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然看清踏進他辦公室的倩影,徐紹亭心中立即產生兩種截然不同的反應。
舒妤的出現像陣柔和醉人的春風,在他的心湖上掀起陣陣的漣漪;她也像和煦清亮的朝陽,驅散他滿心的疲憊和壓力』』但在悸動之余,一股隱憂卻同時攀升而起。
這是緣分嗎?和舒妤的巧遇機緣真是上天巧心的安排嗎?
無奈,他和舒妤之間的差距竟是如此之大!或許是他杞人憂天,或許是他意志薄弱得管不住自己的心,但他不想自欺欺人,舒妤對他而言絕不同于其它的女人;
她的出現總能撼動他全身的每一個細胞,他駭怕,駭怕失落自己的心,到最後卻換來一身傷,所以他只允許自己在夢里見她。分分秒秒都祈求上蒼別再錯弄這段緣分。
他輕嘆,或許上蒼知道他的祈求一點也不真誠!這些日子以來,他竭盡心力地想將舒妤那飄逸動人的身影逐出心田,但卻一點也不成功;現在可好了,老天爺更進一步的要舒妤親自來考驗他那薄弱的意志力。
『徐總編,你好!』一襲簡單大方的白衣白裙使她看起來更像是從天而降的仙子。
舒妤那明媚動人的笑靨激起他心中更大的波動,而她那雙清澈如水的眼眸,更教他情不自禁的沉溺其中而不可自拔……他開始以為眼前這個超凡月兌俗的倩影只是個幻象,世界上怎麼可能會有如此美麗不凡的女子!
『我嚇到你了?』舒妤清脆嬌女敕的嗓音穿透了他迷茫的意識。
『真巧』』』徐紹亭的舌頭卻可笑的打結起來,幾乎要將他一買冷靜、穩重的形象摧毀殆盡。
可愛的馬尾隨著她微搖的頭而俏皮的輕晃著。『不是巧合,我是特地來應征的。』
『請坐!』應征?若要他和舒妤朝夕相處,他怎麼可能遏止得了對舒妤這股猶如月兌僵野馬般的好感。
『謝謝!』舒妤輕巧的坐進他桌前的椅子中;明亮的雙眸直視著他,見他久久不出一言,只好主動打破這分不自在的凝望。『對了,你弟弟的傷應該快好了吧?』
『差不多快痊愈了。』他頓了一下才說︰『我還沒有好好的謝謝-呢!那天我一心只牽掛著我弟弟,卻忽略了-,真不好意思。』
她搖頭。『別忘了你曾經幫過我更大的忙!人本來就應該互相幫助的。我們就不必再忙著跟彼此道謝了;我今天純粹是一個希望能得到這份工作的應征者。』
『-最好真的這麼想,我絕不贊成讓私情滲入工作之中。』他突兀的說出這麼一句話,剛毅的臉龐突然嚴肅起來。他氣舒妤,更氣自己,氣自己為什麼要毫無理性的迷戀她。
他的反應讓他略微怔忡,但換個角度想,她馬上又露出善解人意的笑容。『我同意!如果有幸能得到這份工作,我也希望它是因為我的實力,而非我們之間的交情。』
她的通情達理教徐紹亭更為生氣;她為什麼不能傲慢一點、驕縱一點呢?這樣比較符合一個富家名媛的形象,而且,現在的他也不需如此矛盾而煩惱了!
『-大學主修什麼?』他換上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
『中國歷史。』
『嚴格說起來,-所學的和這份工作完全沾不上一點邊。』他嚴苛的評論。
『但我對文字編輯一直有著極深的興趣。』舒妤不卑不亢的替自己申辯。
『-曾經從事過相關的工作媽?或者,-有工作的經驗嗎?』他明知故問,目的就是要直接射中她的要害,要她知難而退。
『沒有。』舒妤——的承認。
.『興趣和經驗可是相差千里之遙的!』他炯炯有神的眼中沒有一絲絲的友善。
舒妤以極為試墊的眼神鎖住他的雙眼,極力想為自己爭取到這份工作。『經驗是靠累積而來的,我有滿腔的赤忱,現在只差一個機會。』
『我們是在經營雜志社,而非教育機構;我們希望延攬的人才能盡其所用,而不是成為社會新鮮人經驗累積的搖籃。』
『我不同意!』舒妤一向甜美、愛笑的俏麗容顏,此刻變得極為認真且慧黠。
『如果大家都不肯給社會新鮮人一個磨練的機會,那麼他們永遠都是個新人;有經驗者,也就是你們所謂的中堅分子總會有年老死去、退休或者轉業的可能,如果不培育新人,那麼,到時候我們的社會就會出現嚴重的斷層現象。如果將眼光看得長遠一點,反而應該積極培育新人,否則這個社會如何薪火相傳呢?』
徐紹亭無言反駁。上天顯然相當厚待她,不僅讓她擁有動人的美貌,而且還賜與她過人的智能和見地。
『我能問-一個私人的問題嗎?』他因這個認知而皺眉,更加努力築起對她的心防。
『當然可以!』
『-為什麼這麼想得到這份工作?據我所知,-根本不需要它的。』
舒妤秀眉微蹙,晶亮的雙眸中透露著疑問。『我想,我並不完全明白你的意思。』
『-父親是個頗負盛名的醫生,他可以供給-優渥的生活環境,-並不需要辛勤的工作就能一口子有別人渴求不到的一切;既可毫無後顧之憂的享受多姿多彩的人生,-又何故放棄?』徐紹亭微-的雙眼中充滿刺探的意味。
『你的意思是說,只因為我有一個富有的父親,我就應該成為一個養尊處優,好逸惡勞的寄生蟲?』舒好不答反問,一向甜美可人的容顏此刻已軍上一層寒霜。
『這是一件非常辛苦而且費神的工作;憑良心說,它的酬勞並不高。如果-只是一時興起,想增加另一種生活體驗,我勸-盡快打消念頭;我保證,它絕不如-想象中的有趣,』他剛毅的臉部線條毫無軟化的跡象。
『我也想請教你一個私人問題?』
他一面緩緩地點頭,更加仔細地觀察她;一面暗暗在心里推測,她的忍耐力還可以維持多久?什麼時候她才會沉不住氣推椅而起,怒罵他幾句,然後拂袖而去?
甚至撒潑的賞他幾個耳光以泄他的刁難之恨?
『你對每一個應征者的身世背景都如此嚴苛而挑剔嗎?或者只對我例外?』她一向清亮柔美的嗓音頓時變得疏離而冷漠。『雖然我並不希望因為我們曾有數面之緣而享有特權,但至少我希望能和其它人一樣擁有機會;但是你給我的感覺是,你寧願把這份工作機會讓給其它人,甚至是能力比我差的人,也不願意給我。』
『我只是寧願找一個真正需要這份工作的人。』他沖口而出,不及細思這個理由對她而言,一點也不公平。『我從很小的時候就必須自食其力,所以我寧願把這個機會留給真正需要它的人。而且我由經驗中得知,抱著玩票心態的人絕不可能做好任何一件工作的。』
舒妤感到忿怒而且失望。
她記憶中的徐紹亭是個成熟、睿智,極具風範的男人,但眼前的他卻變得偏頗狹隘,而且自以為是;就像她曾遇到過較憤世嫉俗的某些人一樣,他們總將她的成功與突出的表現歸功于她富裕的家世和亮麗的外型,根本將她所有的努力完全一筆抹煞。
她沒有選擇身世的權利,而且她並沒有因為有個家財萬貫的父親而感到驕傲過,但是卻常常因為-是個富家女而受到責難與懷疑,這對她實在太不公平了。
『沒有經濟壓力並不代表我不需要這份工作,更不代表我是抱著玩票的心態來應征這份工作的。』她驕傲的下巴揚得高高的,忿怒和斗志更點亮了她的雙眼。
『我爸確實相當富有,但那是他的成就,我不可能永遠依附在他的羽翼下,做個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米蟲。我沒有極遠大的事業心,但我卻非常渴望能夠致力于一件我所喜愛的工作上,因此而能充實我的人生及肯定自己存在的價值。我今天之所以會踏進這里,只因為我對這份工作懷有滿月復的熱忱,我極端渴望能夠得到它。』
舒妤粉女敕白瞥的雙頰染上兩朵紅暈,雖然那是因怒氣所致,但卻絲毫無損于她的美麗,反而平添了一種難以言喻的豐韻。徐紹亭眼中對她有著難以掩飾的贊賞;
不僅贊賞她那超凡的美貌,更贊賞她高昂的斗志和難得的獨立。
『我忍不住再重申一次,這是一份需要付出體力和腦力的工作,一時的興趣或逞強都不足以勝任它,-確定對它的熱忱能持之以恆嗎?』他強迫自己以嚴肅的眼神取代那將會顛覆他的愛慕凝眸。
『我無法剖心向你明志,只好讓時間來考驗這一切。』她非但毫不退縮,甚至願意向自己挑戰。『如果你仍然自以為是的堅決否定我,那便是你的損失;如果你肯暫時放下對我的偏見,那麼,給我這個工作,讓我證明,證明我是否足以勝任。』
她的自信使他無法拒絕的接下她的挑戰!他清清喉嚨,勉強壓下就要浮現的欣賞之情,而改以懷疑的口吻說道︰『我想-終于如願以償的得到了這份工作,我就等著看-不凡的表現。』
『你會看到的!』她信誓旦旦。
舒妤堅如金石的眼神中,同時存有一分欣喜和一分怒氣;她欣喜終于有機會能證明自己的能力,她忿怒是因為他毫無理由約偏見和懷疑。
在怒氣的背後,她還有一股克制不住的心傷,為什麼他對她會有如此錯誤的印象呢?她原本以為他們可以成為朋友的;但事實證明,這只是她一廂情願的想法,徐紹亭顯然一點也不喜歡她!
***
『舒妤,要不要搭我的便車?』阿健殷勤的邀請;他自覺非常幸運能和這位漂亮的女孩成為工作伙伴,她那亮麗可人的容貌真教人賞心悅目,她那柔和甜美的個性更教人無法不喜歡她。
舒妤對開朗、熱情,具有高超攝影技術的阿健微微一笑。『不了!我還想多留在公司一會兒。』
『oK,拜拜!』
『等等,阿健。』舒妤喚住他。『我們剛才專訪的照片明天可以好嗎?」
『沒問題!」
『謝了!』她那雙迷人的眼楮閃動著期待的光芒。『我迫不及待想看到邱女士的臉部特寫。』
『那有什麼好看的?』阿健語帶促狹。『我實在搞不懂-為什麼一再叮嚀我要多拍幾張她的臉部特寫;她已經六十多歲了,滿臉皺紋,究竟有什麼值得看的?』
『你不覺得她那滿布風霜的臉孔中,蘊藏著許多令人感觸極深的智能嗎?』舒妤的表情、聲音中皆滿溢著感動。『方才我坐在她身邊訪問她,深深感覺到她身上具有一種內斂的氣質,還有,她的言談和神情之間所自然散發出來的悲天憫人,以及只求付出的大無私精神,教我差點痴迷了。』
『是嗎?』阿健一副匪夷所思的模樣。『-可真是多愁善感!』
『她真的是個教人敬佩的女性。』
『-實在是個非常吸引人的女孩!』阿健輕松的語調中藏有一抹看不出來的認真。『能對一件投入感情是非常好的,但是公私一定得分明,現在早過了下班時間,走吧!我請你吃飯,甚至可以勉強听-繼續贊嘆邱女士的偉大。』
她輕笑著搖頭。『我還要多待一會兒,將方才的訪談稍做整理。』
『好吧!不過我還是忍不住要給-一個忠告,小心別成為一個工作狂,否則即使-再漂亮,男人對女強人總是退避三舍的。』
『是嗎?這我倒不擔心。』
目送著阿健灑月兌的身影逐漸離去,舒妤立刻全神貫注的將自己投入工作中。
徐紹亭站在微開的門後,凝視著舒妤那專注的神情,思索著方才她和阿健的交談。
這半個多月來,舒妤的表現無法不令他刮目相看,她從不遲到、不早退,汲汲學習的工作態度確實教人稱許;這次的專訪由她獨挑大梁,他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她的成績。
她對一件的熱忱究竟能持續多久呢?會不會只是虎頭蛇尾,根本維持不到三分鐘的熱度?或者,這些努力只是為了賭一口氣?...h.-︰當然,也有可能是自己錯看了她。瞧她總是生氣勃勃、拼命學習的認真模樣,看似縴弱的身子卻似乎永遠有用不完的精力;或許,她真的對這項工作懷有滿月復的熱忱和興趣,絕不是他先前所認為的,只是抱著體驗生活的玩票心態而來的?
徐紹亭不自主的綻開一抹苦笑。這些日子以來,舒妤對他這個上司的態度真可謂不卑不亢,在眾人面前,她會大方的-卻他們之間的『戰爭』,像對待其它的同事一般與他微笑打招呼;不過這笑容只是單純的禮貌,雖然仍是迷人但卻多了一層冰冷的面具;以往他們之間的投契和那股無法遏止的吸引力雖然沒有消失,但卻被隱藏在她刻意戴上的面具之後。
顯然的,他對她的懷疑和批判深深傷了她的自尊,或者』』該說是心!
矛盾的情緒又開始撕扯他的五髒六腑……。
這不是他想要的嗎?客套的相處模式應該是最適合他與舒妤的,但為什麼他又會因此而深覺悵然若失,極端渴望能卸下她刻意戴上的面具;又為什麼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在在都牽動他每一根心弦……徐紹亭無法強迫自己將眼光自她身上移開,真的沒有辦法!
他願意竭盡所能的斬斷對她如絲如縷的關切,頂多只將她當個同事看待,甚至是下屬一般的對待;但他的心卻不受他的控制,就好象是豐了羽翼的鳥兒,毫無理性的向她飛撲而去。
細微的啜泣聲突然將他自紛亂的思緒中牽引回來,徐紹亭驚訝不解的看向舒妤微微抽動的雙肩』』她為什麼而落淚?
來不及壓抑心中對她莫名的關切,他已經來到舒妤的身邊。
『-為什麼哭?』
舒妤顯然沒料到辦公室里除了她還有其它的人在,梨花帶淚的雙眸略顯茫然的望向他。
『-為什麼哭?』他再次的問,聲音變得奇異的溫柔,彷佛怕會震碎她脆弱的心緒。
.舒妤緩緩的拭淚,深鎖著雙眉,低頭久久不語,自皙柔女敕的雙頰染上兩朵尷尬的紅暈。
『是因為工作太苦嗎?』他強忍住想替她拭淚的沖動。
她搖頭,輕聲說︰『一點也不苦!或許你不相信,但事實上,這份工作愈來愈吸引我。』
『那麼,為什麼一個人躲在這里愉愉哭泣?好象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這樣子教我看得好不忍心。』
這些話似乎是自有主張的從他口中迸出,曾經被自己強迫壓抑的千萬柔情,此刻有如月兌韁野馬般不但掙月兌自己身上的伽鎖,而且還向她狂奔過去。
曾因他的拒絕而變冷的心,-那間又因他的關切而馨香滿懷;舒妤的臉上不禁紅霞滿布,益發動人。
『告訴我,-為什麼傷心,我想幫。』他願意盡一切努力,只求能永遠留住她那燦如朝陽的笑留。
『我如果說出為什麼,你一定會笑我!』她略微靦靦的綻開一絲笑意,亮麗的變眸舍不得須臾離開他,而且貪婪的攫取他那似水的柔情。
『-不可能會為一個可笑的理由而落淚。』他溫柔的眼中寫著鼓勵。
『我方才去訪問邱月娥女士,她已經快七十歲了,但卻依然神采奕奕的堅持著自己的理想,不求名、不求利,無私無我的將全部的心力投注在一群孤兒的身上,讓許許多多早失枯恃的孩子能有個安身立命的地方,這種偉大的情操真可媲美聖人。』
徐紹亭認真聆听的模樣,教舒妤忍不住將心中的感動傾瀉而出。『而這一切動力全源由于至真至美的愛情。邱女士的丈夫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從小受盡人世滄桑,畢生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創辦一所孤兒院來幫助和他有著同樣遭遇的孩子;只可惜,這個目標還來不及達成,她先生便因意外事故而過世了。』
『邱女士雖慘遭喪夫之痛,卻能化悲憤為力量,在經濟、援助皆不足的環境之下,並手抵足的創立了這間孤兒院,終于完成了她最深愛的丈夫生前的願望,這絕不是一個平常人能做得到的。』.
說著,舒妤的眼眶不禁又紅了起來。『邱女士以恬淡、平靜的語調向我訴說這一段往事,但我卻可以從她朦朧的眼中看透她深埋`心底的摯情』』對死去丈夫的愛,對那些孤兒的愛……這一切深深觸動了我的心弦。』
『-是因為感動而哭泣?』他專注的凝視著地那雙因盈滿淚水而益發明亮的眸子。『為一個素昧平生、只不過與她有一面之緣的陌生人而哭泣?』
舒妤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顯然是誤會了他的意思。她吸深一口氣,勉強控制自己差點失控的情緒。『你是不是認為我太感情用事?我明白,站在工作的立場,我應該保持冷靜,以客觀的態度來完成這篇稿子,但人是感情的動物,我無法……』
徐紹亭搖頭打斷-的話。『-是個感情相當豐富的女孩,我怎麼會因為這一點而怪-呢?』
舒妤的微慍因這句話而僵住。她驚疑不定的看著他,表情就像是個做錯事卻意外獲赦的孩子;這讓他深覺心疼,讓他深深自責,為什麼他會這麼嚴苛的對她,而且毫無理性的抗拒她?
未及細思,他掏出手帕,輕柔的替她拭去臉上的淚痕,動作自然得彷佛已為她擦過無數次的眼淚一般純熟。
他的表現讓舒妤驚訝得忘了反應,只是睜著迷蒙的大眼,定定地鎖住他的視線,她默默的接受他最溫柔的踫觸,一顆心彷如決堤的巨浪』』翻騰不已。
他們互相浸婬在兩情相悅中,並且享受這不可多得的甜蜜氣氛,直到徐紹亭的理智再度站起來發號施令』』
徐紹亭將手帕收入褲袋中,又將雙拳緊藏在其中;他堅忍住想擁她入懷的沖動,臉上的神情因此變得陰沉怪異。
而舒妤也頓感若有所失,她低下頭來,拼命壓抑想投入他的懷抱的渴望。
他刻意改以公事化的口吻來沖淡心底濃濃的失落。『-知道嗎?從事這種工作,除了需要專業素養以及客觀冷靜的態度以外,最不可或缺的便是感情的投入。
缺少了它.寫出來的將只是一篇平淡無奇的人物介紹;唯有投入真感情,才能為這篇專訪架骨注血。也唯有如此,才能寫出一篇能撼動人心`引人省思的好文章。』
他的認同和鼓舞猶如一股暖流,緩緩流過曾因他的排斥而枯竭的心田。舒妤再度迷失在他那雙幽深卻深具撫慰效果的眸光中;眼前的他,終于還是她初識時的徐紹亭。
『-知道嗎?我迫不及待想看到這篇作品。』他給了她一個鼓舞的微笑。
『謝謝你!』舒妤的笑又點亮了她那美麗、典雅的容顏。『明天一早,我會將它放在你的辦公桌上。』
他卻搖頭。『回家吧!早過了下班時間,休息是為了走更長遠的路,工作就留到明天再繼續吧!』
『不!我現在滿心充滿了感動,而且文思泉涌,一點也停不下來。』活力使她動人的眼波變得更吸引人。『我想繼續留下來工作;你放心,在臨走前,我會負責鎖好所有的門窗。』
『那我陪-!』話月兌口而出之後,他又畫蛇添足的為自己的行徑找了個愚蠢的借口。『我也還有工作要做。』
舒妤一點也不相信他的借口。他手中提著的公文包明白顯示他本來正準備離開的,但現在他卻為了她而留下來,而且還編派了一個自以為冠冕堂皇的借口。
她情難自禁約叉綻開一臉的感動和滿足的笑薔。
他們之間曾有過的爭執和隔閡有如春陽融雪般的消失無蹤。而那分曾因他的批判而跌落谷底的晦暗心情,如今也終于又灑滿了一片光彩奪目的暖暖陽光。
***
舒妤剛結束另一個專訪回到辦公室,鄰座的同事鳳文友善的投給他一個微笑。
『外頭很冷吧?』
『還好!』她輟了口早已變冷的茶,雙眸不自主的瞄向徐紹亭的辦公室。
『還好?』鳳文夸張的搓著冰冷的雙手。『看-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沒想到-卻是一個不怕冷的女超人,這是今年第一個入侵的冷鋒,看我冷得雙手幾乎都要握下住筆……』
『鳳文,-知道舒妤為什ど不怕冷嗎?』阿健插進話,不具惡意的調侃︰『因為舒妤對工作有滿心的熱忱,這股熱忱溫暖了她縴弱嬌小的身軀,別說只是吹吹冷風,為了工作就算要她赴湯蹈火,相信她也在所不惜。』
『是嗎?』鳳文語帶詼諧。『那麼,我們該自我檢討了。』
舒妤輕笑著搖頭。『你們這些前輩就別再取笑我了。』
她低頭看著自己凍得發紫的指甲︰其實並非她不怕冷,只是因為她所有的心思全系在另一件事上頭。
『鳳文,總編找過我嗎?』
『沒有。』鳳文略帶刺探的口氣問︰『什麼事啊?』
『沒事!』舒妤搖搖頭,立刻假裝專注的埋首于案上略顯凌亂的訪問稿中,以躲避鳳文熱心的追問。
那些凌亂的字跡在她眼前幾乎就要幻化成無形,舒妤視而未見的瞪著它們瞧,不受指揮的心思早就飛往徐紹亭的辦公室內。
她在兩天前將專訪邱月娥女士的文稿交到他的手上,現在兩天過去了,他卻遲遲沒有反應,為什麼呢?是他自己說迫不及待想看的,難道是她寫得太差,教他大失所望?
這兩天,她整顆心七上八下的懸宕在胸口,一分一秒都不曾放松過,甚至比等待大學聯考放榜時還讓她緊張千百倍。
舒妤坦白地對自己承認,在自己的心目中,徐紹亭的肯定與否比其它任何事都來得重要許多。
時間分分秒秒的過去,徐紹亭的房門依然緊閉,桌上的對講機始終不響,她的、心情幾乎要沉落谷底了。那篇挖空心思、費盡心血的專訪稿猶如石沈大海,難道它真激不起徐紹亭一絲絲肯定的漣漪?
『下班嘍!舒妤,要搭便車嗎?』阿健雖然擁有一流的攝影技術,但做事常常是大而化之、胡里胡涂的,唯有下班時間,他是一點虧也不吃的。
舒妤搖頭。『你先走吧!』
『-又想留下來工作?』
『或許︰』她是想留下來,但不是為了工作,她只是想找機會和徐紹亭單獨談『或許?瞧-一副不確定的模樣。』阿健再接再厲的邀約。『別那麼拼命了!
走,我請你看電影,-請我吃晚飯。』
或許她是該出去散散心,而且她相信阿健絕對是個風趣幽默的好同伴,但是正當她猶豫之際,徐紹亭適時的從辦公室走了出來,舒妤所有的注意力霎時全轉移到他的身上』』但,他只是向大家說聲再見,甚至沒有多看她一眼便率先離去。
濃濃的失落感從此佔滿舒妤的心戾。
『走吧!想吃什麼、想看什麼電影,我全依。』阿健再次邀約,他始終不放棄任何能和舒妤更進一步交往的機會。
『不了!』舒妤仍然拒絕了他;現在的她只想一個人默默品嘗心中那一份失落和孤單的滋味。『我還有其它事,對不起!』
阿健認命的聳聳肩,自嘲道︰『沒關系,反正我已經被-拒絕慣了,明天見。』
舒妤抓起皮包跟隨阿健之後也離開了辦公室,今天的她沒有任何的工作情緒。
舒妤心煩時最愛擠公車,在擁擠的人群里品嘗著不破人了解的寂寞,這種帶點淒美的感覺反而是她抒解情緒的一種方式。
下了公車,她漫步在和徐紹亭初次相識的公園里,再度勾起心中無限的感觸。
『緣』到底是什麼東西?
她一直非常珍惜和徐紹亭相識的緣分,但此刻她卻對這場邂逅遁而大感懷疑。如果他們沒有相遇,她的生活便會像往常般的單純和快樂,絕不會像現在這樣整日為他而牽腸掛肚,滿腦子全是他的身影,整顆心全繞著他打轉。
這就是『戀愛』的滋味嗎?在感情上,她一直相當晚熟,但徐紹亭的出現不但『顛覆』了她簡單而快樂的生活,而且在她的心海上還掀起了軒然大波;即使在情上單純如她,也始終明白在自己的心目中,徐紹亭是特殊而獨特的;對他,舒妤有著一絲絲斬不斷、理還亂的牽掛。
『舒妤!徐紹亭突然從涼亭後面出現。
舒妤略顯茫然的看著徐紹亭。『你怎麼會在這里?』
『一起吃飯好嗎?』
徐紹亭應該為自己的反復無常而受點折磨,但她的心卻背叛了她的理智』』她爽快的說︰『妤!
***
氣氛典雅、靜謐的餐廳里,徐紹亭和舒妤相對而坐。吃過簡單的套餐後,徐紹亭為自己和舒妤叫了咖啡。香醇的咖啡味彌漫在他們之間,他們幾乎沒有交談,但氣氛卻自然得彷佛他們已經認識了一輩子;不需要多余的言語,兩顆心就這樣沉醉在彼此的陪伴中。
當舒妤第一百次迎上他那深遂的眼眸時,終于忍不住打破寂靜。『為什麼請我吃飯?』
一抹淡淡的笑意閃過他剛毅的臉龐。『我也不知道!我開著車子,一直猶豫著該不該這麼做,當我恢復意識時,我就已經等在公園里了。』
事實上,他已經整整猶豫了兩天,他的情感和理智足足交戰了兩天;很顯然,對舒妤莫名的好感終于戰勝了他脆弱的理智。
他似真似假的情意教舒妤一時之間不知該做何種反應,現在她只能用她那雙澄澈如水的大眼楮直盯著他瞧。
他清清喉嚨,勉強提醒自己別沉淪于她那雙令人迷惑的秋波里,但他卻還是只能像個傻瓜一樣,貪婪著她的美麗。『我看過-那篇專訪……』
『你決定給我幾分?』舒妤屏氣凝神得幾乎忘了呼吸,一顆心噗通噗通的跳得飛快,她甚至懷疑整個餐廳的人全都听見她如雷響的心跳聲。
而他卻折磨人似的緩緩回答︰『那是篇文情並茂、感人肺俯,且很能引起共鳴的報導;對一個雜志社的新兵而言,-流露出過人的天賦。』
舒妤的心跳得又急又快,興奮和快慰在她全身的血管里激流奔竄;紹亭簡單的幾句話便驅散了她兩天來的煎熬和折磨,並為她晦暗的心靈重新描繪出繽紛的色彩。
『謝謝!』激動之余,她只能擠出這兩個字。
盡管她刻意不過分喜形于色,但徐紹亭仍能從她那柔美的臉龐、澄澈的雙眸所綻放出來的光芒,看出她內心的激動。
『-似乎沒有我想象中的開心?』他刻意輕松的逗她。
舒妤笑了開來,露出一對深深的心酒渦。『你絕對想象不出我有多開心!我只不過提醒自己別太得意忘形。』
『-絕對有得意的權利。』這女孩有太多的內涵值得他挖掘。
『被人肯定的感覺真好!』她有著極深的感觸。『尤其是撇除了一些外在的因素,譬如容貌、財富、家世,單單只因為本身的努力而受人肯定是我這一生中最渴望的一件事。』
『事實上。這頓晚餐是為了向-道歉。』他幽深的眼中盈滿了自責。『我太武斷,人以偏蓋全,我對當初對-毫無根據的懷疑和推測向-道歉!』
『其實,很多人的想法都跟你一樣。』她刻意露出笑容,以減緩話中的苦澀。
『小學的時候我當選模範生,同學都說是因為我父親塞紅包給老師;我考上大學,也有朋友懷疑是我父親動用關系提高我的分數;有男孩子追求我,他們也說他看上的是我父親的錢;甚至有人謠傳,我的臉是我父親花了大筆的錢所『做』出來的。』
徐紹亭激動得握住她縴柔的手,強烈的自責如潮水般涌來。『對不起!舒妤,我』』我一定很傷-的心。』
『對,我真的很傷心!』翻騰的心海再地無法壓抑,她沖口而出。『我真的並不在乎別人怎麼看我,但我只在乎你……』
他們的眼光緊緊相迎,其中有矛盾、有掙扎,還有更多更深的情愫在糾纏。
為掩飾自己太過真情流露,她輕聲解釋︰『我以為,我們至少是朋友。』
舒妤對他產生的,絕對不只是友誼而已,如果他對她沒有相同的感覺,至少她希望自己在他的心目中是個有內涵的女孩,而不只是個好看卻不實用的花瓶。
朋友?
如果他真能將舒妤當成一個普通的朋友看待,又何以會在她面前表現得如此偏頗和愚昧呢?
『你給我一種感覺,你是因為我父親的財富而排拒我。』她輕柔的嗓音中摻雜者絲絲無奈。
徐紹亭不舍的放開她柔若無骨的棄夷,一顆心仍在矛盾中掙扎,幽幽的說道︰『大學時代,我認識一個家世相當好的女孩,我只見過她父母一面,這段還未真正開始的戀情便無疾而終,原因是他們認為我是清苦出身的小孩,我配不上他們的掌上明珠。』
她無言以對。這種現象確實普遍存在社會上,即使就將邁入創新的二十一世紀,這種門戶之見依然牢不可破。
他想輕柔的為她拭去臉上的無奈。『舒妤,我並不恨有錢人;相信我,我不可能因為一個沒有主見的女孩而恨盡天下的富家女,我只是學會小心謹慎一些罷了。』
『但是你沒有給過找機會。』舒妤難掩一絲埋怨;若真的對她無情,那他眼中不時流轉的似水柔情又代表什麼呢?難道這只是出自于她的幻想?
『我不敢!』他沉吟良久才回答這個問題,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剖析他那矛盾難解的心結。
『為什麼?』她渴切的眼神向他索求著答案。
『-知道嗎?人真的是一種矛盾的動物。好比一個終年受病痛折磨,最後卻選擇跳海自殺的人,往往含在瀕臨滅頂之際後悔。並一改初衷做著垂死前的掙扎;其實對這種生不如死的人而言,死亡真的是一種解月兌,死真能帶給他想象不到的平靜和快樂。甚至可因此而重生。』
『我真的那麼令你恐懼?可以和死亡相提並論。』她眼里有著傷心和困惑,並不真的明白他所要表達的。
『不,但道理其實是一樣的。』他的眼眸變得更為深遂。『跳海自殺的人之所以後悔、恐懼,是因為他不了解死後的世界是什麼模樣;更重要的是,他將再也掌握不到現在所擁有的,這種茫然無知的感覺確實令人退卻。』
『這跟我們又有何關系呢?』舒妤仍然不解。
『舒妤,-知道嗎?我是一個喜歡掌握大局,習慣所有事情都在我的掌握下循序漸進的人。』他無奈的輕嘆︰『但-卻令我方寸大亂。』
『我?』
『對!』一抹自嘲的笑意閃現在他剛毅的臉上。『我一向是公私分明,但對-,我卻失去了客觀約立場,甚至因為私人的理由而極力排斥-,因為』』我怕。』
『怕我?』舒妤眨著一雙盈滿疑惑的美目,腦中一片空白,只能一再重復他的『你讓我好迷惑!我一向善于克制自己的情感,但偏偏唯獨對-例外。』他的話雖似埋怨,但嗓音卻是無比的溫柔。『我當初之所以不願讓-得到這份工作,是希望能遠離-身上自然散發的那股魅力。要我整天面對-卻不能對-動心,這對我來說太難了,也太不可能了!』
他的一番話在她的體內引起爆炸性的反應。頓時,她覺得自己好象是身處在狂風暴雨中的一葉扁舟,驚濤駭浪激得她飄搖不定。
『相知進而相戀,情投意合本來就是人世間最真最美的事,為什麼你要抗拒。』舒妤燦若星辰的雙眸緊鎖著他的視線,願他能听懂她深情的告白。
強烈的喜悅霎時壅塞在他的胸臆間。徐紹亭那張原被不安和煩惱壓迫得死氣沉沉的臉龐,如今卻春風滿面,輕松自在的笑意自他的嘴角、眉間,甚至身上的每一個細胞中傾瀉而出。舒妤對他擁有同等情意的事實彷如他求生的浮木,解救他月兌離愛情的苦海,『舒妤,我從來沒有那麼在乎過任何的女人,我被自己對-的那種特殊感聲嚇壞了。』他情難自禁的緊握住她縴柔的手,對她的那種強烈情愫幾乎要湮沒了自己。『我之所以拼命壓抑自己對-的情感,只不過是想在掉入愛情的漩渦之前為我的獨立、自我做最後的掙扎。』
『我了解你的感受,因為我也有同樣深刻的體驗。』她輕輕的訴說,彷佛是在唱一首最動听的歌。『但我甘願為你放棄一些獨立,放棄一些自我,我只渴盼換來的會是想像不到的快樂和幸福。』
他滿足的浸婬在舒妤的告白中。『我終于懂了,掙扎是沒有用的;我愈是掙扎,只會讓自已陷得愈深。』
在昏黃的燈光下.舒妤那雪白如霜的臉龐被烘托得更加欺霜賽雪、柔女敕欲滴;
徐紹亭再次為她那超凡月兌俗的美麗和氣質所震撼。
他告訴自己,願意一輩子就這麼守候著她,以他最深的愛戀凝視著她,讀她不凡的美麗和一顆最純真的心靈,永不厭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