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東京都世田谷區,暖陽透過樹蔭斜照進滿是藏書的書房,在檜木地板上形成錯落斑駁的光影。
「你說,你來這里是為了尋找一塊玉佩?」角落的一隅,滿頭灰白的渡邊宗助負手而立,嗓音沙啞地詢問眼前俊美無儔的男子。
「是的,那塊玉佩是我家祖傳的四塊玉佩之一,在祖父那代因為戰亂而遺失。據聞這塊玉佩後來在拍賣會上由渡邊家族購得,家父一直希望能將四塊玉佩尋回,還請渡邊先生割愛。」站在渡邊宗助的面前,男子瀟灑地將雙手插在西裝褲袋中,用著流利的日文答道。
盡管他薄唇揚起禮貌的笑意,但眼神中勢在必得的銳利光芒卻令人無法輕易忽視。
望著眼前俊偉男子不疾不徐的從容態度,渡邊宗助眼底閃過一道激賞,只可惜玉佩並不在他的身上,他也愛莫能助。
「傅先生,實不相瞞,你所要尋找的玉佩並不在我手上……」
「喔,那麼請問玉佩在哪里呢?」傅克行挑高濃眉,老頭給他的資料袋分明提到玉佩為渡邊家族所有,莫非數據有誤?
聞言,渡邊宗助神色黯了下來,目光移到桌上放置的木質相框,相框里頭的男子斯文俊秀,眉宇間與渡邊宗助有些神似,他笑容燦爛地站在怒放的櫻花樹下,年輕的臉龐映著初夏的陽光,顯得神采飛揚。
「你要找的玉佩原本一直佩戴在我兒子渡邊晴彥身上,但是他在三年前因為車禍意外身亡,玉佩也不知去向……」渡邊宗助語氣感傷,透露著對愛子的思念。
玉佩不知去向!?
乍听到這個消息,傅克行微愕,對于尋找玉佩的計劃出現變量感到有些意外。
「渡邊先生,冒昧請教一個問題,您最後一次見到那塊玉佩,是在什麼時候呢?」
「這個嘛……」渡邊宗助微偏著頭思索。
「大概在三年多前的春天,那時晴彥還在京都病院實習,我和內人到京都探望他的時候,他還戴著那塊玉佩。但是一個月後,他在從京都返回東京的途中,遭到酒後駕車的貨車司機追撞,送醫不治……」
提起過往的傷痛,渡邊宗助哽咽地紅了眼眶,他深吸口氣穩住情緒,才繼續說下去,「當我們後來清點晴彥的遺物時,就找不到那塊玉佩了。」
听完渡邊宗助的描述,傅克行眉頭鎖得更緊了,他本來以為查出玉佩為渡邊家族所有,他只要親自將玉佩從東京帶回就能完成老頭交代的任務,沒想到竟然會出現這樣的狀況!
在心中快速思索該如何追查玉佩的下落之後,傅克行有禮地向渡邊宗助頷首,「我明白了,渡邊先生,謝謝您的協助。」
瞧見傅克行的身影從書房走出,原本守在書房外頭的秘書麥道明連忙恭敬地上前詢問︰「二少爺,你拿到玉佩了嗎?」
傅克行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不過從主子臉上凝重的神色,麥道明猜測事情並不順利。
是渡邊那老頭不肯割愛?還是玉佩並非他們所要找的那一塊?麥道明暗忖。
「小麥,回頭將行李收拾一下,下午我們就啟程前往京都。」傅克行簡潔地交代。
「啊?京都!?」麥道明一頭霧水,正想跟主子問個清楚,卻見到傅克行頭也不回地跨步離去。
怪了,主子怎麼會突然想去京都呢?
正當麥道明仍搞不清楚狀況的同時,身後厚實的門板再度開啟,手持英國骨瓷茶杯的渡邊宗助走了出來,當他瞧見站在走廊上的麥道明時,驚愕的表情彷佛被落雷擊中,手中瓷杯松落在地,匡啷一聲,在靜謐的宅邸中發出了刺耳的聲響……
京都——
一簇簇低垂綻放的枝垂櫻,彷佛深淺有致的粉色迷霧,籠罩著平安神宮周圍,隨著微風吹拂,空氣中不時飄散著清雅的幽香。
站在平安神宮前的巨大朱紅色鳥居下,傅克行將及肩的黑發隨意扎成馬尾,姿態桀傲地倚著柱身。落拓的俊逸臉龐,吸引不少經過的觀光客頻頻對他行注目禮,甚至有幾名大膽的女孩朝他猛拋媚眼,期望能得到他的青睞。
然而傅克行卻絲毫不為所動,目光始終鎖定著前方櫻花樹下的縴細女子。
女子身上穿著日本未婚女性所穿的振袖式和服,清麗而又孤絕地佇立在櫻花樹下,白皙的雙手祝禱般地合在胸前,沉靜秀雅的姿態和周圍紛擾的人群形成強烈的對比。
像是被人狠狠地揪住了心髒一樣,傅克行無法將目光從她身上抽離,她的出現像是一道利斧般,輕易地劈開他從未為任何女子開啟的心門,就連傅克行自己也無法解釋心頭那股莫名的騷動。
女子沒發覺他的目光,徑自蹲子朝櫻花樹下不知埋了些什麼,接著起身對著櫻花樹喃喃自語,那眼波里滿載惆悵,彷佛正在思念遠方的戀人。
思及此,讓傅克行相當不悅,為這名陌生女子早已心有所屬感到極不舒坦。
「二少爺?」
瞧見傅克行將目光停留在一名陌生的和服美人身上,麥道明訝異不已。
他在E.L.珠寶集團底下工作多年,這傅家的少爺一個個都長得俊美異常,活像是把天底下最優良的基因全都佔盡般,帥得無法無天。
只要傅家四兄弟出現的場合,可是讓多少名媛淑女趨之若鶩,爭奇斗艷地想博取他們的青睞。
不過二少爺的性子一向冷漠寡言,那雙長年結冰的淡漠眼神,更徹底凍碎了不少女子的芳心,要是讓那些出師不利的女人瞧見主子此刻目不轉楮地盯著眼前的和服美人,恐怕會氣到吐血吧!
「交代你的事情都辦好了?」傅克行將注意力轉回下屬身上,淡漠的臉龐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
「是的,所有事宜我都已經跟東京分公司協調好了,只是……」麥道明欲言又止。
「有什麼疑問嗎?」
「二少爺,是這樣的,有一件事我不明白,既然渡邊先生說老總裁要找的玉佩就在京都,咱們怎麼不干脆刊登巨幅廣告懸賞玉佩的下落,反而大費周章地在京都舉辦珠寶展,甚至放出風聲說那塊玉佩是不祥之物呢?」麥道明百思不得其解。
聞言,傅克行勾起唇角,涼涼地答道︰「我還不至于蠢到花錢登廣告找人來勒索我!」
原來如此,麥道明頓時恍然大悟!
倘若他們在京都刊登巨幅廣告尋找玉佩下落,不就擺明告知全天下這塊玉佩對傅家的重要性,要是被有心人士借機敲詐,那他們到時不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現在,二少爺只要辦個珠寶展,並放出風聲說玉佩遭到可怕的詛咒,相信擁有玉佩的人肯定會到珠寶展上一探究竟,到時他們只要繪聲繪影地將玉佩說成極為不祥的邪物,搞不好擁有玉佩的人不但不會跟他們收取半毛錢就無條件奉還,而且還會感謝他們替他解決了這個燙手山芋呢!
哎呀,二少爺果真是老奸巨猾……呃,不對,是老謀深算,麥道明甘拜下風。
瞧見下屬終于開竅,傅克行漂亮的長眸閃過一絲狡光,這家伙不算遲鈍嘛!
只是餌放出去了,獵物到底上不上鉤,還是得看他們這回的運氣,不過傅克行確信珠寶展絕對能誘出玉佩的擁有者,到時他只要來個甕中捉鱉,相信很快就能將老頭交代的玉佩帶回台灣了。
再度抬眼望去,櫻花樹下的佳人早已離去,只留下滿樹的粉色花瓣兀自在風中飄揚,他伸手抓住一片飛舞在空中的心形花瓣,胸口頓時涌起一股莫名的惆悵……
京都西陣——
紡織機規律地發出織布的聲響,幾名工人來來回回地穿梭,有的忙著操作紡織機,有的忙著將不同顏色的紡線分門別類地放置在不同的紡車紡輪上,各司其職地忙碌著。
荻原織錦是西陣一間老字號的織錦工廠,從大正時期便開業至今,主要以生產和服織錦布料為主,工廠內所使用的皆是仿造千年前的機具,依造古法編織出華美昂貴的織錦。
現任店主荻原一郎,是荻原織錦第三代傳人,也是西陣知名的織錦匠,在地方上頗具聲望。
但近幾年來,荻原一郎因為心血管疾病纏身,身體狀況一日不如一日,于是將工廠內的事務慢慢移轉到養女荻原遙身上。荻原遙雖不擅長織錦,卻是日本一流學府商管系出身的高材生,憑借著豐富的管理知識及靈活的經商手腕,荻原織錦在她的手上,不但沒有因為經濟蕭條而營運衰退,反而生意蒸蒸日上,訂單應接不暇。
而她端莊秀麗的美貌及玲瓏有致的修長身段,更是這條和服街上著名的大美人,穿上自家織錦縫制而成的華麗和服,活月兌月兌就是一塊活廣告,將和服之美充分表露無遺。
坐在店堂左側用木格子圍成的櫃台里頭,荻原遙正細心地審視賬冊。
紋繪師佐藤香織突然神秘兮兮地靠了過來。「小姐,你知道台灣的E.L.珠寶集團要在四條通商圈舉辦珠寶展的事嗎?」
「珠寶展?」停下審視到一半的賬本,荻原遙不解地抬頭。
她對珠寶首飾並無太大的興趣,香織怎麼會特地來告訴她這個消息?
「嗯,听說E.L.集團的二少爺為了尋找一塊受到詛咒的玉佩,所以特地舉辦這場珠寶展,希望擁有玉佩的人能夠出面。」
「受到詛咒的玉佩?」
「沒錯,听說那塊玉佩原本是傅家世代相傳的祖傳玉佩,由于受到詛咒,才會裂為四塊,若是擁有玉片者未將玉片歸還,將會遭受詛咒,落得死于非命的下場,很可怕吧?」
「那塊玉片長什麼樣子?」
「因為玉佩早就遺失了,所以沒有圖片可供參考,但是根據E.L.集團的描述,那是一塊完整的羊脂白玉打造而成的玉佩,玉佩的背後還用漢字寫著一個『定』字,小姐,我記得你之前也有一塊類似的玉佩不是嗎?」
佐藤香織對于神秘的事物一向相當著迷,何況那塊玉佩的描述像極了小姐之前經常佩戴在身上的那塊,她擔心荻原遙因此遭到詛咒,所以特地來警告她。
聞言,荻原遙心頭一凜,手中的賬冊不小心掉到地上。
「小姐,你身體不舒服嗎?怎麼臉色這麼蒼白?」一旁的織工西村智子停下了織機,關心地詢問。
「我沒事……」荻原遙勉強擠出笑容。
偏偏佐藤香織還不曉得看人臉色,不死心地繼續追問︰「小姐,你還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呢,你不是有一塊跟E.L.集團描述類似的玉佩嗎?你要不要去珠寶展了解一下狀況呀?」
「香織,謝謝你告訴我這件事,不過別擔心,我的玉佩跟E.L.集團要找的那塊玉佩不太一樣,所以他們要找的玉佩應該不是我手上這塊。」荻原遙說著違心之論。
「那就好,我是怕小姐要是遭到詛咒就不好了!」佐藤香織松了一口氣,小姐不只人美,心地又好,她可不希望小姐遭到任何不測呢。
荻原遙虛應地撐起笑臉,然而她心頭早就已經涌起滔天巨浪,哀痛的情緒如同洶涌的海水般朝她襲來,她痛苦地捧著胸口,在心底默念著那始終懸掛在她內心深處的名字——渡邊晴彥……
春雨綿綿,遠際的天空宛如被水墨渲染過後的畫布,呈現出漸層的灰白色調,通往四條通商圈的橋上車水馬龍,行人撐起傘在大街上開起了一朵朵五顏六色的傘花,為灰蒙的雨景增添幾許繽紛的色彩。
穿著米白色針織衫及丹寧牛仔褲,荻原遙行色匆匆地走在灰黑的柏油路面,幾許雨絲沾濕了她的發梢,但荻原遙卻毫不在意。
在工廠中听見佐藤香織提到受到詛咒的玉佩,讓她這幾日來心神不寧,不懂為什麼傅家要尋找的玉佩竟跟晴彥送給她的定情之物如此相像?
更不明白那塊皎潔如玉的羊脂玉佩為何是個不祥之物?
匆忙來到位于阪急百貨內的E.L.珠寶展會場,四周玻璃櫃內滿是各式燦爛奪目的珠寶,讓圍觀的人潮不時發出了贊嘆。
然而荻原遙卻無心欣賞周遭名貴的珠寶,一心只想趕快找到傅家的二少爺,向他問清楚玉佩的來歷。
驀地,她的目光被幽暗角落的一個玻璃櫃吸引,她像是被催眠般地朝玻璃櫃走近,每走上前一步,胸口的疼痛就更加深一分……
素手貼上透明玻璃,荻原遙眼眶發熱地望著玻璃櫥窗內展示的白玉玉佩,整個人受到了莫大的沖擊。
玻璃櫃中的仿造玉佩跟渡邊晴彥給她的玉佩一模一樣——四分之一的白玉玉佩,背後刻著漢字的「定」字。
她低下頭望著展示櫃前關于玉佩的解說,上頭說明這玉佩為傅氏代代相傳的傳家玉佩,因為遭受惡靈的詛咒一分為四,若擁有玉佩卻不歸還傅氏者將招來厄運,死于非命!
這段文字猶如一把利箭刺穿荻原遙的心坎,她心痛地閉上眼,思緒恍然飄到四年前的那一天……
當時,年僅二十三歲的渡邊晴彥帶著母親畫的牡丹花圖樣拜訪織錦工廠,希望工廠能幫他織出相同圖樣的織錦,送給母親當作生日禮物。
由于荻原遙與渡邊晴彥一見如故,互有好感,于是便答應了他的請求,當織錦完成之際,她跟渡邊晴彥也開始正式交往……
來年櫻花盛開的時節,在平安神宮前的櫻花樹下,渡邊晴彥用那塊皎潔如月的白玉許下廝守終生的誓言。
「遙,我明天就回東京向父母稟告我們的事情,等我回來,我們就永遠不再分離……」
說這話的同時,微風吹散了滿樹的粉櫻,落英繽紛中,她含笑答應了他的求婚。
只是她做夢都想不到,那竟是她最後一次見到渡邊晴彥——
在京都久等不到渡邊晴彥歸來,荻原遙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踏上東京,這才得知晴彥車禍過世的消息,骨灰早已葬入渡邊家族的墓園,她甚至連渡邊晴彥的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
三年過去了,原以為時間可以抹去她心上的傷口,沒想到卻是這般困難。
每天醒來睡去之間,她都必須承受心愛的人早已離開人世的殘忍事實,而這種痛苦卻是不論她怎麼逃,也擺月兌不了的殘忍折磨。
想到這里,荻原遙鼻頭一酸,滾燙的熱淚無法抑制地從眼眶滑落……
驀地,玻璃帷幕上反射出渡邊晴彥的笑容,望著那張朝思暮想,卻再也見不到的俊秀臉龐,荻原遙震愕地哽住呼吸。
「晴彥!」她激動萬分地轉身,焦急地在人群之中尋找已逝戀人的身影。
在瞧見渡邊晴彥修長的身影往會場出口的方向走去,她更加激動地呼喊著他。
然而四周人潮的嘈雜卻掩蓋了她的聲音,在發現渡邊晴彥的身影離她越來越遠,荻原遙心慌意亂地想追上前去,卻不慎被人群絆了一下,重心不穩地跌落在地,額頭撞上堅硬的鐵櫃,當場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