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昏,凝固而黯淡的青紫色,淒艷地渲染天上地下,四周景物的影廓開始模糊成片。
霎時的驟亮!
火把成圈,居高臨下地環繞在她的周圍,在這個晝夜交替的昏沉交界,焚燒著詭譎的氣氛……
見此情狀,她已然知道自己即將面對什麼樣的處境,于最,緩緩站起身來,冷冷的眼光淡淡掃了一圈。
「妖女!今天你插翅也難飛了!」
「岳家軍要你來得歸不得!」
「哦?」冰珀絲毫未現懼色,甚至,浮起一勾足以讓人膽寒的笑容。「你們辦得到嗎?」
「你……你……」也不知是被這妖女的氣勢懾到還是怎地,一名大漢鼓足了氣說出的威脅話,竟然虛弱得可憐。「你……死到臨頭了,再逞強也沒用!」
帶頭的手勢一揮,四邊舉著火把和持拿兵器的漢子同時一步步向她靠近,每個人臉上端肅著神色,牢牢地盯著她瞧;事到如今,所能仗恃的,就是己方的人多勢眾口
「哼!」冰珀嘲諷的笑意更深了,仍是渾不將這群人放在心上的樣子。「原來,岳家軍之所以能名震南北,就是靠著以多欺少換來的。」
「你!」她的挑釁激怒了某些人。
「別跟她-嗦!把人拿下!」為首的大喝一聲,「刷刷刷」的聲音在空氣里回蕩著肅殺之氣,十數支刀劍同時將刀尖對向嬌怯怯立在中間的身軀。
眾人眼色互使,同時向她發出攻擊;冰珀凝神以對,身形輕靈穿梭在刀光劍影中,沒有半點局促倉皇,顯然是應付起來游刃有余。
「弓箭手預備!」帶隊的負責人眼見無法活擒,不得已只好退而求其次,希望能除滅妓女,于是,大喝一聲,持刀劍的眾人立即退開,換上一批弓箭手搭配天羅地網陣。
「看來,我的身價挺高的嘛!需要你們動用這麼多人力、物力!」冰珀冷笑說道,即使心知情況陷入更險的境地,但依舊處變不驚,鎮定以對。
「妖女!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這回,你的措崗瑪、措秀瑪女神也救不了你!」
「住手!」有人出聲制止,緊接著人影飛快閃入岳家軍的層層包圍,陪立在冰珀身側。
正是心有所感、快步趕回的項-!
他怎麼也沒想到回來會見到如此的場面──冰珀差點被萬箭穿心呀!
「韋向!」她微揚的聲音里听得出情緒波動,是欣悅的。
「項兄弟……」岳家軍有的人看到項-出現,忍不住也喊了出口,既訝異又期盼──訝異他的制止,期盼他的出手相助。
項-先看了冰珀一眼,知道她適才必和人動過手,看來應該是沒事兒。
「恩公,你來真是太好了!」說話的是史存義,亦即為項-所救之人。「有你在,對付妖女應該就不是難事了。」
「恩公?」冰珀微低著頭,將這兩個字含在嘴里輕輕重復念了一次,心里的懷疑驀然獲得證實;她確實懷疑過放走囚犯、泄漏消息的人就是他,然而心底始終不希望這會是事實!
好半晌,她才緩緩抬起頭,不期然地對上了項-向她投來的凝睇,而她,只能听由自己的目光逐漸變寒變冷,連語氣也逐漸凍結成冰。「項兄弟?」
項-早就預想過這個場面的出現,但是,當她的話響寒了空氣,再從她的眸子讀出情緒,萬萬沒想到在狼狽之余,竟會……心疼!
「我的本名──」事到如今,是不得不攤牌的時候了。「是項。」
「好!很好!」冰珀冷冷地扯起唇角,一個小小的動作,卻讓她覺得自己的某部分徹底被撕裂,痛得她幾乎喪失其他的所有知覺。「連名字都是捏造的,還有什麼是不能作假的?」
「廢話不用多說!」岳家軍中已有人表示不耐了。「項兄弟,快動手吧!」
不!不能!這原本就不是他的意思!項-從來沒有預設自己和岳家軍是同一立場,他只是不希望雙方作無謂的死傷之爭。
「不用!我束手就擒就是了!」正當他要開口說明時,冰珀搶先說道;與其要與他動手,她寧可自縛雙手。
更何況,萬其薩的人馬應該還沒到達妙華寺,她必須讓他們把所有的注意力繼續放在她身上。
現下,她沒有死的權利!
岳家軍的人半信半疑地將麻繩擲投過去,見她確實緊緊捆住,仍然不放心,領頭的于是說道︰「項兄弟,麻煩你押著妖女跟我們走吧。」
項-在心底重重嘆了一口氣,憂忡悄悄在心底抽了芽,事到如今,暫時走一步算一步了。
他輕輕將手擱在她的肩上,冰珀卻是斜斜回仰起頭,昂起下巴,表情漠然,如薄刀般利地飛快地瞥了他一眼,迅速地移開自己的肩,螓首也低了下去。
那一眼,極快;那動作,極輕──表達的意思卻再明顯不過,
項-同她一般無語,心直甸甸地往底沈去。
之後會如何?
冰珀不知、項-不知,或許……沒人能知吧?!
半規涼月,人影相依。
「大木頭……」應浣寧舒服地偎在梅漱寒的懷里,用她最習慣的姿勢。
「嗯?又在想什麼了?」他低聲問,帶著了然的笑意;當他的寧兒有事相求時,說話的聲音便會變得特別甜、特別軟。
「我想……我想……」浣寧不敢看他,縴手在他的胸前繞畫著圈圈兒,有些不知怎麼啟齒。
呵!這倒奇了!他向來勇敢的寧兒也有吞吞吐吐的時候呀……梅漱寒好笑地揉揉她的發,耐心地等她繼續說。
「我想……」果然,她很有默契地說話了,小心翼翼地。「咱們往涼州去找-表哥好不好?」
哦?梅漱寒微蹙起眉頭,心里發出疑問。
「是這樣的啦!」既然重點已經說出口,剩下的就沒啥好怕的了,浣寧娓娓地說。「-表哥已經整整四個月沒消沒息,我想可能是發生不好解決的事了,所以想去找他。」
「小傻瓜,也許,他已經在歸途上了也說不定。」梅漱寒緩緩地說。「離八月十五之約已經不遠了。」
「不!我知道-表哥!」寧兒急急打斷他的話。「就算他人在歸途,也會托人捎個訊息回來,他不會讓衡洛園這里的表哥表嫂為他擔心的。」
梅漱寒不語,只是兀自沉思著。
「大木頭!」她稍稍移動身子,在他懷中換了個姿勢,為了讓自己可以直接注視他。「你說好不好嘛?」
相信你,相信我自己,更相信──「我們」!這是寧兒在大理時曾對他說過的,而今,驀地躍上他的心頭;他……到底在猶疑些什麼呢?
「大木頭,我不知道該怎麼向你表達我心里的感覺……」浣寧難得端著神色說話。「這麼說吧,雖然我知道-表哥絕對不會怪我當初就這樣逃掉,其他人也沒責怪我,可是……我心里還是對他很抱歉;從小到大,就他對我最好、最寵我。」
「還記得剛到歸雲莊的時候,我常常哭吵,懷著要找爹娘,那時伴我、安慰我的都是-表哥;難過的時候,是他逗我開心,無聊的時候,是他陪著我……」
「大木頭,你知道嗎──我真的很難想像,自己過去的日子若是剔除了有-表哥的部分,剩下來的還會有多少。」這樣一路說下來,浣寧已不自覺地漾起淚水。
而他,梅漱寒,面對這樣的寧兒,又怎能不動容?
他輕輕點了點她的鼻尖,微笑地說︰「看來,我有必要當面跟他說聲謝謝!謝謝他在我出現以前,是這麼地照顧你。」
「嗯……」她吸吸鼻子,把情緒收拾一下。
「真難為他了!」梅漱寒小小聲地在後頭加上注腳。
「大木頭,你說什麼?」咦?她好像听到了什麼哦?應洗寧噘起小嘴兒,給了他一記杏眼圓睜。
梅漱寒則以大木頭裝傻的功力,企圖用無辜的笑容蒙混過她的追問。
「哼!欺負我哦?」她斜睨著他。
他依舊只是笑著。
「要罰你!」嘿嘿,她可不會任他欺負呀!浣寧勾起不懷好意的笑容,然後大刺剌地說︰「罰你去說服表哥表嫂讓我們去涼州!」
就知道你會這麼說!梅漱寒在心底重重地嘆了口氣。這小妮子精得很,知道要是她自個兒去講,八成會被打回票,所以就算計到他頭上來了!
最慘的是──他樂于被她算計!
他幾乎是逃出來的!
項-以疲倦為由,向岳騰請求先行退席,雖然態度彬彬有禮,但心情卻極其狼狽。
擒捉到妖女的慶功宴?!
他對自己能坐在里頭達半個時辰之久感到相當不可思議。
你最好不要輕易嘗試背叛,因為,背叛的下場,永還只有一個!記得她曾對他這麼說過。
毫無疑問地,如今,在她心里──他是個叛徒!不折不扣的叛徒!
「冰珀……」他喃喃地念著她的名,苦澀的滋味漫過了所有的知覺,想到她看自己的最後那一眼,項-仍舊心痛得不能自己,而他,卻無法解釋什麼。
這時的她會怎麼想他呢?用燒著恨火的冷酷?
一思及冰珀的現況,項-連忙到灶下拿了個微溫的饅頭,然後再往禁錮著她的臨時地牢而去。
這麼晚了,她……怕還餓著吧?
與其說那是地牢,不如說是一個加了木柵的窄小土坑。
手腳被縛的冰珀必須縮著身子窩坐其中;仰首向天,可以很清楚地瞧見一小方有星有月的夜空。
明月清皎,讓星子本就殘弱可憐的輝芒更加斂收;明月清皎,讓蒼闊天穹再也不夠純粹了。
在她的印象認定中,夜空,應該只有漫天漫地的燦爛星星才是。
「韋向……項-……」她輕輕念著兩個不同的名字,眼前浮現出的,卻是同一張俊逸溫柔而帶笑的臉孔。
就在這時,木柵被打開,一個人旋地進了地牢。
她毋須用眼去瞧,光憑直覺,便知道那人──是他!正在她腦海里徘徊不去的……項-!
她把頭別過去,不願看他,奮力移動身子只為能離他遠些;可惜手腳被縛,土坑的空間又小,她的努力並沒有成效,仍必須和他有所踫觸。
「你餓了吧?」項-當然知道她這些舉動的涵義是什麼,語氣仍是溫和的。「這兒有饅頭。」
冰珀維持同一個姿勢,置若罔聞。
「別在這時候展現你的好強。」
「我不是好強!」她倏然轉過頭來,冷冷地回了他一句。「我只是不想接受你的羞辱!」
「我可以明白地告訴你,我會這麼做不是施舍、不是同情、更不是羞辱。」糟糕,他沒有要來找她吵架的意思,可是看到自己的真心被如此誤解,不由得微微提高了音量。
「那麼,是補償嘍?」
「不!不是補償!你一定要曲解我的本意嗎?」項-有些急了。
「你的本意?哼!我能相信嗎?我該相信嗎?」冰珀輕哼。
「是啊……」項-的聲音略略沈黯了下去,在真相揭露之後,他有什麼資格要她相信?縱使──這樣的欺騙是情非所願的;他低抑地重復她先前說過的︰「一個連名字都捏造的人,還有什麼是不能作假的?」
她沒想到自己會猛然一震,胸口竟似被鐵錘狠狠敲擊;是因為感受到他說這話時隱隱含著的愴惻嗎?
不!她不可以這樣!在她的生命里,沒有心軟這種情緒!
「冰珀,吃點東西吧。」還是項-先開口,剔除了適才不小心被她挑起的意氣,多了些勸慰溫柔。「就當你是為了逃離這里而吃,沒有體力,怎麼走得出臥龍嶺呢?」
她不敢看他,視線焦點落在黑暗中的某一點,甚至不知道就這樣答應算不算辱沒她的尊嚴。老實說,她根本已經餓過頭,沒有感覺了,吃與不吃,似乎也不是那麼要緊的事;人,不會因為少食一餐就危及性命。
只是,不想讓他那種帶著愴惻的聲音再出現呀……
「拿來。」冰珀憎惡自己這種稱得上是「軟弱」的想法,卻還是這麼說了。
項-由衷地綻開了笑,將揣在懷里的饅頭遞給她,冰珀雙手束在一塊兒,只得捧著個饅頭細細啃嚼。
地牢里靜悄悄地,他們倆保持各自的緘默。
雖然他頎長的身子在里頭的確委屈了些,但比起身在「慶功宴」來,項-心里真的踏實安詳多了。
而冰珀,手捧著饅頭,一口一口慢慢嚼食。面對這樣的自己,她能求的,只有捧好自己的心;饅頭不小心落地可以拾起、可以丟棄,但是心呢?一個跌墜,可能就是永生永世的萬劫不復呀!
「統領,附近的地形都勘察過了。」
「統領,守衛的配置都已經確定了。」
「很好!」萬其薩壓低聲音說。「天將破曉的時候展開行動,我們必須一舉成功。」
「是!」
萬其薩隱身在草叢里,心心念念惦著的,是冰珀的生死;從妙華寺這邊的戍衛交談中,他得知岳家軍擒住了帝女,正大肆舉辦慶功宴。
冰珀冰珀,你一定要平安無事呀,他暗暗祈天。
一抹雲輕悄悄地掠過,像為月兒罩上層薄紗似地,而他的殷殷系念,也不由自主地覆上了憂惶──
「冰珀……」項-輕輕喚她,覺得不大對勁,雖然地牢內空間狹窄,踫觸在所難免,但以她的個性,不會任由自己倚靠他的臂膀才是。
她沒有回答。
不對,事有蹊蹺!
項-輕輕扳過她的身子,發現她根本無力抬頭看他,只能斜斜低垂著螓首,听憑長發從臉邊削下,遮蓋住大半容顏。
「冰珀……」他這次微微使上力搖了搖她的身子。
「唔……」她的回應是模糊難辨的申吟。
項-連忙伸手輕輕拍打她的臉頰,試圖叫醒她。熱燒的膚觸和濕冷的汗水交雜,清楚地告訴他一件事實──她染上風寒了!
這個認知一閃過,後果的推演像潮涌般逐次迸發︰這下子,她能夠平安獲釋的機會必然因此大為降低,倘若岳家軍這里臨時改變計劃,或是萬其薩那邊成功救出王爺的話,那麼要想保住她的命,難!
她之所以甘心被擒,一定是對自己能夠月兌逃有著相當的把握,否則不會冒這麼大的危險;事實上,就他所知道的冰珀,確實有這份能耐──尋常的武者在毫無陣式與射手布置的情況下,根本攔不了她,即使手束腳縛。
可是……現在……
項-仔細地凝視著她,冷汗不斷從她額際掙出,緊閉著的雙眼不安地微微動著,還有雪頰上不自然的駝紅……
現在,他真的不確定!
現在,他能確定的只有自己的執念──冰珀,絕不能死!
于是項-做出了決定……
初曉的天幕是既干淨又紛雜的。襯底的藍,干淨得近乎透明;綴繡的雲彩,卻是繽紛得宛若競艷春華。然而,對今天的臥龍嶺來說,曉來──將不只是一日的開始,更是許多事件的揭起。
「當家當家,不好了!妖女不見了!」
昨夜酒足飯飽後倒頭就睡的眾人,被守衛一連串的急呼給吵醒;揉揉眼楮、伸伸懶腰,對這個消息還沒听進耳內。
「什麼事?」初醒的岳騰晃了晃腦袋,神智還不是很清楚;昨晚,酒真的喝太多了!
「當家!」那守衛衣發凌亂,顯然也是剛剛才蘇醒不久,一發現這個事實就慌慌張張趕來報告。「地牢里的妖女不見了!」
「怎麼會?」岳騰這下思考完全清楚了,提高音量問道。
原本那些還在磨磨蹭蹭的人,听到當家的這麼一斥,殘存的昏沉感也都立時消逸。
「我也不知道!」守衛戰戰兢兢地答。
一句「不知道」是事實,卻也會是最糟糕的答案!
「顧兄弟,你……」正當岳騰要繼續詢問情況的時候,眾人的驚呼奪走了他的注意。
「當……當家的……」姓顧的漢子踉蹌走來,按著左下月復的指間不斷涌出駭人的鮮血,勉力地說出一字一句。「當……家的……」
「顧兄弟,你怎麼……」岳騰連忙幾個大踏步上前,一把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是妙華寺生變?」
「嗯……」他臉部肌肉微微抽搐,看來傷勢不輕。「今……今早,妙華寺受到一隊不明人馬襲擊,完……完顏泰那狗賊被……被救走了……」
他們連最後的籌碼也無法掌握了嗎?
岳騰面色凝重,接著問︰「駐守在妙華寺的弟兄呢?情況如何?」
「死的死,傷的傷。」姓顧的漢子回答,話里是無盡的哀傷。「他……他們要我回來告訴當家的,請當……當家的先撤退。」他頓了頓,忍著上和精神上的極度痛楚,哽咽地繼續說︰「他們說,十八年後又會是好……好……好漢一條,只盼能……能再為當家的效力。」
言下之意,是他們會奮戰到──死!
岳騰和其他人全都頹然不語,低垂著頭,默默為他們戰死的弟兄哀悼著。
「當家的,眾……眾……眾弟兄,趕快撤退吧。」忍著拋棄戰友回來的愧疚,為的並不是要看這種場面;他提起氣,一鼓作氣吐盡心中的話︰「你們不能讓他們白白犧牲!你們要留著有用的身軀為我們復仇,為國家盡忠!」
說完,他抽出藏袖的匕首,往自己的傷口猛力一刺。
「顧兄弟……」沒人料到他會有自裁的舉動,待要相救,已是太遲。
「大……大……大家……保……」最後一個「重」字還來不及說出口,他已無力倒在岳騰懷里。
這個刺激如當頭棒喝,痛心疾首之余,岳騰沉重地下了指示︰「眾位兄弟,退!」
有朝一日,他們會討回這筆血債的!
絕對會的!
頭疼痛難當,全身筋骨酸疼無力,冰珀覺得整個人陷入了徹底的虛弱里。
這一路來,她不是完全沒有知覺,隱隱約約,她感覺到似乎有人將她帶離那個窄隘的土牢,似乎有人在她身上加覆了衣物,似乎有人將水強灌進她的口中,似乎有人……
是他嗎?會是他嗎?她昏昏沉沈地想,卻發現這個舉動只會引來更劇烈的疼痛。「唔……」
「怎麼了?」她極為輕細的呼喊,立刻讓他挨了過去。
離開土牢以後,項-原本找了個隱密處,以為歇息一對時,應該至少可以讓她清醒過來的,沒想到待了兩天,她還是這般昏昏沉沈,而且情況漸趨惡化,于是他便抱著她,下了臥龍嶺,就近找了個聚落延醫診治;這期間,她也斷斷續續醒來過幾次,然而意識都是模糊的。
「冰珀……」項-喃喃喚著,多希望這時她能睜開眸子瞧著他,即使是用利若寒刀冷刀的目光亦無妨。
是他的聲音!是他的聲音!一直和疼痛搏斗著的冰珀,感受到一股力量傳來,終于,她緩緩地揚起了睫。
「醒了?感覺還好嗎?」他輕聲地問,無意間已經泄漏了太多的關懷。
第一眼見到的人是他!
冰珀撐坐起身子,用手支著秀額,干澀地開口︰「我睡了幾天?」
「今兒個是第四天了,從上臥龍嶺那天算起。」
第四天了……那義父……她急切地想要站起,一陣量眩讓她跌進項-的懷里。
「你別忙,大夫說要你好好休養。」事實上也是如此,自他認識她到現在,她從來沒能有足夠的時間調養自己的身子。
「放開我!」她掙開他的扶持,寧可倚靠冷冰冰的牆壁。
「你……」果然,一醒來,她又是那個要強好勝、不願求助他人的冰珀了。以往,他會視之為踐踏別人的善心好意,並因此怒氣勃發;而今,他依然有痛罵她一頓的沖動,然而原因卻不同了,徹徹底底不同了!
項-重重地嘆了口氣,說︰「你難道就不能破例一次,暫時忘記你的任務,只想著把身體調養好嗎?」
那是她早早就揚棄的奢想!
「我不知道什麼叫做‘破例’!」說完,冰珀便強忍著在體內翻騰的不適感覺,舉步要離開。
項-一個閃身,攔住了她的去路。
「你讓開!」她從齒縫中迸出三個字,意思簡潔明了。
他沒回答,只是靜靜地從懷中掏出一把小刀,拔將出來,然後轉過刀身,讓刀柄向她。
冰珀不解,冷冷地問道︰「做什麼?」
「你不是說不破例嗎?」他的眼光清澈如鏡,坦然不諱地直視著她,語調鏗鏘,字句如鐘地撞在她的心頭。「那麼,殺了我!」
她看了匕首一眼,刀上發出森冷的刀光,居然讓她心驚得馬上挪開了視線。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殺了我!」項-沉凝地重復一遍,表情再認真不過。「你自己說過的,背叛的下場,永遠只有一個,就是以死為代價!」
是呀!她曾說過的!怎麼會忘了……難道,是她刻意選擇忽略?
驀地想起婢女嬋鈴被處死的原因,冰珀忍不住縱聲大笑;呵!美男計……美男計……她自己又何嘗識得破、躲得開?
說穿了,她不過是另一個嬋鈴罷了!可悲呀!
她接過匕首,深深睇了他一眼,二話不說便舉刀刺進他的右月復。「是的!沒有例外!背叛的下場,永遠只有一個!」
項-沒有一聲痛哼,定定地瞅著她,溫熱的液體正汩汩自傷口涌出。
這就是她的選擇、她的答案?看來,他低估了她的意志力,卻高估了自己的重要性。
冰珀的手顫得厲害,給了他慘然一笑,沒有平素的淡漠,而是渲著深沉的悲哀;緊接著回手一刺,迅若閃電,刀刃同樣沒入了她的月復部,和他受創的位置相若。
「你……」他訝異地盯著她,她的這一刀比適才往他身上那一刺更讓他疼痛難當,因為不只是傷創,連胸口都無以自抑地劇痛了起來。
「背叛的下場,永遠只有一個。」她哀哀地笑著,臉頰血色盡失。「而且,沒有例外!」
說完,她捂著傷口,掙扎地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