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妻?」
劉宛柔身子陡然一震,驀地睜大眼。夫與妻?她與無忌大哥?
她從沒想過哪……
歐陽無忌撫過她微蹙的額心,黯淡了神色,緩緩將她推開。
「看來是大哥操之過急了。」他說。
「大哥。」她想也未想地握住他的手,話語不經思索便溜了出口。「我不知道自己想不想成為你的妻,可是……可是……」她吞吞吐吐,且紅了臉。
他屏著氣捧起她嬌羞的臉蛋,看著等著盼著——
「可是什麼?」沙哽的聲音激動地問道。
「我很開心你沒打算迎娶別的姑娘。」這一點,她是清楚的。
「這樣就夠了。」歐陽無忌摟過她的肩,再無保留地將她當成情人般揉在胸前。
「大哥不會讓-過苦日子的。」
劉宛柔望著他的側臉,心頭涌上一股甜蜜。只是她唇角的笑來得快,消逝得更急。
「你想義父會讓我們離開嗎?」她擔心地問道。
「-在‘水中月’待了這麼久,有人離開過嗎?」
歐陽無忌頸間的青筋暴凸而出,鷹隼利眼直射向溪後的那處竹林。
「秋姊姊、玉姊姊她們不都離開了嗎?」她隨著他的目光看去,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
她是習慣黑夜,可仍覺得那處竹林陰森得讓人頭皮發麻。吹過竹林的風聲,永遠都像是鬼魂在嗚咽。
「是嗎?我不認為那些人離開了。」他覆住她冷寒的手,面無表情地說道。
「我不懂。」她擁住自己的雙臂,開始感覺到夜涼如水。
「我們離開之後,我會慢慢告訴-的。」
資質不佳的孩子全都生病死去,稍具反叛貳心者就失去蹤影——這其中怎可能沒有古怪。沒有人逃離嗎?事實是——
在莊院的各處出口,有無數雙殺氣騰騰的眼在監視著所有人的進進出出。
倘若他是單獨一人,早有機會離開上百次。只是,劉明蝠扣住了柔兒,讓他動彈不得。
歐陽無忌擁緊懷里的人兒,看來他今後必須更加嚴密地監控她的功夫了——要一塊離開,她至少要有自保的能力。
「那我們什麼時候走?」劉宛柔偏著頭想了一下。「我可以告訴郭嬤嬤嗎?」
「誰也不許說!」歐陽無忌嚴聲低喝。
劉宛柔驚跳了一下,感覺他的指尖陷人了她的手臂。
「說了便走不了,懂嗎?」他神色激厲地命令道。
「懂。」反正無忌大哥要她怎麼做,她怎麼做就是了。「義父要我明天晚上去見他,我是不是該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
「他要-明天晚上去見他?」
歐陽無忌臉色一變,迅速回想自己這幾天的行為,是否異常到讓劉明蝠起了疑心?
「是不是我們近來功夫不夠精進,所以義父逐一點名教訓人?昨天好多姊姊回房時都哭了。」那種驚嚇的哭聲同時從數間房里傳出,索命似地飄在夜里,讓她听了也不免毛骨悚然。
歐陽無忌、心中閃過一種不好的預感,他立刻做出了決定。
「-今晚別睡。」他在她耳邊低語道。
「啥?」她不解地睜大眼。
「我們明日一早就走。」
他不清楚劉明蝠究竟對她們做了什麼,但他肯定那絕不是他想讓柔兒承受的。
就算要殺出一條血路,他也拚了。
總勝過讓柔兒步上他的後塵,背負著殺人之後痛不欲生的罪惡感。
「為什麼突然決定——」劉宛柔望著他臉上的戾氣,未說完的話被掩在他的手掌間。
「噓。」歐陽無忌的聲音微弱得只有她能听見。「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好。那什麼時候……」她同樣附在他耳邊用氣音說道。
「誰在那兒?」
歐陽無忌將劉宛柔推向身後,手里銀光一閃,一柄指般大小的十字尖刀已朝著溪邊某一暗處射去。
「無忌的功夫愈來愈讓為師甘拜下風了。」
劉明蝠微笑著走出藏身之處,一身錦袍的他氣色光潤,頗有鶴發童顏仙人之態,這些年的歲月從不曾在他臉上留下痕跡。
「無忌的武功是義父一手教出來的。」歐陽無忌沉聲說道。
「但你有過人的天賦,一學即懂,兼以融會貫通,簡單的招式出自你手里,硬是比別人威猛數分。除了義父,這‘水中月’怕是沒人擋得住你了。」劉明蝠袖上的十字尖刀閃著光,一頭未束成髻的銀發在夜里飄散著。
「無忌只會與‘水中月’為敵之人動手,義父何出此言?」歐陽無忌狀若無事地答道。
「好徒兒。」劉明蝠頷了頷首,長袍一揚,「接住!」
銀色十字尖刀再度回到歐陽無忌手里。
歐陽無忌心底閃過一陣驚慌。義父是有意試探或是賣弄?
「柔兒,跟無忌多學著些。瞧-又沒乖乖練功了?」劉明蝠與劉宛柔齊高的身子朝著他們走來。
「我……一會兒就去練。」她揪著歐陽無忌的衣裳,不安地看了義父一眼。義父听到了他們要逃走的事嗎?
「事情辦完了嗎?」劉明蝠的目光掃過歐陽無忌衣衫上的血跡斑斑。
「辦完了。」他說。
三人的呼吸在同時變得謹慎,闃寂的夜里就只听見竹林沙沙作響。
一處溪邊竟連聲蛙鳴、蟲吟都不得而聞——他早該在多年前就察覺「水中月」的古怪了!歐陽無己心防備地看著劉明蝠。
「柔兒,-隨義父到書房一趟。」劉明蝠開口說道。
劉宛柔一震,感覺到無忌大哥的身子亦是一僵。
「不是明兒晚上嗎?」她慢慢問道,只覺自己的手心正冒著汗。
「難道柔兒今晚有事?」
劉明蝠帶笑的目光在兩人臉上溜了一圈。
「沒事。」她只能搖頭。
「沒事就好。」劉明蝠轉過身,踏著夜色而行。「走吧。」
殺了劉明蝠!
歐陽無忌瞪著眼前毫無防備的背影,手指已然抓緊腰間的長劍。
殺得成,一切海闊天空。
若殺不成呢?
「無忌大哥?」劉宛柔扯了下他的衣袖,低聲喚道。
歐陽無忌看著她無辜的小臉,手掌從劍身滑落到身側。無論如何,他都不能連累柔兒。
「去吧。我在義父門外等。」歐陽無忌推著她向前,手背上的青筋因憤恨而僨起。
「無忌,你是聰明人。」
劉明蝠無聲無息地走過一條滿布落葉的小徑,笑聲隨著夜風往後送,吹入後方一對小情人的耳間。
「離開之事要從長計議!」歐陽無忌飛快地在她耳邊小聲說道。
劉宛柔點點頭,牢牢抓著他的手,她懸著一顆心,緊張得連呼吸都隨之紊亂。
「進來吧。」
劉明蝠站在書房門口,朝著她點點頭。
劉宛柔踏入門內時,小臉猶豫地回頭望了歐陽無忌一眼。
雪白的小臉半隱半現于月色與屋內燭火之間,一對金澄的瞳詭異地璀亮起來——妖惑地不似常人。
歐陽無忌心一擰,不安地跨步向前——
那扇雕刻著花鳥的門扉卻當著他的面關上。
***
「柔兒,替義父還有-自己倒杯茶。」
劉明蝠在榻上落坐,目不轉楮地看著她從矮幾上端來兩杯茶。
「坐下喝茶。」
劉宛柔捧著茶,同樣在榻上盤腿坐下,啜了幾口清綠色的茶液後,才有勇氣抬頭看向義父。
「義父有何事要教誨?」她說。
劉明蝠看了她一眼,側身打開嬰兒頭顱大小的九龍燻香爐,拈人一撮香粉。
濃馥白煙從九龍日中裊裊吐出,燻了一屋子異國奇香。
「義父打算成立一個幫派,讓無忌來當幫主。」劉明蝠緩緩說道。
「喔。」她只是點頭。
無忌大哥要和她一塊離開了,什麼幫主之位都無所謂了。
「-不開、心-的無忌大哥即將擔此大功大業嗎?」劉明蝠掀開茶蓋,聞香一番之後,淺嘗數口。
「當上幫主是一種大功業嗎?」她不知道。無話可說之下,索性將手里的茶喝個精光。
「小娃果真見識淺薄。一旦位高權重,他能夠命令別人,可以隨心所欲、無所不能。」劉明蝠-起雙眼,雙拳激動地握著。
「只要無忌大哥喜歡就好。」她捧著茶碗說道。
「這麼柔順無求的性子,無怪乎無忌始終將-擺在心頭第一位。」哼!
因為不明白義父此時是喜是怒,劉宛柔干脆噤聲不語,她垂下眼睫,就著眼尾余光瞄了一眼門扉——無忌大哥還在門外吧?
「無忌要帶-離開‘水中月’?」劉明蝠閑聊似地說道。
「我……我……沒有。」
茶碗從她的掌問滑落,碎裂于木榻之上。
劉宛柔跪坐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的道行對付義父還太女敕啊,宛柔丫頭。」劉明蝠起身下榻,若有所思地在榻前來回走動著。
「義父……」她慌亂地咬住唇,求救的目光直飄向緊閉的門扉。
「安心坐著吧,義父若當真要對-不利,便不會請-坐下來喝茶說話了。」
「救……救……救……」一陣微弱的聲音隱約傳來。
劉宛柔抱住自己的雙臂,擰起眉頭尋找嗚咽聲的來源。
「救……救……」聲音雖然細微,卻一陣接著一陣。
「義父,屋里有怪聲。」她想確定那聲音不是出于她的幻想。
「啊,似乎是有些怪聲音。」劉明蝠狀似恍然大悟地點點頭,朝她一笑。「義父倒是忘了今晚要-過來,便是要讓-瞧瞧-的一個好姊姊——玉兒。」
「玉姊姊不是離開了嗎?」劉宛柔的手臂猛地泛上一層雞皮疙瘩。
義父在笑,可那艷紅的唇像極了噬血之獸。
「她如果能離開,義父自然不會阻擋她。」
劉明蝠撥開竹簾,往內室走去。
強捺住、心頭的不安,劉宛柔緊緊跟隨其後。
內室燃著兩盞白色巨燭,燭光隨著人影走動而晃動著。
少了濃馥的燻香,內室的空氣悶窒而腥羶,讓人作嘔。
劉宛柔-住口鼻,看著義父唰地一聲拉開左側一隅的血紅色布幔。
一具人型大小的直立棺木,被鐵鏈系于牆面之上。
「啊……啊……」
劉宛柔往後驟退一步,棺木在她眼前搖晃著,她先前所听見的呼喊顯然正由此傳出。
「玉姊姊呢?」不可能,沒有活人該被關在棺木里頭的。
「不就在里頭嗎?」
劉明蝠說得雲淡風輕,而劉宛柔原就蒼白的臉色則慘白到不似活人。
「她死了嗎?」她恐懼地顫抖著。
「死人還能說話嗎?」劉明蝠好整以暇地箕坐于一旁的長榻上。
「既然她沒死,為什麼要這樣對她?放她出來!」劉宛柔哭喊著,淚水模糊了視線,卻無法改變玉姊姊被關因在棺木里的事實。
「橫豎留著她也只是干擾我的清靜。」劉明蝠微笑地一揮手,銳利細限緊鎖住她的面容。「義父不會阻止-把她帶走。」
劉宛柔懷疑地看了他一眼,隨即迫不及待地上前掀開棺木。
「玉姊姊——啊!」
劉宛柔尖叫出聲,整個人跟蹌地向後急退,一個不慎被自己的裙-絆倒,重重摔倒于石地上。
蛆!
無數的蛆穿梭在玉姊姊不,應該說是一具半人半尸的軀體之間。
劉宛柔的衣衫被冷汗濕透,她鼓足勇氣再度起身,朝著棺里一望——
只見萬頭鑽動的人尸身上,那條見骨的右臂掛著一只再眼熟不過的玉鐲子。
「玉姊姊……」劉宛柔泣不成聲,腿又是一軟,半跪半爬地靠近人型棺木。
「死……我……死……」棺里的人尸張開半邊腐爛的嘴,語不成句地說道。
「我立刻救-出去。」
劉宛柔一咬牙,把手伸人滿是蛆的棺木中。
然則她的手一觸到玉姊姊的身子,不是抓到滿手的蛆,就是又捏碎了幾塊血肉,不但沒扶住人,反倒讓她那張腥紅的臉面因為疼痛而更加駭人。
「為什麼要這樣折磨她!」劉宛柔放聲狂喊,恨恨地瞪著劉明蝠。
玉姊姊「離開」的這三、四天,就是生不如死地待在這個地方嗎?
「是她自個兒折磨自己,她骨頭硬、脾氣硬,說是不怕我的蠱蟲,不希罕我的解藥,那我就瞧瞧她是真不怕還是假不怕?」劉明蝠揚起一道冷笑。
「她是你的義女啊!」劉宛柔看著他,狠狠地打了個冷顫。
眼前的義父還是人嗎?
是人就不該對自己造成的苦痛那麼無動于衷!
他是戴了一張人皮面具的妖魔!
「听我話的孩子,才是我的義女。」劉明蝠拂去衣袖上不存在的塵土。對他而言,人命本來就不重要。
「死……救……」人型棺木里,血肉模糊的眼珠子偏斜了一下。
「玉姊姊……」劉宛柔不敢再看,只能趴伏在棺邊,哭到聲音干啞。
「-能救她的方法只有一種。」
一把銀亮的匕首被丟到劉宛柔腳邊。
「我不要殺玉姊姊。」她瞪著匕首。
「她那樣還算是個人嗎?勉強靠著爬入嘴巴的幾條蛆維生而已。」
劉明蝠掀開一只陶罐,興致大好地看著里頭相互爭斗啃咬的兩只蠍子。
「死……死……」
玉姊姊的手抬起一小寸,只是腐肉的味道才一揚起,萬頭鑽動的蛆馬上吱地一聲再度蜂擁而上,筋骨膚內被噬咬的聲音——萃萃地淹沒了那一道微弱的求救聲。
劉宛柔撿起匕首,木然地站起身。
看著棺木里那個被折磨到比死還淒慘的人,她閉上眼,舉高雙手——
匕首悍然一落。
滋!一道黑血從人尸的胸口滾冒而出,那顆停止跳動的心髒旋即被一群蛆蟲刨掘而人。
棺木里的人兒不再有任何動靜。
幾只蛆順著匕首攀上劉宛柔的手臂,她狂亂地甩落沾黏至肌膚的異物,手卻仍牢牢握著匕首,雙瞳灼亮如火地死瞪著劉明蝠。
「如果沒事,-可以出去了。」劉明蝠專注地看紅蠍子吞食了黑蠍子的腿根。
她朝他跨近一步,氣息粗重。
「-如果殺不了我,待會躺在那具棺木里的人就是。」劉明蝠將手探人陶罐中。
劉宛柔臉色死白地看著他拎起一頭扭動的蠍子,面不改色地放人口中。
「好味道啊……」劉明蝠伸手拭去唇邊蠍子的體液。
她驀然轉過身,發瘋似地往外狂奔。
這是什麼地方?!她被什麼樣的人養育成人?!
劉宛柔拉開門扇,只想離開的她甚至沒注意到門檻,收不住去勢,整個人重重地摔跌在石子地上。
「柔兒!」歐陽無忌疾沖而至,扶起她冰冷如霜的身子。「摔疼了嗎?」
「走開……」
劉宛柔推開他,跌跌撞撞地奔到樹叢邊,嘔地一聲吐出了所有能吐的穢物。
書房里那恐怖的一切,遠遠勝過她所能想象的畸態。
「嘔——」她吐得喉嚨干燒、胸口灼痛,卻仍然洗刷不去那種不潔的感覺。
歐陽無忌看著她手里的匕首,心里一涼。
幾年前,他和一名身材魁梧的瘋漢同關于一室,搏斗了一個日夜,當他把匕首插入瘋漢的胸口,那場惡夢才宣告結束。
或者該說,惡夢才正要開始。
「好過些了嗎?」他彎身將她撈回懷里,大掌輕拍著她的後背。
劉宛柔抬起渙散的眼凝望著他,兩道清淚陡然滾落。
「我們什麼時候離開這個鬼地方?」言畢,她昏沉沉地閉上雙眼,昏厥在他的懷里。
歐陽無忌扳開她的手掌,丟掉那柄染著褐血的匕首,又捏死一只蠕動的蛆。
「沒想到柔兒如此脆弱,真是太讓人失望了。」劉明蝠步出書房,嘖嘖有聲地看著不醒人事的劉宛柔。
「你對她做了什麼?」歐陽無忌冷冷地問道,將她攔腰抱起。
「無忌,這是你對義父說話該有的態度嗎?」劉明蝠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一個真正的義父會叫義子去殺人嗎?」
一待柔兒醒來,他們就馬上離開,鬧到天翻地覆都無所謂。這地方是人間煉獄,早該放把火燒個精光!尤其是劉明蝠這個坐鎮其中的老妖怪,最是該死!
歐陽無忌打量著劉明蝠,卻猜忖不出他的心思。
因為他和柔兒還有利用價值,所以即使他們已有了叛逃之心,劉明蝠仍然可以不予以追究嗎?
不,他唯一能肯定的就是,劉明蝠只會使出更毒辣的手段來留住他們!
所以,要逃。
「你的武藝高強是拜我之賜,光憑著這一點,你就該恭敬地稱我一聲義父,而不是用這種殺人的眼光看著我。」劉明蝠看了漸亮的天色一眼,抬手掩去一個呵欠。
「我寧願自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夫俗子。」歐陽無忌心恨聲道。
「太遲了,要恨就恨柔兒吧。是她把你引來我身邊的。」
「柔兒沒錯,有問題的人是你。」
歐陽無忌抱著她,與劉明蝠擦身而過,卻不曾抬起雙眼。
「是嗎?話別說得太狂妄,咱們到時候再看看有問題的人是誰吧。」劉明蝠不以為意,唇邊是一抹志在必得的笑。「你會來求我的。」
「我寧願死。」他咬著牙說。
「只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喔。」劉明蝠冷笑著,身影消逝在書房內。
柔兒中毒了嗎?
歐陽無忌驀然低頭望著臉色青白的人兒,心慌地擁她到溪邊,將她安置在自己的膝上。
按住她的脈動,只覺她的脈象忽緩忽急,極不平穩,倒是感覺不出任何中毒的跡象。
歐陽無忌松了口氣,想撫開她擰蹙的額,但她即便在昏迷之間,卻仍堅持緊鎖著眉。
她深褐的發絲飄散在他身上,那沾了血的絹袖就擱在他血褐色的衣袖上。他胸口一緊,一股子心酸竟這麼鑽上喉頭。
兒時的行乞生涯,早就讓他看透了人心險惡。但她不同啊……「水中月」便是她生長的家啊。
東方天際泛出一片灰蒙蒙,不一會兒天色即由朦朧轉為魚肚白,忽而一丸橘亮從遠方慢慢地升起,當金黃太陽沖破雲層的那一刻,劉宛柔悠悠地睜開雙眼。
她-起眼,伸手掩住刺目的陽光。
「喝點水。」歐陽無忌用葉子掬了水送到她唇邊。
劉宛柔無力地吞咽幾口,泰半的水沿著臉頰滑人她的衣領。
他低頭飲了口水,彎身哺喂到她唇間。
雙唇輕觸的酥麻感讓她紅潤了頰,她揚睫凝娣著他,沒有訝異,沒有反抗,只是攀緊他的頸子。
她現在只有他可以依偎了,再怎麼親密都是理所當然。
「我們何時要離開?」她問。
「-現在有力氣離開嗎?」他挑起她的下顎,拭去她唇上的水珠。
她搖搖頭,輕喘口氣。
「他對-做了什麼?」他擔心地問。
「我殺了玉姊姊……」
揪著他的衣襟,她淚眼婆娑地訴說著方才的經歷。
「-幫了她一個忙,讓她從痛苦中解月兌。」他安慰她。
「他為什麼能夠毫不在意地做出那種害人之事?」她紅腫著眼,仍舊全身發寒。
「野心會侵蝕一個人的本心,而他的野心已經醞釀了數十年,惡邪之氣自然非同一般。」
「他……不是出于好心才收養我們?」她的雙手垂落身側,捏握成拳。
「他所下的每一步棋,都是他慎思之後的決定。」歐陽無忌皺著眉,心慌地詢問道︰「-從書房出來後,是否感到身體不適?」
「沒有。」她搖頭。
他松口氣,緊抱了她一下。
「我想沐浴。」她覺得自己好髒。
「去吧。我在一旁守著。」
歐陽無忌背過身坐在溪邊,濃眉始終是攢緊的。
劉明蝠剛才的話不會只是恫嚇,他一定在柔兒或自己身上動了什麼手腳。
他痛恨這種任人宰割的局面!
歐陽無忌用力掐住受傷的左臂,讓愈合的傷口再度滲出鮮血——這樣的痛能提醒他對劉明蝠的恨。
劉宛柔望著他寬厚的背影,不自覺嘆了日氣,和衣步人溪澗之中。
溪水凍得像冰!她牙關打著顫,只得一鼓作氣地將整個身子全浸入水中。
四肢不停地在水中移動以驅除寒意,她俯身清洗著染了血的右臂。
那是什麼?
亮晃晃的陽光之下,一個藍色彎月印記明顯地凸起于她的右腕之上。
她打了個冷顫,伸手去踫那個彎月印記。
凸起的彎月倏地往上臂移動,一陣劇痛朝她的腦門襲來。
才咬住唇,額上便已冒出涔涔泠汗。
她心驚地看著右上臂的彎月突然竄過胸口,直闖下月復。一陣月復絞,讓她掉出眼淚,痛不欲生地往水里倒去。
「無忌哥……」半張小臉全埋在水中,無助地任由水從鼻腔直嗆而人。
「怎麼了?!」
歐陽無忌飛快轉過身,一個箭步立刻奔到她身邊,抱住濕淋淋的她。
「咳……我的肚子……好痛……」
眼見她的嘴唇開始發紫,歐陽無忌;立刻將她扶坐在自己身前,貼掌在她後背,吸氣運功。
劉宛柔雙唇微張,感覺一股熱流從他的手掌流人自己的血液中。她不停地打著哆嗦,冷如冰的小手好不容易才有勇氣探向自己濕透衣裳底下的腰月復那半月形凸起竟端正地杵在她的臍穴下方!
她伸手一捺,那彎月陡然又向上移動數寸,躍上她的胸口。
劉宛柔驚跳起身,而端坐在她身後運功的歐陽無忌,因這突然之舉而嘔出一口鮮血。
「無忌大哥!」她惶恐地撲上前扶住他的身子。
「大哥沒事。」他拭去唇邊的血絲,唇色不免蒼白。「-該知道運功之際,最忌驚擾。輕則傷身,重則走火入魔——」
「你瞧我的身子。」劉宛柔打斷他的話,拉著他的手,直要他瞧。
歐陽無忌雙眼大睜,倒抽了一口氣——
她濕透的衣裳下,那曲線畢露的縴軟身段,充滿了女子的媚態。
「你看……」她扯開衣服前襟,露出胸前的肌膚——
那抹淺藍彎月襯在雪白的胸口上,有著驚人的美,及駭人的恐怖。
歐陽無忌瞪著那彎月彷佛自有生命地在她的身上起伏、滑動著……
柔兒被下了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