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這樣會熱嗎?」
飯店門口,一個可愛的小娃兒背著手,頭仰得高高的,用困惑又好奇的表情問著負責開門、站得直挺挺的年輕門房先生,形成一個有趣的畫面。
門房像衛兵一樣抬頭挺胸,不時要幫進入飯店的客人開門。
而他的眼楮卻還是忍不住往那個離地不到七十公分的小生物看去。
他其實有點舍不得讓小娃兒一個人唱獨角戲。
可現在是上班時間哪……
若大廳經理看到他怠忽職守,一定會炒了他的。
可是……可是……
這樣好殘忍喔。
雖然他听不懂小娃兒到底在說什麼,可是她那麼可愛……
唉唉唉……看這娃兒的頭仰得那麼高,脖子一定很酸吧,真可憐……
「錢錢賺得多嗎?」
小娃兒似乎不在乎人家理不理她,逕自問著。
誰叫爹地這麼不負責,把這位哥哥托付給她保管以後,就頭也不回地火速沖出去了咧?
雖然對方始終不願意開口,但她還是負責一點,招呼一下這位在冒汗、好像很煎熬的大哥哥羅。
剛剛咧,她和爹地才剛踏進飯店哩,就一起停住了。
「嗯?爹地,有人叫你嗎?」
「我也這樣覺得。」言少楓的眉皺了起來,像是在思索著什麼。
小娃兒歪著頭想著。「好像是項茗姐姐……」
她話還沒有說完,言少楓就將她交給門房,很快地說了句「麻煩你顧一下」然後就跑出去了。
「那有周休二日嗎?」
小娃兒不愧是國家未來棟梁之一,秉著不屈不撓的堅毅精神,繼續打听門房大哥的工作福利。
她的問題依然沒有得到回應,不過門房大哥流的汗卻越來越多了。
于是她繼續——
「有傷殘津貼……啊,爹地!」
她好開心的喚著。
然後有些驚訝地睜大圓眼,看著一張閻王臉的言少楓,和他懷里像是受到極大驚嚇的項茗。
「欸?」她愣愣地看著不對勁的兩個大人。
爹地看起來好恐怖喔……
「要乖乖上班唷,掰掰。」
小娃兒不忘轉頭跟門房道別,乖乖跟上言少楓的腳步,拉住他伸出的手。
就只敢拉手手而已,不敢多問。
「寧兒你乖乖看電視,大哥等一下回來。」
言少楓先將小娃兒帶回他們的房間,將她抱上床,打開電視,順便開了包餅干給她。
「好。」
小娃兒識相極了,像個家教甚佳的小淑女一樣,點頭答應,望著言少楓摟著項茗離開。
啊……這樣就走嘍?
真不好玩兒,她還沒有看到精采的畫面耶……
「幾號房?」
再度進入空無一人的電梯,言少楓看著前方,冷冷地問著始終被他緊摟在懷里的項茗。
「二二0八。」
她小聲地回答著,怯怯地望著他力道不小地按下二十二樓的按鈕。任由電梯載著死寂往上,不敢說話。
她沒見過生氣的他……
應該說,她從不知道他是會動怒的。
她以為他對于所有的事情都沒有太大的反應。她以為他喜怒不但不形于色,也不形于心。
但他發火了,而且是毫不留情的爆發……
二十二樓到了,電梯門叮地一聲滑開,他「挾持」著她出電梯。
沒走幾步路她的房間就到了,他向她伸出手,她遞上了鑰匙卡。
他放開她,刷卡開門,讓她先一步進去,然後跟上,接著砰地一聲甩上那面極重的門。
開始發飆——
「你們公司有什麼毛病,讓你一個人前來?遇到危險了誰要負責?」他終于對她說出完整的句子,以極度隱忍的語氣低聲問道。
他完全不敢想像,如果他沒有听到她的求救,或是他根本沒趕上,她會有怎樣的下場。
對方可是三個大男人啊,她敵得過嗎?
「不都是這樣嗎?」
項茗不敢看他,小聲地說著。
她緊抿著唇,滿月復的委屈和方才的恐懼讓她險些掉淚。
她的幾個秘書特助前些日子加班到一個個掛病號,誰能跟她來?
可……的確是她固執地認為只身前往就好了……
「你!」
言少楓氣結,可他本身就不是訓話罵人的料,又舍不得怪罪于受驚的她,只能憤憤地吐了口氣,往床上一坐。
你就是愛逞強!
你就是愛證明自己不輸給任何人!
結果到頭來呢?你得到的,有比你失去的多嗎?你有比較快樂嗎?
他在心底怒吼著,可這樣重的話卻說不出口。
更何況,他……什麼都不是啊。
他不是她的親人情人,憑什麼同她說這些?
「一個女人家晚上在路上走著……你不怕我都被你嚇壞了。」稍稍平復了一點怒氣,他開口輕聲說道。
他的語氣仍是不太好的,可至少听不出憤怒的意味了。就算有,也被他毫不保留的擔憂和關切所掩蓋。
這樣的責備,沒有人會不接受的。
而項茗那掛在眼中的淚水像失控一樣,帶著方才受的驚嚇和被責怪的委屈,開始往下掉。
「我又沒罵你,你哭什麼呢?」
他輕嘆了聲,滿心的不忍,可又真是好氣好氣她。
這樣不懂得照顧自己的女人,出去跟人家拼個「女強人」的頭餃做什麼?有任何意義嗎?
他一想起剛剛窩在他懷里發抖的她,一把火又險些沖上來。
項茗沒回話,站在他前面,逕自哭得更厲害,像是要將這些日子所受的委屈、疲累和壓力一起結算清楚。
這場景,還真像是他在訓她了。他再度嘆息。
「你父親留了那麼多錢給你,就是不希望你跟他一樣,在外頭為了錢而奔波,希望你能夠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結果你看看,你把自己搞成什麼樣子了?那些你所謂的證明,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他的聲音很輕,卻像是一把名為關懷的利刀插入她的胸口。
她豈會沒有這樣想過?
當她半夜回到家,面對著死寂的空間,她也常常不禁這樣自問著︰
為什麼要活得這麼辛苦?
「我知道你好強,我也不反對你追求工作上的成就感,可你快樂嗎?我認識你也有一段日子,我不敢說我很懂你,可以前的你絕對不願意追求這樣的生活的。如果你很快樂,我絕對不會阻攔你……」
他的語調漸趨溫和,可問題卻是一針見血。
他或許是唯一提出這個疑問的人了。
畢竟,除了他以外,世上還有誰會跟她說這些?
項茗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抹著哭紅的眼楮,鼻子一下一下地抽著。
「我說錯了嗎?」
他嘆氣著看著哭個不停的她,也倍感意外。
他難得發表自己的意見,這個超有主見的女人竟然乖乖听著,只顧著哭,沒有任何反駁的意思。
這反而害他有些愧疚了。
嘖,他也不能否認,自己這些話不是因為方才的意外所引發的惱怒。
是有些情緒化沒錯,是凶了一點沒錯,是有些不那麼客觀沒錯,可是……這些都是他的真心話啊。
氣她也氣自己——
為什麼她是那麼的固執?
而為什麼他不在她大四最旁徨、最無助、對周遭的言語最無法釋懷的時候,鼓勵她、安慰她?
為什麼當初不像現在這樣毫無保留地付出自己的關懷?
她身邊就剩他了,為什麼他沒有意識到她的寂寞?
他在那個關鍵的時刻,竟然沒有拉她一把,任由她憤世嫉俗……選擇這樣的一條路走。
「你……以前……以前不是這樣的……」她繼續抹眼楮吸鼻子,語調不穩地指控著。
「以前你把自己顧得好好的,既聰明又機伶,根本不用別人操心。」他沒好氣地說著。
這八成是他第一次跟人斗嘴了。
「那、那你當初為什麼要答應跟我交往?我就偏偏不是那種什麼都不會,只會撒嬌、裝可愛順便裝可憐的女孩子!怎樣?」
她語調不穩、鼻音重得嚇人,卻還是邊哭邊質問著,女強人的形象毀于一旦。
現在的她跟她方才說的那種女孩,其實沒啥兩樣。
「我不要那種女孩,也不希望你是那樣。」
「那你就去找個比我更聰明機伶還會順便伺候你的女人啊,這樣你就可以腳翹得高高的,等人奉茶啊。」
他嘆氣。「茗,你明明知道我不是故意在訓你,我是在擔心你……為什麼你防衛心這麼強,比刺蝟還扎人。」
她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加上一把莫名火,直接反擊——
「誰教你以前什麼都不說,現在才開始關心我,好像很舍不得我的樣子,你少來,我才不要你假好心。」
「你在說氣話……」他好脾氣地軟化態度。「如果我現在走出去,你可能要詛咒我了。」
「你以前才不管那麼多,我說『你先回去吧』,你就走了!」新仇舊恨一起來,她越哭越凶。
「以前……以前是我太傻。」他望著哭得稀瀝嘩啦的她,輕聲坦承,伸手將她拉進懷里緊緊摟著。「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你……道、道什麼歉?」她坐在他雙腿間,摟住他的脖子,臉埋進他寬闊的胸懷里,拿他的衣服充當毛巾擦個痛快。「已經把人家……把人家訓了一頓,現在才道歉……」
他輕笑,將吻烙進她的發間,那兒溢著他再熟悉不過的香味。
「是我不對,那時候的我不懂得珍惜你,看不出你的脆弱……我不夠貼心、不夠疼愛你,只是一直擔任著接受的那方,讓你很辛苦……」
這些話,她已經听過了,還留在她的手機里舍不得刪……
可是如今他的聲音是這麼真實地在她耳邊回蕩,叫她不灑淚也難。
言少楓還真不知道女孩子哭起來這麼猛,更不知道像項茗這種看起來將理性排在第一的女孩子,竟然也能哭成這樣。
他口氣不好她也哭,他溫和一點她還是哭……
唉……
能怎麼辦?愛上了,她生氣的樣子、哭的樣子也得愛啊。
「不,是我錯了……我才是不懂得珍惜的那方。」
她窩在他溫暖的懷抱中,邊哭邊說著——
「你、你給我的溫暖、平靜和穩定是那麼珍貴,我當時卻將它視為理所當然。我將什麼話都藏在心里,卻希冀你什麼都了解,還對你生氣……我後悔了,少楓我真的後悔了……對不起……真的好對不起……」
「噓……沒事了,我不是在嗎?沒什麼好後悔的……」他像摟著一個受傷的孩子一般緊緊抱著她,輕聲安撫著。
他抹掉她臉上的兩道淚水,覺得自己心中缺陷的那塊雖然仍疼著……但如今補齊了、滿足了。
「少楓……」她抬頭看他那滿是憐愛的雙眼。「那你、你還要我嗎?」
他被她難得老實嬌憨的模樣逗笑了,收攏雙臂,輕輕吻上她。
以行動代替言語,告知心中的那個唯一。
而這原本單純的親吻,卻出乎意料地撩撥起兩人心中壓抑的沖動。
她勾緊他的後頸,氣息不穩地與他唇舌纏綿,感到些微的不適,卻舍不得離開這個她眷戀已久的甜蜜。
她是想念他的!一直好想好想他!
只是她從不願意承認……
怕一旦承認了,她的意志便不再堅定、開始軟弱……
但……當個軟弱的女人,又有什麼不好呢?
被他這樣疼著、寵著又有什麼不好呢?
她的小手往前移動來到他的臉頰,以觸覺喚醒那些沉睡以久的記憶……
是了,這是他,她熟悉的他……
他臉上的每一個弧度線條,都是這麼熟悉……
她重心向前,讓他摟著她躺下,狂吻漸趨平靜,卻仍是理不開的難分難舍,他們分離太久了,思念太深也太強烈了……
言少楓環著項茗的手不自禁地探入她的襯衣內,引起她細碎的輕喘。那如記憶中柔女敕平滑的觸感讓他的理智幾乎崩斷。
他的喉間有著難耐的嘆息,卻硬是抵擋住涌上的。
終于,在上位者離開了他的唇,像只饜足的貓一樣慵懶滿足地趴伏在他身上。
「我以為你是木頭人……」
她有些意外地提出這項誤解。
他們以前也吻過,可沒像剛剛那樣沖動,險些要失控了……
他輕笑,以手為枕支起頭好方便看她,解開她早巳散亂的發髻,讓柔軟黑亮的長發鋪散在掌中。
「我是男人。」
他用低嗄的嗓音予以完美的解釋。
「我都不知道你吻技這麼好……」紅著臉繼續說著。
他揚眉,低頭看她。「你比較過?」
「你跟誰練習過?」她不服氣地反問。
他又笑了,勾起她小巧的下巴,輕琢吻了下。「真的想要知道?」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不正經了?」她將笑容咬在唇邊,裝出生氣的模樣瞪了他一眼。
「我總有要有所改變,不是嗎?」
她撐起身子端詳他。「你的確變了許多……」
「這樣的改變項小姐還喜歡嗎?」他笑著問道。
「還可以。」她輕哼了聲。
言少楓顯然不滿意她的回答。「那我先走了。」
「回來啦你……」她壓住他,不讓他離開。
他輕笑著,瞄了下床頭的電子鐘,還是起身。「我還真的得回去了,寧兒還在房間里呢。」
她不依地壓著他。「留下來陪我。」
她的話讓言少楓微微一僵,有些訝異地看著她。而項茗自己也隨即意識到她的話能夠有所引伸,不覺紅了俏臉,吶吶地解釋︰
「我、我是說再留一會……」
她的話被他貼上來的唇畫上了句點。
不同于方才激烈的親吻,他輕柔地吻著她的唇、鼻尖、額頭,傳達著自己毫不保留的珍視。
「你什麼時候回台灣?」他低沉著嗓音呢喃。
「後天一早的飛機……」她輕聲地回應著。
「這麼快……」他低喃的聲音中有著遺憾。「明天有事嗎?」
「沒有,我特別多留一天緩沖時間給自己……」
他停止了親吻,微笑著看她。
「明天一起出去?我、你,還有寧兒。」
她以微笑相對,除了「好」以外,想不出第二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