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TEME時間,「玫瑰豪情」座無虛席的盛況始終歷久不衰。
當門鈴「叮當!」響起時,走入二位高大男子。
他們以深黑色墨鏡掩去半張臉孔,佇足在門邊詭異地探測著。
「歡迎光臨。」小妹充滿活力地喊道。「先生,對不起。里面已經客滿了。你們要轉往我們的另一家分店嗎?我幫你們訂位。」她親切地說著。
「趙敏在嗎?」右邊男子急迫地問。
「她今天沒來,有事嗎?需不需要留話?」
「麻煩你轉告她——」
「大哥!」另一男子出聲制止。
他留有一頭齊耳的黑發,帶著一份曠世不羈的男性魅力,恰與身旁文質彬彬、中規中矩的男子成了強烈對比。
「請給我地址。」他微笑著,露出潔白的牙。
「好的,請稍等。」小妹爽朗地說著,跑向櫃怡,取來一張「緣起不滅」店卡交予他。
走出門口,外表斯文的男子臉上布滿疑惑與不解。他正是JACK的大哥陳克偉,地產大亨陳榮飛的接棒人。
濃厚的手足之情驅使他在JACK動完角膜移植手術後,寧願放下忙碌的事,執意陪他走這一遭。
「JACK,為什麼不直接請小妹找敏敏回來。兜了那麼大的圈子,你還嫌不夠啊?」陳克偉快人快語地質問。
「我不敢。」JACK說著,眼光飄向遙遠的天空。
五年。
五年的物換星移,仿若天上、人間的隔離。
她還愛他?恨他?或是……早有了歸宿。
一段十分鍾的路程,對此刻的JACK竟有如千里之遙,他的心忽上忽下的亂跳動,相見的喜悅與未知的不安交替著……
當純白的賓土敞蓬車一拐人巷子,如海洋般湛藍為底的招牌立即映入眼底,潔白細沙勾勒出斗大的「緣起不滅」。
陳克偉甫停穩車,JACK率先躍過車門,跳落下來。
「緣起不滅?緣起……不滅?」他呆滯地望著四個字思索、咀嚼。
「敏敏,你在表白什麼?暗示什麼嗎?」JACK在心里問著。最後,仿佛領悟出其中含意地會心一笑。
「看來她還對你念念不忘呢!」陳克偉為他高興,在他胸口拍擊一下。「進去吧!」
門,是被恭候在旁的小妹拉開的。
「二位樓上請,我們已經為你預留座位了。」
JACK在小妹的帶領下跨上樓梯,陳克偉尾隨在後。突然——
「JACK!等一下,你看那張壁畫——」陳克偉觀察入微地指著牆面說道。
「喔!這是我們老板親手畫上去的。」
這張唯妙唯肖的海島風情圖幾乎成了店里的特色之一。
小妹見他倆如痴如醉地欣賞著,不禁熱心的介紹︰「它是太平洋上的一個小島,可是現在已經是私人屬地了,好像叫……叫……」她搔著頭,想要提出更多資料。
「珍珠島。」JACK俯子,自豪地對她笑著。
「咦,你也知道?」小妹驚訝的瞪大眼楮。
「何止知道。」陳克偉就差沒告訴她,那是JACK和趙敏的愛巢。否則,她的驚訝豈止如此。
這一刻,JACK多年來的陰霾和顧忌瞬間散去。
他縱使有通天本領也想不到,這幾年自慚形穢躲入珍珠島望風懷想,日夜思念的人竟反在台灣,以它為景的開了這家紀念性的咖啡屋。
「敏敏,讓我們再續前緣吧!」他喃喃自語。
心,豁然開朗。一如畫中——晴空萬里,艷陽高照。
時間分秒消逝在迷蒙的煙圈中。
二人——四目相望,卻各懷思緒,靜默不語的啜飲今晚的第九杯咖啡。
靠窗而坐的JACK嘴角始終是往上揚的呈現最美的弧度,腦海不斷上演著多年的絢麗夢想︰
湛藍的天,碧綠的海,二旁夾道歡呼的人群中,她為他披上一襲純白嫁衣,千嬌百媚,含羞帶笑地輕移蓮步,迎著絢陽緩緩走向他。
他一身素白的燕尾服,襯托出他健碩的古銅色肌膚,在南太平洋炙熱的陽光下閃閃發亮,高貴的氣質一如「陽光之子」。
他迎上他溫柔的妻,為她掀起頭上的白紗,深情款款地俯首吻住她性感豐厚的朱唇。霎時,如雷貫耳的掌聲響起,引領他們登上紅毯彼端的豪華游艇。乘著風的羽翼,揮別岸上的親友,駛向浩瀚海洋……
「先生,對不起。我們要打烊了。」
這桌客人實在讓店內的小妹跌破隱形眼鏡,首創開幕以來的風光佳續。一個人連喝九杯咖啡的斐然成績,確實足以榮登咖啡屋的鮮聞榜首。
小妹的話對JACK似乎起不了一絲作用。
「八成想人想瘋了。」陳克偉皺著雙肩,扁起嘴對小妹眨了個眼,隨即拿起桌上的紙巾,拉起一角,在JACK的眼前左右搖晃。「回魂羅!回魂羅!三魂七魄緊轉來喔……」他以生澀的閩南語腔調,胡語一段。
這「招魂術」果真奏效。整套詞還未說完,JACK已經氣呼呼地瞪大雙眼,一把搶下他的道具。「大哥!你耍寶還是賣藝呀?像白痴一樣。」
「我?」陳克偉無辜地說︰「那傻笑一整晚的人不知道像什麼?」
等了大半天,沒見著趙敏,JACK實在無心回飯店休息。他想她想得狂。
「小妹,趙小姐晚上回這里嗎?」JACK昂首追問。
「她住美術館附近,這麼晚不會回來了。」小妹停下手邊的善後工作。
美術館附近?對了!他陪趙敏回來台灣探視外婆那次,她帶他去過那一帶。他們還沿著綠蔭道,一路散步到天明。
莫非,她早有預感︰他會回來找她。
JACK再也不容片刻等待,拉起陳克偉,「走!我們去找她。」
「JACK!你不會要我——」陳克偉望著大樓林立的市區,臉瞬間綠了。
「沒錯。我們兄弟心意相通,你想的正是我要做的。」JACK純真的笑臉下暗藏一抹不得異議的好笑。
「你瘋了!這麼閑逛,踫上的機率比海底撈針還難。我不干。」他向來不做沒把握的事。
「剛才你還教我別兜圈子,現在反倒退縮了。」
「可我沒教你像無頭蒼蠅一樣橫闖、亂撞啊!」
「行啦!行啦!我有預感。況且,愛情的魔力不是你這部賺錢機器能懂的。」JACK仿若又重回昔日意氣風發,能談、能笑、能玩的少年。
「再說,有我當導游,帶你認識中部美麗的夜景,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喔!」他竭盡所能的誘惑他。
「你當導游?我怕自己被你賣了,還樂得替你數鈔票呢!成天就會打我的歪主意。」對這寶貝弟弟,他甘拜下風。
沁涼夏夜,寥寥無幾的星空下,美術館前柳樹上的知了聲聲相和,畫破一際夜闌。
白色敞蓬賓士轎車不斷來回巡視著附近每楝高起的住宅大樓,尋求一次奇跡般的美麗邂逅。
「不行!不行!我醉了。」陳克偉在一楝二十樓高的大廈前停住。雙手因為咖啡因的效用而顫抖。「JACK,你來開。」
「遜!沒听過喝咖啡也會醉,和妹妹喝酒喝得通宵達旦也沒見你醉過。」JACK身手矯健地躍上駕駛座。
「好啊!有本事你找個女人陪我。甭說九杯,九十九杯我都樂意奉陪。」談起美女,陳克偉的興致可高昂了。
「想得美!被大嫂知道,我十個頭都不夠砍。」
「天高皇帝還,只要你不當‘抓耙仔’,她既非順風耳,又非千里眼,哪會知道?」
「是嗎?就怕你有色無膽,敢說不敢做。」JACK嘲諷著。
他深知他們夫妻鶼鰈情深,不是外界力量可以誘惑得了。身為龐大事業的接班人,推擋不掉的應酬難免,可大嫂秉持做個開通的女人,她百分之百的信任自己的丈夫。這聰明之舉,奠定她在公婆心中無庸置疑的長媳地位。有著二老撐腰,陳克偉向天借膽也不敢造次。
「我是一心只想疼你大嫂,不想多疼另一個女人,你真當你老哥跌停板,沒人要?」陳克偉不甘示弱地反駁。
「是!是!是!,閣下行情長紅,勢如破竹。滿意了吧?魅力大男人!」JACK巴結地笑道。
「狗腿!」陳克偉又愛又恨地低罵。
「開車啦!」對這唯一的胞弟,他始終折服在他燦爛的笑容里。
「遵命!」JACK猛將油門一踩,急速沖入車道。
霎時,身後一部車電掣而來,就在擦撞上的千鈞一發之際,他大弧度的向外轉,高超的閃過危急一時的險象。
「漂亮。」
憑JACK多年的玩車經驗,忍不住為對方的快速反應和駕駛技術贊詠。
「夠格開蓮花跑車。我們會會他。」他追風的因子再次慫動。
正當二人血脈沸騰的期待一場即興的游戲時,卻因前車的煞止而宣告結束。
「GAMEOVER。」JACK聳聳肩,惋惜地說。
「停車!沒能交手,看看他的廬山真面目也過過癮。」陳克偉閑得慌。
很快地,一位身材高挑,器宇軒昂的男子躍下車,正準備為旁座的女子拉開車門——
「你猜會是一位富豪貴婦或是婉約多姿的美女?」JACK托著下巴說。
他心想︰這樣體貼的男子,若不是逢迎的牛郎,必是里面坐著一位不凡的女子。
畢竟在東方國家,男尊女卑的沙文主義中,肯為女士開車門的男人已是「稀有動物」了。
可他萬萬沒料到,人過于窺探事實追根究柢的好奇心,往往是扼殺完美影像的殘酷劊子手。
就在女子乍現的剎那——
「敏敏!」二人同時驚呼。
「是她。」JACK肯定。
這夢里輾轉不去的影子他再熟悉不過了。
他屏息地看著趙敏依偎在別的男人身上,談笑風生的走進大樓。
空氣中流蕩的香水味飄進車內……
「JACK——」陳克偉按住他的肩喚著。
JACK異于常態的冷然,仿若是暴風雨前的寧靜。乖戾的氣氛令人戰悚。
「留在這里,我的事留給我自己解決。」JACK說完,立即躍過半人高的車門,沖入大廈。
他未等管理員開口詢問,瞄一眼電梯螢幕顯示的樓層,逕自跨上階梯,直上十五樓。
這一路奔走,短短的三分鐘竟比漫長的五年更難熬。
他抑制不了腦海天馬行空的掠過一段又一段的過往情事……
她還愛他的,不是嗎?否則,怎肯為他築構他們的「咖啡王國」?
「緣起不滅」之意,又當如何解析、剖白呢?
「不!他們的關系一定不如我想像的親密,是我太敏感了。」他努力甩著頭,硬叫自己否決掉剛才所見的一切。
原來愛到最深處,真可以如此為對方圓一場虛有的幌子,找一個牽強得連自己都難以說服的藉口。
然而,事實終歸是事實,該來的遲早應門而到。
就在他步上十五樓的同時,所有的疑慮得到了最真切的證實——
半敞的古銅大門內,他看見趙敏一頭直瀉而下的長發垂落在腰際間。她的雙手緊系圈繞著男子的腰,美麗的容顏沉醉在他熱情的挑逗下,微細急促的嬌喘聲一如利刃,刀刀劃在淌血的心口上。
他的血液瞬間凍結。
眼前兩具繾綣交纏的身軀,重重粉碎他多年的濃烈情愛,粉碎他早在前一秒為她編織的華麗藉口。
他緊握的雙拳奮力揚起,擊落在牆上。「砰!」地一聲巨響驚擾了屋內的男女。
趙敏羞怯萬千地猛然推開高英哲,縴細的手指撩過如絲的秀發,將它整順塞入耳後。
「這麼晚,該回去了。」
「可以留下來嗎?」高英哲要求著,眼神尷尬地落在他的敏感部位。
「不行。」
「拜托。」高英哲不肯罷休。
趙敏沒再開口,勾下他的頸子,親吻一下。
「好吧!看在這一吻的顏面上只好收兵了。」高英哲苦笑地說。
對于這個時而溫馴如家貓、時而跋扈如猛獅的女子,他只能沒轍地的任她掌控。
「早點睡,明天我來接你去試婚紗。」高英哲重復叮嚀。
「知道、知道。」趙敏推他到門口,「你這麼嘮叨,哪個女人敢嫁給你?」
「答應的事不準反悔。」她的話令高英哲不安,正顏厲色地說著。
「看你緊張成什麼樣子?」趙敏睨他一眼。「現在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要嫁你了,想賴也賴不掉。」
「你呀——一天沒娶進門,我的心就好像吊在半空中一樣,落不下來。」
「好。」趙敏再次保證。「快回去吧!免得女乃媽又等你等到三更半夜。」她催促著。
趙敏送走高英哲,退進屋子,牢實的扣上門鎖。
只身面對四十坪的空間,顯得冷清。可她的心卻溢著暖暖的愛意,既甜蜜又溫潤。
結婚?
從未想過這麼快,她將身為人妻、身為「高太太」。
她愛他。願意與他攜手走完這輩子。
但在這眾人祝福的一刻,心中莫名的惆悵和落寞從何而來?
總覺獨缺……缺……她說不出個所以然。
她不顧多想,擰起沙發上的皮包,為自己扮個笑臉,才要走入臥室,門鈴乍響。
「準是高英哲。」
她走向大門,邊啟開栓鎖邊叨念著︰
「舍不得走啊?明天……」話未說完,外面的漢子已經迅雷不及掩耳的奪門而入。
「你是誰?想做什麼?」趙敏強作鎮定地問。
男子不語,盯視著趙敏,冷冽的面孔令人不寒而顫。
「你馬上離開,否則我、我找人上來了。」趙敏的手搓得門把發燙而光亮。
男子依然不動。牙齒咬得下唇血色俱失,蒼白得嚇人;隔著墨鏡的目光仿佛烈焰般要將人燃燒;緊握的雙拳、急促的呼吸,好似在壓抑一觸即發的怒火。
「不能繼續僵持,這對我不利。」趙敏想著。
她鼓足勇氣,平穩慌亂的心跳,打量起這名不速之客︰
他的眉宇間暗藏傲世的孤冷,緊抿的雙唇透著強烈的愛恨情仇,飄逸的白襯衫敞開一半,露出古銅色胸膛,黑長褲繃裹住結實的大腿……
趙敏腦中倏忽閃過一抹塵封已久的影子。
豈有此般相似之人?趙敏驚愕。
「你到底是誰?」她一個箭步跨向他,雙眼瞪得斗大。
「你的未、婚、夫。」JACK緩緩摘下墨鏡,露出一對犀利似豹的眼神,刺辣辣地睚眥趙敏。
「JACK?」她如同被數百支鋼釘鎮住般,動彈不得。
是夢?是真?該喜?該悲?
她一概不知。
這個她悼念多年的男人,竟奇跡般活生生的站在面前。
而且是早不到、晚不到,算準了她答應高英哲的求婚之際。
月老啊!月老!你八成老眼昏花的錯搭了這條愛情線。
可你這一錯,卻要苦煞多少凡間男女?
「JACK!真的是你?」
趙敏伸手急欲探個虛實,反倒被他粗暴的打落。
「沒錯。」他一步步地逼向撞歪桌子、退至牆角的趙敏。「我沒死令你很失望?我沒死礙著你談情說愛?是不是?是不是?」
「不!」趙敏淚眼望著陌生的JACK,「你怎麼可以這麼說?怎麼可以——」她低聲啜泣。
「不這麼說,難道還要我恭喜你?祝賀你?」他咆哮著,忽地仰頭長笑。
笑得慘澹,笑得陰寒。
「趙敏呀!趙敏!枉費我一片痴心為你;枉費我性命垂危之際想的、念的全是你。可你呢?你竟然這麼輕易的把我丟置一旁?你——」他倒抽口氣,怕自己再也克制不了傷害她的意念。他悠悠地陳述起那段不堪回首的沉痛憾事……
「當我的車沖過終點線,正自喜可以驕傲的捧著獎杯做為結婚賀禮送給你時,剎那間,天旋地轉,我已陷在大片火海中。隊友的車失控,導致我雙目失明,重度灼傷。」雖是輕描淡敘,他仍心有余悸。
「在黑暗中回復知覺後,我知道自己再無法還你一個完整的JACK。我不願用半殘的身子捆綁你一生,更不要在你面前低三下四,毫無尊嚴。于是,我選擇——放棄。出院以後,我躲入‘珍珠島’與世隔絕,天真的以為可以學會遺忘、學會不再愛人,但事實證明︰我辦不到。為了愛你,我毅然接受大哥安排的復健療程,躺在手術台上,忍受撕裂般的疼痛,一次又一次……」他哀哀著。
「你睜大眼楮看清楚這每一寸烙痕!」JACK猛然扯開襯衫,一顆顆圓白珠扣散落而下……
看著那斑斑被火紋烙的痕跡,趙敏涕淚縱橫,不知所雲。
她悔、她恨、她怨。可一切還來得及挽回什麼?
歲月不可能倒流,所有的錯誤更不可能像劇本般,將它一筆抹去。
面對無語凝咽的趙敏,JACK受背叛的憤怒如箭在弦。
「說話啊!你無話可說了?理虧了?是不是?是、不、是——」他面目猙獰地說著,雙手掐入趙敏的頸間。
如果傷害她可以宣泄他的怒火,趙敏甘心全盤接收。她強忍肌膚的灼熱,緊抿著唇,不準自己吭出半聲。就這一刻,JACK徹底的崩潰了。
他的手騰在半空中。
在她淚眼攻勢下,他就像戰敗的士卒,迫不及待的急欲逃離。逃離這居心叵測、玩弄愛情的楚楚女子。
他深恐一不小心再度掉入她深謀遠慮的美麗陷阱中。
「還給你。」JACK奮力扯下垂掛在胸前的銀鏈丟給趙敏,轉身離去。
所有的愛仿若隨著砰然閉合的銅門——隔絕。
震室的巨響敲醒木然的趙敏。她顫抖著手,拾起留有他余溫的項鏈,緩緩打開方型墜子——一張泛黃的紙箴躍然而現。
她小心翼翼地慢慢攤平它……
哭腫的淚眼吃驚地凝視著那熟悉又諷刺的字跡,寫著︰
願,
天長地久
你永是我的伴侶
我是你生生世世
溫柔的妻
瞬間,心如萬馬齊拉般撕裂開來,淚如江水席涌。
背信棄約的慚惶將她全然吞滅,哭倒在地……
當JACK跨出大門,天邊已露出泛紅曙光。
一天方才開始,而他一生的愛卻已結束。
他心有戚戚焉地忍不住佇足,仰頭望著十五樓的窗口喟然長嘆。
「結束了嗎?這段八年的感情就這樣結束了嗎?」他反覆問自己,有著一絲不甘與遺憾。
車里陪著整夜未寐的陳克偉見著JACK,立即跳下迎上。
布滿血絲的雙眼和滿地的煙蒂,道盡他的焦慮苦候。
「如何?」陳克偉問。
「回飯店收拾行李。」JACK面無表情地說。
房間里,陳克偉歪斜地躺在沙發,兩只修長的腿橫跨在桌上,吐著煙圈,笑看JACK將一件件衣物整齊的收入行李箱中。
「就這樣回去?」陳克偉瞪著眼楮問。
JACK抬頭望他一眼,不答腔地繼續拆下衣架上的西裝。
「你這麼提得起、放得下?」
這一次,JACK頭也不回。
沉默是最佳的掩飾方式,他心想。
豈知,陳克偉並不打算就此放過。
他收下雙腿,站起身,走向JACK,「你沒有遺憾?沒有後悔?我不信。」他探測著他眼底的真偽。
這精明的大哥是JACK唯一的克星。
JACK別開臉,倉皇避開。
「JACK!你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率性哪里去了?」陳克煒真的火了,一把搶下JACK手中的衣物。「如果到現在你仍然兜不出來,仍然以逃避來面對事實,這一趟就白來了。」
「她已經有了新歡你還要我怎麼樣?去爭?去搶?還是去苦苦哀求?」
「不是我要你怎樣而是問你自己想要什麼?如果就此回去你能夠釋懷,OK!我沒話說。但是,我敢打賭,你辦不到。」陳克偉斷言。
從小看著JACK長大對他的脾氣和個性他模得一清二楚。
「既然心存依戀,就該勇敢地去扳回。輸、贏姑且不論,至少努力過才不會帶著悔恨郁郁寡歡,牽絆一生。」陳克偉拍拍JACK的肩,見他一臉茫然,不禁又道︰「我難得來一趟台灣,還沒玩夠就要我回去?門都沒有。」
他拿起架上的外套,刻意把空間留給JACK審慎思索。
「你自己想想,我出去了。」
「哥——」
望著陳克偉瀟灑離去的背影,面對一室的寂寥,JACK呆坐床沿,仔細回想大哥所說的只字片語的深切用意。
他猛然記起多年前,趙敏最愛的那首「無怨的青春」,嘴角揚起一抹共鳴的微笑。
隨著太陽升起,一天再度活絡起來。
呼嘯的車流聲,雜杳的叫囂充斥著……
可趙敏的屋子里,沉寂依舊,仿佛隔絕于塵世的另一番洞天。
良久,電話鈴聲劃破一室靜默。
響了五聲,自動跳入答錄機——
「嗨!我是趙敏。‘霉女’不在家,聰明的你知道怎麼做羅——嗶!」
「小懶豬!快起床。你忘了今天要試婚紗嗎?我現在買早點過去,不準再貪睡喔!」
電話掛了線,留下「嘟——嘟——」的長聲。
趙敏仍是睜著眼,動也不動地躺著。
十分鐘後,高英哲按起門鈴……
「怎麼搞的?睡昏頭了?」響了半夭,未得回應,高英哲嘀咕道。
他右手提著「麥當勞」的紙袋,左手插入褲袋,掏出鑰匙,精神爽朗而愉悅地扭開門把。
「寶果!」他得惹地低叫。
堆滿笑容,跨進玄關,還來不及月兌掉鞋子,焦點立即落在客廳中央的趙敏。
「真是個大孩子。放著舒適的床不睡,竟趴在地上睡著了。」高英哲搖搖頭,既疼惜又憐愛地走向趙敏。
甫靠近,心中驀然驚悸。他趕忙放下手上的早餐,趨身貼著她蒼白的雙頰。
浮腫的眼,黯然縹緲;憔悴面容,留有斑斑淚痕。
她猶如一具魂魄遠游不歸的空殼,只是靜靜地、失神地凝望掌中的銀鏈子。
「敏敏——」高英哲喚著。倉皇地抱起她,大步走人臥室。
他為她倒來一杯水,並在水中溶入一錠鎮定劑。
在他細心呵護下,她終能合上雙眼,得到片刻紓解地昏昏睡去,手中的鏈子在不知覺松手間掉落。
高英哲惴惴不安地將它拾起。
打開盒子,雙眉緊蹙地盯著五行工整的愛情宣言︰
願
天長地久
你永是我的伴侶
我是你生生世世
溫柔的妻
他終于頓悟個中端倪。
他肯定他的隱形情敵已經現身。
高英哲將紙箴按著壓痕對摺,藏入盒中,閉上盒門心搖如懸旌,飄蕩不安。
須臾,他俊秀的臉上浮現堅定和必勝的自信。
「凡是我高英哲的人,任天皇老子也搶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