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梨兒一早就起床,看到趴在織杼機前的妹妹,想來她一定是整夜沒睡地趕工吧?她輕巧地取過水瓶,快快地集好花露水。一下子,天全亮了,水也收好了。
走進家門,她將水瓶放在桌上,瞥見一旁的火紅舞衣;那樣美麗的舞衣肯定是要送到迎春閣的。瞧那顏色、織工,美得就像仙女的衣裳,上頭還繡著艷麗的牡丹花、翠綠的文鳥……今晚無論是誰穿了這衣裳,一定會將現場的人全迷昏了。真是好手工啊!江梨兒忍不住贊嘆。
自己也是個能織能繡的好手,雖然說白天在外頭忙,但晚上多少還能做些活,幾個大戶人家的公子、小姐總是指定她的工,然,再怎麼好,也比不上杏兒的巧。
可杏兒的好,成都城倒是沒幾個人知道,只因那幾個好玩耍、拚臉面的花魁,深怕別人搶了自己的鋒頭,早早就把杏兒的時間佔全了。
江梨兒搖頭,拿出一旁的紅色布巾,仔細地將舞衣疊好,深怕弄皺了一小塊,損了妹妹的手藝。
就在她收好包袱,江杏兒正好張眼。「姊姊,你要出去了?」瞧見桌上的水瓶,江杏兒好抱歉。「對不起,我睡晚了。」
「沒關系。」江梨兒小心地將布包摟著。「這是要送給迎春閣的嗎?」
「嗯,這是要給小桃紅的。拜托姊姊了。」要不是怕娘有什麼閃失,時時需要人看著,她絕不會讓姊姊代她送衣裳的。那種地方哪是小姑娘去得的。再說,姊姊忙著到飯館當差都來不及了,還要讓她為難……唉……
杏兒又在嘆氣。十五歲的小姑娘應該是滿臉歡笑的過日子吧?江梨兒安慰她︰「我知道你擔心我,可……這些年來,從沒人懷疑過我的身分,不是嗎?而且,迎春閣和紅玉樓挺近的,我再抽空把舞衣送去就好了。」
與其讓杏兒去迎春閣,江梨兒寧可自己去。別說杏兒年紀小,平日她總是在家里,要是出了事,恐怕連應對都不會。雖然她對迎春閣的花魁小桃紅實在有些懼怕……不過,就像玉姨說的,凡事和氣,總會有好事上門。
「放心吧。」江梨兒不讓妹妹有回嘴的機會,快快地出了門。
雖說是春到人間,可就連白天也涼意甚濃。
然而就算是這樣,這股涼意也吹不到百花嬌艷的迎春閣里。
內苑里,傳來一陣嬉鬧,原來是甜美多嬌的小桃紅正在和婢女打秋千呢。
涼亭里坐著迎春閣的貴客和英雄——賀斐忱。前幾天,要不是這賀少爺出手,哪能讓小桃紅的身價再次飆漲?連帶地迎春閣里的姑娘也跟著翻了又翻。哎哦!老鴇張嬤嬤見了賀斐忱,差點沒把他當菩薩拜,對于這樣的貴客,當然是隨時都歡迎。至于那天的丑事,這些擅長察言觀色的女人自然是誰也不敢提。
小桃紅一面打著秋千,一面對貴客眨眼,可是賀斐忱卻是理也不理。
原因無它,賀斐忱腦海里依然想著幾天前的對話——
老頭子的話听得他頭皮發麻。可惡!他還沒玩夠呢,就想找個人來拴死他?他交他的朋友,干什麼拿他做關系?還一副給他人情的了不得模樣。
誰知道那丫頭長得是圓是扁!美丑還在其次,要是來個會吵會鬧的,動不動一哭二鬧三上吊,誰還有心思過日子
這樣想,賀斐忱的心都擰了,俊臉垮了,就連來到迎春閣,對面坐著國色天香的小桃紅,也是心不在焉。
小桃紅知道他有心事,可她並不是不懂事的女人,從小就在風塵堆中打滾,她太了解男人想從她這里得到什麼。這賀太少爺雖不是個無恥的下三濫,可一個規規矩矩的男子漢怎可能一天到晚在女人堆游樂?!她搖搖頭,決定不理會他,盡情地打秋千,畢竟有得玩又可以拿錢可不是天天都會有的好事。
兩人就這樣各做自己的事,直到丫頭來報,說是錦雲繡坊送舞衣來了。
小桃紅听了,瓜子臉都笑開了。「是紅玉樓的伙計送來的嗎?」
丫頭點頭說是。
小桃紅眼都彎了,立刻從秋千跳下。原因無它,因為她真的好喜歡逗那個送衣裳來的小伙計。她本想走開,忽然瞥見桌上渾然未動的餐點,反正她和賀斐忱也吃不下,倒不如賞給那個少年。「叫他進來吧。」
丫頭立刻將少年帶了進來。少年手里捧著一個紅巾包袱,在對上小桃紅深切的目光時,略為遲疑地停下腳步。
小桃紅瞄見了。「太過分了,我可是很開心能見到你呢。」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她就是喜歡瞧他,雖然這少年既無財也無勢,長相也不是什麼偉男子,說不準還有些文質瘦弱,可是,他那輕柔的笑容、文雅的舉止,
還有那雙干淨澄澈的眸子,光瞧著,心里就舒服,總覺得他和一般男人是不一樣的。也許是自我安慰吧?至少她可以告訴自己,天下男人絕不是全都是急色鬼。
「您別開玩笑了。」江梨兒無奈地道。對于這個淘氣的姑娘,她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什麼您不您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姓名。」語未竟,小桃紅半個人都黏上去了。
「桃紅姑娘!」江梨兒叫了出來。看到他這樣驚怕,小桃紅開懷地嬌笑著,她就知道他會躲開。可他越是這樣,她就越想鬧著他玩。兩人一前一後的追趕著,就像吃飽的貓在追老鼠。
一旁的賀斐忱稍稍回過神,這才注意起談話的兩人,看著小桃紅開懷的模樣,彷佛遇見昔日故友一般,雖說他不是日日夜夜浸在這迎春閣,但十天半個月的,總要走上一遭;可,他就從來沒有見過她這樣的笑容。笑得這樣開心,好像芳心浸了蜜。
到底是哪個了不起的男人能有這般能耐?賀斐忱有些吃味的挑眉,視線移到一身粗布的江梨兒。
哼!柳眉大眼全擠在一張小臉上,更顯得少年的瘦弱。細細長長的身子好像擋不住寒風似的,還有那件有著補布的粗布衣裳,多像那天打他的家伙啊。
這樣的想法讓賀斐忱驚醒。他細細地端詳眼前的少年,那張臉、那對大眼,果然就是他!天啊!要不是爺爺攪局,他也不會忘了這件事。沒想到得來還真是不費功夫哩。
想著,方才的醋意就更深了。他冷冷笑了起來。
江梨兒敏感地回過頭,對上笑聲的主人。霎時,她愣住了!怎麼會在這里遇見他呢?她多想逃啊!可是一陣麻意卻從腳底竄了上來,直透腦門,教她別開臉也不是,拔腿狂奔也不行。
她的停駐讓小桃紅差點收不住腳。「哎呀,怎麼忽然停下來了?」小桃紅嘟著小嘴,不解的嘟囔,當她抬頭,杏眼來回溜轉,馬上發現兩人之間不尋常的氛圍。「這是怎麼了?」
江梨兒咬咬唇,一點聲音也發不出。
賀斐忱倒是笑了,笑得像只壞狐狸。「我說,這成都城可真小,什麼人都藏不住哪。」真是好極了,這些天他正悶著呢。
他一定是認出她來了,江梨兒很清楚。她低頭,兩眼亂竄,可就是找不到什麼洞能鑽。
看來這小子和賀大少有什麼過節,可……江梨兒能欠他什麼?小桃紅在心里盤算。以她對江梨兒的認識,這樣的梨兒就算與人有過節,也是對方的錯。既然如此,她一定得想法子讓江梨兒月兌身才好。
想著,她堆起笑容,嬌聲道︰「我說大少爺,一個小廝也容得您傷神嗎?再說,您到迎春閣來,為的應該不是個下人吧?」
賀斐忱這才想起還有小桃紅在場。說的是,這種丟人的事怎麼能讓人知道呢?既然知道他會在迎春閣出現,只要稍加打听,還怕找不到時機報復嗎?賀斐忱嘴角的笑意擴大。「桃紅姑娘說的是,是我糊涂了。」
聞言,小桃紅向一旁的貼身婢女銀紅使了眼色,要她趁機把江梨兒帶開。
可一直到江梨兒離開為止,賀斐忱的視線卻從未離開過他。
自從在迎春閣見到賀斐忱,江梨兒的心情一直七上八下的,深怕他會找上門來;可,過了三、五天,卻沒什麼動靜。也許……他忘了……或許,他根本沒認出她來;再加上,她根本就懦弱得不敢去迎春閣打听對方的身分,所以,就算下安,她還是努力地過日子,因此,天剛亮,江梨兒送完包子,便匆匆趕往紅玉樓。
紅玉樓的後門,正好依著一條小河,這是吳三的堅持。他認為經過活水的沖洗,才能使食物鮮美。
才轉進後門,江梨兒便在腰間系上工作的布裙,戴上布帽,耳邊已傳來叫喚︰「梨兒來了嗎?」
「來了,三舅。」江梨兒邊答,邊將一旁放置的時蔬摘采妥當,放進籃里,就著河邊細細清洗上頭的泥沙污漬。
吳三走了出來,看見江梨兒麻利的身手,不住點頭。「九妹好些了嗎?」這九妹問的就是江梨兒的母親。
原來,吳三、褚紅玉、林味榮、褚綠雲、張遙……都是城東大雜院里一起長大的。這大雜院里淨是一些沒父沒母的孤兒,有些人是因為父母意外雙亡,有些人是因為爹娘生了養不起,也有從來沒見過自個兒父母的……
大雜院的師父給他們吃大鍋飯、喝雜菜湯,教他們生活技能,簡單的讀寫,這些個孤兒倒也認分,長到了一定歲數,便出去討生活、學手藝,
還能掙得銀兩回饅大雜院的孤兒們。
吳三等人在大雜院里感情最好,紅玉和綠雲是親姊妹,但他們五人皆以兄妹相稱。過了幾年,吳三、林味榮闖出名堂,褚綠雲也嫁入豪門,原以為她會衣食無缺,誰知江梨兒的父親——成都城有名的大好人江世威竟替人作保,對方在借貸了大筆金銀之後,消失無蹤;債主轉向江世威討債,這才知道,原本家大業大的江家在江世威的樂善好施下,所剩無多,根本無力償還巨債。
江世威只拖了幾年便撒手人寰,可他在臨終前,要求妻女定要為他償還債務。
褚綠雲一生沒過過什麼好日子,以為遇到江世威,就是她的造化了,因此拚了半條命,也要守住丈夫臨終前的承諾,死也不肯讓江家族人及義兄們代為解決。
不得已,身為長女的梨兒只得從小操勞,這些看在族人及親人眼里,總要為她叫屈。
吳三、林味榮找遍明目,硬是還了泰半的債務,可剩下的幾百兩,褚綠雲說什麼也不肯再讓他們代勞。不得已,兩人只得將江梨兒叫在身邊當差,就是為了就近照顧她。沒法子,這孩子橫豎要苦,至少在他們周圍,多少能夠幫襯些。
江梨兒點點頭。「好些了。」
瞧著她那雙滿是血絲的眼,吳三知道,她又守了綠雲一夜。「今兒個別做事了,歇一下吧。」
江梨兒猛搖頭。「不,不成的。三舅,您和紅姨給梨兒的薪資是外頭的好幾倍,梨兒只能做多,不能做少,要是梨兒……」
吳三嘆氣。他當然知道他的九妹有多固執,而他這甥女又有多老實。
「梨兒,你何苦?」
江梨兒微哂。「三舅,梨兒不怕苦。」
她走進廚房,灶邊幾個正在揚火、洗盤的少年轉頭。
「梨兒,你來了。」這幾個伙計全是大雜院里的孤兒,自然對相同出身的江梨兒好得很。
江梨兒點頭,麻利地跟著大伙忙了起來。
吳三看在眼里,也只能嘆氣。這小丫頭到底要到何時才能出頭呢
吳三是個粗人,早年雖在宮里當差,卻一點也無宮中人物的習性。退下來後,便在家鄉和妻子紅玉開了飯館,用的全是大雜院里的孤兒。幾年下來,生意越做越大,多少也積了些錢財,但每日仍是親自下廚,一點也不敢含糊。
褚紅玉長袖善舞,能言善道,加上吳三的技藝絕妙,自是把紅玉樓的名聲打響了。因此,紅玉樓多的是達官貴人進出。
膝下無子的兩人早就將江家的兩個娃兒當成自個兒的孩子,一身布衣的江梨兒雖然鮮少跑堂(因為兩人不舍),可今兒個有兩個伙計生病了,不得已才讓她跑外場。
江梨兒雖然是個生手,但她忙進忙出,同大雜院里的孩子們將客人伺候得好好的。可,下一刻,就見她突地躲進廚房,一臉蒼白。
「怎麼?」眼尖的陸強瞧見了,追上來問道︰「梨兒,你是怎麼回事?」順手接過她手里的菜盤。
江梨兒抿唇。她怎麼能告訴陸強,那個人居然來了!她搖頭。「我……我只是有些不舒服。」不擅說謊的她,連說這句話也是支支吾吾的。
陸強是個好哥兒們,也有點耐性。「你啊,休息一下吧。」說完,麻利地將菜盤托出。
江梨兒點點頭,躲在門簾後,偷偷地瞧著二樓雅座,上頭正坐著某人——那個她不知道姓名、卻擔心害怕的人。唉!躲了這幾天,還是躲不過嗎
賀斐忱正色地坐在上官凜面前,不苟言笑的面容與平日不同,後者依舊如故。因此吩咐小二上菜之後,再也無任何聲響。
江梨兒看著看著,心里發毛。不會吧?成都城可不小,這人如此神通廣大,居然找到這來?也是。有錢的人什麼都比較會,做什麼也方便,要找到她絕非難事。可……他找她干嘛?是要賠禮?還是賠錢?如果是前者,那還好辦,反正,她同人低頭慣了;可若要賠錢,她拿什麼賠啊?他……
他會不會拿她法辦?想也知道有錢的人什麼都比較會……萬一她要是進了牢,該怎麼辦才好?想著想著,她越來越擔心了。
廚房傳來出菜聲。
江梨兒抬頭,此時正是午時,紅玉樓哪一個不是忙得焦頭爛額,不得已,她硬著頭皮接過食盤,一听是賀斐忱叫的菜,她腿都軟了,雙手一滑,差點就把菜全灑了。
吳三伸手扶住食盤,本要開罵,但瞧見是梨兒,心思馬上轉了大彎,連出口的音調也輕了。「怎麼回事?是不是身體禁不住了?」
江梨兒不敢抬頭,怕對上吳三的眼,粗中有細的三舅會明白她有心事。
「沒,我沒事。」她是來這里當差的,就算是龍潭虎穴,也得闖一闖。何況,事情也許沒有她想的嚴重。
江梨兒將帽沿壓低,緩緩步上二樓,將食盤放在對窗的方桌上,一盤辣炒牛筋,色彩艷麗,麻而不嗆,甘而不甜,味醇而不膩,任誰都想要來一盤。
就在她急急轉身想要月兌逃的當下,賀斐忱叫住她。「小二。」
「呃……」江梨兒慢慢轉身,半垂著眼,囁囁地答︰「是……」
賀斐忱頭也不抬,直道︰「給我來壺梨花春。」梨花春是江南名酒,
不是紅玉樓這樣的大飯館,哪能嘗得到
江梨兒的心跳都快停了,她點頭,結巴道︰「是是是……馬上來。」
她急急下樓,差點撞上端著食物上來的陸強。
「梨兒!」陸強想發話,江梨兒早就不見蹤影。陸強喃道︰「怎麼回事?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干什麼逞強呢?」說著,將手里的菜輕放桌上。
另一方面,默默吃著美食的兩人終于有人忍不住開口。
「阿凜,你為什麼不說話?」
「因為你心情不好。」上官凜回答。
「你不想知道為什麼嗎?」
「我在等你說。」上官凜知道他會忍不住的,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表哥,一向是個率直的人。
賀斐忱嘆氣。「爺知道我同房二少打架的事。」關于賽後,他出了什麼事,上官凜恐怕還是不明白。也罷,這等丟人的事,還是甭說了。
「以爺的個性,是不可能把這事告訴舅舅的。」他們家的老太爺頂多是拿這等丑事取笑人罷了,真要命的事,還是挺有分寸。
「我想也是。可……」賀斐忱將所有的事告訴表弟。
上官凜抬眼,一邊嚼著牛筋,慢慢地道︰「不過是找個人。」雖說人海茫茫,想找個人怎麼可能容易,但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再加上賀家的眾多門路,要找到那方家後人絕不是不可能。
賀斐忱白了他一眼。「那可是我的未婚妻哪。」這幾天老頭子老巴著他找人,讓他連迎春閣都去不了。唉!想也知道找人是假,逼婚是真,要是他真把人找回來了,絕對是瞎貓撞進死胡同——絕死不活。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
瞧他冷靜的。「你要知道,我先娶了,就輪到你了。」畢竟他倆的年歲才差幾個月而已。賀斐忱提醒他︰「不要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可上官凜接下來的話卻讓他傻了。「那很好,反正我有對象了。」
真的假的?「阿凜!」賀斐忱沉不住氣地大叫。「這麼重要的事,你都不跟我商量的!」他倆也才分隔數日吧?!
「才決定的事。」
「才?」這幾天他回家參加陸王爺的壽宴,難道……「這是王爺府決定的親事嗎?」賀斐忱不以為然。「陸王爺憑什麼決定你的婚事?他只是生了你,卻從沒有養過你。阿凜,你不必理他!」
上官凜放下筷子,說出讓表哥更悶的話。「斐忱,我決定要回王府了。」
「可是……」賀斐忱啞然。說到底,是他被拋棄了嗎?「阿凜!」
上宮凜微哂,他一向就不是會把情緒放在臉上的人,跟表哥可是有著天壤之別,因此,見到他的笑容,賀斐忱無語了。
留不住了。雖然從小一起長大,心里也明白總有一天會分離,可是,遇到這樣的時刻,他還是……難免愁悵。賀斐忱悶道︰「什麼時候?」
「跟爺、舅舅說了就走。」
「這樣……」賀斐忱回答,一邊拿著筷子插著盤里的麻油香筍。原以為同阿凜說說話會讓他的心情好些,可現下卻是怎麼也好不起來了。
這漫不經心的大少爺對上膽戰心驚的江梨兒注定是要出事。
偏巧,此刻江梨兒正好端來梨花春,她這一下,對到了賀斐忱的一上,梨花春滑了出去,江梨兒嚇了一跳,伸手去接,卻沒抓住瓶身,這半瓶酒就這樣灑在賀斐忱身上。
賀斐忱的臉都綠了!這算什麼?連吃個飯也會有事?他最近是不是衰神上身?太可悲了吧
他轉頭,對上那雙充滿恐懼的大眼,這才發現眼前這個店小二正是他日前的死對頭。好極了,真是好極了!這些天,要不是爺爺巴著他不放,他早就來找這小子了。他站起身,笑得極美。「我可真走運哪。」
江梨兒都快哭了,背脊上的寒毛全豎了起來。天啊!她在做什麼?!江梨兒急忙扯著自己身上的抹布,往賀斐忱身上擦。「對……對不住,對不住……都是小的不好……」這樣的蠢事,她從來就沒發生過……何況對象還是他……慘了,新仇加舊恨,他一定更氣她了。
有人瞧見了,趕緊通知掌櫃,褚紅玉听到這消息,快步定了上來。「哎呀!原來是大少爺。」為了讓客人消氣,她刻意瞅了江梨兒一眼。「你這笨家伙,怎麼這麼不小心!」她向江梨兒使了眼色,要她離開。「發生了這種事,真是對不住。這樣吧,這頓飯就算我們請客,給您賠禮。」
賀斐忱心情正差,上次在小桃紅面前不好發作,現在可不一樣了。他揚起嘴角,伸手抓住江梨兒的衣領,點腳踏地,咻地一聲便從二樓雅座的窗口飛了出去。
「梨兒!梨兒!」褚紅玉急了,扯開喉嚨大叫。「快來人!快來人啊!」
這賀少爺雖然不是什麼善心人士,可平日也是彬彬有禮,怎麼才一點小事就發作成這樣子?請佛祖菩薩一定要保佑,梨兒可不能出事啊
江梨兒這輩子還沒有在天上飛過。雖然這是頭一遭,可她並沒有心情開心,她只是害怕的大叫。
「救命啊!救命啊!」她不會要死了吧?家里要是沒了她,娘和杏兒怎麼是好
江梨兒沒有時間多想,兩人在郊外落下,四周根本沒有別人,只因報仇歸報仇,這大少爺還是很要臉的。
終于落地,江梨兒軟子,連頭也不敢抬,只是不住的磕頭。對方畢竟是她的冤家債主,她哪敢造次。「這……是我不好,是我不對……大爺!請您原諒我……對不住!」
賀斐忱啐了一口。「是,都是你!都是你不好!」
可……接下來呢
接下來要說什麼?說「你讓我丟了那麼大的臉」?還是「都是你的錯,害我變成成都城的笑柄」?無論是哪一句,都讓人覺得無力。他賀斐忱是這樣沒用的人嗎?連罵人都不會哦
底下的江梨兒沒讓他想下去,她繼續道︰「小的……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只因那包袱里是我娘的救命藥……」她邊說邊哭,磕頭沒有停過。
「包袱被搶,小的太心急了……」
瞧他說的,賀斐忱忽然覺得有點愧疚。他氣歸氣,可事後想想,也是他的不對;為了和人家打賭,搶了人家的包袱,雖說是仗義勇為,卻也不是什麼光采的事兒。嚴格來說,這同山里搶人的盜匪又有什麼不同
那一下,除了丟臉,倒是他應得的呢。只是,想歸想,心頭的悶氣依然難消,該怎麼收尾才好?隨便把人抓來,倒給自己出了個難題。
沒听見賀斐忱開口,江梨兒急了。此刻的她,無法忍受安靜,她開始尋求解決的方法。「大爺,求求您原諒小的……不要送我去見官,只要您放過我,小的……小的什麼都願意做……」這話在她心里練習了幾百幾千次,可是說出來還是零零落落。她稍稍抬頭,正好瞧見他的棺材臉,嚇得心頭一震,又把頭縮下。
瞧他說的是什麼話!他是那種欺凌弱小的人嗎!賀斐忱在一旁的大石頭上坐下,冷笑道︰「什麼都願意做?你能做什麼?」普天之下,敢打他的沒幾個呢!可是這小子現在呢,卻賴在地上不起來。看著他軟腳的模樣,多像個娘們,搞不好去當女人都沒人會懷疑。他搖搖頭,忽然靈光一閃。
這些天爺爺一直盯著他找方家後人,眼前不就有個好人選嗎?誰知道那丫頭長得是圓是扁。可無論她是長是方,只要把她找回家,他這輩子的幸福就要毀了。但如果找回來的是這小子,那就不一樣了。
打著如意算盤,賀斐忱的嘴角都笑彎了。「什麼都願意做?這是你說的哦。」平白無故得了這樣的好運,哈!這都要拜自己的聰明所賜。
她听見了什麼?笑聲嗎?不,她一定听錯了,江梨兒擠出腦海的想法,用力的點頭。「是的,只要您別追究,要我做什麼都願意。」只要能了結這段恩怨,她還有什麼好抱怨的呢
「這是你說的。」
映著陽光,賀斐忱笑得好邪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