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種沉重、窒息的感覺,惡作劇般重復地壓縮。須句懷睜開了眼,汗沁額心。
陽光真實地穿射進來,照亮整個房間,他蹙眉眯眼,一偏頭,看到依偎身邊熟睡的人兒。黑暗中他總是孤單一人,四周空無一物,沒有聲音、沒有溫度,只有一雙手,縴細青白,緊緊繞著、纏著,一雙要把他拖入地獄的手!他環住朝顏的身體,下意識用她暖潤的膚觸驅走可怖的情景。
以為已經遠離了,原來依然存在。這是第一次,在她的身邊,他還會作這個夢。
她也不夠可靠嗎!還是心里的陰影真的太深!他默默端詳她的睡容,她真的長大了,完完全全是成熟的模樣,而且溫順、美麗,一如他的預期。她愛他……她是屬于他的,無庸置疑。
須句懷眼色深濃,小心翼翼撫模柔細的肌膚,那潮紅淡褪的光澤,訴說昨夜甜蜜的佔有。然而他輕微的動作還是撩醒了她,朝顏嚶嚀一聲,張開眼晴,看到他兩頰本能地染上了紅暈,但無一絲羞窘與尷尬,一切發生得如此自然。
"醒了?"他的聲音一如昨晚呵護的溫柔,令人心悸。她學他,將手放到他頰上,他反手復蓋她的柔美,深深纏綿地一吻。
想起他曾經的狂襲,比起來,須句懷更適合這樣的溫柔,她不可自拔的心隨之再陷落幾分。
愛他,從初遇那一刻,就是注定的事了。身與心結合,更多的情愫衍生、明朗,纏繞住兩人,比清晨的陽光還要溫暖。
「朝顏,朝顏。」
她應聲,然後發現須句懷只是反復念著,享受地咀嚼她的名字。
「感覺很有活力,誰取的?」
她甜甜一笑,"是溫暖的院長,當年他是在圍牆外的花叢里看到我,那天天亮得特別早,而且晴朗,他是出來澆花的,沒想到卻發現了我,听我比其他的孩子反常,不但不哭,被他抱起的時候還笑得十分開心。早晨的笑顏,他覺得再貼切不過了。」
他專注听著,能夠了解,她的笑容確實有晨光花露的味道。她原該屬于陽光的,和他不一樣。
「看到那張老臉還笑得出來,你的確很反常。"
她眨眨眼,忍不住辯解,"其實院長不愛錢,只是孤兒院的經濟壓力太大,他很有愛心的。"
「我知道。」他點住她的唇。看他溫和的表情,朝顏才明白須句懷在逗她。
她握住他的手腕,衷心地;"希望……我能帶給你笑容。"
他給了她一個微笑。"你可以。"
"我說的是真正的笑。"
他的笑意消失了,別開臉,起身坐在床沿。過了一會兒他才開口,有一點點無奈。"有時候我真希望你的觀察力不要這麼敏銳,我不喜歡。"
朝顏知道須句懷討厭和人談論自己的心情,即使對象是她,那塊禁地,似乎連他自己也不任意觸踫,隔在一道道的鎖後。她看著他的背影,由後環抱住他。"可是我從來都看不見你快樂的樣子,從來沒有。"那讓她忍不住覺得心痛。
「我說過我沒有快樂的理由。"他回頭,睨著她。"你也很清楚的不是嗎?有心思為我煩惱這些,不如多把精力放在公司的事情上。"
經他一提,她擔憂地問:"董事會怎麼辦?還會順利嗎?」
他不回答,慎重地看她,心里有一個想法,拉她起身。"來。"
兩人穿上晨褸,他帶她走進書房,拿出一疊資料,裝在黑色的紙袋里。
"幫我一個忙。」
朝顏看看那黑色紙袋,"這是什麼?」
"證據。從多次盜用公款的明細,到買賣人頭以及出賣公司商業機密等等,所有卜明達的犯罪證據,每一筆都夠他吃上好幾年的牢飯。"
「這——"
"這是備份,拿去送他。這次的董事會他肯定是起不了作用了,不過仍有幾個同他一心的老家伙還留著,我不想多惹風波,看了這些東西,他會管好那幾個人的。"
朝顏簡直不敢相信,"監事已經住院了,這個時候還讓他看到這些……"
"對,是不小的刺激,他可能會二度病發,甚至一命嗚呼。"他的語氣听不出任何在乎,"如果這樣也是報應。"
他真狠心,完全不念舊情。
"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朝顏,我把這件事交給你。"
信任她,而這是考驗嗎?他明知道這很殘忍。
"你會听我的話吧?"
她能拒絕嗎?她若拒絕呢!當然,她會令他失望,而須句懷會親自動手,那麼他的身上將多添一條無情的罪……她不要!她全心全意凝望著他,看見他眼中對她的期待,伸出手。
"為了你,我願意做任何事。"
"很好。"須句懷笑了,也許是真正的笑。
她是他可靠的傀儡,任他操控。
"出去!"隨著憤恨的巴掌聲,資料散落了一地。
得到這種待遇,朝顏並不意外。這是卜鈺蕾第一次動手打人,但她一點也沒有客氣,看著朝顏毫不抵抗地承受這一耳光,她心中更是狂亂。她現在是上流社會最大的笑話,而這全是拜夏朝顏所賜。
"你回去告訴懷……須句總裁,願賭服輸,我父親是咎由自取,他也認了,現在只求能安心養病,請他高抬實手,放我們一馬。"
朝顏將東西收治整齊,她的左臉頰痛得幾乎發麻,語調卻是異常平和,「只要監事配合,不擾亂董事會的運作,總裁也不會為難他的。"
"我們不會!我不會讓爸爸這麼做的。"她情緒激動地。她愛須句懷,太愛他了,即便到了這個地步,還是無法不為他設想。如此一心一意,卻只換來他的利用而已。
"這樣……最好。"
她瞪著朝顏,"你知道我現在最恨誰嗎?"
"我。"想當然耳。
"哼。"卜鈺蕾回頭看了眼病房的門。"是我父親,我一直以為他最疼我、最替我著想的,到頭來利用我最徹底的人也是他!是他的自私害了我,如果不是他的野心;我們不會變成這樣,我好恨……可是他畢竟是父親,我本不能做選擇。而你,你不過是過去的我而已。"
她的話讓朝顏一楞。
"你現在得意,認為自己擁有了他是不是!"她淒清的笑意里有幾分看透的同情。"你以為他會愛你嗎!看看我,我認識須句懷二十多年了,付出了這麼多,到頭來呢!是一顆反制爸爸的棋子,用完了就被一腳踢開。我以為自已是特別的,以為他愛我,可是他根本就無法愛人,因為他太冷血了!"
"蕾姊。"
卜鈺蕾已經預見了她的未來。"他現在也不過是在利用你而已。"
"我和你不一樣。"朝顏,心里卻蒙上一層陰影。
"你會比我幸運嗎!」她斷言,"懷不會愛你的,絕對不會,有一天……你會和我一樣可憐。"
她的言語和神情,令人不安。
朝顏留下資料,轉身離開了醫院。
會嗎!她和卜鈺蕾一樣?走著走著她突然停下腳步,瞪地上的影子,那是她,也是須句懷塑造的形體,她是他的人,他過一輩子都不放開她。
她相信他的話。
剛回到公司,就見她的秘書助理戰戰兢兢走過來,一副要被殺頭的表情。
"特助,怎麼辦!方才有兩個人說是總裁的親戚,有要事找他,我一時疏忽就讓警衛放行,可是總裁看到他們……臉色好可怕。"
"現在呢?"
她指指須句懷的辦公室,"在里面,我恐怕是犯了大錯。"
"我進去看看。"朝顏拍拍她,讓她回到工作崗位上。
叩門走進,來客是一對男女,姚興瑞和姚妙儀。
「哦,是你可愛的助理未婚妻,我看過報導了,表弟,恭喜。"姚興瑞很快地說,眼楮斜看著朝顏。
同行的姚妙儀附和道:"你沒有邀請我們,讓媽媽很傷心呢。有空多來我家走走,她很想你……"她殷勤地笑著,想多吸引須句懷一些注意。"我也是。"
這些熱絡的談話听起來一點也不覺得舒服。他們來做什麼?朝顏無心看那兩人,她只關心須句懷的反應。
他看她一眼,示意她到自己身邊,然後才空出注意力看向姚家姐弟,"是想我的財產吧。"
‥怎麼這麼說——"
"好吧,你到底幫還是不幫!"公子哥模樣的姚興瑞沒多少耐心,要他求須句懷已經夠窩囊了,從剛剛到現在了一堆馬屁話也不知道有沒有用,若不是到了撐不下去的地步,他是不會來的。須句家的財產多得教人眼紅,"借"一些給親戚渡過難關也是人之常情,他自以為是地想,料定須句懷不好拒絕。
"多少!"他漫不經心地問。
姚興瑞毫不客氣的說了一個九位數字。
須句懷點點頭,把玩著手上的鋼筆。"有沒有和鐘女士商量過!"
"我媽?她當然知情。"鐘芬就是知道自己的老臉沒用了才要他們來,也許同輩比較好說話。
"那她真是太不了解我了。"須句懷的聲音含諷,有一絲絲起伏。"一毛錢我都不可能借給你。"
"你……我的公司快倒了!"
"我知道,最多再撐兩個月吧,也許更快。"
"你見死不救?"
"你們不是都須句家的人寡情絕義、六親不認,的確是。"他面無表情地:"姚氏會垮的原因你自己清楚,我有何義務相救!適者生存,經營不善就要淘汰,這是市場定律。"
"須句懷,我可是你表哥!"
他終于皺眉,這是他最厭惡听到的話。"我沒有親戚。不要再讓我看到你們,否則我保證姚氏一定垮得更快。"
"你!"
他按了分機,"黃秘書,你現在可以做一件正確的工作了,送客!"
姚家姐弟狼狽地走了,偌大的辦公室只有他與朝顏兩個人。
"辦好了?"
"是的。"
"你的臉怎麼了?"
她連忙捂住左頰.轉到他看不見的角度。"沒有。"
須句懷起身,拉下她的手。"我已經注意到了。"他托著她下顎仔細查看微腫的淤紅,那不可能是踫撞造成的。他眉頭一縮,帶她進旁邊的休息室內,從冰箱拿出冰塊,包在手巾里。
"其實這個……"
"別動。"他很輕很輕地敷上她的臉。
朝顏睜大眼看著他。
"疼不疼?"
她搖頭。
須句懷握住她的後腦,讓她靠著他的胸膛,沒有再問,顯然明白是怎麼回事。
"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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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的!根本是自取其辱!"
"都怪你!那麼急,借錢還擺公子哥的架子,難怪把須句懷惹火,自己搞砸的。"姚妙儀責備弟弟。
「我!你沒听到他的話嗎!他連一毛都不可能拿出來,存心看我們死,再低聲下氣也是白搭。"
"沒試怎麼知道。"
姚興瑞一肚子火,"你試了嗎!一見人家長得俊就兩眼發直,也不想想他是誰,發什麼花痴。"
"你敢說我,要不是你公司會敗光?行嘛,玩工程玩到牌桌上,輸了一債,連我也被你拖下水!"
"不要說了!"姚妙儀日擲千金的消費也沒他在牌桌上輸得多,加上幾項致命的失敗投資都是由他堅持主導,姚興瑞心虛地叫她住口。
姚妙儀收斂怒氣,心里開始盤算新的算計。"我會再去找須句懷的。"
"那怎麼成,他話都撂得那麼絕了。"他可不想明天就看到公司倒閉,須句懷絕對有這個能耐。
"再慘也只有現在這樣了,除了他,沒人幫得了我們。」她拿起化妝盒修飾臉上精致的妝。
"有用嗎?"
"你看我有沒有用?"她給他一個斜眼,媚到極點。
透過車窗,姚興瑞陰沉地瞪向須句集團。
卜氏父女離開了,幾位背後不干淨的職員也被迫黯然離職,徹底換血,而幾天後的董事會議在須句懷的強勢主導下,達成滿意的結果。事先周密的布局使得這波震蕩不僅未影響內外運作,反而更提高了部分投資信心,他要的棋,都乖乖走到指定位置。
須句集團,完全是須句懷一個人的王國。
"嗨!"
須句懷淡然一瞥,難得好心情特地出來用餐,馬上就掃興了。
「好巧呀,又見面了。"
"這是私人包廂。"
"這家餐廳的老板是我的好朋友,我特地拜托他讓我進來的。"
他擱下餐巾,"他以後不用做我的生意了。"
"別這麼說嘛。"姚妙儀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他的行蹤,趁朝顏到化妝室的空檔進來,老實說不光是為了姚家亟需的援助,她自己更想再會會須句懷。"你的助理未婚妻呢?」她明知故問。
「出去。"這不是回答,而是他的逐客令。
她大膽不理,艷麗的明眸隨著身軀一步步向他靠近,盛滿受他的吸引。第一眼看到他,她就覺得須句懷俊美得教人心悸,他的氣質很冷,冷得有幾分勾人的邪氣,她一向喜歡這種調調。幾年的變化,他不但更有魅力,眉宇間的氣勢也更冷厲剛強,是她見過最棒的男人了。"我只是過來打聲招呼,不需要這樣拒人于千里之外吧!就算你不承認咱們的關系,事實還是事實,沒法改變的。"
說起來也怪他們幾個家族太沒見識,把那些穿鑿附會的蠢話當真,自己破壞了和須句家原就薄弱的感情,想不到這些年來老的死,小的不爭氣,弄得一個比一個頹敗,只好涎著臉再來求人,真是報應。
不過姚妙儀有自信須句懷不會拒絕她的。瞧,他雖然給了她臉色看,卻沒真的堅持攆她走,還有他的眼楮甚至盯著她性感的低胸領口,男人!她得意地嬌笑。
"你那個未婚妻呀,比起姓卜的女人是好多了,不過我看她也只是個孩子而已。"她坐到他身邊,"听你是有計劃地培養她?"
他往椅背一靠,看她的自動自發。
"外面都說她是你找來的玩偶,真的嗎!這種沒個性的女圭女圭有什麼好玩的!"
"你听說的事情倒不少。
「我關心你!誰像你一樣無情。"她順勢搭上他的肩膀,渾身上下展露熟艷的風韻。
須句懷垂眼,看她血腥的指尖。
"唉,你真的一點都不幫忙!"見他未露慍色,姚妙儀更進一步把頭靠上,試探地問。"這麼冷血,傳出去對你名聲不太好吧!"
"你在威脅我?"
"我在求你給我們姚家指一條生路。我可是從不跟男人低頭的,今天為你算是破例了,看在我媽是你親阿姨的份上,過去有不對的我都在這里賠罪了。怎樣,你也破個例幫我們渡過難關吧?"她說盡好話。
"你的面子不夠大。"
"你!"
"如果是這件事就不必談了。"
姚妙儀咬咬唇,有些看惱,瞪著一臉冷酷的須句懷。天,這麼近距離,他的清俊更是迷人,她不禁心顫。"那……如果是別的事呢?"
他深逮的眼晴看她,看到她暖昧的神色。
"你那個小未婚妻什麼都不懂吧?"
"你要說什麼?"
她微笑,"少來了,我想說什麼你會不知道!她一定不好玩,那麼女敕.只有澀味而已,滿足不了你的,你另外還有其他紅粉知己對不對!以你的條件,多得是女人為你瘋狂。"她更傾近他的臉龐,"就連我,都禁不住動心……"
酒紅色的唇膏幾乎與他相印,畫面十分挑逗。
須句懷動也不動,"你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我說的是真心話,我一直都好喜歡你。"她拉過他的手,放在自己腰上。"抱我比抱那小鬼有意思多了。"在她看來朝顏清麗的外表就像小孩子,根本比不上她。
「你連自己的表弟也敢勾引?"
"喲,現在就承認是我表弟了?」她揚眉嬌笑,陶醉地欣賞他的冠玉之貌。"你俊得讓人無力抗拒。"一般男人都抵擋不住這等誘惑的。
須句懷任姚妙儀親近,手往她的腰肢上移,模到豐滿的胸口,她露出笑容想要親他,突然,他用力一推,姚妙儀冷不防摔到地上,跌了個可笑的姿勢。
"哎喲!"她花容變色,簡直不敢相信。
「婊子。」須句懷冷漠地低嗤。
「你——"他居然敢這麼對她!
"給我滾遠一點。"
姚妙儀爬起來.羞憤交加,她惡狠地諷刺道:"你敢罵我,你自己呢!哼,裝什麼清高,還不是婊子生的!"他的身體像被針孔了一下,森冷地瞪她,表情相當嚇人。
就在姚妙儀以為自己要遭殃時,朝顏走了進來,她剛好听到後面這段話,錯愕地楞住。
須句懷臉色晦暗,他不知道她站在那兒多久,听到了多姚妙儀松了口氣,但心里仍十分不甘心,故意走到朝顏身邊對她:"我可真佩服你,敢待在他身邊,須句家的血和正常人不一樣,跟著他們的人都沒有好下場。你試試看吧,有一天死得很難看,可別怨我沒警告你!"說完跺著腳離去。
同樣的話,她也听鐘芬過。朝顏望向須句懷,他也正看著她,並且搖頭。
"什麼都別問。"
照片上的人面容 瘦,神態嚴肅,蒼老的眼楮閃著犀利的光芒。他是須句智柏,叱 一時的企業元老,江水東去如今只留在青耳石做的墓碑中。
朝顏雙手合十跟著須句懷默祭,未幾,她張開眼,墓園的風有些冷,他卻文風不動,她靜靜注他被吹亂的額發。他有秘密。這幾天她一直想著姚妙儀說過的話。他的家人,是造成他性情冷漠的原因嗎?為什麼他听到姚妙儀那麼時,臉色鐵青充滿痛苦?
為什麼不告訴她?
這座私人墓園埋葬著須句家的歷代先人,他的父母應該也在這些安息的靈魂里吧,可是須句懷從來只有祭拜祖父的墳。朝顏悄悄離開他身邊,往前方走去,在隱蔽的深處,她看到兩座並立的石碑,直覺地靠近
"你走進來做什麼?"有人拉住她。
"我……"
須句懷看了墓碑一眼,放開手。"該回去了。"他,轉身。
「你雙親的墓呢?不祭拜嗎?"她問。
他停了一下,頭也不回。"今天是我爺爺的忌日。"
"可是你沒有來拜過他們,是不是!"她忍不住。
"他們死的時候我人小,沒有印象也沒有感情。"
"他們……是怎麼過世的!"
他有好幾秒的沉默,然後看她。"我告訴過你了,什麼都別問。"
"連我也不能說嗎?」她以為他們之間沒有隔閡,她關心他,才禁不住希望了解。
"收起你的好奇,已經過去的事我不想再提。"須句懷的神色如這天的天氣一般陰暗,復著烏雲。
朝顏噤口,但掩不住受傷的表情。
"別這樣看我。"他拍拍她的面頰,看看天空,牽起她的手離開。
有人在此時走近墓園。
"候律師。"朝顏喊。
侯叔敦一身的黑,顯然也是來緬懷故人。他對朝顏微笑,再看須句懷,"來看你爺爺了?"
「是的。"
"他一定很高興。"
沒有更多的交談,須句懷的態度是原因,淺淺的頷首就算道別。朝顏跟在他身後,她回過頭,看見侯叔敦輕嘆一聲。
夜里下起了滂沱大雨。
朝顏心情煩躁,翻來復去怎麼也睡不著,索性起身看著窗外的雨滴。也許還不習慣與人共寢吧,前些天她想回自己的房間,卻被須句懷的臉色乖乖召過來,他喜歡摟著她睡,她也只好由他。側過身,她眷戀地凝他的容顏,卻見須句懷的眉間沁著冷汗。
「放手……」
怎麼了?她踫到他的身體,好冰。他似乎很痛苦的樣子,攢著眉,面色蒼白,嘴里喃喃囈語,極不安穩。朝顏搖他。
"放開我!"須句懷大力揮開她,同時睜開眼。
"你作惡夢了。"她撫著手,好痛。
他喘氣,回到現實,懊惱地低語:"是呀,又來了。"
難道這不是第一次?他經常作惡夢?"你夢見了什麼?他看她一眼,不思答復。
"是不是……你的父母?
"你……"他臉一沉。
"告訴我好不好?」如果回憶是痛苦的,她更希望他告訴她,讓她幫他負擔,減輕痛苦。
但是須句懷什麼也不,嘆了口氣,將她拉近。
"做什麼?"
"吻你。"他欺倒她,親吻她的嘴唇,也堵住她的聲音。這是很不高明的回避方式,她討厭這種手段。
"不要!"
他退了開,居高臨下與她對峙,雙手擱在朝顏身側,對她的拒絕不甚適應,但很輕易地又將她的防備撤除。他的眼楮就是武器,她抗拒不了。大約只有兩秒,她就知道自己投降了,身上薄弱的屏障被卸下,他重新吻她,唇齒相濡,冰涼的身軀跟著生熱,他激烈地吮求,天在旋、地在轉,一個翻騰,她反壓在他身上。
窗外的雨凍不了屋內的熾火、交融的靈魂。
"我愛你。"深刻的心情,她要讓他知道。
"不要離開我。"
這是須句懷的回答,和她的期待截然不同。朝顏的身子不知怎地一凜,想起卜鈺蕾所說的話。
"朝顏!"
"侯律師,別來無羔。"
"別來無羔。"他頗意外她會到事務所來。
她必須來,候叔敦……應該有她想要的答案。他請她到會客室,吩咐助理端來兩杯茶。
"听說你們訂婚了,真好。"
"您好像一點也不覺得意外!"
"當然,你們倆很登對,很適合。"
真的嗎!"您的風濕痛還好吧!"
"還好。"他微笑,「上了年齡的人哪,總有幾個地方不听使喚,再過幾年也要準備退休了。"
「候律師才五十出頭,還早呢。"
"呵呵,謝謝你。"他細心打量她,正色道:"你是不是有事問我,朝顏!"
而對侯叔敦的敏銳,她坦然點頭。"我心里一直有些疑惑,對自己沒有信心,我……不了解他。"
"懷?"
"請您告訴我,侯律師!"
"你想問什麼?"
"您曾說過他陰陽怪氣。他的個性冷僻、對人缺乏信任不是天生的吧,為什麼?和他的父母是否有關?他們是怎麼去世的!"
她的問題讓候叔敦一怔,臉色黯淡。"你想知道的就是這些!"
"是的。"
"懷怎麼說?"
"他什麼郴不說,每次我一提就像犯了禁忌。"
他點點頭,放下茶杯。"很抱歉,我也不會告訴你""
"候律師!"她以為他會願意解開她的困惑。
"既然他不讓你知道,我也不應該多嘴。"
"為什麼?你和錦嫂一樣,處處細心替他考慮,他卻對你們冷漠至極,你不希望改變嗎?"
"我很希望,可惜沒有能力。"
"因為他不信任你。"她蹙眉,"這太奇怪了!"
他的表情竟是不然,"不奇怪。我有何值得信任呢!卜明達為須句家賣命三十多年,他都會窩里反了,何況是我這個外人,懷如何知道我是不是也在暗地算計著他!"候叔敦竟然這麼想。
"不會的。"
"你畢竟還單純,很多現實未曾經歷,並不了解。"
"那就告訴我?"
"如果你真想知道,就應試著自已打開他的心。你是懷最親密的人,和他相處的時間多過于我,若是有心,焉有不成之理。"候叔敦說,殷切地盯著她。
朝顏搖頭,她不是沒有嘗試,然而就連一點點回應的愛也是奢求。不安感在她心中發酵,而且擴增。她對須句懷的意義,也許根本不如她自以為的特別。
"很遺憾,這件事恐怕只能靠你自己。"
朝顏若是以為候叔教會幫她,顯然是完全錯估了,他不愧是須句家的老律師,口風一點兒也不松。得不到想要的解答,她失望地離開律師事務所,帶著憂郁的心情流連街頭。
手機作響。
朝顏急忙接听,"喂?"
"夏朝顏小姐?"
「我是。"
「你好,我是眾星周報的記者。"對方道出名號。是一家聲名狼藉的八封媒體,專以扒挖各界名流的緋聞軼事出名,她皺眉,正納悶這些傳媒的神通廣大,對方先連珠炮地發問了。
"對于須句總裁與神崎小姐最近的密切來往我們十分感興趣,不知身為未婚妻的你有何想法?心里不太好受吧,請談談好嗎?」
神崎?神崎財團?
朝顏莫名其妙,"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不知道?"對方夸張的嚷著,"不可能吧,你沒有看過我們最新一期的獨家報導?須句總裁跟神崎小姐可是一見如故,私下正打得火熱呢,我們在日本拍到了照片。證據確鑿。"
她怔楞。
"前有卜鈺蕾,後有神崎小姐,看來訂婚並不是須句先生忠誠的保證,你覺得委屈嗎?或者甘心接受?畢竟你也是取卜鈺蕾而代之的。"尖銳如針的問題。
"我沒有義務回答你。"
但對方不放過她,"你現在的心情大家都很好奇,也非常關心,請務必——"
朝顏不待听完,切斷了電源,心里一團亂。
須句懷被拍了照片?他前陣子確實到日本出差五天,和神崎財團會談融資方案,而負責總招待的正是神崎會長的千金神崎亞繪香。沒什麼大不了的,這種八卦雜志最喜歡無風起浪。然而經過便利商店時,玻璃窗里的雜志封面卻不知不覺地拖住了她的腳步。
那是一張聳動的照片,照片中短發俏麗的神崎亞繪香手握酒杯,嬌小的身子貼在須句懷胸前,一手攬在他腰上。他則低下頭專注地看她,兩人臉上帶笑,親密的神態不言而喻。附上的標題斗大——
郎心如風難定!前拋後棄,文定佳人瞬成舊愛,東瀛另結新歡,俱樂部享夜情,多金公子好不風流?照片的焦距精準.拍攝得相當清晰。朝顏睜著以眼,失神凝視……有股窒流梗在她喉嚨內,像刺鑽進了心。
四、五張照片。全是須句懷和神崎亞繪香,背景是銀座一家會員制俱樂部。
內頁文字除了大肆渲染須句懷的感情生活、及這次追蹤過程的詳細報導,更多的是對她心情的揣測,評估她這只飛上枝頭變鳳凰的麻雀是否已成"下堂妻"。
朝顏啪地合上雜志。
神崎亞繪香非常地漂亮。她很想無動于衷,可是做不到,照片中須句懷的表情是那樣自然愉快,恃別是看著神崎亞繪香時,他們又擁又摟,不見一絲拘禮,為什麼?她強烈地感到不安,一種被離棄的酸澀籠罩了所有恩。
"小姐。"錦嫂站在她身後許久,也看到了那份雜志。朝顏回頭,竟看見她柔軟的面容。
「不要擔心。"
"錦嫂……"
"少爺只重視你一個人,真的,請你相信他。"
錦嫂居然會安慰她?!朝顏露出一絲勉強的笑。"謝謝"我是說真的,真的!"怕朝顏不信,她懇切地重復。朝顏看她,忽然問:"錦嫂,你可以告訴我一些關于少爺父母的事情嗎?
"這——"她倏地無言。
"果然,連你也不願意說。"朝顏微微苦笑,覺得孤獨。她不是須句懷最親近的人,絕對不是。
"在想什麼?心不在焉的。"他找到她,靠過來。
朝顏怔怔瞪著園中的蘭花,"這兒好吵。"
"所以就躲起來?你平常很能夠應付的。"
"我不舒服。"她扶著頭,真的有些疲倦,這動作讓須句懷忘了她在晚宴的中途消失。
"怎麼了!"他自然地伸手欲探她臉額,但還未踫著,朝顏站了起來。
"不礙事,我到化妝室一下。"她幾乎沒看他,低著頭走開。
須句懷收手,皺起了眉,有些微不確定的疑惑。她在躲他?
她也不想如此!朝顏關上門。她一整天心神不寧的,看到須句懷就覺得心灰意冷,面對他成為一種困難。她沒有問過神崎亞繪香的事,即使問了。他也不會給她答案,一直就是這樣。但那不表示她不在乎,事實上她介意,非常介意,這幾天听了更多他們的傳聞,繪聲影像是真的,須句懷應該也有耳聞,卻沒有絲毫動靜,在旁人看來等于是默認,一時間所有的眼楮都在等著看好戲,看她會不會落到和卜鈺蕾同樣的命運。
這讓朝顏心寒。他掌握她的一切,卻從不肯讓她知道他封閉的過去;他佔有她的身心,卻吝于給她一個安心的解釋。她要的很少,可是一樣也得不到。
訂婚……不過是個儀式,算不了什麼。
"訂了婚又怎樣!男人說變就變,十匹馬也拴不住。"
"就是啊。"
幾個女人走進來,吱吱喳喳地。
"其實我本來就不看好了,一個小助理哪里夠格坐上總裁夫人的位置,不可能嘛!"
"恐怕只是個擋箭牌,供須句懷方便掃除卜家勢力罷了。"
"真慘,寶座還沒坐暖,馬上有人來搶了。"這話的人同情的聲音里有幾分幸災樂禍的酸意。
"也難怪啦,沒身分、沒背景的,以須句懷的地位,我若是他也要那個日本女人,神崎財團可是有名的金主。"
"你是怨他沒要你吧!"有人取笑。
"哼,既是神崎亞繪香我也服氣了,總勝過不自量力的人,想撿高枝飛,摔死了可沒人同情。真是夠蠢的了,也不曉得掂掂自己的斤兩,奴才!須句懷根本只是在利用她而已。"
朝顏認出這幾個人的聲音,都是那些名門淑女。她听不下去了.猛地開門,在驚楞、漲紅的臉色中徐步走出,不去理會任何一人。
她不會讓她們知道她所受到的影響。
回到空蕩的花園,須句懷還在,坐在她方才的位置,五講著電話,流利的日語中夾雜了些輕昂優美的法文。她沒出聲,悄然看他的專注。
"這真是好消息。"太專心了,他並未注意朝顏的回返,低沉的笑聲飄揚。"娃呀,該你的,我得好好謝謝你……當然行,等你開口而已,呵呵,我不介意,這是我們自己的事情。"
她不動,保持幾步的距離,不去打斷。承他教,她法、日語的能力皆在水準之上,是誰的來
電!這樣日然的談話、笑語出自須句懷口中實在稀奇。
「我已經想念你了,啊,你明白,這種默契是應該的。"他又笑了,笑得她心怔。
"你真完美,無懈可擊。"
這不像公事對話,她往前小小跨了一步。
須句懷愉快的語調不曾中斷,又了一會兒,"好,就這麼定了……"他停頓一下.揚起微笑,"我也愛你,亞繪香。"
握著電話,他不意轉頭,正好對上朝顏蒼白的臉蛋。她眼里一片錯愕,未料到竟如此當面證實。
有好半晌的空白在他們之間。然後,他的嘴角往下滑,降成原來的弧度,收了線,將黑色手機收起,臉色平靜如常。
"你回來了。"
"是的。"
"好些了嗎?"
「嗯。」
他起身,淡淡地招手。"無聊的夜宴,待到現在算是給足主人面子了,回去吧。"
她真驚訝他的泰然入定,不似她,整顆心像被燙看一般狂烈失序地跳動,每一震搏都是慌痛。
"有什麼關系,反正你也已經得到補償了。」他回頭,奇異地看她。朝顏全身僵硬,為自己溜出口的話。
"什麼?"
"神崎亞繪香,你顯然和她聊得很愉快不是嗎!"
他眨了下眼楮,不以為意。
「你們最近成了大新聞。」
"哦。"他好像了解她的意思,嘴角掠過一絲奇特的笑意,輕哼道:"我知道。傳到你耳邊了是嗎?你都听到些什麼了?"他已習慣人們的八卦。
很多,很多。
我也愛你,亞繪香……
一開始她就不是必要的,須句懷不過想找一個順從的玩偶,這個角色誰都可以勝任,只是正巧她站在他的面前而且符合條件。現在,他有更好的選擇。
"該听的都听到了該看的都看見了,該懂的……都懂了。"
"懂什麼!"
朝顏沒有回答,向他走近。"我愛你。"
他盯她,淡扯嘴角。"我知道。"
就這樣。她也知道,就這樣,不會等到別的答案。
他摩挲嬌女敕的臉龐,揉捻她軟潤的唇瓣,看那櫻紅誘惑的光澤,淺淺吻下,緩緩入深,嚙嘗專屬于他的醇美,包括朝顏的絕望。
「你對她的話,我都听見了。"她貼著他的唇說。
"嗯。"
"我對你算什麼呢?"她的聲音很輕,無力地飄浮,飄入須句懷耳中。他抬頭見到她不再有生氣,黯寒淒側的面容。"我曾覺得卜鈺蕾可憐,對你一心痴意,只因有卜明達那樣的父親,成了你反擊的道具;可是現在我更同情自己因為她是自己要失心,給了你機會,而我連一開始的選擇初會都沒有!"
如果他沒有帶她離開孤兒院就好了,如果沒有"我要……離開你。
"你休想!"
"我就是想!你為何不放了我,給我自主的權利!反正你早晚要這麼做?」
"你永遠也等不到那一天的。"他不知道她在鬧什麼別扭,只是听到離開這句話,手上的勁道就接近惶然地縛緊,他直直瞪著朝顏,心中直喊辦不到。
撒謊,她已經被淘汰了,不是嗎?她是他的替身、工具、奴隸,所有一切價值的利用。他培植她,他束縛她,他需要她,他不愛她……
夠了,朝顏覺得無法忍受了,對這一切一切!深怡曾說愛情是瘟疫,現在她同意了,她要在須句懷厭棄、給她更多的傷害之前,退場。
"你沒有選擇.你是我的。"
"這是你自己訂的規則。"
"你同意的!"
「我不要了!"
"你愛我!"他大吼。
"你愛我嗎?"
他竟說不出話,只是睜著深黝的眸子看她,完完全全的猶豫。
空氣凝滯成一團,周圍的空間,僵又冷。他看不出來嗎?看不出她受到的刺傷,看不出她的失落、疼痛,強烈的嫉妒。那麼輕易,他對別人許了她得不到的承諾。
神崎亞繪香又算什麼?"你是我的影子,我不會放開你的,絕對不可能!"須句懷很憤怒,冷冷的低咆像冰刀。
"已經沒有影子了!"她哭嚷,"沒有陽光,剩下的就是一片黑暗,只有黑暗而已,沒有影子,我再也不要做你的影子。"
「不管游戲規則如何,你已經在這之中了。這是你欠我的,我不準你月兌身,不準你背叛我,听到沒有!"他揪著她,用前所未有的強烈力量將她扯入庭園深處,牢牢糾纏,朝顏幾乎要痛叫,感覺到須句懷被激出的怒火,悶哼之際,薄燒的狂吻襲來。
她的嘴唇被咬破了,一定有很多傷口。
"我欠你多少!我還你,我統統還你就是了!"
"你欠我一輩子,就這麼多。"
「惡魔——」她被他緊鎖在身後,邊走邊狼狽地捂住血口和臉上的淚。好自私,他何必呢!不愛又硬要留住。「我恨你。」
「你愛我、你恨我,你都是我的。"
"須句懷!"
他停下,冷冷地回頭。如果朝顏靜心細察,會在須句懷眼中發現恐懼的痛。
她沒有,一道閃爍的光刺戳了她瞳孔一下,那迥異于晚宴上的銀燈溫亮,再一瞬,她來不及思考,最直接的反應,用驚人的力量撞開了須句懷。
一聲槍響,小小的,因為裝了滅音器。那一閃,是瞄準器的光。
他幾乎心顫而死,接住了她垂跌的身子。
"朝顏!"
大片的殷紅在她胸口迅速暈開,純絲的淺色衣裳跟著染了顏色。
穿射的震擊,觸目的血泊,她瞠大雙眼看到他失去冷靜、扭曲狂亂的面孔,自己也很訝異,在陷入黑暗前,還能有一張帶笑的臉。"這是我……欠你的。"
沒有陽光,沒有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