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會得到報應的!
「報應?我等著看!」
轎子在大街上搖搖晃晃,今日反常地,齊日陽甚至沒有進樞密院辦公,早朝結束後他便直接回府,原因應該要歸在退朝後發生的事情上。
藍大人一派一向支持鄭皇後,連帶的也支持太子應立皇長子,朝臣們決議在今年秋天前,皇上必須立下太子,當場引發兩派人馬激烈的唇槍舌劍。一邊要立皇後的皇長子,一邊要立李妃的二皇子,兩方爭執不下的情況下,皇上只有先退朝了。
齊黨在朝政上向來是總攬大權,更別說去年破了奸黨一案,朝中霎時更是有無數新人取代舊人,雖不敢說用的都是他齊日陽的人,但反對勢力也漸漸消去。就算是中立勢力,也不會擺明和齊黨對杠。
這股默契卻在這次選太子上有了沖突,立皇子向來是立長或是立嫡,這次皇長子既是皇後所生,眾人當然擁立他為太子,即使是平日與齊黨無沖突的中立勢力,也鐵了心要立大皇子。
然而李妃有賢名,所生二皇子更是聰敏,怎麼看都比愚鈍的大皇子適合。他在今日表明了立場決定要支持李妃,整個齊黨自是跟進,朝臣頓時分成兩派,涇渭分明。
藍大人一黨在殿外與他爭執不下,甚至對著他和歐陽月暉破口大罵,說是什麼斷子絕孫,絕對會報應在齊家和歐陽家身上。
整個朝廷除了歐陽月暉,沒有人知道他背負著皇上的期望,在朝中專橫的形象,更是皇上有意要他扮演黑臉,身為人臣他不能不做,加上他原先就是個性強硬,這個權臣的角色,他扮來得心應手。
只是現在胸口這股火氣是從何而來?
此刻想是沒人能承受他的怒氣,他便告了假早早的回府休息。
轎子穿過大街,兩旁熱鬧的市集還未散去,透過窗簾看出,時鮮的水果正堆在攤上等人上門挑選。
桃子,他要吃桃子!
這股莫名的感覺不知從何而來,心里的郁悶似乎吃些桃子就會好點,他突然決定要在市集停轎,兩旁的果子像朝人招手似的,讓他無法忽視。
「大人,不好吧!」大人還穿著官服,現在說要在市集停轎?
「無妨,停轎。」硬要轎夫停轎,齊日陽也不管自己現在是何模樣,下了轎便朝一旁的老翁走去。
「大……大人。」那老人顫聲道,不明白這位大人是怎麼回事。
「這桃子甜嗎?」甜不甜他也無從得知,只是隨口問著。
「很甜哪,大人要嘗嘗嗎?」老人看眼前的大人似乎不是要找麻煩,終于不再像方才一樣緊張。
「等會兒送一籃到……」話還沒說完,腳邊就讓人一撞,一道小小的身影沖垮了老翁的攤子,然後地上一片混亂,夾雜著小孩子的哭聲。
「哇──」一名六、七歲的女童坐在傾倒的木架旁大哭,一個個粉女敕的桃子還在她腳邊滾啊滾的,一旁一名年輕婦人白了臉,身邊另一名男童還伸著手,沒料到輕輕朝姊姊一推,竟會撞倒人家的攤子。
「老丈,真對不住,可是咱們沒銀子……」婦人沒有去管地上哭鬧的女兒,僅是想著這滿攤頭的水果該怎麼賠。
「你這死丫頭──」難得眼前貴人上門,老頭兒正想賺筆豐厚賞銀,誰曉得讓這小孩子破壞了大好機會,一氣之下就要伸腳踢那小女孩。
「不許踢她──」齊日陽朝那老丈一喝,老人頓時僵住了動作。
一旁圍觀的百姓越來越多,只見那身穿官服的英俊男子蹲子,從腰上解下一塊金鎖頭遞給那哭泣的小女孩,又俯身在她耳邊說了什麼話。
「老爺爺,對不住,這個金子賠給你……」小女孩吸著鼻涕,手上捧著方才英俊叔叔給她的金鎖頭。
眾人看著這一幕都不由得贊嘆,這官兒是誰啊?
眼看買不成桃子,反把身上飾物給了個小女孩,齊日陽搖搖頭,轉過身子就要上轎,想不到四周爆出一陣熟悉的尖叫,一種不祥的尖叫──
「齊大人──」
「好棒啊──」
一群年輕姑娘從人群中爆出叫聲,只一瞬,許多姑娘撿起了地上掉落的桃子,紛紛朝齊日陽投去。
桃子,無數的桃子!
為……為什麼?
上回他不是讓玉佩香囊砸了個夠,怎麼這回又被無數的桃子攻擊?他是很想吃桃子沒錯啦,可是不是用這種方式啊!
匆忙的閃身上轎,他還听見咚咚咚的聲音敲擊在轎身上,他滿頭滿臉都是熟透的果肉,就不知外頭的轎夫是啥模樣了。
「起轎──」隨著他的聲音響起,轎夫用生平最快的速度抬起轎子,飛也似的腳步急奔,一行人宛如逃難般離去,留下的只有回響在空氣中的陣陣叫聲。
香氣,熟透的桃子氣味。
◇◇◇
「珍兒,替我準備一籃桃子。」蘭心將床頭擺著的黑色披風摺好,一邊交代著身旁的丫頭。
「桃子?」珍兒感到奇怪,郡主不是要去拜訪齊樞密嗎?
「是啊!我要帶桃子去找齊日陽。」上回說過要把披風還他的,都已經過了幾天,今天總該去了。
上回在樞密府她睡得好熟,管家替她準備的客房很舒適,只是在夢里,不曉得誰對著她喊「桃子」,所以她今天才會想帶些水果去看他嘛!
「奴婢馬上去辦。」廚房里不曉得有沒有現成的,若是沒有的話,恐怕就得上街去買了。
收拾好手上的披風,蘭心到園子外頭等珍兒,過了一會兒就見到她提了一籃桃子過來。
「郡主,我們可以走了,廚房里正好買了一籃桃子呢!」
蘭心上了轎子,懷中抱著齊日陽的披風,轎外珍兒手提一籃桃子,就這樣守在轎窗旁一路到了樞密府。
「守門大哥,這是嘉王府蘭心郡主,要見齊樞密。」珍兒提著籃子,卻有種奇怪的感覺,像是門口眾人都盯著她籃里的東西瞧。
不對,那籃里的東西大大的不對!
門口眾人同時搖頭,又看了看剛從轎子里出來的郡主,眾人又同時點了點頭。
「郡主,請跟我來。」一名守門男子領著蘭心,另外一人刻意攔住珍兒,將她和籃子里的東西移到安全的地方,否則不曉得大人看見會不會發狂。
長相平凡的男子帶著蘭心經過一條條的走道,越走越往內院,不像上回去的書齋方向,而且帶路的人走得急了點,讓她跟得有點辛苦。
「郡主。」領在前頭的人開了口。
「什麼事?」抱著齊日陽的披風,蘭心突然覺得四周有很多看不見的眼楮在偷窺她,只是一種感覺,四面八方的視線直射過來。
「大人方才在街上被一群姑娘亂砸桃子。」現下大人脾氣正大,希望郡主能讓大人消消氣,不然他們的日子就難過了。
「又來了,他又做了什麼事?」上回是平定一場動亂,這回呢?
領路的漢子簡單的敘述市集里發生的事,蘭心听得津津有味,大贊齊日陽做得好,難怪那些姑娘仰慕他到「投桃」傳情啊!
雖說本來就有傳說,見到心儀的男子以投擲水果向他表白,不過齊日陽也太倒楣了點,短短時日內竟遇到兩次相似的事情。
兩人停在一處院落,那領路人告訴蘭心自己只能帶到此處,大人就在房里,請郡主自己進去。
四周都沒有人在耶!她要自己推門進去嗎?
推開門板,蘭心抱緊懷里的披風,一進房里就看見兩面掛了字畫,華貴的瓷器花瓶擺在一旁,房間深處是一面大屏風,上頭繪著山水景致。
屏風後面似乎傳來什麼聲響,蘭心覺得奇怪,更加抱緊懷中的東西,一步步朝房間盡頭前進,打算一探究竟。
「什麼事?」齊日陽的聲音從屏風後傳來,下一刻,他便濕淋淋的出現在她眼前。
濕的、滴水、沒有穿衣服!
「啊──」看著他精壯的胸膛,蘭心不由得尖叫一聲,拿起懷里的披風遮臉。「你沒穿衣服!」嗚……她都看到了啦!還好他有穿褲子,不然還不知道會看到什麼不該看的東西。
記得小時候女乃娘就說過,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樣的,而且姑娘家不能讓別人看見身子,也不能隨便看男人的身子。
他在沐浴當然沒穿衣服啊!
記得他向屬下們說過,若是沒有要事別打擾他,所以起身時听見有人開門,他以為屬下有何要事,連上衣都沒來得及穿就趕著出來了。
「你怎麼不敲門?」要是她敲門就不會看到了,不過話說回來,他的果身這麼可怕嗎?
「快點穿起來啦!」閉著眼,她硬將披風塞給齊日陽。
「我有衣服。」她不會要他赤身的裹著塊披風吧!那像什麼話,不讓人當婬賊看才怪。
「那你快點穿啊!」嗚……她怎麼把他的身體記得那麼清楚?好像真的和她不太一樣耶!胸口平平的,呃,其實好像也不是很平……
「你轉過去,我到屏風後頭穿。」心緒一轉,他就想到郡主會出現在這里的理由只有一個,那就是他那群愛鬧的部下,為了某種不知名的原因,硬要讓郡主在他沐浴時闖進來。
听著他的話蘭心終于放心,轉過身子等他出來的期間,她又開始胡思亂想。女乃娘沒有說過,但是她好想知道哦!她沒有看到的男人其他部分,到底和女人有什麼不同?
齊日陽一從屏風後出來,見到的就是這幅詭異景象──蘭心站在一旁,一雙眼在他身上移來移去,有點兒心虛的模樣。
過了一會兒,她的一雙眼楮還直盯著他的腰月復看。
「你到底在看什麼?」
「我在想……」那個,女乃娘說過未出嫁的姑娘不能看,那她問問總成吧!
「什麼?」
「女乃娘說男人和女人長得不一樣,可是未出嫁的姑娘不能讓男人看身子,也不能看男人的身子……」迂迂回回,她就是不敢挑明了說。
「然後呢?」這些話他當然知道,難道蘭心想要他……負責?
娶她?
這個突如其來的念頭,讓他一時間無法思考其他事情,只能想著要是她嫁給他的話,要是她嫁給他的話……
「你的下半身到底長什麼樣子!」一口氣說出這句話,蘭心眨著大眼看向齊日陽,卻發現他的臉色一瞬間由紅轉青。
不是他想的那回事,不是……
怎麼心里會有點怪怪的感受?他原先還追尋著那股莫名的感覺,就在他快弄清自己的想法時,她的怪問題突然爆出,讓他在即將找到答案的那一刻,失去了原先的想法。
等等,她剛剛說了什麼?
「你在說什麼傻話!」他開始揉著額角,方才的沮喪一掃而空,現在腦子里想的都是她的問題,她怎麼會想些莫名其妙的東西?
「我又沒有說要看。」她小聲的抱怨著。
「真讓你看還成嗎?」她到底在想什麼,怎麼會滿腦子怪念頭……
「我只是想知道嘛!你不用給我看,你用說的就可以了。」
「你休想!」他大吼,語氣稍頓。「連想都不準想!」
「不想就不想嘛!」低聲-著,她忍不住開始玩起自己的袖子。
齊日陽坐在桌子對面,手上拿著塊布巾擦發,她就這樣有些著迷的看著他。
「齊日陽,我替你梳頭好不好?」看著他披散的頭發,她不知怎地,想感受那黑亮發絲滑過手指的感覺。
「不成,你等我一會兒。」事實上,郡主此刻在他房里根本就是大大的不對,更遑論她見著他果身,他還在她面前梳發。
但這種感覺真的很好,好像他們很親密,分享著彼此的小秘密。
「我剛剛听說了,你今天在市集里被一群姑娘丟桃子啊?」一只手敲著桌面,另一手支著下巴,她專心的看著齊日陽整理頭發。
他沉默,似乎不太想談這個話題。
嗯,他不理人啊?
「你身上都是桃子香味耶!」沐浴過後的他,身上依舊飄著淡淡香甜味,又或許這味道是從屏風後的浴盆飄散出來的。
他轉頭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有種說不出話的無奈,卻又沒有叫她閉嘴的意思。手上依然用布巾壓著發尾,外袍肩上已濕成一片。
他的發還未全干呢!一滴滴的水珠滑進他衣服里,這樣一定很不舒服吧!
如果是她沐浴的話,她一定會先把頭發擦干才穿上衣服的。是不是因為她在這里,齊日陽才弄得有些狼狽?如果他不穿衣服的話……
臉上燒紅成一片,蘭心甩甩頭,把腦中他那果著上身的畫面去掉,又偷偷瞧了身旁的人一眼,她還是找些話聊聊好了。
「齊日陽,那些姑娘一定是覺得玉佩很貴,所以才會投桃子給你。」富家千金可以不在乎一、兩塊玉,平民百姓家的姑娘就沒辦法了。
「那些桃子的銀兩是我給的。」就是如此才更教人無法接受,他好心替那小女孩賠了銀兩,怎麼還要接受如此待遇?
「我知道啊!你可以大方一點接受,或者回報她們嘛!」他要是高興,可以丟點身上的飾物給那些姑娘,不過就怕會造成暴動,要是為了搶他身上的東西,那些姑娘打成一團可就不好了。
「你要我拿李子丟她們嗎?」臉皮一扯,他露出一個還稱不上是笑的表情,絲毫沒有想到自己怎麼能忍受蘭心沒有重點的問話。
投桃報李?
齊日陽也會說笑嘛!她還以為他心情很不好,看剛剛帶她進來的人說得那麼恐怖,她還以為他會氣得七竅生煙,想不到他只是看來悶悶不樂的。
看著他整理頭發,袖口處都濕了一片,還有領口、胸口。
這又想起那日在狀元樓里,眾家小姐對她說的一番話,她想想啊!
「齊日陽,為什麼那些小姐都說你嫁不得?」她看齊日陽沒有什麼問題啊!
「我是男人,自然嫁不得。」沒去細想蘭心的語意,他用最直接的答案回答。男人本來就是娶妻,哪有嫁人的道理。
「哦!」原來是這個意思啊!這樣說好像也對嘛!
修長的手指在發尖穿梭,快速的理好一頭長發,只片刻他便束好了頭發,她也想到另一個問題問他。
「齊日陽,這是什麼意思啊?」蘭心拉著自己的袖子,一面做拉扯的動作。
「玩袖子?」看起來有點像姑娘家玩袖子,不過又有點像什麼動作呢……
「不是,我記得她們提過你和歐陽大人是什麼……」到底是什麼,怎麼她從頭就沒弄清楚過。
「我和歐陽?」他和歐陽和袖子有關?
腦中想起今日退朝前,藍大人對他喊著︰「你會得到報應的!斷子絕孫,絕對會報應在齊家和歐陽家身上。」
這不是斷袖嗎?
本以為那只是藍大人惡毒的詛咒,沒想到居然是暗指他和歐陽……
該死,究竟是誰放出這謠言的?!怎麼照蘭心的說法,眾家小姐都這麼說,再加上藍大人說的,他和歐陽……他和歐陽……他和歐陽啊!
到底是誰造謠的?這樣一想,說他嫁不得指的明明是這一回事,可和他男人娶妻不嫁人的答案差了十萬八千里遠。
莫怪……莫怪這幾年來再也沒有媒婆上門,爹娘更是煩惱他的婚事,難道這謠言全京里都听過了,就只剩他不知道嗎?
想來極有可能,照藍大人篤定的態度,幾乎是因此咒齊家斷子絕孫了。
「郡主,那些全是謠言,你不必理會便是。」袖里的手握成拳,他看向蘭心的神情顯得極為灼熱。
「齊日陽……」他這樣看人做什麼,讓她不由得想後退啊!
「郡主。」他身子靠近,再靠近。「往後你若是得空,不妨常來樞密府走動,我會讓管家準備香茗點心等你的。」
「來做什麼?」齊日陽的眼神除了一種莫名的灼熱,好像還帶了點期待,或是陰謀的味道?
「來……」來做什麼?
不知道心里那股亂烘烘的感覺是怎麼回事,他只知道乘著這個機會,讓蘭心多到樞密府來走動,對他一定會有好處的。
「你是不是在算計我?」大大的眼楮眯了起來,她一步步朝齊日陽靠近,臉上的神情是他前所未見的嚴厲。
他沒有回話,只是盯著她看。
可惡!看齊日陽的樣子分明有事瞞她,更可惡的是,他在心里打和她有關的壞主意。她最討厭有人利用她了,就像她最討厭宮里的表面工夫,人人在私底下勾心斗角,卻又還要裝出滿臉笑容的樣子……
「齊日陽,你太過分了!」氣得不想再和他說話,她轉過身子便跑出了他的房間,轉眼間已不見人影。
為什麼?明明可以說謊哄她的,他卻不想這麼做。不否認自己在心里的確有利用她澄清謠言的意思,但其實在內心深處,他是真的希望能常見到她的笑容、她可愛的模樣……
任由她說些無關緊要的話,浪費他寶貴的空閑時間,心里卻又想和她多相處些時候,這種矛盾的心態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真的弄不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