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措崗瑪、措秀瑪!獻-以骨堅血熱,賜我以水長草豐!」終于,該是她面對死亡的時候了!
冰珀縴細的身子緩緩跪倒,合上了眼,密起了睫;此刻她的心里一片敞亮,像是被暖烘烘的陽光給里著一般,在明晃晃的陽光里,她看到一張正對著自己深情凝睇的俊逸臉孔,漾著的淺淺笑意憑添了幾分瀟灑……
是他──項-!
雙手握舉用以獻祭的透明匕首,微微昂起下巴兒,刀尖對著心口,冰珀出手飛快,毫不滯泥地刺下……
「滋」地一聲,某樣物事破空而來,在千鈞一發的時刻擊落了匕首,眾人只覺眼前一花,再定楮一瞧時祭台上已經多了個人。
「你……」冰珀睜大了眼瞧著來人,無語凝噎。
「你還欠我兩個要求,想來想去,這樁買賣我實在虧太大了,所以決定回來向你索討。」項-對她溫柔笑說,然後,不容她有其他反應,飛快地橫抱起她的身子,施展輕功,向外而去。
台下的眾人望得目瞪口呆。
後面的完顏泰臉色鐵青,因著怒火狂燒而渾身顫抖;今日他特地邀集大夏王室參觀祭典,目的便是要展現對于大夏民間的控制力,沒想到居然被項-那家伙破壞得這麼徹底。
「來人!給我追!此二人殺無赦!」他終于忍不住走上台前,大聲喝道。
眾將士受了命令,立刻指刀提劍往外疾追。
群眾眼見祭典已經告一段落,即如戲散曲終,準備離開。
就在此時──「兄弟們,該咱們了!」洪亮的聲音一呼,匿身于宮殿各點的岳家軍紛紛亮出兵器。
寒水神宮頓時陷入一片血雨腥風……
廝殺之後的寒水神宮,尸橫遍地,刺目而令人驚駭的鮮血染上了白淨的殿堂;對戰,本來就沒有贏家,不過是看誰輸得少罷了!
完顏泰踞坐在密室中央,挺直的背脊極力想要掩飾挫敗的失意。
並不是說岳家軍獲得多大的勝利,事實上雙方死傷的人數都很可觀,而是沒想到這一役讓他失了面子又失了里子!早在項-出手打落匕首的一剎那,他這場近乎完美的安排就已經被破壞了。
「啟稟王爺,人……不見了。」
「什麼?」完顏泰重重地拍案,一並發泄心中的怨恨。「連兩個人都追不到,本王養你們這些飯桶是做啥用的?」
「王爺請息怒。」萬其薩站出來為無辜的通報小卒說話。「以項-的身手,一般的兵士是不可能追得上的。」
完顏泰也知道自己是借題發揮,既然萬其薩替他找了台階下,他也就順勢轉移目標。
他略微提高聲調,宣布道︰「萬其薩听令,本王賜你令牌一塊,必要時可以調動大金在邊境的兵力,務必在最短的時間內,替本王收拾項-和冰珀!本王不許他們繼續存活!」
「萬其統領,傳本王命令,差人前往邊境不許大金守軍讓他們進入大金。」面子失一次已經夠恥辱了,完顏泰發誓絕不會再丟一次臉。「本王要在大夏解決這兩個人,否則,以後本王還有立足說話的分兒嗎?」
「仔細盤查進出各個藥鋪的人,要逮到他們,不會是難事的!」完顏泰嘴角扯出殘酷冷笑,繼續交代。「哼!想和本王作對?他們兩個也未免太天真了吧!」
萬其薩接過令牌,看著王爺說話的表情,即便是他,亦不禁有些駭然,仿佛冰珀已在他的手上任他折磨似地。
驀然,他想起那個哭著喊「薩哥哥」的小女孩……
天色在葉影細碎中逐漸深黯,當胭脂般的流暈消失在西邊的山頭,立時便凝成一片濃濃的青紫色,帶著醉意的昏暮踉蹌地走入夜色中,沒了身影。
從神宮出來,擺月兌追兵後,項-便抱著冰珀直往山里頭去,畢竟搜城容易搜山難。眼看日頭已沈,山林不久即將墜入全然的黑暗,他得趕快為他們找個安身之處,最好還能打點妥食物柴火……
「放我下來!」她神情沉凝地說,有些不悅;他這樣不累嗎?抱了個人還這麼急奔。
「不!我不能讓你再回神宮!」項-難得如此直接地否定,邊回答的同時,腳步未有片刻稍緩。
「放我下來,我不會傻到在這時候獨行在山林野地的。」她不習慣這樣被人抱著,特別是在她沒病沒傷的時候。
「保證?」
「嗯。」
「好吧!」听得她鄭重的應諾,項-也采取信任的態度,放她下來。「咱們先找個安全的地方過夜。」
「從這兒上去,有間破廟,廢棄許久了,但我想還能暫歇一宿。」
看她好端端地站在眼前,耳邊的發絲微微隨風輕動,表情雖然依舊淡淡溶溶的,但項-卻有種踏實的歡悅充盈于心;他滿足地笑了笑,然後對她下戰帖︰「比比看誰先到?」
「你可以嗎?」听到某人不自量力地向她挑戰!冰珀眼底上了層飽含興味的光彩。
「你可以嗎?」項-心里偷偷笑著,這個好勝姑娘,一提到較勁比試整個人亮了起來,看來她挺有自信的,不過──他也不是省油的燈呀!
「比比看就知道高下了。」話才說完,冰珀雙足一點,人已在丈外,而他這個挑戰者,只得模模鼻子陪她賽這一回了。
破廟的情況比預想的好多了,門窗尚稱完整,只是有些腐朽,倒也還能避風遮雨,里頭主要是些灰塵蛛網之類的,稍稍清理一下就是個不錯的棲身場所。
「本來想打點野味兒的,可這天色暗得快,不得已,只好請你將就一下了。」項-從懷中掏出個已經冷硬的饅頭,輕拋給她。「明兒個再看看能獵到什麼好東西。」
明兒個?冰珀沉靜的臉上沒有其他的表情,視線悄悄滑落,細密如梳的長睫在眼下旋成弧線姣好的扇形影廓。她沒有回答,兀自忖量著。
「怎麼了?」他關心地問道。
「明兒個……」她吐氣勝蘭,清清幽幽地開口。「我回神宮去。」
「為什麼?回去受死?」項-不解,有什麼事情難道不能和他一同想法子解決嗎?「當初,你早知道回去是死路一條,是不?」
她沒有應聲代表了默認。
項-心中了然,他端起神色,不顧她有沒瞧見,灼燒的眸光就是直挺挺地打在她的臉上。
「無論如何,這一次我不會讓你回去的!」他鄭重地做出宣告;憂心如焚的滋味兒,當一回已嫌太多了。
好!很好!看來你已經忘記小白鳥的下場了……完顏泰陰怒的聲音猝然在耳畔響起,讓她不禁一顫。
冰珀抑著蟄伏心底的驚惶情緒,試圖鎮定地對他說︰「我要回去,你別讓我連自己都無法原諒!」
「那麼,至少,你得給我一個更好的理由。」項-平緩地說,不想和她起爭執。否則,他真的想好好罵罵這個固執的姑娘──難道,她不知道有時候她的執著已經讓他心揪得痛了嗎?
冰珀沉吟了一會兒,終于……勇敢地抬眼向他,她深吸一口氣,決定要告訴他一個故事,一個有關女孩和小白鳥的故事……
項-專注地聆听她講述過往,卻也沒有忽略她佯自堅強下、一閃即逝的慌張害怕;于是,他想到了她歷經噩夢後的第一句話,想到了她何以會態度嫌惡地看著小免兒、想到了她看他處理山雉時的愀然變色、想到了她經常撫理頭發的習慣動作……
「就這樣?」
「嗯。」冰珀顧不得壁上的塵垢,軟軟地倚靠在牆;天曉得,她是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能將這段記憶剜刮出來。
「冰珀!」他斂起表情喚了她的名,然後一字一句地重重說道︰「你別看輕我了!」
「我沒有!只是……」
「只是不相信我可以保護你、保護我自己?」項-嚴厲地膛視著她,這回是委實地惱了,為著她寧可犧牲自己也不相信他而惱了!
「沒有這個意思……」她急急地說道,但隨即一想,語氣又立時冰冷了下來。「隨你怎麼認為吧,總之,我是要回去的。」只要他能活得好好兒,在他認知里的她是怎麼樣的,已不是什麼要緊事!
「听著,小白鳥的噩夢已經過去了,而我,項-,現在活生生地就在你的面前。」為什麼她總能在惹怒他的同時,連帶著惹動他心底的柔情疼惜?項-向她挨近,並肩而坐,輕輕執起她的柔荑,定定包握掌中。「我不是任人宰割的小白鳥,如果可以,我倒希望能做你堅實的翅膀,讓你有能力、有勇氣飛離完顏泰加諸的禁錮!」
堅實的翅膀?
她低首瞧著他疊覆的大手,是溫熱而真確的膚觸,眼前無聲無息地罩上了一層白茫茫的薄霧。
「相信我吧!」項-的輕聲里有著最深摯的情,摟她入懷,讓她的螓首抵在他的胸口,穩定的心跳鼓動,就是他許下的、一輩子的應諾!
默默淌著淚水的冰珀,沒有應聲,只是緊緊偎著他。
然而,為什麼──在她的心底有種害怕的感覺不斷涌出?
「大木頭,這是第幾個了?」平常總是開朗如陽光的應浣寧,今兒個竟然面色凝重如嚴霜,恐怖的記憶上了心頭。「不會是……」
「寧兒,別想太多。」梅漱寒低聲安撫她的情緒。
打從他們進了涼州城以後,發現許多居民像是染病一般,總是覺得身子發冷發寒;街上炙燙的傳言認為,這是由于祭典中斷、帝女回歸未成,所以措崗瑪、措秀瑪神降下災難。
「真的不是瘟疫?」身在大理時見到瘟病肆虐的景象,她可是記憶猶新,不由得一顫。
「你不信我這神醫說的話嗎?」梅漱寒為了讓她寬心,微笑地說。
「真的不是?」
看來寧兒對他的信任挺薄弱的嘛!梅漱寒無奈地嘆了口氣,娓娓說道︰「應該不是,我覺得比較像……」
「像什麼?」
他微蹙起眉。「像中毒。」
「中毒?這麼多人同時中毒?」浣寧挑起秀眉,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眸子。
「嗯。」
這些人的癥狀應該算是輕微的,只是畢竟他是初次見到這種奇毒,到底該如何破解,梅漱寒的心中隱隱有個譜,卻還沒獲得證實,如今只能以針灸來暫時減緩患者的不適。
「那-表哥不會也……」她轉念一想,立刻開始擔憂起來。
梅漱寒保持緘默,這種生死病痛之事見得多了,雖然仍會掛心牽念,但卻比誰都了解──人為不敵天意;在沒和項-踫面之前,他和寧兒一樣,只能誠心誠意地不斷禱告。
「傳我的令下去,任何人發現帝女,先來向我報告,擅作主張者,一律以軍法論處。」
「可是……統領,王爺不是說……」
「負責這項任務的人是我。」萬其薩取出令牌一揚。「若有差池,我自會向王爺請求降罪。」
「是!屬下遵命。」
夜漸漸深了,思緒卻反而鮮活靈動起來了!
萬其薩領了完顏泰的令牌,受命緝捕項-和冰珀兩人。白日東奔西走,倒還無暇胡思亂想,一到夜里,許多潛形的念頭就再也隱藏不住地佔據心頭。
現在的珀兒,可好?
當時,眼看著項-將她救離,心里是矛盾而五味雜陳的;為她的得生感到欣喜,為她的未來感到憂慮,對自己的無力感到悲傷,對項-的出手感到羨慕……感覺,難以言盡呀!
萬其薩從懷中掏出冷硬的令牌,定定地瞧著,浮現她總是冷絕以對的容顏。
當時,他沒有辦法救她,如今,她的生命落在他的手里──他必須在完顏泰和冰珀之間做出選擇嗎?
思緒被牽引進入縹緲深處,萬其薩不由得怔忡了起來……
「唔……唔……」她不住地發出痛苦的囈語,凍徹骨髓的痛楚吞噬她所有的知覺。
「怎麼了,冰珀?」項-在睡夢中听見她的申吟,立刻就清醒了過來,趕忙扶抱起她,仔細察看一番,卻發現她整個身子冰得異常;饒是他向來處事沉穩,刻下瞧她這個情狀,也禁不住有些心慌。
「冷……我好冷……」唇色是青紫的,直打哆嗦。
項-心頭掠過一絲陰影,趕忙搭上她的腕脈,發現數道寒冷的真氣在她體內游走沖撞,致使她的無法承受而發起顫來;記得在他初進神宮時,冰珀也曾經發作一次,那景象──至今仍然讓他心驚!
依循上回的經驗,他迅速扳轉過冰珀的身子,封住少海、通里、神門、少沖四穴護住心脈,然後緩緩運起內勁,助她慢慢收束真氣。
可是……不對……
她的情況似乎月兌離了他所能控制的範圍,體內真氣沖撞的程度較上回厲害許多!寒冷的感覺透過和她的接觸,波波涌襲而來,威力之強,逼得項-不得不收回自己的元功。
事到如今,顧不得夜晚行走山林的危險,管不了完顏泰設下重重的追緝圈套,他一定要帶她進城找大夫瞧瞧,再怎麼說,歧黃之術非其所長。
迅速抱起冰珀,項-施展輕功,趕往涼州。
明早卯時城門一開,但願能立刻找到大夫……
「對不起!請開開門!請開開門!」大清早的,店鋪都還未營業,項-使勁兒地敲著門,高聲喊道。
「來啦!來啦!」里頭的人不耐地回答,嘴里還嘀嘀咕咕些什麼。
「對不起,實在是因為有急病,不得不打擾。」他飛快地說。
「好吧,請先進來。」經營救人的生意,再抱怨也無濟于事。「我去請大夫起來看診。」
「麻煩了。」項-相當過意不去,可是一路上冰珀的身子越來越冷、氣息越來越弱,而他的心情也就越來越沉重。
不久,伙計來喚人了︰「請入內堂吧,大夫已經準備好了。」
「謝謝。」沒半點遲誤,他抱著冰珀進了內堂。
梅漱寒才剛起床,便被藥鋪的伙計給請去看病,听說是有人得了急病。
和寧兒在涼州的這段時日,對當地百姓中毒的原因已經能夠掌握──與長期服用「聖水」有關,並推敲出治療之方。名氣逐漸傳開,這家「杏林堂」遂以提供食宿為條件,請他在此為人診療。
一見到已昏厥多時、氣若游絲的冰珀,梅漱寒就知曉這是寒毒所致,只是至今他尚未見過這麼嚴重的病例。
「你已先行封住她手少陽心經上的四個要穴?」梅漱寒搭脈以後詫異地問。
「是的。」眼前這個大夫看來不過二十多,不知道可不可靠,項-忍不住皺眉發出一問。「不妥嗎?」
「不是!」他簡單地答,沒多做解釋,然後取出兩枚銀針,為她施以針灸,而後對項-說︰「這位姑娘暫無性命之憂,過一會兒當可醒轉;不過,能延命多久我沒把握。」
「你這話什麼意思?」不會正好找到個庸醫吧?他急切地問。
「姑娘的五髒六腑都在寒冷真氣的里覆之下,不發作尚無感覺,但若再度引起真氣在體內沖撞,恐怕身體會承受不了。」梅漱寒淡淡解釋道。
「大夫可知道原因?」
「姑娘的內功底子走的是至陰一派,所以體質本就偏寒。二來,姑娘服用聖水以壓抑寒氣迸發,有成癮之勢。再者……」他略有遲疑,因為情況實在是太特殊了,為他生平第一次見到。
「如何?」
「冰躉!」
項-劍眉挑起,表示不解。
「簡單地說,有點類似中蠱。」梅漱寒沉聲說。「這種毒蟲寄生在姑娘體內,吸取溫熱血氣,一旦不能滿足,便開始釋放寒氣,極可能引發真氣的逆流沖撞。」
是完顏泰用這種手法來控制她嗎?項-怒氣微起,可是更讓他關注的並非這個,他繼續問︰「大夫既明原因,想必有解決之道?」
「很可惜,目前尚無確切的治療方法;在下最多能以針灸暫緩姑娘體內冰躉的活動,給你們多一些時間另覓良醫。」
另外,他還慎重吩咐,道︰「請千萬記得,不可再服聖水或是以內力助她克寒,否則姑娘體內的寒毒非但不能解,還會日趨嚴重。」
項-感受到年輕大夫的眼光銳利地對他一掃,看來運功替她收束真氣的舉措,大夫已然得知。于是,他明白──這個年輕大夫應該不是庸醫,或者更精確地說,他在醫術上必有相當功力,絕非泛泛之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