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笑!』雲皓的手指對著她的鼻尖,語帶威脅地提醒︰「別忘了你可是個淑女,如果大笑出聲的話,那……」
那又怎麼樣?淑女就不能暢所欲「笑」嗎?丁語-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轉了轉。
這是一家高級西餐廳,客人個個喁喁細語,相當靜謐、和諧;唯獨他們這一桌,充滿了詭異的氣氛。
丁語-緊抿的薄唇像隨時會迸裂開,眉、眼擠成一團,模樣十分痛苦--只為了強忍住那劇烈的笑意。如果不是環境不對,她肯定會捧月復大笑個夠。
可是,她是個淑女--好大的一頂高帽子。
垂著頭,她抖動著雙肩,「嗯哼」地發出了抑笑的怪聲,好一會見才問︰「等等,你剛才說什麼?是不是我听錯了?」
雲皓啜了一口咖啡,淡淡地說︰「我只是間你--有、沒、有、愛、上、我?!」他一字一字的重復。
現在,語-可以確定自己的听覺沒問題了,有問題的是他。難道連喝咖啡也會醉得神志不清?
語-搖了搖頭,「我只是問你為什麼放著舒服的家里不待,跑到外頭去租房子,你如果不想說倒也罷了,何必為了岔開話題,編一些不合邏輯的笑話呢?」
其實,以他倆交往了七、八年而毫無進展的情況看來,才真的是不合邏輯。
雲皓是她高中暨大學的同學,畢業後這兩、三年,兩人更是經常聯系,日久生情本是很自然的事。但是,卻什麼事也沒發生。
他們之間有一種特殊的熟稔情誼,正是那種「有點黏,又不會太黏」的關系,對彼此的習性非常清楚,卻又完全不去介入或干涉對方的生活空間。
「語-,我可是很認真的在問你。」
認真?!語-對他那副煞有介事的表情感到有趣極了。她發覺,才個把月不見,他的幽默感突飛猛進。
「怎麼,你的三宮六院全跑光了?還是紅粉兵團裁員了?我可不想當替死鬼。」她揶揄著。
「放心!我也不會饑不擇食的。」他笑咧了嘴。
丁語-杏眼一瞪,馬上不懷好意地回他︰「雲大少爺,你不想用咖啡染發吧?」
模了模剛洗過的頭發,雲皓「嘿嘿」地笑了笑。
他們兩個人見面總免不了套一下招式,反正吃吃喝喝、嬉鬧笑謔,無傷大雅,有時候雖然覺得話題有點空洞,但是,大家愉快自在就好。
長期處于工作緊張的狀態下,沒有主題未嘗不好,消遣對方或是自嘲一番,也算是一種舒解方式。而雲皓正是個好人選。
「喂!好一段日子不見,你在忙些什麼?」其實這是廢話。
根據語-多年來累積的心得,只要這家伙突告失蹤,必是獵物出現了,而他正展開緊鑼密鼓的追求行動;再度出現,就是搞定了--不是告吹,就是安全上壘。
托著腮幫子,語-語帶曖昧地笑著補充︰「可有……任何斬獲?」
回答她的是一聲嘆息。
雲皓無力地抬起眼皮,神采俊逸的臉龐上有絲疲憊,他揮了揮手,一副「別提了」的表情。
丁語-不以為然的淡笑著,她知道根本毋需安慰他,反正雲皓就是這樣子,走了個洋姐,馬上會來個日本娃。
「你呢?還好吧?」
「還是老樣子。」她側了一下頭,簡單地回答。
雲皓忍不住又嘆了口氣。
丁語-是個現代都會女性,做事干淨俐落,躲在兩排睫毛後的眸子像永遠有散發不盡的光與熱,她對工作的投注與狂熱是自己望塵莫及的。
有時候,雲皓覺得她把自己逼得太緊了,硬把青春包裝成商業禮品,可是,在這種單純的固執中,卻可以看見她雲淡風清的笑靨,和另一種大隱于世的豁達。
兩個人毫無邊際地聊著,不知不覺中桌上的精致美食已遭「殲滅」。
酒足飯飽後,雲皓逕自掏出香煙,吞雲吐霧起來。語-舒適地往倚背靠去,眼光不經意的眺向窗外。
這家西餐廳位于八樓,而對面那棟華廈的六樓正是語-工作的地方--偉欣國際開發公司。
從落地窗俯瞰,穿梭于地面的人群忙碌得像螞蟻,每個步伐對語-而言,都是既熟悉又陌生的。
熟悉的是,自己一直是其中的一員;陌生的是,若以另一種無為而治的眼光去看待芸芸眾生,抽身之後,是一種莫名的清靜。
現在是午休時間,地面上熙來攘往的人群絕大多數可能是去吃飯--覓食,萬物生靈的本能。飽餐一頓後,再迎接下午接踵而來的挑戰。
再高等的動物,也得具備基本的求生條件。
語-倒不是多愁善感、自艾自憐,她只是喜歡事實。她從不欺騙自己,一切都是美好的,只要肯努力,什麼都是可能的……
相反地,她坦然接受任何不好的、殘缺的事,她更相信光明的另一面--黑暗的存在,也正因為如此,一種追求完整、美好的企圖心才會產生。她深信,追求另一種更好、更圓滿的生活--不論物質或精神方面,都是一種必須。
汲汲營營未嘗不好,只是得弄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語-瞥向同樣不語的雲皓,發現他也凝望著窗外。
他在看什麼?想什麼?可能是在惋惜腳下的紅塵中,還有許多傻女人來不及接受他的蹂躪吧!
她瞄了眼腕表,「我該回辦公室去了,下午還有個重要的會議要開。」
像被驚醒般,雲皓摁熄手中的煙,慌亂地瞅著她,「可是……我們還沒談完!」
天南地北足足聊了快一個小時,他還想談什麼?
「呼!」語-大大舒口氣,沒好氣地說︰「少爺!那就請你有話直說吧!」
雲皓搔著頭,期期艾艾地開口︰「語-,你……有沒有男朋友?」
怎麼,他還沒玩夠?過度的玩笑可就不是一種幽默了。
手指輕扣桌面兩下,她直截了當地回答︰「沒有!」
「沒有……」他像在自言自語,「那就更沒問題了……」
「雲皓!」語-已憋不住氣,略微抬高了音量,「你到底在要什麼把戲?要知道,小女子我命苦,還要工作,不像你,什麼事都不干,也能不愁吃穿,逍遙過活。」
不過,雲皓的臉色看起來可一點兒也不快活,他搓著雙手,「別這樣嘛!老朋友,關心一下而已……」
「謝啦!你還是甭為我瞎操心,多為自己盤算一下倒是真的。風流快活的日子固然好,但是,當心哪天被『胭脂馬』給五馬分尸了!」這番逆耳忠言,對他是老調重彈了。
可是,雲皓卻瞬間刷白了臉。
語-正感到納悶時,手臂突然被緊緊捉住。「語嫂,求求你,救救我吧!」
她一陣錯愕。
「現在,只有你能幫我這個忙了。」
一向瀟灑不羈的公子哥兒雲皓,反常的,臉上一片焦慮。
語-的腦筋迅速地轉動,她立刻聯想到--他該不會是……把哪個良家婦女的肚子給搞大了吧?
她抽回手,猛搖著頭,「噢!不!我丁語-什麼事都做,就是昧著良心、傷風敗俗的事不干。」
雲皓也愣住了,半晌才苦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想邀你到家里吃頓飯,這……不算傷風敗俗吧?」
雖然兩人認識的時日不算短,但她可從沒踏入過雲家,這是他頭一次提出邀請。
在外頭,雲皓鮮少提及家務事,甚至連雲氏財團龐大的家族事業,對他來說,也仿-不足掛齒。
語-只約略知道,雲皓的父母早已過世,而雲家老女乃女乃雲葛碧秋--雲氏的幕後總裁--在商界可是響叮當的人物。
自嘲是平民百姓的她,與這位得天獨厚、餃金湯匙出世的王孫公子結交多年來,倒也從沒有感受到任何尊卑貧富的失衡情緒,或許是因為雲皓落拓不羈的性格中,獨缺那份凌駕他人的傲氣吧!
平易近人固然好,但是,哪有人請吃飯還這般低聲下氣的?
「雲皓,我記得你從不帶朋友回家的,現在忽然說要請我吃飯……到底有何陰謀?你最好從實招來!」
面對語-的逼供,雲皓不得不老實招出。
「其實是想請你客串一下,當我的女朋友……」
「什麼?!」一聲尖叫後,她馬上提醒自己身置何處,接著,將彈起的身子重新擠回座椅上。
「都怪女乃女乃,她……硬要我娶一個完全沒有情感基礎的女人,我不肯,結果她說,只要我有適當的對象,她可以重新考慮,所以……」
「你是有適當的對象,但……那不是我啊!」她可是一向「潔身自好」的。「就算沒有,那對你根本也不是個難題,你的女朋友多得令我記不清,隨便找一個不就結了?」
「問題是,她們……不願客串,都想來真的,只有你……」
語-終于明白了,這家伙想解套,又怕扎了手。
「所以,你才會問我對你有沒有意思?才會問我有沒有男朋友?」
雲皓猛點頭。
「那……」語-烏溜溜的眼珠子轉呀轉的,捉弄他的念頭突然萌生,「那如果我也跟她們一樣,想來真的呢?」
「哈!」他的反應倒很快,立時擊掌大笑,「那根本不可能。」
不錯嘛!他挺有自知之明的。
「那如果老女乃女乃信以為真,又該怎麼辦?」
他一副胸右成竹的模樣,「放心!其實女乃女乃這招『賜婚』,不過是想逼我趕緊安定下來。她這是多此一舉,我根本早就--」
語-靜待下文,他卻住了口。
過了好一會兒,雲皓才又接著說︰「我早就痛改前非、洗心革面了,只是婚姻豈可兒戲,女乃女乃自作主張,不是要誤了我一生?所以嘛……」他再三央求著,見語-仍然不語,只好道出「實情」︰「我在情急之下,徹了個謊,說……你是我的女朋友,結果她竟然一點也不懷疑,大概是這些年來,我曾經多次在家中提起你的名字,因此……」
「因此,我活該飛來橫禍?」語-可不為自己的雀屏中選感到榮幸。
「別這樣嘛!就這一回,只要瞞過女乃女乃,避免一樁悲劇的發生,那你就功德無量了。語-,你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見他可憐兮兮的模樣,語-沒轍地搖搖頭,「我是不忍心見死不救--對那個準新娘來說。」
「那你是答應了?」他興奮得像個大孩子。
語-還是殘忍地搖搖頭,但是語-變緩了,「再說吧!讓我考慮看看。」
「那……今天晚上我到你那兒,咱們再從長計議,OK?」
丁語-不置可否的苦笑著,暗恨自己無法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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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已經開始進行了,我想,應該不會有問題的。」雲皓以篤定的口吻對著話筒說。
電話的另一端卻老半天不搭腔。
「菲菲,怎麼不說話了?怎麼啦?」
「唉!」沉沉的嘆息聲後,傳來甜美的嗓音︰「皓哥,我總覺得不妥,這樣欺騙大家--」
「菲菲,那也是不得已的,我也不希望這麼做,可是,有何辦法呢?女乃女乃她……」放下原來在半空中晃的長褪,他自椅中站了起來,煩躁的來回踱步。
「我知道。可是……如果丁語-知道了,那……」
他停下腳步,動也不動。
語-是個安靜的人,但安靜並不代表馴良。
「我想,語-會體諒的。再說,只是要她露個面,對她並沒有損失,不是嗎?」他試圖安撫紀菲,也說服自己。
「話是不錯,可是,我實在不明白,你女乃女乃為什麼會……」
「別提女乃女乃了!」雲皓的怒氣突然涌了上來。「都怪她,七十歲的人了,人情事理卻一點也不懂,以前我交往過多少女孩子,她全裝聾作啞,偏就這回--」另一只又手馬上捂住嘴巴--該死!怎麼說溜嘴了呢?「菲菲……你在听嗎?」
紀菲打了個呵欠,壓低的嗓音慵懶得像貓。「對不起哦!剛才不小心打了個盹。皓哥,你剛才說了什麼呀?」
雲皓听得出她在笑,那靈黠的眸光仿佛就要逼到他眼前來。紀菲是聰明人,卻也是善解人意的。
「我說……」雲皓的溫柔是打自心底發出的。「菲菲,也許過去的我不夠好,但是,有了你,我會努力讓自己更好,你要相信我,我……愛你。」馳騁情場多年,這是他第一次開口說這三個字。
「雲皓……」電話那頭的紀菲似乎答不上話來,只是低聲念著他的名字。
一種將她攬擁入懷的沖動襲來,他貼緊冷硬的听筒,渴盼地輕喃︰「菲菲,我好希望你能立刻出現在我身旁……」
紀菲是位時裝模特兒,每逢時序交替,也就是她最忙碌的時刻,為了一場秋冬服裝大展,她應邀遠赴香港。于是這一對戀人只能藉電話傳送彼此的熱情,聊慰相思。
未了,雲皓信誓旦旦地說︰「事情不會這麼糟的,你放心!我絕對會想法子說服女乃女乃的,如果真的不行,我……」他豁出去了,「大不了斷絕關系!」
這種舍親取愛的情操或許並不可貴,但是,勇氣倒是可嘉。
話才說出口,他立刻被房門口探出的半個頭給嚇飛了魂。
是老姊雲尹袖--只比女乃女乃小一號的曠世大魔女。
「喂--我老姊來了,先掛電話吧!」
像做賊被逮住般,掛上電話後的雲皓一臉不安。
「跟誰講電話呀?神秘兮兮的。」雲尹袖兩手插在口袋里,眉毛挑得老高。
「沒什麼,一個老朋友。」
「不會吧?剛才我明明听見你說什麼斷絕關系的?」尹袖見他一副見了鬼似的表情,就知道他沒有說實話。
「噢,那是指和我的朋友--也就是你們口中的狐群狗黨啦!」雲皓一坐下,臉不紅、氣不喘的繼續說︰「你們不是叫我力圖振作、專心事業嗎?所以,我只好來個大掃除,斬草除根,免除後患!」
「哦--」尹袖拉長尾音,做了個恍然大悟的表情,繞到他身旁,「那可真難得,不知道是誰的力量這麼大,是……紀菲,還是那個丁語-?」尹袖眨了眨眼楮,故作天真的問著弟弟。
雲皓申吟一聲,真不知上輩子造了什麼孽,怎麼有這等手足?
「隨你怎麼說,反正我已經向女乃女乃解釋過了,不需要再重復一遍。」
「這麼說,你是真的跟紀菲散啦?也好,這樣一來,你就不用去追究女乃女乃反對你們的原因了。」
「什麼?!」他立刻跳了起來。「你知道對不對?快告訴我,究竟是為了什麼?」
「奇怪,既然已經分手了,干嘛還在意這些?你也真夠無聊的。」
「老姊--」雲皓氣得想跺腳。
雲尹袖一直是老女乃女乃的心月復,雲皓不敢掉以輕心,偏偏她大小姐老愛將自己當成益智活動的對象。雲皓可沒有耐心陪她玩釣魚的游戲。
「算了!」哀莫大于心死,他不再求助于她。「我的事,我自己會解決。」
「雲皓,別這樣說,我可是長姊如母耶!」她又篡改成語了。
「是啊!如果地雷轟炸也算是一種親子游戲的話,那你的確是一個優秀的母親。」雲皓氣若游絲地說。
雲尹袖哈哈大笑起來。
「你今天怎麼有空駕臨『寒舍』?說吧!小弟我洗耳恭听。」十足的坐以待斃。
「這的確是『寒舍』。」尹袖環顧了這間簡陋的小套房一眼,才接著說︰「都怪杰克和阿利,如果不是他們受傷住院,我本來是要到馬場去玩的。」
「受傷?!為什麼?」雲皓記得那兩個人--雲家免費的衛兵。他也曾認真的懷疑過,那兩人如果不是腦筋秀逗了,就是渾身是瞻,竟然想「把」他老姊。
「嗯!一個斷了鼻梁,一個骨折。真是的,我只是說,讓他們自己決定由誰陪我去,哪知道他們竟打了起來。」她淡淡地說。
「看來,你得在我們家大門口貼張輪值的班表才行。」
想不到尹袖馬上附和地猛點頭,「對啊!最好組個保全公司什麼的,就更人盡其才了。」說完,姊弟倆相視而笑。
這對雲家寶貝什麼也不缺,就是缺德。好不容易找到了交集點,雲皓顯得輕松多了。
「對了!女乃女乃要我帶話來,說要你待會兒回去一趟。」她突然頒下懿旨。
雲皓剛松弛的肌肉馬上又緊繃起來,灰著一張俊臉。
「你最好回去一趟,解鈴還需系鈴人,不是嗎?」尹袖眨眨眼。
雲皓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可是--
這個系鈴人可非比尋常。
雲葛碧秋--雲家「特種部隊」的總司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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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母雲宅
亮晃晃的樺木地板響起一陣急叩聲,那是女乃女乃手中「龍頭拐」的杰作。
「說話呀!你們倒是給我說說看,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她雖然已經年過七旬,說起話來卻中氣十足。
銀白的發絲一絲不苟的扎成髻,保養有方的臉上毫無表情,若非那盛怒的聲音,著實令人分辨不出她的情緒。
雲皓和雲尹袖面面相覷,不敢任意開口。
雲皓木然的瞪著地面,不禁對這地板感到既同情又佩服,幾年下來,飽受女乃女乃的蹂躪,竟沒破出個大洞來。
「雲皓,你說!」雲葛碧秋指向正襟危坐的孫子。
他頭皮一陣發麻!該說什麼才好呢?難道女乃女乃已經知道了?
雲浩向尹袖使了個詢問的眼色,卻發現她又擺出那副無辜的嬌憨模樣。他早該明白,老姊是「藏鏡人」的最佳代表,在女乃女乃面前,她永遠是個嫻淑的可人兒。
瞥著那拐杖--亦是執行家法的權杖,他一陣心驚膽跳。如果東窗事發,他鐵定會被敲得滿頭包,然後被女乃女乃一腳給踢出門。或許,在說出實話之前,他該先打電話預約一部救護車。
「你倒是說話呀!杵在那兒打太極呀?你一向跟雲方最接近,他的事情你一定知道。」老女乃女乃催促著。
「叔叔?!」
「當然是他。」雲葛碧秋霍然從椅子上站起來,其實她一把老骨頭硬朗得很,手執拐杖只是權威的象征。「這混蛋!竟然一聲不響地離開公司,只交代了秘書說他要去旅行,你們說,這像話嗎?」
雲皓大大地松了口氣,頭皮隆起的三寸疙瘩總算平息下來,劫後余生的感覺使他忘了女乃女乃的叨絮,撫著心口細聲地說︰「還好!」
「什麼?!」耳朵特別敏銳的女乃女乃很是火大,「這叫還好?堂堂一個公司的負責人,說走就走,成何體統?那麼大的公司,放著誰來管?難道還要我這個老太婆去管不成?」
雲皓訥訥地答不出話來,尹袖倒是淺笑盈盈地走了過來,親熱地挽住女乃女乃的手臂,扶她回座位。
「女乃女乃,別生氣了嘛!您這樣會氣壞身子的。您坐著,讓雲皓好好想想,他如果知道叔叔在哪兒,一定會告訴您的--雖然他平時比較听叔叔的話。」
這不是擺明了他跟叔叔有「勾結」的可能嗎?雲皓咬牙切齒地瞪著尹袖。
「女乃女乃,我真的不知道,這陣子我也很少跟叔叔通電話……」
「那你在忙什麼?」女乃女乃打斷他的澄清。
回答的是尹袖。「女乃女乃,這也不能怪雲皓,您忘了上回跟他提過的事?雲皓也老大不小了,是該為自己的終身大事好好籌謀一下。」
這分明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雲皓開始懷疑,尹袖的血管里流的一定是墨汁,否則哪有做姊姊的如此荼毒親弟弟?
他不客氣地齜牙道;「是哪!我急死了。二十五歲是不小了,不過,幸好我是男生,若是換成女的,過個兩年,年近三十,可真得拉警報了。」
尹袖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姑娘她芳齡恰好二十七。
雲皓心里好不得意,「以天下大亂為己任,置他人生死于度外」的絕活,絕非她一人得天獨厚。
老女乃女乃年紀雖大,但可是眼尖心細、耳聰目明,她怎會瞧不出出這兩姊弟的把戲?!
「夠了!別淨耍嘴皮子了。尹袖說得沒錯,你叔叔的事要緊,但是,你答應我的事還是照樣進行。如果你早答應女乃女乃到美國去幫你叔叔的忙,也許雲方就不會那麼胡涂了。」
「女乃女乃,我說過,我不能去嘛!」雲皓垮著臉。
「是,你說過。」老女乃女乃審視著孫子的臉,同時堅決地說;「但是,我也說過,除非你讓我相信,你已經跟那個姓紀的女孩分開,否則把你打暈了,我也會架著你上飛機的。」她的手掌在桌子上重重一拍。
「為什麼……女乃女乃,這沒有道理,你根本連菲菲的面都沒見過,你……反對也得有個理由呀!」雲皓不敢置信的喊著。
「住口!」老女乃女乃揚聲斥道;「我養你,需不需要理由?現在可好,輪到你來質詢我?你當這里是什麼地方?立法院嗎?我真是白養你了!」
「女乃女乃,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雲皓沮喪得不知如何是好,在盛怒的女乃女乃面前,他是動輒得咎,索性也不再問下去,反正只是重復沒有答案的爭執罷了。「算了!反正都已經分手了,現在談這些一有什麼用?」
「那最好!」老女乃女乃記憶力出奇的好,「你不是說要帶新的女朋友來家里,叫什麼丁語-的,不是嗎?」
「呃……是啊!」雲皓回答,「可是,我想,還是先找到叔叔再說吧!」
雲方是雲家第二代的接棒人,自從雲皓的父母在十年前因車禍過世後,雲家企業的繼承權便落在雲方手中。由于雲方當時才二十三歲,年紀尚輕,因此由雲葛碧秋從旁監輔。這些年來,雲葛碧秋見時機成熟,便將大權整個交付僅剩的兒子手中,原以為可以亭享清福了,孰料雲方突告失蹤。
雲皓愈想愈感到不可思議。雲方和他雖是叔佷,年紀卻相差無幾;兩人同樣在雲老女乃女乃的「特殊教育」下成長,雲方活月兌月兌是個能量無匱的機器戰警,而自己呢?如同尹袖常說的︰「只是一堆廢鐵。」
他有感而發地嘆道︰「女乃女乃,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你對叔叔的要求過高,讓他不勝負荷,所以他才會想四處走走,散散心。這便是物極必反……」他不敢再往下說了。
「反什麼?」老女乃女乃執著拐杖朝他揮舞著,「那你呢?任性放縱、成天玩樂,為什麼就不會正正經經、認真負責的做人?我真是懷疑,你把那個丁語-說得那麼好,人家又是看上你哪一點?」
原本已經收斂許多的尹袖捂著嘴竊笑。
「我看這樣子好了,這個禮拜天你就叫那個丁語-來家里一趟,讓我瞧瞧。至于你叔叔,尹袖,」她轉向孫女說︰「你過兩天不是要到美國去?正好可以者查查是怎麼一回事,美國的公司就先交給你處理。」
「我?!」尹袖失措地喊︰「我哪行呀?再說,我是要去查嘟嘟的事,哪有空呀?」
老女乃女乃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是嘟嘟重要,還是叔叔重要?」
「都同樣重要。女乃女乃,叔叔的脾氣您又不是不清楚,他堅持要做的事,絕不會輕易改變。如果他真的不想回來,找到他也沒用。而嘟嘟就不一樣了,他那麼小,如果我不幫他,他怎麼找到親生父親?他母親死得那麼可憐,說什麼我也不能丟下這孩子不管。」
酷愛旅行的雲尹袖總是東飄西蕩的,前不久,離家將近年余的她,突然帶了個不滿四個月的嬰兒回來。面對眾人的諸多揣測和質疑,她只是輕描淡寫的帶過︰「這孩子的母親死了--她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當時老女乃女乃還為了是非閑語而大發雷霆,但是,抱著孩子卻又眉開眼笑。
一向會頂撞女乃女乃的尹袖,一番話倒教女乃女乃愣在當場。
但是,雲皓相信女乃女乃不會蓋口罷甘休,威脅利誘、軟硬兼施、耍賴使詐……無所不用其極是雲氏的庭訓。
當年叱吒商場的鐵娘子搖身一變,成了孤苦無依的老嫗。她不勝淒惻而悲憤地說︰「是哪!人家的母親死得可憐,咱們家就有一個人死得快活、死得舒服。雲濤啊!」她喚著老伴的名字,「你倒好,兩腿一伸,眼不見為淨,不必像我,活著受罪。少年失怙、中年喪偶、老來喪子,這些悲慘熬過也就罷了,現在可好,唯一的兒子說罷工就罷工!把孫子帶大,只是要見他成家立業,他卻跟咱粗脖子瞪眼楮的,托孫女辦點事,她也推三阻四的……老伴呀!你真是太自私了,你死得好、死得不必受窩囊氣--」
「女乃女乃……」兩姊弟異口同聲地喊。
最後的結果,當然是雲老女乃女乃獲勝。
倒不是為了老女乃女乃硬擠下的幾滴眼淚,只是為了讓爺爺的亡魂得以安息。
在雲家,連死人也不得清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