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凌、莫新柳及笑笑一行三人在葉紫昕和一位青年的帶領下,穿過重重長廊來到書房,葉紫昕在書桌後的太師椅上坐下,那個年輕人則立在一邊。
「大夫,不知我女乃女乃的病情如何?」
剛才端木凌已經給葉老夫人看了病。
端木凌作了一個揖,答道︰「我剛剛給老夫人把了脈,也扎了幾針,暫時老夫人的腰應該是沒事了,不過……」他欲言又止。
「不過怎麼樣?大夫,你有話不妨直說。」事關她唯一的親人,葉紫昕的急切也是可以理解的。
「既然小姐這麼說,我也就直說了。剛剛給老夫人扎的幾針,只能治標,過幾天老夫人的腰痛還是會再犯。」
端木凌婉言回答,儼然一個溫文爾雅的年輕大夫。
「那如何才能根治呢?」
「在一段時間內連續給老夫人的腰部作針灸,並輔以藥療,應該可以痊愈。」
「那麼需要多久?」
「具體的在下也不敢確定,應該是二十天到一個月左右吧。」
端木凌思量解決這件事大概需要的時間,就說了這個數字。事實上治療根本不需要那麼久,不過為了他的計畫只好稍微委屈葉老夫人了。
葉紫昕思量了一會兒,道︰「敢問先生的醫館在何處?」
「葉小姐見笑了,在下哪有什麼醫館,只下過區區一個游方郎中罷了。」端木凌又作揖。
「這樣啊,」葉紫昕蹙了蹙眉,思索了一會兒。「如果先生不嫌棄,不如暫且在寒舍住下,順便為女乃女乃治病。只要你能治好女乃女乃的腰,診金方面,我們是絕不會虧待的。」
這位大夫是近些日子來,唯一一個能對女乃女乃有所幫助的人,所以無論如何她都要留住他。
端木淒故作為難地考慮了一下,最後說︰「那好吧。」並附以清高的解說︰「診金方面,在下也不貪求。醫者行醫,只為懸壺濟世,能幫到葉老夫人,在下已經幸甚。」
听到他這麼說,莫新柳眼中閃過下屑,微低頭掩住自己的不滿。
什麼懸壺濟世,以前怎麼沒听他說過?而且,還對這個葉小姐表現得如此謙恭,哼,連對他師父都沒這麼恭敬過。
想著又抬頭瞄了正和端木凌說話的葉紫昕一眼,不得不承認,她真的很美。
白里透紅的粉頰、彎彎的柳葉眉、長而濃密的睫毛、娟秀挺直的鼻、性感紅潤的唇瓣,每一樣皆是精雕細琢的極品。如此精致的五官,怎麼不叫莫新柳贊嘆,尤其是她的眸子,那麼清澈,像是兩泓明潭,讓人一望就不禁迷失在其中……
這樣一個絕色的佳人,任誰都不會放棄吧?怎麼端木就……不,也不對,他以前不願意,說不定是因為他沒見過她,現在應該不一樣了吧。
她忍不住胡思亂想,酸溜溜的泡泡無法抑制地自心底冒上來。
為了轉移注意力,她把視線轉到站在葉紫昕身邊的年輕人身上,這一看,又令她叫絕。
那名儒衫男子雖只作簡單的管事打扮,但一身青袍長衫仍包裹不住他強健傲人的體魄,充滿男人味的瞼更是陽剛十足,斜飛入鬢的眉下有一雙精光銳眼。
莫新柳看得饒有興味,心想︰他真的只是個小小的管事嗎?
她又轉而看向葉紫昕,眼楮一亮,難道說……
小姐和僕人,這橋段太老套了吧。不過……
她來回地看著二人,古怪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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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討完葉老夫人的病情事宜,葉紫昕突然發現自己的失禮之處,于是問道︰「不好意思,先生,還未請教大名?還有這兩位是……」
「在下姓樓,單名一個‘凌’字,海市蜃樓的‘樓’,氣勢凌人的‘凌’。」再抱起笑笑介紹道︰「這是犬子,單名一個‘笑’字,笑容的‘笑’。」最後才提及莫新柳。「這是在下的隨從‘小六’,這些天就打擾貴府了。」
「哪里,是我們要煩擾樓大夫了。」解決了一件事,葉紫昕略微放輕松,露出絕美燦爛的笑,隨即她也自我介紹。
「我是葉府的小姐,這位是管事林則汶,你們要是有什麼事,可以找他幫忙。」
沒人察覺到端木凌在听到「林則汶」三字時,眼楮閃過一道異樣的光芒,連他也饒有興味地勾起嘴角,事情好像開始有點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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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莫新柳哄笑笑入睡後,自內間走出。
葉府的客房每間都分兩室,外面那間大些,是客人睡,里面那間小些,是供給僕人睡的。笑笑習慣跟母親睡,自然在內間休息。
待在外間的端木凌習慣性地握著本書,也不知道看些什麼。
莫新柳在他身邊坐下,初時無語,後來她終于忍不住湊過去,看他在翻些什麼。看清書名後,她臉色一變。
又是《毒經》!這本書她不知看他翻過多少次,也無法理解它究竟有什麼精彩之處,讓他百看不厭。
「你想問什麼?」端木凌拿著書,突然問。
莫新柳吃了一驚,下過也已習慣自己被他看透,遲疑了一會兒,問︰「端木,你到底有什麼打算?」
「打算,我該有什麼打算嗎?」端木凌又是那張平平無表情的臉孔,之前面對葉紫昕的謙恭全不復見。
莫新柳吸口氣,又問︰「為什麼剛才的你和平時完全不一樣?」
「我不是說過,並不是換張面孔就是易容,易容也包括舉止。所謂演什麼像什麼,如果連這點也做不到,就別易容了。」
端木凌的視線還是放在書上,但心神就不知道飛哪兒去了。
既然如此,那為什麼不演個徹底,怎麼一沒別人,就又是這副死人臉了。
莫新柳愈想愈是心有不甘,相處快四年,從來沒見他和顏悅色地對過她。
端木凌驀地嘆了口氣,放下手里的書,往臉上模了兩下,一把撕下了面具。
莫新柳一看,急了,忙不迭地四下看看,還好,沒人,門也關上了……啊,還有窗戶!
她趕緊起身掩上唯一的缺口,然後再次坐下,埋怨道︰「端木,你做什麼啊?無緣無故取下面具,被人看到怎麼辦?」
「那你還叫我「端木」,惟恐別人沒有听見?」端木凌不悅地反駁。
莫新柳被氣得一時無語,眼珠一轉,道︰「我知道了,是不是看人家葉姑娘漂亮,就改主意了,我看你干脆順師父的意,娶她最好。反正她這麼漂亮……」
話出口後,自己也覺得酸溜溜的,她羞惱地用雙手捂住臉,似乎想掩藏什麼,又突然放開,站起身。
「算了,我不跟你說了。以後我叫你公子或先生可好?」
端木凌臉色一沉,又把她壓回來。
他心情很是復雜,卻又不得不承認,心一旦被挑動,就算想逃避也下行。
就像去年的事,本以為已埋在心底深處,不再想起,但是前些天,她一彈琴,又勾起了他的回憶。
本來打算去練劍的,後來卻在一旁听她彈奏起來。也許從去年夏天起,一切都不一樣了,他原本冰封的心已經有了裂痕。
哪怕他試圖裝作若無其事,裝作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也只是徒勞罷了,到最後總會有一些事來提醒他,撩撥他。
幾個月前,來柳谷求醫的林氏夫婦也是一例,他們走之後,好幾個夜深人靜的晚上,他這個向來不喜歡緬懷過去的人,居然也想起了以前的事。
初遇時她昏迷的臉和那條可笑的疤痕;第一次下廚時她被煙燻得烏漆抹黑的臉;在三洞被人皮面具驚嚇到恐慌的表情;產後看著笑笑時充滿母性的臉;還有那天面對林夫人時意氣風發的臉……
他才意識到原來在不知不覺中,他已經把她看在眼里,刻在心里,藏在記憶的深處……哪怕他強行把她當作師父、笑笑一樣的存在,目光還是會追隨她,心也忘不了她,他的記憶更是抹下掉她……
他甚至考慮過出最狠的招數——配一種藥徹底忘了她,這樣安于平靜、慣于平靜的自己就可以忘卻所有煩惱。
但終究是——不舍啊!
一旦有了這個認知,他就變得篤定起來,不過在承認自己的感情之前,他得先拿到一點保證才行。
想著,端木凌的唇角不由自主有了笑意。
「我想回去睡了。」
看著他臉上流露出從未有過的危險笑容,莫新柳仿佛也預感到什麼,慌亂地躲避端木凌和平日不太一樣的眼神。
「不。」
看著她慌張的樣子,端木凌笑意更甚,他輕笑著,露出充滿蠱惑的笑容,深沉的雙目緊緊地盯著她,就為了讓她失神。
一句話從他薄唇溢出︰「你喜歡我嗎?」低沉的嗓音似摻了迷魂藥。
看著他絕美的臉蛋,听著他迷人的聲音,這樣極至的美人存心誘惑,又有什麼人能反抗呢?莫新柳當然不會例外。
她的眼神漸漸迷離,仿佛被他誘惑,仿佛被他催眠,痴迷地月兌口而出——
「喜歡。」
很快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她立刻反悔。「不,不喜歡。」
天吶,四年了,她以為自己對他的美色已經有了抵抗力,可誰知人家不過是盯了她一小會兒,她就沒原則地上鉤了。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對她後來的否認也就不生氣了。端木凌氣定神閑地說︰「雙重否定,還是喜歡。」
「我說了是不喜歡,也不知道你玩什麼,我累了想去睡了。」莫新柳的臉脹得通紅,打算蒙混過關。
但這招對好不容易下了決心的男人來說是不管用的。
端木凌用冰涼的手指把她的臉扭過來,正視自己,對指下傳來的灼熱和她臉上的紅艷感到十分滿意。
「你知道的,我從來不開玩笑,我也喜歡你。」
他平時抿得直直的嘴唇勾開一個小小的弧度,狹長的雙眼微微眯起,透出一抹一閃而逝的柔光。雖然只是淡淡的,仿若幻影般飄渺的柔和,卻奇跡般令整個臉龐明亮起來,也讓莫新柳屏住了呼吸……
久久才遲鈍地理解到他話中的意思,她一下子震驚得瞪圓了眼,隨即心跳加快,許久又平靜下來。
「別開玩笑了。」
經過以前的那段婚姻,她對感情,也許該說愛情,不是很相信,也不太敢相信。這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
「你不相信我?」
真沒想到第一次對女子有了心動的感覺,第一次對女子訴衷腸竟然是這樣的下場。看著莫新柳眼里的混亂、脆弱、傷痛,端木凌一下子想通了,定是她的過去對她還有傷害吧。
他首次恨起那個從未見過的男人。
「難道,你仍愛著那個男人?」他的語氣有些艱澀,再一次嘗到了何為嫉妒。
「不,我不愛他。甚至可以說從未愛過他。」莫新柳迅速地否認,然後語氣弱下來。「問題不在他,不在你,而是在我。我,我不知道,怎麼相信你?」她閉了閉眼,心里混亂之極。
她不能欺騙自己,說她毫無感覺,這些天出現的那種酸酸的感覺不下能抹殺。
用力握了握拳頭,她又說︰「你為什麼會,會,」她頓了頓,終究還是鼓起勇氣把話說完。「會喜歡我?」
女人為什麼都喜歡問這個問題?端木凌感慨,但還是思考了起來,他第一次心中起了波動,是在去年的夏天,可是那天的事,人家已經不記得了,他又何必拿出來說呢。再近的那天就是……
端木凌這一遲疑,莫新柳突然想到什麼,急忙補充道︰「你可不要告訴我什麼喜歡是沒有理由的。」
她這麼一說,惹得端木凌似笑非笑地一瞅,仿佛是看透了什麼,也使得莫新柳滿臉羞紅。
「還記得那天在村子,你和林夫人說什麼嗎?」
「當然記得。」莫新柳點點頭,事情發生也不是很久,她怎麼會不記得呢。
「我記得你那時說,你給你丈夫留了一封休書,還說什麼‘男人可以為莫須有的理由休女人,女人為什麼不可以因為男人不好而休了男人’。」
當初她說這些話時著實嚇了他一跳,不僅為這話中的內容,也為一向溫柔保守的她竟會說出這樣驚世之語。但真正今他心湖起了波瀾的是她那時的笑,和那個夜晚的她一樣,散發著一種奪目的神采,顯得自信無比,美麗無匹。
沒想到他的答案並沒有令莫新柳滿意,反而使得她苦笑起來。
「你喜歡的根本不是我,是梓顏。」她覺得心中好苦,一直從心底苦到舌尖。
「梓顏,梓顏又是誰?」這次端木凌真的糊涂了,怎麼突然就冒出個他听也沒听過的名字來。
「梓顏,她是——哎,我跟你解釋這個干嘛?」莫新柳跺跺足,覺得她快瘋了。
「反正,我說的那些話根本不是我想出來,是梓顏告訴我的,你那天看的根本不是我,是梓顏,是我在學柞顏而已。」
端木凌深深地看著她,仿佛想看穿什麼,又仿佛在透過她看些什麼,卻一直沒有說話。一時間兩人之間靜得可怕,一種緊繃的張力以迫人之勢形成,壓得莫新柳喘下過氣來。
「呵呵呵——」端木凌微揚下巴輕笑起來,不知為何,她覺得他正處于盛怒中……好想逃!
笑聲止,端木凌又看向她,聲音更冷。「喜歡上一個從未見過的人,你這個觀點真是聞所未聞,了下起,了下起。」他拍掌,臉上盡是薄怒。「這麼說這些年你都不是你,而是另一個人羅。」
「當然不是,梓顏跟我不一樣的,不一樣的!」她喃喃地反復念著「不一樣的」,突然靈光一閃,有了感悟。
她在這點上執拗,實在是太傻了,本就是兩個不同的人,怎麼能用來比較,而且端木剛才說的話也是……她真的是……有些受不了地捶了一下自己的頭,整個人一下子豁然開朗。
她也輕笑起來,不過和端木凌不同,她的笑容很是輕松,很是燦爛。
突然她上前兩手開工,捏住他薄怒的臉頰。
被她突如其來的笑懾住,端木凌一時沒有提防,竟然被她得逞。
沒有移開她的手,他只是奇怪地看著她的眼,怎麼回事?
看著他的臉在她指下變形,她笑得更開懷,道︰「現在我相信你了,梓顏說過,如果一個男人肯為你做出他平日里絕對不會做的事,那麼你可以相信他喜歡你。」
從來面無表情沒有情緒的人,因為她,又是笑,又是生氣,令她好滿足。
相對于她的開懷,端木凌的臉上卻掛滿黑線,又是梓顏,這個梓顏是什麼人物,如此左右她的思想?
哎,不過,她願意相信,他就算成功了,不是嗎?
「那我是不是該謝謝你相信我?」他的臉上是從未有過的無奈。
莫新柳但笑不語,眼神忽閃忽閃。
「你又在想什麼?」他的臉猛地湊上前,嚇得回過神來的莫新柳連連後退。
「沒,沒什麼。」她有點口吃地說,心念一動,又想到一個顧忌,立刻苦了一張臉。
「又怎麼了?」見她突然又變臉,一直在觀察她的端木凌無奈地問。
莫新柳抬頭看看他,有些遲疑地說︰「端木,我配不上你,我以前成過親,還有一個孩子。」
在端木凌直直的目光下,她的聲音愈來愈輕,頭也愈來愈低……
「你現在才考慮這個未免太遲了吧。」
這個女人,才開始覺得她有些不一樣了,突然又迂腐起來。
他忍下住幽幽嘆息,難得地開解她。「新柳,世事本就是因果循環,有以前的你才有現在的你,少了任何一步,你就不是你了……甚至,你也可能根本就遇不到我。」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他的聲音微顯落寂。
莫新柳搔搔額頭,好像是喔,若不是嫁到楓葉山莊,她也不會遇到梓顏;若不是遇到梓顏,她恐怕永遠以為女人定要依附男人而活;若不是那晚她決然離開了楓葉山莊,恐伯此生都不會有機會遇上端木……
「是我犯傻了。」她低著頭承認。
「你呀,真奇怪。」端木凌模上她的臉,很有感觸地說。
她怪?這可說不過去啊。莫新柳不滿地歪著臉瞅他。
「平時呢,看你就是一副大家閨秀的樣子,但固執起來除非你自己放棄或想通,別人根本說不動你。有時又會說出一些驚人之語,臉上的神采也回然不同,再有時,又會像現在一樣——」
看著她期待的表情,他動了動嘴角,眼角藏著笑意。「像個充滿疑惑的孩子。」說著,他把手從她的臉移到頭頂,輕輕揉了兩下。
听他說她像個孩子,莫新柳本想反駁,但又因為他的動作改變主意。
她懷念地閉閉眼,說出一句令端木凌為之氣結的話。
「你這樣模我的頭,讓我想起我娘。」
她這麼一說,端木淒當然是立即收手。
可惜某人還遲鈍地繼續說︰「小時候,我娘就像你這樣常模我的頭,可惜後來娘病了,就再沒時間和我在一起。」
然後娘死了,爹爹不再理會她,只把她丟給王大娘管教,然後她愈來愈沉默,不知不覺就悶成了這個性子。
雖然為她此時的表情心疼,但還是對她剛才的比喻不滿,端木凌沒有安慰她,反而悶聲道︰「我累了,你也回去睡吧。」
莫新柳奇怪地看他一眼,哎,果然是男人心,海底針啊,一會兒就變臉。
正想認命地回去睡覺,又被叫住。「還有件事。」
「還有什麼事?」莫新柳氣憤地轉頭,當她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啊。
「你最近是不是睡不好,我給你配了些藥。」看她總是精神不濟,他也猜到個七八分了。
藥?一听藥字立即退避三舍,莫新柳急急地擺手。「沒,沒,你多慮了,我睡得很好。」
看她伯成這樣,端木凌揚起眉,決定不嚇她了。「放心,不是湯藥,是藥丸。」說著把裝藥丸的玉瓶塞到手里。「睡前吃一顆,就會睡得很好。」
莫新柳捏緊玉瓶,不禁覺得甜滋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