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荻原一郎的告別式,辦得極為隆重,場面備極哀榮,穿著黑色喪服跪坐在一旁的家屬區,荻原遙低垂著頭,一一向前來吊唁的賓客致意。
沒多久,一身黑色西裝的傅克行也前來吊唁,從他面無表情的臉龐,荻原遙明白他心底肯定還恨著她。她想跟他談談,但是眼前的場合並不恰當,只能壓抑下心中的情緒。
然而傅克行卻看也不看她一眼,在捻香過後,他便轉身離開,完全當她是個陌生人。
望著傅克行頭也不回地離去,讓荻原遙心痛萬分,卻也只能黯然承受他的冷漠。
告別式結束之後,她眼神空茫地坐在店堂內,回想起小時候養父教她操作織布機的情景,往事一幕幕從她腦海中閃過,讓荻原遙感傷地紅了眼眶,不禁懷念起童年時無憂無慮的時光。
穿著黑色打掛和服的森田誠從外頭走了進來,「小姐,外頭有人送來一個紙袋,說是要交給你的。」
「交給我的?」望著那個牛皮紙袋,一股不祥的預感掠過荻原遙的心頭。
她踱步回到內室拆開紙袋,赫然瞧見里頭竟是一疊她跟江口哲也衣衫不整躺在床上的親密照片。
霎時,荻原遙驚恐地將那些照片全扔到地上,顫抖地抱著縴細的身軀蹲了下來,拒絕再去回想那可怕的記憶。
而一張白色的字條就這麼夾雜在照片之中,上頭清楚地寫著——
這疊精彩的照片,我也會寄一份給傅克行欣賞!
望見這張字條,荻原遙心髒幾乎要停止了。
天呀!傅克行要是收到這些照片,他會怎麼想?
他會不會以為她是個水性楊花,私生活不檢點的女人?
不行!她得去跟他解釋,就算會被傅克行狠狠地辱罵,她也必須向他說個清楚,她可以忍受傅克行憎恨她無情地提出分手,卻不能接受他誤解她是個用情不專的女人!
思及此,荻原遙甚至來不及換上的喪服,就這樣急忙地奔出家門。
惴惴不安地趕到傅克行的宅邸前,荻原遙完全亂了方寸,不知該如何向傅克行解釋,更害怕等會兒見到他時,他鄙棄的眼神會令她心碎。
她焦急萬分地走進宅邸,偌大的客廳內沒有半個人影,一個拆開的牛皮紙袋放置在茶幾上,幾張她跟江口哲也的親密照片就這樣散落一地。
傅克行看見那些照片了?
荻原遙搖搖欲墜,幾乎快要窒息。
腳步一轉,她急忙往二樓的書房奔去,卻在抵達傅克行的書房前听見蔣綺的聲音從里頭傳來。
「克行,你真的決定今天下午回台北?」
听見傅克行要回台北,荻原遙停下了腳步,心狠狠被揪痛了。
「當然,玉佩到手了,自然得回台北向老頭交代,這幾個月來我不在台灣,集團里的事務肯定堆積如山,不回去處理怎麼行?」傅克行嗓音慵懶地回應。
「那荻原小姐怎麼辦?」麥道明訝異地嚷著。
是呀,那她怎麼辦?站在門外的荻原遙一顆心懸得好高,屏氣凝神地等待傅克行接下來的答案。
然而,傅克行接下來的話語卻徹底澆熄了荻原遙所有的希望。
「小麥,你別傻了,我對那女人只是逢場作戲,這一切只不過是誘使她交出玉佩的手段而已,你該不會以為我真的愛上她了吧?」
這段話震得荻原遙幾乎昏厥,她情願就這麼死了,也不要听見如此殘酷的事實一一
傅克行從頭到尾都在欺騙她,而她竟然傻得相信他定真心愛她。
想到自己竟被他當成傻瓜耍得團團轉,荻原遙心痛得喘不過氣,必須倚著牆才能穩住顫抖的身軀。
「主子,你這麼做未免太缺德了吧!」麥道明不得不說句公道話。
「怎麼,你又不是第一天在我底下做事,你還不了解我不擇手段的行事風格嗎?」
傅克行依舊用著無所謂的語氣回答。
「可是……」麥道明還想說些什麼,卻被蔣綺打斷,「小麥,你管得太多了吧,主子做事是你管得著的嗎?」
「是呀,再說那女人前幾天才剛跟我分手,今天就收到那些精彩的照片,不就說明她也暗中跟別的男人交往,就算少了我一個男人,對她而言應該也無所謂吧!」傅克行殘忍的話語再度響起,將荻原遙推人無底的深淵。
夠了!不要再說了!荻原遙捂住耳朵,第一次痛恨自己听得懂中文,才能將這些傷人至極的話語听得清清楚楚。
這樣也好,既然她也無顏面對傅克行,或許這樣的結束,對她而言反而不難堪,只是為什麼她的心像是被人掏空了般,痛到完全失去了知覺?
為什麼再度相信愛情,換來的卻是如此殘酷的謊言?
又為什麼她所愛的人,最終都會…個個離她而去?
親愛的父母、養父、晴彥,現在就連傅克行也不要她了!
想到這里,荻原遙絕望地轉過身,帶著滿心的傷痕,快速奔離這棟令人心碎的宅邸……
荻原一郎的告別式之後,織錦工廠仍舊維持正常的運作,一切就如同往常一樣,沒有任何不同。
唯一不同的則是工廠內總是彌漫著一股莫名的低氣壓,一來是因為荻原老爺剛過世,工廠內的員工一時之間還沉浸在悲痛的情緒之中,二來則是荻原遙總是郁郁寡歡,以往甜美豐潤的雙頰凹陷,氣色也明顯憔悴許多。
而之前總是三不五時來找荻原遙的傅克行,也仿佛從人間蒸發般,再也不曾踏人織錦工廠。
遽聞,傅克行早在荻原一郎的告別式過後就搭機返回台灣,至于會不會再回來沒人曉得。
盡管荻原織錦員工都暗自猜測著,荻原遙跟傅克行之間的曖昧情愫,卻都很有默契地絕口不提,他們擔心才剛遭逢喪父之痛的小姐受不了更多的刺激。
不過望著溫婉的荻原遙日漸消瘦,也讓許多員工擔憂,遭受到嚴重打擊的荻原遙會不會想不開?
荻原一郎頭七的這天晚上,黯淡的月光投照在織錦工廠空無一人的長廊,情景顯得有些冷清寂寥。
獨自站在後院的杉樹下,荻原遙閉著眼,幽微的月光灑在她純白的裙擺上,讓她宛如童話的精靈般空靈月兌俗。
突然,一道黑影悄悄地來到她的身後,打破了這一切的靜謐氣氛。
听見後頭細微的腳步聲,荻原遙沒有回過頭,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你來啦?」
來人似乎被她的冷靜愣住,隨後惱怒地反問︰「你知道我是誰?」
「是的,剪壞田中先生訂購的織錦,以及調包絲線跟放火燒倉庫,都是你做的,對吧?」
「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為什麼不向眾人揭發我的罪行?」
「因為我也是在前幾天,才確認了你的身份。」荻原遙低著頭,望著杉樹旁邊綻放的丁香花。
聞言,黑影顫動了一下,咬牙問道︰「你是怎麼猜出我的身份的?」
「你還記不記得那天我走在工廠長廊上,差點從台階摔落,是你拉了我一把,但你卻明顯刻意避開我手腕上的傷口,可是工廠內分明沒有半個人知道我的手腕受傷……」
荻原遙頓了一頓,才又繼續開口︰「之後,我調出你當初進入工廠填的員工資料,發現你是在大阪的育幼院長大,而根據我到那間育幼院查到的資料,才知道原來當年江口悅子生下的孩子是個女孩,而那個女孩就是你一一西村智子!不,其實江口智子才是你的本名吧?」
聞言,江口智子終于從陰暗的角落中走出,月光照射在她白皙的面容上,讓她宛如前來案命的夜叉般。
「哼,不愧是荻原一郎最得意的愛女,就連這樣你也猜得出來,只可惜你聰明歸聰明,還是逃不過被那個台灣男人玩弄拋棄的命運。」江口智子殘忍地嘲弄。
聞言,荻原遙深吸了口氣,轉身面對她,「智子,是你指使江口哲也拍下那些照片的?」
「是的。」她大方承認。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我恨你!」江口智子恨意濃烈地瞪視著她。
「你……恨我?」荻原遙不懂,她跟江口智子並無過節,為什麼她要用如此殘忍的手段來對付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