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決定結婚,但兩人其實都還未見過對方家人。
紀澤惟的父親早就過世,紀母賣面線養大兒子,一听兒子書還沒念完就想結婚,老媽狠刮他一頓。
「你還沒畢業就想結婚,你以為我們很有錢是不是?娶了還丟給我照顧,給我搞清楚,我又不是閑閑沒事做!」紀母氣炸了。
「媽,我真的很愛毛毛,但是我要當兵,沒辦法照顧她,才會拜托你,只要這兩年就好,將來我加倍回報你!」
「什麼鬼話!我養大你你都還沒回報,現在又丟老婆小孩給我養,我上輩子欠你,這輩子要做牛做馬還你是不是?」
罵歸罵,紀母是刀子嘴豆腐心,人家女孩子肚里都有自己的金孫了,怎能不要,還是帶兒子上毛家提親。
毛家也是父親早逝,毛秀忻和母親、哥哥的關系並不好,當她告訴母親她要嫁人,母親不置可否,但從沉默間,她嗅到勢利的盤算。
兩家人坐下來談,毛母道︰「我就秀忻這個女兒,只怕她嫁得不幸福,這樣吧,你們拿出三百萬聘金,證明你們有財力照顧我女兒,我就答應婚事。」
紀母尷尬。這是要結親家,還是在削凱子?
「媽,聘金不需要那麼多吧?」母親的獅子大開口讓毛秀忻覺得很丟臉。初次見面的未來婆婆,會不會當她是撈錢的拜金女?
「這是應該的,我把你養這麼大,你都還沒孝順我就要嫁人,這筆聘金就當是孝順我,再說你哥生意不順,你的聘金剛好幫他周轉一下。」
「媽,要結婚的是我,和哥哥無關。」她按捺火氣。又是哥哥,哥哥永遠是第一優先,連她的婚姻都要為哥哥打算!
「你哥哥又不是外人,兄妹之間互相幫忙有什麼不對?」
「那我的嫁妝呢?你跟人家要這麼多聘金,你要給我多少嫁妝?」
毛母沉下臉。「我當然會準備。你當著未來婆婆的面跟我討嫁妝,好像我虧待你似的,你好意思嗎?」
「你要這麼多聘金就好意思嗎?」
「我是幫你著想,你懷孕,人家吃定你跑不掉,哪會對你好?我不趁婚前多幫你要一點,難道讓你婚後受委屈,再來怨我嗎?要不是你不自愛,未婚懷孕,我需要這樣扮黑臉嗎?」
毛秀忻氣得臉色發白,要不是紀家母子在旁,她真想和母親翻臉。她和男友的兩情相悅,被母親暗示得像她放蕩下賤,其實沒有嫁妝、沒有聘金都不要緊,她只想要一句祝福,母親為何要讓她這麼難堪?
她氣得顫抖,身邊的紀澤惟伸手過來,握住她。
「毛媽媽,我保證婚後不會讓秀忻受委屈。」紀澤惟握緊她冰冷的手。听她說過和母親關系不佳,但沒想到這麼嚴重,他心疼她。他想,大概他不是岳母理想中的金龜婿,她才這麼刁難,將來一定要做番事業,讓她風光地回娘家。
「大家別吵嘛,這是喜事,我一見秀忻就喜歡,她嫁過來我一定疼她……」紀母打圓場,暗暗埋怨兒子沒先打听清楚,有這麼難纏的親家母,將來兩家肯定常有不愉快。
紀母婉轉表明拿不出太多聘金,毛母不甘,轉而要求男方負責整個婚禮費用,種種無理的要求讓毛秀忻覺得很可恥,幾乎都站在紀家這邊,母親就對她冷嘲熱諷。紀母對親家母的貪財很反感,連帶對未來兒媳也不喜歡。
一場喜事弄得烏煙瘴氣,唯有紀澤惟始終心平氣和。母親對他碎碎念,他乖乖听訓,女友被母親氣得心情壞,他隨時伴在她身邊,未來岳母百般譏諷他,他不作反應。
面對所有不愉快,紀澤惟忍耐著,以免多起風波,令女友為難。
他愛她,但他不會也不想把愛掛在嘴邊,愛她是要給她美滿的家庭、安穩的生活,讓笑容永不離開她俏麗容顏,讓她煥發幸福的光彩,讓人一見她,就明白她深深被愛,有個丈夫寵愛呵護她,無微不至。
他會證明,她嫁對人。
研究所發榜了,毛秀忻沒考上。
婚禮在畢業典禮後舉行。婚後不久,紀澤惟入伍,留下懷孕四個月的妻子,與他母親、堂哥同住。
紀澤惟的堂哥紀寰大他八歲,紀家伯父在兒子念高職時過世,紀母怕紀寰一個人沒照應,說服他搬來同住,堂兄弟從小一起長大,情同手足。
紀澤惟介紹堂哥與她認識時,紀寰目不轉楮地看她,看到差點失神。
她沒告訴丈夫,也不打算理會,自有分寸。
這段時間,害喜的癥狀逐日加劇,她變得對氣味敏感,顏料的味道讓她頭暈,無法再作畫,加上突然間得和兩個陌生人當家人,丈夫又不在身邊,讓她倍感孤獨。
紀母細心照料她,沒有半點不耐,是個好婆婆,可惜她母親在婚前大鬧,婆媳日常相處總有點芥蒂,難以交心。
紀寰也很照顧她這堂弟媳,對她噓寒問暖,她能避則避,避不了就客氣應對。
直到某天,他抱著一個小紙箱來找她。
「我朋友公司研發了孕婦專用的沐浴組,我拿一些來給你試用。」
「謝謝。」她接過小紙箱,保持距離。紀寰對她很規矩,但看她的眼神總是異常熱切,教她有些不自在。
「澤惟這禮拜有假嗎?」紀寰深深注視她。初次見到毛秀忻,他就被活潑亮眼的她吸引,但當時她已是堂弟的未婚妻,他只能把情意藏在心底。
「嗯,他說周末會回來。」
「正好,我打算找幾個朋友一起吃飯,順便介紹給他認識。這幾個朋友事業做得不錯,可以教他一點經驗,順便幫他累積人脈。」
「我先替他謝謝你了。」她不太喜歡紀寰,有些好大喜功,沒一份工作待得久,從他嘴里說出來卻成了歷練豐富。
「應該的。別看澤惟好像傻傻的,其實挺有想法,尤其是提到你,他馬上斗志高昂,他說退伍以後希望馬上有工作,多賺點錢照顧你和小孩。」
她勉強一笑。與其賺錢做大事業,她寧可他多花點時間陪她。
「你記得試用這些東西,它選用舒緩的精油配方,很滋潤,尤其是洗發乳,你看你——」他撩起她一綹發絲,熱心地解說︰「懷孕前頭發多漂亮多烏黑,現在這麼干,用這款洗發乳,很快見效——」見她視線驟然凌厲,他一愕。
毛秀忻凜容,將頭發由他掌中抽回。「我累了,想休息一下,晚點再聊。」她強裝鎮定地轉頭走開,心髒卻怦怦狂跳,又驚又怕又氣。
太過分了!他當她是誰?她可是最敬愛他的堂弟的妻子,他竟然對她動手動腳?要不是她立刻走開,誰知道他會不會做出更過分的事?
等到丈夫返家,她立刻將紀寰的舉動告訴他,沒想到紀澤惟毫不驚訝。
「我知道,一回來哥就告訴我了,他說前幾天他拿一套沐浴組給你時,不小心踫到你的頭發,你很不高興,他要我幫他道歉,他不是故意的。」
她錯愕不已。「他還說什麼?」
「沒了。」
好極了,紀寰把整件事簡化成一個小意外,可她一想起來就渾身不舒服。「他不是『不小心』。」萬一紀寰反咬她一口,說她勾引他,她跳淡水河也洗不清,她得先讓丈夫明白狀況。
「澤惟,我覺得……哥對我好像有不尋常的好感。」
紀澤惟怔住。「什麼意思?」
「我覺得他喜歡我,不是親人那種感情,是男女之間的。」
「怎麼可能?」堂哥愛上他的妻子?「他一向對人很好,大概是他太熱情了,讓你有什麼誤解——」
毛秀忻臉色一白。「我沒有誤解,是真的。」
「你確定?他跟你說他愛你?」
「他沒說,可是我很確定,從他的眼神就看得出來。」
「會不會是你誤會了?」最疼他最愛護他的堂哥,覬覦他的妻子?不,這太荒謬了,不可能……
她眯眸。「你不相信我?」
「我不是不相信你,這是很嚴重的事,我不能憑你幾句話就誤會堂哥。」
「什麼叫憑我幾句話?你不也憑他幾句話就以為他是不小心?」
「可是,他明明知道我們結婚了,他和你不可能啊,還是……你是不是有什麼地方讓他誤會了?」
他居然暗示她在無意中鼓勵他堂哥?毛秀忻氣結。「紀澤惟,你這是懷疑我想搞外遇嗎?我想搞外遇會笨到主動告訴你嗎?反正我把話都告訴你了,你要當我情緒化、誣賴你堂哥,隨便你!」她躺下來,翻過身。「我要睡了。」
「毛毛,我們還沒談完——」
「我不想和你講話!」她閉眼,忍住淚水。
她以為他知道了,會保護她安慰她,可現實卻是他反過來懷疑她……第一次,毛秀忻覺得他的遲鈍這麼可惡。
在這個陌生的家,他是她唯一能依賴的人,可他總是不在,他不能分擔她的情緒與寂寞,如今他甚至不相信她,他的語氣好像她胡亂疑神疑鬼,不可理喻,傷透了她。
後來,紀澤惟不再提起此事,只是更細心呵護她,希望讓這件事自然被淡忘,毛秀忻卻只感覺自己在紀家的孤立。母親氣她當初不肯要聘金,一見面就酸她,她索性連娘家也不回,無處可去,無人可傾訴,她對這件事耿耿于懷,對紀寰的一舉一動更加敏感。
這天下午,原本說好一家人去看電影,她有些倦累不想去,下樓想告訴丈夫,只見紀寰待在客廳,她便請紀寰轉告。
「都說好了,怎麼突然不去?」紀寰訝異。
「我的肚子這麼大,每次出門都很累。」
「澤惟會把你照顧得舒舒服服的,你只要享受電影就好。」
她搖搖頭。「我想休息,你們去就好了。」說完,她轉身想上樓,不料衣服下擺被牆邊的衣帽架勾住,差點摔倒。
紀寰連忙扶住她。「小心!你沒事吧?」
他的踫觸喚起她極想逃避的回憶,她一驚慌,奮力推開他。「放開我!」
「別動,你衣服勾到了,我幫你解開……」紀寰怕她跌倒受傷,更抓緊她,但他越抓緊她,她反抗得越厲害。
「不要踫我——」突然,肚子一陣劇痛,毛秀忻臉色發白地軟倒下去。
紀寰見情況不對,立刻打電話叫救護車。
救護車將毛秀忻送到醫院,經過醫師檢查,所幸她與肚里的寶寶都安然無恙。
紀母和紀澤惟隨後趕到。在急診室大廳里,紀澤惟默默听堂哥描述事情經過,听到她掙扎,不肯讓堂哥踫她,他深深蹙眉。
沒想到,她還是不能釋懷——
他走進簾幕隔成的小空間,病床上的妻子蓋著薄毯,躺在床上打點滴。他坐下來,握住她擱在床畔的手。「毛毛,覺得怎麼樣?有沒有哪里痛?」
毛秀忻搖頭。「我沒事,幸好寶寶也沒事。」這一瞬間,他溫暖的大手讓她好安心,眼眶熱熱的。即使對他有怨,但在脆弱時刻,她還是渴望丈夫陪在身邊。
他握緊她的手,柔聲問︰「為什麼不讓哥扶你?」
「我已經站穩了,不需要他扶。」
「他說那時候你急著走,沒注意衣服被勾到,他怕你摔倒,所以不敢放手,他沒有別的意思……」
她揚眉,听來他已和堂哥談過。「那就好啦,既然他問心無愧,你還來問我干麼?」
「就算他曾經讓你覺得不舒服,至少這次他沒做錯什麼,不是嗎?」他試圖化解妻子的心結。
「所以我應該跟他和好?」她難以置信地望著他。她還昏昏沉沉著,手上插著點滴針,肚子里的寶寶差點受傷,又驚又疲倦,心理與生理承受的壓力讓她彷佛整個人跌落谷底。「之前的事我真的忘不掉,我很怕他接近我,請你轉告他跟我保持距離,我們就能和平相處。」
「毛毛,我們可不可以理性一點,好好談?」她的固執讓他無奈。
「我這麼有條有理地解釋,還不夠理性嗎?」
「但是,你以前不會這樣說話……」她倔強的表情好陌生,從什麼時候開始,她臉上爽朗的神采,都不見了?
他的語氣好像一切問題都出在她身上,她心底好冷。「澤惟,我告訴你,我覺得你堂哥對我有不正常的感情,我很害怕,你就只會說這些嗎?」
「可是明明就沒有啊,這我已經跟你說過了,既然是沒有的事,你不要胡思亂想……」
這就是他的回答?她氣結,甩開他的手。「你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為什麼?」他又做錯什麼了?
「你出去——」
驀地,她看見婆婆站在簾幕外,頓住了。
紀母拎著一袋食物,走到床邊。「澤惟,你出去,讓秀忻休息。」
「可是我……」紀澤惟還想說話,卻被母親趕出去。
毛秀忻一陣忐忑。婆婆听見他們的對話了嗎?
「秀忻,我買了魚湯給你。」紀母放下食物,欲言又止,嘆口氣。「原來你早就知道阿寰喜歡你。」
她愣了,听婆婆的語氣,好像早就知道這件事?
「那天澤惟把你介紹給我們,我就覺得阿寰的臉色不太對。他是有點輕浮,但是本性不壞,我想他沒膽對你不規矩,也就沒點破。」
毛秀忻立刻嚴肅澄清。「我跟他之間什麼都沒有。」說完,她的心又酸了。連婆婆都發現了,為什麼那個笨蛋就是不信?
「我知道,看得出來你一直避著阿寰。他沒做出什麼過分的事,你……能不能就把這事忘了,不要追究?阿寰很早就出去工作,照顧我和澤惟,所以澤惟很崇拜他,事情鬧大的話,阿寰難堪,澤惟也會很難過。」
「我不會追究。」她澀澀地答應。若不妥協,家庭的和諧就會因她而破壞……真荒謬,有問題的是紀寰,她又沒做錯什麼!
「我知道這樣很委屈你,你剛畢業,一定有很多事想做,卻因為結婚而必須放棄,我都明白。對澤惟來說,他把心愛的女孩娶回家,很歡喜,卻沒想到他熟悉的家,對你來說很陌生,你會有多不安,他這方面是有點粗心……」
毛秀忻听著,眼眶紅了。為什麼,平日有點疏離的婆婆,把她的孤單看得這樣透徹,她的丈夫卻一點安慰也不能給?
她淚水滑落,哽咽著。
「唉,怎麼哭了呢?」紀母趕緊幫她擦淚。「澤惟常說你以前多活潑,但你來我們家以後,我幾乎沒看你笑過……不哭不哭,你這樣傷心,肚子里的小孩也會哭的……」
她淚水凶猛,緊握住婆婆的手,趴在她肩頭哭泣。
不該是這樣的,該抱著她的是丈夫,該擦去她眼淚的是丈夫,該听她訴說心事的是丈夫,她是嫁給他,不是嫁給他媽媽……從前,他們的感情明明那麼好、那麼甜,為何現在只剩下心酸與寂寞?
結婚這一步,是不是走錯了?
不管結婚這一步是不是走錯,毛秀忻都不曾考慮離婚,因為她不想讓母親看笑話。
但她也領悟了一件事——優點也是缺點,曾喜歡丈夫的單純沒心機,原來太單純會破壞識人的眼光;曾覺得他遲鈍得可愛,遲鈍到不明白她的心情則是可恨。
整件事就這麼不了了之,卻重創夫妻的感情。
在寒冷的冬夜,毛秀忻替紀家生下俊秀的小壯丁。
照顧嬰兒又是另一段辛苦的日子,小女圭女圭得不到想要的就哭,不管三更半夜照樣哭得驚天動地,而且還特別黏她這個母親,她覺得自己好像生了個火災警報器,白天夜晚都不得安寧。
不過她仍然想回學校念書,于是和紀澤惟商量。
但他不贊成。「寶寶還小,需要照顧,研究所還是等以後再說吧!」
「你可以幫忙帶小孩,不是嗎?」
「當然,但我退伍後馬上要工作,恐怕只能在晚上帶孩子,大部分時間還是要靠你。」
「如果媽願意幫我們帶呢?」
他搖頭。「寶寶是我們的責任,如果有不得已的原因,再請媽幫忙。」
「我知道了……」她很郁悶,他說得有道理,但她好想念書,還有許多想做的事,不想就這樣被綁住。
她越來越覺得,婚姻是個不快樂的束縛。
「只是晚幾年罷了,還是可以再回去念書。」紀澤惟安慰地摟摟她。「說到工作,我退伍之後想創業,你還記得去年我姑婆過世,把她名下幾塊地產給我和哥嗎?我和他去看過,其中一座山風景很不錯,哥說我們可以開發它,做成休閑農場之類的。」
「那要不少錢,資金從哪來?」看在婆婆的分上,她把和紀寰的不愉快放在心底,但听到丈夫要和他合作,還是有顧慮。
「哥已經和朋友談過,找到願意投資的人,我跟他在討論開發計劃,他在準備辦一些手續了,最近我會找時間和他們見面討論,希望盡快動工……」他興致勃勃,卻見她神色一黯。「你覺得這樣不好?」
「你沒多少工作經驗就想創業,太冒險了,這樣的計劃真的可行嗎?」
「開發計劃是我跟哥一起討論的,還有他幾個開公司的朋友也有給意見,我想農場一定會成功。」
「嗯,那就好。」
「毛毛,我跟你提這些,是因為我們是夫妻,我要做重大決定,會先和你商量,我想听你的意見。」但他總覺得近來和她討論事情,她都意興闌珊。
「你們都已經決定要做,就不是商量,是『告知』。我不懂農場經營,也不知道要說什麼。」
「我可以跟你講大概的狀況。」他描述想象中的美好未來,想讓她高興。「我打算在那邊規劃我們全家的房間,我們隨時可以過去住,親近大自然,那邊會規劃農地、蓋果園,我們可以去采水果……」
她閉上眼。「我先睡了,寶寶吵得我兩天沒睡好……」
他不敢再說。當兵一年多,他們之間疏遠了,感情漸漸冷淡,如今他就要退伍,終于有時間彌補對她的冷落,他相信開發農場不但是事業,也是他們重溫感情的好機會。
于是尚未退伍,他就忙著為事業布局,在堂哥的介紹下建立人脈、尋找資金,他的事業還未起步,無形中已和妻子更加聚少離多。
看著丈夫積極規劃事業,毛秀忻更覺得寂寞,也更懷念學校生活,悶悶不樂。
此時,愛看小說的紀母興沖沖地告訴她,他們家隔壁巷子的租書店要收掉了,老板願意將店面以低價賣她,她想頂下來。
「媽,你愛看小說,租來看就好了,自己開店不是很累嗎?」生了孩子以後,她和婆婆感情越來越好,比起眼里只有錢的親生母親,婆婆與她反而更親近。
「我的面線攤收掉以後,整天沒事做很無聊啊,而且開租書店是我的夢想,有這機會,我就想試試嘛!」
紀母拿出積蓄,買下租書店。她跟著幫忙進書、退書、研究市場喜好,起先是怕婆婆太累,但她越做越有心得,租書店逐漸成為她生活的重心。
她早已習慣丈夫不在身邊,如今經營租書店,照顧婆婆和兒子,全是她一手包辦,沒有紀澤惟的日子照樣過得愉快,反倒是他在家的時候,添了很多麻煩。
因為他的應酬漸漸增多,退伍後三天兩頭有飯局,每每在夜里帶著酒意回家。她不排斥小酌,可是常常有個醉鬼要照顧,她再有耐性也會厭煩。
這晚,他又喝得腳步輕飄飄地回家。怕他睡死在浴缸里,毛秀忻等他洗完澡,又泡茶給他醒酒,忙到終于能上床睡覺,她忍不住抱怨︰「你別老是喝酒好嗎?」
「沒辦法,應酬就是這樣。」他也不喜歡喝醉,但為了事業,又不得不喝。
「少喝一點不行嗎?」
「我盡量,可是我不喝,人家就灌哥,我不可能都推掉。」
「喝酒真的對談生意有幫助嗎?」
「哥說大家有共同的興趣,就像一國的,談起事情來比較順利。」
她皺眉。「你的興趣什麼時候有喝酒這一項了?」
「當然沒有,不過總之就是要和大家打成一片,不能不喝幾杯。」他自後抱住側躺的妻子,環住她的腰。「租書店怎麼樣?」
「有原本的客源在,生意一直都不錯。你的農場呢?」
「地整理得差不多了,開始動工,我想先蓋好一部分,趕快開始營運,才有收入,不然貸款壓力很重。」
「嗯。」感覺丈夫輕吻她的頸後,毛秀忻皺眉。他該不會想要吧?她很累了,半點興致都沒有。
紀澤惟大手緩緩游移到她柔軟的小月復上。「毛毛,我們很久沒——」
她搶先道︰「我先睡了,晚安。」
「嗯……晚安。」他啞然,默默抱著她,感覺很孤獨。他只是想說,他們很久沒好好聊一聊……
他們各自忙碌,晚上才踫面,即使交談,也只是像這樣例行公事似地對答幾句,他們不像夫妻,反而像睡在一起的室友,各過各的生活,心靈和感情沒有交流,越來越疏離。
等他將來為了經營農場而長期不在家,恐怕與妻子更陌生,于是紀澤惟隔天向她提議,希望舉家搬到農場,毛秀忻立刻否決。
「那里太偏僻了,買東西、看醫生都不方便。」她從務實的角度思考,家里有老人小孩,居住環境得考慮生活機能。
「可是這樣我沒辦法照顧你們——」
「家里有我就夠了,再說我也不能放下租書店不管。你忙工作是不得已,媽和我不會怪你。」
「租書店可以雇人幫忙,我真的很希望全家人都一起住過去。」
「不行啦,真的太遠了。」
「所以你要讓我一個人待在那麼遠的地方?你放心嗎?」
「為什麼不放心?你又不是小嬰兒,你會照顧自己。」
他不懂,她的語氣為什麼這樣無所謂……
「其實,我是覺得自己太忙,和你們有點疏遠了,希望大家能住在一起。」
「都是一家人,分開再遠,感情也不會變。」
「你呢?你對我的感情也沒變嗎?」
面對她錯愕的眼眸,他再也壓抑不住不安。「毛毛,你還愛我嗎?」
毛秀忻愣了愣。「干麼問這個?」
「你回答我,還愛不愛我?」
「不愛你怎麼會嫁給你?」
「那為什麼你好像一點都不在乎我要做什麼、要去哪里?」
她緘默了。婚姻生活有過很多不愉快,讓她對他灰心,事過境遷以後,她漸漸淡忘,但是曾有的熱情也在時光與生活中一點一滴磨耗殆盡,他要離家,她確實沒什麼特別的情緒。
但,他們依然有愛吧?或許他們就像一池曾劇烈震蕩的水,熱愛過、歡笑過、怨懟過,最終都要歸于平靜。
她已經很久沒去想愛不愛,更重要的是過日子。
毛秀忻搖搖頭。「你想太多了。我不贊同你不表示我不在乎。」
「可是,我覺得我們和以前不同了,以前我們只要在一起,就算什麼也不做,照樣很開心,現在卻常常沒話講……」
「以前只要談戀愛就好,現在我們要工作、要養家,兩個人都很忙,是比較少聊天,但也沒到沒話講那麼糟。一定要有激情,才是愛嗎?像這樣一起認真地經營生活,不也是愛嗎?」
紀澤惟啞口無言。「老夫老妻才這樣……」他們結婚才幾年啊!
「激烈的感情本來就沒辦法維持很久,一定會慢慢平靜下來,我們這樣是從愛情轉變成親情,不也挺好的,不是嗎?不然,你去問媽好了,她願意搬過去的話,我沒意見,小瑞還是可以留在我身邊。」
說不過妻子,他不再多說。親情沒有不好,但他還是懷念那種彼此需要、渴望的甜蜜愛情,他們是親人,也是夫妻,夫妻間應該有點特別的、不同于親情的,男人與女人的熱情……
是他太奢求嗎?為何他不能像她一樣甘于親情,失落感這麼深?
他們繼續過日子,她經營租書店,他為農場奔走,繼續試著說服她一起搬上山。
農場正式營運前兩天,他最後一次問她,她依然不願。最後,他和堂哥一起搬到農場,她與孩子、婆婆留在原本的家,一家人分居兩地。
這一年,他們二十五歲,兒子紀修瑞兩歲,夫妻倆開始過長期分居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