森嚴霸氣的黑色大樓矗立于一堆商業大樓間,不同的是,它讓經過的人忍不住加快腳步。若非不得已,沒有人願意在它面前佇足停留,更遑論進入。
森冷、陰暗、濕潮、沒有人氣……這是多數人對它的評價。
唐氏企業。
斗大的金字在昏黃的陽光下仍顯得刺眼。
十七樓頂樓的總經理辦公室內,從上午開始,一陣接著一陣的辱罵聲終于平息,已經是接近下班的時間了。
「都是一群沒用的家伙!」唐世明整整自己的西裝,心情一片陰霾。
一陣敲門聲響起,不等回應,唐平原肥碩的身軀慢條斯理地晃了進來,在沙發上隨意地攤下。
「今天又怎麼了?」同在一棟大樓里,總會听到一些風聲。
唐世明掏出梳子,整整油亮的發,表情冰冷傲慢。
「信不信,我明天就把整個會計室裁撤掉!」
「怎麼回事?」唐平原問得懶懶的。雖然他名為董事長,但公事方面他是不怎麼過問的。他知道反正公司底子雄厚,他樂得把時間花在吃喝玩樂上。
「你知道嗎?這半年結算下來,我們竟然虧損了上億!我要他們提出報告,那票狗東西竟然還不知道是哪里弄錯了!」
「虧損?那不是會計室的問題吧……」唐平原沉吟著。
「真正虧損的話,會計室怎麼算都算不出盈余。依我看,可能是業務部門的問題,是他們辦事不力。干脆找個不順眼的人開刀,這麼做也能殺雞儆猴。」
「這麼做好嗎?不怕人人議論——」
「怕什麼?誰不想活了,敢惹我們唐氏!」
聞言,唐世明嘿嘿笑哂著。
「沒錯,的確沒有人敢。好吧,隨你的意吧。」「對了,虧損的消息先別讓他們傳出去,別讓其他人有機會看我們的笑話。」唐平原進一步交代。
「我懂……」商業界是噬血的,只要有一點消息,就是沒問題也會被渲染得言之鑿鑿,小問題則會被說得像是公司垮定了。
「尤其是那個雜種。」唐平原冷冷地補充道。「放心吧,听說他向來不太管事,以他的態度、他的名聲,公司要垮是遲早的事。」唐世明一向不把唐豫放在眼里,從他第一天進唐家大門起,他這個二哥從來沒承認過他。
「是這樣嗎……」唐平原忖著。
大家都說那雜種厲害,當年被唐氏掃地出門,只得到老頭留給他的連年虧損的飯店,不過幾年的時間,變身後的「遠之飯店」業績竟凌駕多家老字號的五星級飯店,其它周邊的娛樂事業,包括多家餐館、PUB、經紀公司、健身中心、多媒體制作公司也都頗具份量。雖然「遠之」淨值排不進十大、百大企業,但不可否認的,唐豫的確有兩把刷子。「大哥,你太瞧得起那小子了吧。他除了那間飯店還算有價值,其它的投資,不都是些小鼻子、小眼楮的,怎麼數都上不了台面,還以為他多有企圖心呢,原來不過如此!老頭當初想把‘唐氏’整個給他,是他老眼昏花!」
「听說他手上有幾個大型的開發案在動。」
這幾年恐怕太掉以輕心了,才會讓那小子這麼順利地發展。可惜了……為什麼當年死的不是那小子,而是孫思煙那個替死鬼。
「這我也有听說。他成天鬧徘聞上小報雜志,公司還能搞得有模有樣的。我看還不是姓楊的小子和姓俞的那女人在撐。」
「別忘了,還有老涂。俞綺華這兩年倒是沒听她做了什麼。」
「說出去誰會相信,兩個唐氏無足輕重的角色,一個是以前老頭子的秘書,一個是不知道哪個部門的小主管,竟然也有當上副總經理和飯店經理的一天。」
「這幾個人表面看上去沒一個成氣候……真不簡單。」
「如果你真的擔心,那就想辦法讓他們動不了。」
「動不了?怎麼做?」唐平原這下有興趣了。「這我來想辦法,你放心吧。」唐世明放眼中閃現惡意的光芒。
那小子一出現便立刻得到了老頭子的歡心,一心只想把唐氏企業給他,還對外推說是他們能力不足,害得他們幾無立足之地。若非他們在老頭子死後給那小子出了幾個難題,讓他自己知難而退,他們也不能奪回唐氏。
這仇啊,非報不可!
那個雜種,讓他苟延殘喘那麼多年,看看他還能神氣到幾時!
***
「你是誰?」
她睜開眼,只見一片朦朧中,一個黑色身影在她床邊坐下。
「你……」
「你,你是誰?」
「我是……易……安。」
***
「你是誰?」
睜開眼,又是那個黑色的身影。好熟悉……是誰?他想做什麼?
「易安……孫易安……」
「那——思煙呢?」
「思煙?思煙……」她不知道。
「你是——」
「我是……易安……」
***
「你是誰?」
緊閉著眼,她再不願意看見他,卻感覺自己額前的發被撥開,溫熱的指尖在她的傷疤上輕輕摩挲……
「你到底是誰?」
她忍不住輕顫。
「我……我……」
「告訴我,你是易安,不是思煙。」
這句話听在她的耳里,像是請求。
「我——」不知怎的,她說不出口。
暖暖的觸感離開她,她悵然若失,迷迷蒙蒙地睜開眼,那個身影站在落地窗外,她再一眨眼,他已經消失。
***
遠之飯店的廚房里,一陣陣嘈雜而歡樂的笑語聲沿著長廊傳到空蕩蕩的下午茶廳。這是前所未有的情況……
涂孟凡循聲走去,發現在眾廚師、副手與侍者間孫易安瘦弱的身影。後者正揮著汗和眼前煮咖啡的器材作戰。
「哈哈哈……」眾人又是一陣哄笑。
「哈!哈哈!沒看過這麼笨拙的手,我看你是嫁出不去了,小姑娘!」總廚劉師傅一反平日的不苟言笑,朗朗地笑著,噸位大的他笑起來自然聲如洪鐘。
「不是、不是這樣。來,Ann,你再看一次……不要慌……哦,不要慌。」吧台的bartenderPatrick親自出馬,在孫易安身旁細聲細氣地指導著。縴長的手指揮啊揮的,舞著一場綺麗優美的舞蹈。
孫易安學著他的動作,卻是一陣手忙腳亂。
畫虎類犬。
「完了……」她邊揉著半眯的熊貓眼,匆忙之中,一滴沿著臉頰滑下的汗水不偏不倚地滴進壺里加味。在大家你一言我一語不帶惡意的訕笑下,她腓紅著臉說不出一句話,兩只手兀自做著不協調的動作,因失眠而隱隱作疼的腦袋瓜子實在幫不上什麼忙。
「好吧、好吧,Ann,我再做最後一次,真的最後一次了,你看著……」
「算了,你別學了,干脆嫁我吧,反正我再兩年就出師了。」一個年輕的學徒出面解救她。
「嫁你?那還不如嫁我,我已經出師了。」另一個年輕師傅自告奮勇。
「就憑你們也配!你們招子放亮點,易安小姐可是老板的秘密情人呢。」
不知哪個人突然冒出這句話,孫易安听了差點沒打翻咖啡壺!
「你們別亂說!」
飯店上下的員工老愛揣測她和唐豫的關系,任憑她怎麼百般解釋,他們還是喜歡繪聲繪影地說。但這還是他們第一次這麼大剌剌地在她面前說……什麼「秘密情人」,天!
「就是說嘛……什麼秘密情人,是Ann的姐夫!」Patfick出面聲援她了,不過,他看向她的眼神卻是充滿曖昧的。果不其然,他隨即加了句︰「Ann,說說看,被姐夫偷偷包養的感覺很棒吧?不倫的關系更讓人覺得刺激,對不對?」
孫易安的嘆息、抗議湮沒在眾人的狼啤中。
「這里是在干什麼!」涂孟凡忍不住出聲制止。
頓時,廚房一片鴉雀無聲。咖啡在壺里沸騰的「滋滋一聲在靜默中顯得特別刺耳。
孫易安趕緊慌亂地熄掉酒精燈。
「呃……沒事、沒事,涂經理,我們只是趁現在沒事,看Patrick教易安煮咖啡……」其中一名侍者試圖緩和頓時凝結的氣氛。現在正是下午茶和晚餐之間的空檔,所以他們才有空閑群聚在這。
「是啊,涂老,這娃兒笨手笨腳的,教起來特別有趣——」孫易安直扯著劉師傅的圍裙,示意他別再說下去,不過沒用。「喲,你怎麼了,娃兒?」
涂孟凡沉著臉說道︰「Patrick,你不在吧台,跑到這里來湊什麼熱鬧?」
「你忘了,涂經理,我是晚班的bartender……」Patrick的語氣有些委屈,眼眶也立刻配合地濕潤起來。他可是戲劇系科班出身的。「現在還不到我的上班時間呢,我只是提早來教Ann。」料理台上的一堆咖啡煮具也是他另外準備的。
前些天Ann鼓起勇氣開口要跟他學煮咖啡,他瞧她這些天老是一個人沒事晃來晃去,這才一口氣答應了下來。
原本他利用工作空檔的時間教她,不料被涂經理捉個正著,還被告誡不可「公器私用」。之後,他才煞費苦心地帶來自己家里的器材,用自己的時間教她,原以為這樣就萬事OK……
不懂的是,涂經理一向寬和厚道,但他卻對Ann特別的不近人情?
別說她給他添了什麼麻煩,事實上,她幫了他不少忙呢。雖然她咖啡煮得挺笨拙,但是這兩天在她的幫忙下,他私人的王國——吧台——可是煥然一新,布置及擺設充滿了他喜愛的藝術氣息。前陣子從商務套房淘汰下來的窗簾、床罩和桌巾等材質高級、花色也新穎的布料也被她一一改制成一個個精致可愛的杯墊、圍幔和隔熱套,造福了不少餐廳廚房的工作人員。Ann隨和而靦腆的氣質,原本就讓人喜愛親近,幾日下來,大家都習慣有她在一旁瞪著大眼盯著。
听了眾人的解釋,涂孟凡臉色顯得更加難看。
「易安小姐,抱歉讓您看到這些工作人員疏失怠職的一面,請您見諒,他們平常是很有紀律的——」
「別……別這麼說!」明明怪她,卻不當面說出,反而指責其他所有的人,這把她嚇壞了。「是我不好,我立刻就出去!」
「謝謝您。」涂孟凡略微欠身,冷冷地回道。說罷,他掃視了眾人一眼,轉身離開廚房。
「請等一等,涂伯伯……」孫易安向大家深深鞠了個躬,隨後跟上,兩人停在無人的長廊中。
「有什麼指教,孫小姐?」
涂孟凡客套有禮的態度看在孫易安眼里,卻是冷漠疏離。
「我……耽誤大家的工作是我的錯,他們是好心幫我,我希望你責怪我就好,不要遷怒他們。」
「您太客氣了,孫小姐,您是貴客。」仍是這般疏離的口吻。
天!這樣的說話方式,她好累……她的眼神帶著懇請,無力地說道︰「涂伯伯,拜托!你究竟氣我哪一點?我知道我這麼突然的出現給大家帶來了困擾。不過,我已經盡量不麻煩所有人了。或許我做得不夠好,如果你對我有什麼要求、有什麼不滿,請你直說好嗎?」
一陣沉默之後——
「我對您沒有什麼不滿。您是客人,我只希望這幾日來的服務您還滿意。」沒待她回應,他已然走開。
孫易安嘆了口氣。所有人都對涂伯伯贊不絕口,說他寬厚、慷慨,說他仁慈像自家的長輩,說他待人誠懇、不卑不亢不擺架子,說他認真負責事必躬親……所有不會從員工里听到的優點,全被用來形容他了。這樣的他必定不會無緣無故苛待她其實說「苛待」言重了,頂多就是冷漠有禮。即便如此,她居住的一切事宜,他都照應得妥妥當當。
是她做錯了什麼?不可能。她才初來乍到,最有可能的原因,就是思煙了。
思煙……直覺她與唐豫的過去不若俞姐和楊大哥說的那麼單純,光是連日來夢境的內容,便不知復雜多少倍了。
這些謎樣的過去,她能問誰?
***
「扣,扣。」
「請進。」孫易安頭也不抬,專心忙著手上的工作。
「嗨!」
听到這聲輕快的招呼,孫易安從工作台上直起身,回頭一看,看見俞穎容已經走進房內。
俞穎容四處打量著,她注意到,除了飯店提供的全套生活用品外,屬于易安姐私人的東西並沒有多少。
走到書桌前,她發現了一幅未完成的拼布圖,長約一公尺。圖畫里隱約可見一片樹林,和樹林中的建築,背景還是空的,不過,由鉛筆畫出的草圖,她猜測應該是一畝畝的田地。
這是易安姐的家吧?
一室的家具用品,她卻只在這圖畫上面感覺到一絲暖意。
多麼清冷寂寥……
一個人在這樣的房里獨自生活了十多日,不但舉目無親,連親近的朋友都沒有,必定非常寂寞吧?
「好漂亮,我都不會做這種東西,你好厲害。」聞言,孫易安臉一紅,顯得有些局促。
「這……很簡單,一學就會。」
「真的?你願意教我嗎?」俞穎容開心地問。易安姐剛來的時候,她還以為她會像思煙姐姐一樣不容易親近,所以刻意避開她好幾日,後來才發現是自己多慮了。
孫易安偏著頭,努力想了一會兒,才回答她︰「其實,好像沒什麼好教的。心里浮現什麼樣的圖案,手上就跟著怎麼做就是了,沒什麼訣竅。你動手做做看就會知道……」說著,她從洗衣部給她的布料中挑出幾個顏色,遞給俞穎容,另外又從袋子里翻出刀剪、針線給她。
俞穎容接過東西,在孫易安的身旁坐下,心里沉吟著。
「你真的是思煙姐姐的雙胞胎妹妹?」
孫易安怔怔地看著俞穎容,好半晌,才露出怯怯的笑容。
「為什麼這麼問?不像嗎!」
「不、不是。很像……可是又很不一樣。」
這是飯店里第一次有人主動向她提到思煙……
「哪里不一樣?你告訴我。思煙是什麼樣子?」看見孫易安難掩興奮的模樣,俞穎容有些詫異。
「你怎麼反過來問我?」
「我出過車禍,什麼都不記得了……你快點告訴我思煙的事,我好想知道。」
「喔……我想想……」其實那時候她才念國中,事情都模模糊糊的。「我記得思煙姐很漂亮,非常漂亮。可是,她好像一直都心事重重的,不太講話一有空就像你一樣,躲進房間里工作,不怎麼理人。不過,倒是不會讓人覺得討厭就是了。你們的個性差很多,我覺得她很冷。」
「冷?」
「嗯。從那次車禍之後,唐大哥就變了個人……一個性變得詭怪,時而吊兒郎當、滿不在乎,時而冷峻駭人。「也不太讓人家談起以前的事。」「為什麼?」
「我不太清楚……」這些年來,大家對那晚及之前的事都三緘其口,所以詳情她也不明白。
「我只記得那天晚上,我媽帶我去參加他們的婚宴,本來都好好的。可是突然間好像發生了什麼事。唐大哥的哥哥不知道說了什麼話,現場的氣氛變得很糟,沒多久,唐大哥沖出門,思煙姐跟在他身後追出去,兩個人臉色都很難看,什麼都沒說。我問我媽,她只叫我不要多問。」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俞穎容雖然知道得不多,但從她口中說出來的經過顯然與父親和俞姐告訴她的有所出入。她一直以為他們是在度蜜月的途中發生了車禍。
「我不知道……當天夜里,媽媽接到電話後,只說唐大哥出了車禍,就急忙出門了。兩個星期以後,唐大哥的傷勢穩定下來,媽媽才帶我去醫院探他。從那之後,我就沒再見到思煙姐,也沒有人提到她的事,一直到現在。」
是了……父親告訴她,思煙的傷勢很重,他眼見她的情況嚴重到無法挽救,于是要求院方幫忙把思煙送回台南老家度過最後的時日,並在那里安葬。思煙回家的那日,她也發生了車禍,但是情況比思煙好,在經過漫長的療程後,終于能復原。不對……回到這些她原來不疑有它的點滴,隱約覺得事情像謎團一樣,理不清楚,但是父親去世了,她找誰問去?誰能告訴她?唐豫?
「唐大哥一定很愛思煙姐……」
「思煙就不愛唐豫嗎?」她幽幽回了句。思煙的畫冊里,全是唐豫的畫像,開心的、大笑的、忙碌的、彈吉他的、沉思的、沉睡的……她怎麼可能不愛他?
俞穎容撇了撇嘴。
「思煙姐我不清楚。我只知道,這幾年來,唐大哥換了一堆女朋友,可是從來沒看見他什麼時候真正開心過。你去過他的房間就知道,以前不是這樣的,沒有人會把自己的家搞得像倉庫一樣,比廉價旅館還不如。听楊大哥說,唐大哥有強迫癥,一天不折磨自己、虐待自己就不高興,每天回家有錢在口袋里也不高興,他收藏的那些號稱是‘藝術品’的東西,有一大半是垃圾,他是當灑錢給窮人似的見一個買一個,愈沒價值的,他支票簽得愈快,帶回家後卻連一眼也懶得看……」俞穎容又補上一句︰「連女人也一樣。」
「什麼意思?」孫易安好奇地追問。
俞穎容吐了吐舌頭,說著有些臉紅。
「其實這也是從楊大哥那听來的。他說唐大哥是害怕自己再愛一次,就會再遭受一次痛苦,所以,他選擇交往的那些女人,除了明顯的身材火辣以外,沒有一個有好名聲,她們擺明著是為了享受才和唐大哥在一起,因為他是個很大方的情人,只要敢開口要,他都肯給。」
孫易安皺起眉頭。他何苦這樣糟蹋自己的價值?
「我看見他幾次難得的開懷大笑,就是當他看見報章雜志把他罵得一文不值的時候,罵得愈凶他笑得愈開心。你說,這樣是不是很病態?」
「前一陣子,他開始每天喝酒,連公司都不太管,把大家都嚇死了。」俞穎容又接著說道。
「在公事上,他應該是個知道分寸的人吧。」總覺得他對待自己、對待生活的乖戾態度不會帶到工作上——他過不去的是自己,不是那些人。
「這我就不了解了。只希望他能快樂些……可是他最近又更怪了,我好怕再這樣下去,他會爆炸。」俞穎容心不在焉地把玩著手上的布料。
听著俞穎容對唐豫的形容,她心頭一陣陰霾。他到底在想什麼……
突然想起這些晚上,她夜半老覺得有人在她房里、房外徘徊,是他嗎?他想怎麼樣?。
「這些先還你,我回去想想看要做什麼,想到了再來找你,好不好?」
「嗯。」
「還有,如果你想要學煮咖啡,可以找我喔。我在等大學聯考放榜,很閑的。」
沒等她回應,俞穎容向她眨了眨眼表示約定已成,接著便輕快地跑跳出門。
***
夜里,位于「遠之飯店」十六層樓高的總統套房內,燈火仍明亮。唐豫專注的眼神,始終不離電腦螢幕。隨著一頁頁數據的整合傳送而至,他的表情益發凝重起來。
突然,牆上的燈閃動,他伸手一撳桌前的控制器,房門隨之開啟。
「涂老,這麼晚了,還沒休息?」他向來人招呼一聲。不經意地瞥了眼時鐘,十二點了,這才發現工作時間比自己預期的長。
「你工作到這時候,也不太尋常吧。」相對于他的輕松,涂孟凡顯得嚴肅許多。
唐豫終于將視線移開電腦,不動聲色地打量著眼前這位商場老將。
這些年來,涂孟凡的老成持重相當程度平衡了他及楊緒宇、俞綺華三人蠻干的沖勁,是「遠之企業」極為倚重的力量。有他掌理飯店,便如同撐起了遠之的半邊天,公司的拓展才得以無後顧之憂的進行——
但是眼前,他們有場硬仗得打。看涂孟凡的表情,他知道對方也在為同樣的事傷神……
「涂老,有話直說吧。」
涂孟凡隱隱嘆了口氣,點點頭。「唐氏那邊的動作,你應該早發現了。」
唐豫撇了撇嘴角。又是唐氏!像是他老揮之不去的夢魘……
「沒錯,我發現了。」他露出一抹透著疲憊的笑。「不發現也難,這麼拙劣的伎倆。不過,老實說……這麼做倒是很有效,立竿見影。」
涂孟凡的眼中閃過憂慮。
「我們有多少勝算?」
「你說呢?」唐豫笑著反問。
涂孟凡沉吟了會兒,說道︰
「一邊是飯店營業執照和兩個正在進行的開發案被耽擱,工程就這麼拖著,像錢坑一樣。另一方面,市場的風聲不斷,飯店的股價守得很吃緊……」
當然,他們也可以加緊運作,動用可能的關系讓開發案盡早過關,讓工程順利進行,另外在市場上強力拉抬股價。不過,每個動作都卡在兩個關鍵上︰時間,與金錢。而目前「遠之」除了飯店之外,其它的事業不是獲利有限,就是還沒到回收階段,如果決定正面迎戰,等于是拿飯店與整個唐氏搏——
情況相當吃緊……這一點,兩人皆心知肚明。
唐豫起身,隨手點了根煙,轉身跳向窗外。
他應該感到滿足嗎?至少,他們讓他過了六年平靜的日子。
「看樣子,似乎該是做個取舍的時候了。」
「唐總——」
「我們不是曾經一無所有過嗎?再糟,也糟不過一無所有吧?」唐豫說得淡然,出神地盯著手上的煙。
涂孟凡似乎愣住了,接著,神色突然猶豫起來。
「話是這樣沒錯。不過,時機巧了點……是不是……」
「什麼意思?」唐豫表情沒變,但耳朵卻尖了起來。
「六年前,孫思煙害你離開唐氏。六年後,孫易安莫名其妙出現,接著,‘遠之’也開始出狀況,你說,這不是很巧——」
「涂老——」唐豫的聲音壓低,帶著警告意味。
「唐總,你嫌我心胸狹窄、城府太深,我承認。只是,不得不防啊。唐平原、唐世明兩兄弟對你有所忌憚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他們巴不得你一蹶不振,只是一直沒有機會。你在唐家生活了二十年,對他們還不了解嗎?他們是機會主義者,每一個能用來打倒你的機會,他們都不會放過的。你明明是聰明人,明知道自己的處境不容易,還想眼睜睜看舊事重演一次嗎?」
涂孟凡沉重的道白引發唐豫的回憶……
如今再回想起來,他不得不驚訝自己當時的盲目——
那麼現在呢?他有把握自己不再被表象欺騙?
易安……她有可能與思煙一樣,同樣受唐家兩兄弟的控制嗎?
不,不可能。
「你多慮了,涂老。是我要緒宇幫我調查思煙最後的情況,易安是這樣被找到的。」
「沒錯。但是你不覺得這整個過程很奇怪嗎?孫易安就在我們遠之。所及之處,像是老早等在那兒,等我們去找她似的。事情應該有那麼單純嗎?緒宇和俞副總兩人就是太心軟、太盲目,才會把她接到台北來,真不知道接下來還會怎麼發展!」
「這我倒不擔心。易安的情況不至于對‘遠之’產生威脅,至少,我不相信她能幫上我那兩個哥哥什麼忙。」
「听你這麼說,我更擔心了——」
唐豫揚起眉頭,靜待下文。
「你像是個壓力鍋,什麼事都想吞下去、藏起來,表面上看起來很正常,甚至比過去六年來更正常,工作認真,不再有那些瘋狂不切實際的點子,報章雜志也看不見你最近的腓聞,太正常,正常得接近病態。」
「涂老,你傷到我了。」
「看看你自己,連你向來擅長的譏誚都顯得牽強,你這樣教人怎麼不擔心?易安小姐的確沒有能力直接影響‘遠之’,但你被影響了,這才危險,不是嗎?所有與孫思煙有關的事,你都無法置身事外。」
唐豫別開臉,下意識問躲涂孟凡深沉的眼光。
「思煙小姐是你一切痛苦的根源——」
「別說了。」
「六年前是,現在還是。對她,你根本不能不心軟——」
「涂老!」
「也放不下——」
唐豫一掌用力擊在桌面,深深吸了口氣後,說道︰
「這里有點悶,我出去逛逛。你也早點休息吧。」說罷,他隨意操起椅背上的外套大步離開。房內,涂孟凡長嘆一聲。
「你什麼時候才能睜開眼楮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