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是什麼?
這個問題很抽象,因為每個人對幸福的定義不同。
對殷天愛而言,只要家人能夠平安、和樂的相處在一起,那就是幸福。
可是,這種平凡又珍貴的幸福,卻是她在失去以後才知道。
原本她是個無憂無慮、被人捧在手心呵護的小公主,可在她二十歲那一年,父親因為經商失敗,再加上投資失利,使得他在受不了龐大負債的壓力下,選擇自殺身亡。此後,她的生活便從幸福的天堂跌至惡夢連連的地獄里。
母親鎮日以淚洗面,而不同臉孔、同樣凶惡的債主,讓她的心無時無刻都處于緊繃、害怕的狀態。
再加上原本和家中關系良好的親朋好友們,在父親過世後,紛紛走避;別說上門看看她們母女倆,就連打電話給他們,都說她們打錯電話,這讓她體會到什麼叫作自掃門前雪。
他們怕她們上門借錢。
這樣愁雲慘霧的日子過了三個多月,母親在受不了喪夫之痛的身心折磨下,也因病去世。
她並沒有因為家中接二連三的無情打擊而倒下,相反的,她扛起父親生前所留下的債務,每天拼命的工作,賺錢還債,根本沒有時間傷悲。
而原本擔心拿不到錢的債主們,經過伍謀這位債主的統合,再加上她誠懇的拜托下,願意讓她分月攤還。
至今已經六年了,原本上千萬的債務如今只剩一百多萬,只要她再多努力賺錢,相信不久後她就可以將債務還清。
因此,她根本不想排假休息,只不過老板娘不願意,堅持要她一個月至少休一天。
敵不過老板娘的威權,她不再堅持。只是,她真的好想多賺一點錢。
殷天愛細眉微皺,正想著明天的休假該怎麼打發。
沉思中,電話鈴聲響起,是她之前在餐飲店上班的同事和芷曼。
(天愛,你明天有沒有空?)和芷曼一開口就問。
「有,明天我休息。」
(太好了,拜托你救救我。)和芷曼開心得差點沒跳起來大呼萬歲。
「什麼事?」殷天愛關切的詢問。
(明天幫我代一天的班,錢算你的。)
「怎麼,假不夠用了?」
她曾在那家店待過,知道同事為了保有全勤,再加上不讓年底的考績影響到年終獎金,才會請人代班。
和芷曼嘿嘿笑了數聲,轉移尷尬的話題。
(天愛,幫忙一下好嗎?我現在只能求助你了。)和芷曼在電話那一端,軟下聲音猛撒嬌。
「好。」殷天愛沒-唆便一口答應,反正她也沒事做。
(那就先謝。)
殷天愛掛上電話後,心中涌起一陣揪心的悵然。
坦白說,她好羨慕和芷曼那種不知愁苦、盡情揮灑著青春的生活;要不是因為現實生活的逼迫,她也不會逼自己趕快長大。
輕嘆口氣,她搖了搖頭,把不該有的自怨搖去。一抬頭,見到一對看似情人的男女進入店里,她趕緊離開櫃台往玻璃門走去。
「你好。」殷天愛露出甜美的笑容,招呼這兩位客人。
黃紫怡是驕縱的千金小姐,她連看也不看殷天愛一眼,逕自向身旁男士嬌笑。「你說任我挑選,真的嗎?」
韓啟峻微笑的點了點頭。
黃紫怡不顧有外人在,事實上她根本是把殷天愛當作空氣,熱情的在韓啟峻俊容上印下紅吻後,興高采烈的挑選她喜歡的衣服。
韓啟峻則走到更衣室旁所擺設的椅子上,等候著黃紫怡。
殷天愛倒了杯茶給男人後,遠站在一旁,隨時準備上前應對客人的需要。
黃紫怡挑了數十套衣服後,態度高傲的命令殷天愛拿到更衣室去,她要試穿。
殷天愛甜美的臉蛋仍掛著淡淡的微笑,順從的將衣服拿到更衣室里面。
之後換了一個多小時的衣服,黃紫怡不耐的情緒顯現。
「每一件你都說好看,這要我怎麼挑?」黃紫怡不滿的對著韓啟峻嚷嚷。
「只要你喜歡,那就全買下來。」韓啟峻微笑道。
話一出口,在場的兩個女人皆感訝異。
黃紫怡最先回過神,開心的跑到韓啟峻面前,又在他俊容上留下一個香吻。
韓啟峻微笑以對,沒再多說話。
倒是殷天愛,這時才注意起這個男人。
他的五官迷人,濃眉大眼、挺鼻、薄唇,舉手投足間散發出一股沉穩、高貴的氣息,最難得的是,他的脾氣很好,耐心驚人。
剛才他在面對黃紫怡來來回回的換裝、詢問,不但沒有一絲不耐,嘴角還一直噙著淡淡的笑容,仿佛黃紫怡試穿衣服的舉動是一件美物,而他正以藝術家的眼光欣賞著。
殷天愛在精品店工作多年,踫過不少大方的男人,但能在大方之中還保持紳士風度的,少之又少,尤其像他這種長相俊逸的男人。
黃紫怡瞧殷天愛因為韓啟峻一句話而愣住,不屑的撇撇嘴道︰「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
殷天愛被她這句諷刺的話震得回過神,連忙將她的衣服裝進紙袋,接過男人的信用卡,然後請他簽名。
韓啟峻簽完名後,在拿回信用卡之際,對殷天愛扯出一抹溫和的微笑,「謝謝。」
殷天愛心中怦然一跳,連忙微低下頭,掩去她的羞態,「謝謝您的光臨。」
送走這對情侶後,殷天愛拍了拍胸口那顆劇烈跳動的心。
剛才她在男人的笑容中看到安撫的成分,他好象在對她說,要她別在意黃紫怡的話!
她是不是太多心了?還是被他那少見的俊朗面容給迷昏了頭,才會有這種不切實際的幻想?
想是這麼想,但殷天愛還是忍不住看向信用卡簽單上的名字。
他叫──「韓啟峻」。
不自覺地,她輕聲喚出這個名字,渾然不知韓啟峻這三個字,正悄悄的烙印在她心中。
殷天愛代和芷曼的班是從下午三點開始。
她一上班,首位服務的客人竟是韓啟峻,讓她不免被這奇妙的緣分嚇了一跳。
韓啟峻半眯起眼,審視著眼前這位長相甜美的服務生。她有著彎曲細長的眉毛、水靈靈的眼眸、小巧的櫻唇,再加上她那如春風般讓人感到溫暖的甜美笑容,雖稱不上絕色美人,卻也讓人難以忘懷。
「我們見過面。」韓啟峻一開口就這麼說道。
他的話語不是詢問,而是肯定的語氣,令殷天愛暗暗吃了一驚,她還以為他認不出她,畢竟他們只有一面之緣。
「是的,昨天你帶著女友到薇迪買衣服。」殷天愛大方承認,微笑回道。
「她不是我女友。」韓啟峻微笑解釋。他可沒有「福氣」消受黃紫怡那驕縱的脾氣。
「是嗎?」話一問出,殷天愛嚇了一大跳,意識到自己的失禮,連忙道︰「對不起,我無意質疑你的話。」
「沒關系。」韓啟峻又笑了笑,語氣很溫柔。
殷天愛勉強扯了扯嘴角,揚起一抹顯得有些僵硬的笑容,連她自己也想不透,此刻他的微笑竟然讓她有一種不知如何面對的感覺?
韓啟峻看著她尷尬的神情,心思敏銳的他立即明白她為什麼會誤會。
「她是我世伯的女兒,在我眼中她就像個長不大的妹妹。」昨日黃紫怡的態度,很容易讓不知情的人誤解他們的關系。
殷天愛一愕,霎時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听了他的話之後,胸口像是松了口氣般的舒坦?
「你不需要對我解釋的。」
韓啟峻笑了笑,轉移話題問道︰「你今天怎麼會在這里?」溫柔的語氣不像是質問,反倒有一絲好奇、關心的意味。
「我以前曾在這里服務過,今天是幫同事代班。」她照實回答。
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怎會對他解釋,或許是他的笑容太過溫柔,也或許是他也對她解釋他和黃紫怡的關系吧。
「薇迪的老板願意嗎?」他疑惑的問。相信沒有一個老板希望底下的員工一心二用。
「當然不願意。所以下次你到薇迪消費時,要是踫到老板的話,請你別跟她說。」她的語氣顯得輕快、頑皮。
如果讓方潔樂知道她來這里代班,她絕對會被方潔樂罵得狗血淋頭;當然,她知道方潔樂並不是計較她兼差,而是不舍她休假還出來工作。私底下的方潔樂,完全是把她當作妹妹對待。
她淘氣可愛的模樣令韓啟峻爽快的答應,「好,如此一來,你就欠我一個人情喔。」他用開玩笑口吻說道。
殷天愛怔了怔,對于他那像是對朋友才會說的開玩笑話語,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響應。
韓啟峻見她因為自己的話而不知所措,嘴角那抹笑痕更深了,「以後我去薇迪消費時,帶去的客人若有冒犯的地方,還請你多包容喔。」
殷天愛再次因為他的話而驚訝得微張小嘴,昨天她見到的安撫笑容,不是她會錯意!
一種說不出的溫暖感覺頓時滑過殷天愛的心頭,雖然他的語氣中帶著開玩笑的成分,但讓她興起被尊重的喜悅。
「你言重了。」
「是你太客氣了。」
「這是我的工作。」
「店員也是人,也是該被尊重的。」
殷天愛怔住,沒料到他會說出這種話!
他的外表看起來溫文儒雅,可他的言行舉止透露出一股領導者的氣息,好象天生只有下令的份,沒有體恤手底下人的必要。
韓啟峻微微一笑,不再多說什麼。
看著他充滿溫柔的笑容,殷天愛有瞬間閃神,她微訝,因為她從未有過像今日這般怪異、不合宜的情緒。
她收起驚愕,因為他等的客人已經到來。
殷天愛盡責地做好侍者的工作後,便退到吧台去,只不過她的眼楮卻是不听她腦海指令似的,總在空檔時,不由自主地飄向韓啟峻,直到韓啟峻離開為止。
人和人之間的緣分真的很微妙,微妙到殷天愛不得不相信真有緣分這種東西。
今天她又遇見了韓啟峻,只不過這一次和前兩次不相同的地方是,這一次的踫面讓她覺得尷尬,甚至還想找個洞把自己埋起來。
每個月的十二號,她都會將領到的薪水分成五份,然後親自送過去給債主。
來到最後一個債主伍家,當她踏上大廳,見到廳上一名讓她印象深刻的男人時,她整個腦子突然停止運作,連提起腳步上前的力氣都沒有。
韓啟峻見到殷天愛出現在這里,心里也覺得訝異。
沒想到他們這麼有緣,連續三天都踫到,還都是在不同的地方!
他想,所謂的緣分,大概就是這麼一回事吧。
韓啟峻扯出一個淡淡的笑容,眼中浮現興味光芒。這一次她來到這里是想做什麼呢?他很好奇。
殷天愛被他臉上那抹玩味的笑容,驚得乍然回神,她垂下眼,不敢看再看他一眼。
他怎麼會在這里?她來了伍家這麼多次,從來沒遇見過他。
她閃避的態度讓韓啟峻覺得奇怪,甚至還敏銳的感受到她身上所傳出的難堪情緒,為什麼?
伍謀是位年約六十、作風豪邁的老人,他一見到殷天愛,笑著招呼道︰「天愛,來這里坐。」
她叫──天愛!
韓啟峻在心中反復的念著她的名字。
「謝謝伍伯伯。」殷天愛握緊雙拳,勉強自己開口。
伍謀雖然是她的債主,但他為人爽朗,見她沒了父母,孤零零的一個女孩子,並沒有像其它債主那樣為難她,甚至對她說難听的話;再說要不是他把債主集合起來,並想出分月攤還債務的方法,她不知道自己會有什麼樣的遭遇。
對于伍謀,她除了尊敬外,還有深深的感謝。
「吃了嗎?」伍謀關心地問。
他很喜歡眼前這個外柔內剛的女孩,要不是兒子已經娶老婆,他一定會叫兒子追求殷天愛。
「吃了。」殷天愛輕聲回答,視線說什麼也不敢飄向韓啟峻。「伍伯伯,謝謝您。」她從皮包拿出一只牛皮紙袋,用雙手遞交給伍謀。
伍謀接過牛皮紙袋,語重心長地道︰「不要仗著自己還年輕就不顧身體,該休息的時候就要休息。」
殷天愛明白伍謀是真心對她好,微笑道︰「伍伯伯,謝謝您,我會注意的。」
韓啟峻挑了挑眉,對于伍謀對殷天愛的關心感到詫異,伍謀做人雖豪邁不拘小節,但對晚輩卻是色厲內荏,不輕易顯露感情;若非他眼中充滿關愛,他會以為伍謀臨老還想入花叢。
不想再坐下去,殷天愛啟口說︰「伍伯伯,我還有事,我先走了。」話落,她起身向伍謀一個彎身後,不讓伍謀有說話的機會,連忙快步離開。
殷天愛的舉動全映在韓啟峻的黑眸上,她的行為分明是在躲避他。
伍謀見殷天愛急匆匆離開,心疼的搖了搖頭,以為殷天愛是要趕去上班。
「伯父,剛才那女孩是誰,您好像很關心她?」韓啟峻笑問。
「說起來我是她的債主。」
「債主?」伍謀的答案讓韓啟峻很驚訝。
伍謀點了點頭,把關于殷天愛的一切全說給韓啟峻听。
韓啟峻听著听著,竟對殷天愛起了一絲敬佩、憐惜。
殷天愛失魂落魄的走在街道上。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逃?為什麼要避?她又沒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難道是因為──韓啟峻嗎?
不行!果真如此的話,那她已經陷入萬劫不復的深淵了。
因為她清楚的知道,唯有她心中在意的人,她才會在乎那個人的想法。
而她為什麼要在意韓啟峻對她的看法?他們今天也不過才第三次見面,他甚至連她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
不自覺地,殷天愛嘆了口氣,她知道為什麼,可她又不敢再想下去,她怕答案不是她所能夠接受的。
此時的她,是個沒有家世、沒有背景,甚至還負著債的女人。
而韓啟峻的俊容、舉手投足間所散發出來的尊貴氣息,清楚地告訴她,他非貴即富,他們之間不會,也不該有所交集。
明知道不可以痴心妄想,然而她的心卻突然狠狠揪緊,緊到讓她差點無法呼吸。
她不免自問,一個一無所有的女人,是不是已經喪失追求幸福的權利?
想到這里,兩行清淚不禁滑落她清靈的臉龐。
昨晚從伍謀家出來至今,殷天愛的思緒一直被一股說不出的心煩意亂干擾著。
以前,她一心想著要怎麼樣才能夠賺更多的錢,然而現在滿腦子卻是韓啟峻那張英俊的臉龐,他那溫柔又讓人感到心安的微笑。
她搖了搖頭,極力要把那抹挺拔身影晃出腦海。
不能再讓韓啟峻這個陌生人佔據她的心房,她必須冷靜下來。
她拿著抹布,拼命的擦拭著玻璃窗。每當她心情煩悶時,就會不停找事情做。
正當她努力的想忘卻韓啟峻時,清脆鈴聲響起,她連忙站起身去招呼客人。
當她轉過身的那一秒,微笑在她嘴角凍結了,進來的人竟然是──韓啟峻!
不過這一次比較特別的是,他身邊沒有帶任何女伴,只有他一個人來。
她深呼吸,揚起一抹甜美的笑容走向他,「您好,歡迎光臨。」她的口氣像是面對第一次上門的客人。
韓啟峻深邃的眼眸不注入任何感情的笑看她一眼,然後走到櫃子前挑選衣服。
殷天愛站在一旁,沒有上前詢問、介紹,她知道這樣子是不對的,但她就是沒有勇氣靠近他。
她就只是靜靜站在原地,看著他挑選衣服的認真模樣,而胸口那顆心也隨著時間的過去怦怦狂跳著。
韓啟峻挑了一件粉紅連身洋裝,他扭過頭,微笑的看著殷天愛。
「我可以麻煩你一件事嗎?」他的語氣也學她,特別客氣、有禮。
「什麼事?」迷茫中她突然發現到,他的笑容有一種蠱惑人心的魅力,讓人不知不覺的陷入其中。
韓啟峻將手上的洋裝交給她,「換上這套衣服。」瞧她臉上露出震愕的表情,他笑著解釋道︰「這件衣服我是要買來送人的,剛好那個人的身材和你很相像,所以可以請你當一下真人模特兒嗎?」
她應該拒絕這種近乎無禮的要求的。
但是,她沒有辦法,他的語氣是如此誠懇,他的笑容是如此迷人,讓她只能點頭答應。
片刻之後,殷天愛換好衣服走出更衣室。
當她自更衣室出來的一剎那,韓啟峻雙眸揚上一抹驚艷之色,這套粉女敕的洋裝將她特有的女性柔媚完全表現出來。
「很漂亮。」他不自覺地贊美。
殷天愛雙頰不由得浮上一層紅暈,微微低下頭,不敢再瞧見他驚艷的目光,同時心頭漾起一絲說不出來的復雜情緒。
她悄悄地握緊雙拳,在心里告訴自己,他贊美的對象並不是她,而是這件衣服,她在他眼中只不過是個「模特兒」。
韓啟峻銳利的眼眸,一眼就看出她的慌亂、無助,以及那潛藏在心底的自卑。
他沒再多說下去,淡淡的說︰「就這一件。」
殷天愛連忙走進更衣室,將小洋裝換下來。
在雙親相繼過世後,她再也不配穿這種高價的衣服。
韓啟峻付了錢後,拿了衣服就走。
殷天愛看著他寬大修長的背影,暗自嫉妒起他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