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密確實懊惱。他不該順從內心的渴望伸手踫她,她臉紅困窘的模樣太可愛,他不想承認,他是情不自禁……
她讓他發笑的次數,已經比過去十年總和還多,他很久沒有這麼開心,她充滿生命的熱情活力,一再沖擊他心防,他無法再催眠自己,獨自一人、沒有負擔的日子最好,她的甜美活潑,喚醒他刻意忽略的寂寞。
他不禁想,有她陪伴應該很快樂吧?她是個有趣的小女人,意見很多,吱吱喳喳沒一刻安靜,她生氣勃勃,像富有朝氣的小樹,她的嬌小柔軟令他聯想到松軟的爆米花,散發香甜滋味,他孤寂許久的心仿佛也嘗到甜蜜……
兩人在賣場晃了一圈,赫密沒有引發任何騷動,于是決定到別的店去逛。兩人剛走出賣場,突然兩個人影閃到面前擋住他們去路,是一對打扮時髦的年輕女孩。
「你好,請問可以和你做個朋友嗎?」較高的女孩問著,兩個女孩都是一臉痴迷地瞧著赫密。「請問你是藝人對不對?你這種歌德風的打扮好帥喔!」
赫密還沒開口,貝隻跳出來回答。「他是樂團主唱,我是他的經紀人。」
兩個女孩「喔」一聲。「什麼樂團?好像沒看過你們。」
「我們是地下樂團,團名‘阿里不達」,剛成軍沒多久。」
「哇!團名好特別喔,你演出的時候我們一定去看!」
「好啊好啊,我們明年打算參加墾丁的春吶,你們一定要來喔。」貝隻暗笑,人帥真好,連這麼蠢的團名都有人捧場。
「可不可以幫我們簽名?」兩個女孩遞出口紅,大方地就要赫密簽在她們衣服上。
完全被動的赫密瞧貝隻一眼,她示意他照做,他接過口紅,在高瘦女孩的領口簽下一串英文與羅馬數字,是他今天的晚餐,血袋的編號。
嬌小的女孩個子雖小,但胸前波濤洶涌,還穿低胸上衣,她把領口拉高讓他寫字,性感的溝與蕾絲內衣若隱若現。
他淡淡瞄了那道深溝一眼。「你幾歲?」
「十九歲。」
那一眼,貝隻當然注意到了,很清楚他為什麼問人家年紀。只差一歲,卻是聖母峰和地平線的差別,他想必在納悶她的肉都長到哪去了,哼!
跟兩個女孩道別,兩人往停車場走。赫密沉默,她忍不住道︰「每個人體質不同,又不是我想長就長得出來。」
「長什麼?」
明知故問!「反正,女人的價值不是靠胸部決定的!」
「不然靠什麼?身高嗎?」他睨向她不足一百六十的嬌小身材,口吻有禮得很欠揍。「我看得見你的頭頂呢,順時針發旋。」
怒!貝隻很想踢他。「當然不是!是頭、腦!一個人最重要的資產就是頭腦,雖然我只有高職畢業,但我功課很好,現在在存學費,將來要回學校念書,我聰明又努力,這比我個子高還是胸部大重要多了你不覺得嗎?!」
「好吧,原來頭腦最重要。那你念silk十遍。」
「silk、silk、silk、silk……」雖然不知他要干麼,還是照念十遍。
「牛喝什麼?」
「milk。」
「牛是喝wafer吧?」他眼神戲謔。「你確定你很聰明?」
哇咧,整她啊!貝隻怒了,抬腳就踢過去,腳一抬起猛然發現不對,但已來不及收勢,她穿紫色帆布鞋的腳就這麼扎扎實實踹在他小腿上。
兩人都傻了,赫密錯愕,貝隻驚呆,等回過神發現自己的行為多失禮,她臉蛋燒紅,忍不住轉過身狂奔,奔進停車場。
赫密不敢相信。她踢他?她居然踢他?他低頭,他的黑長褲上留下她的鞋印,她及時收力,沒踹痛他,但她的鞋印蓋得真清楚。
他低笑,還沒誰敢如此無禮對他,看那位肇事小姐逃得像飛,可惜車鑰匙在他這里,她奔到他們開來的車子旁就不知所措了。
她杵在那兒,咬著紅潤的唇,閃亮烏黑的眼眸楚楚可憐,像咬壞主人鞋子的小狗那麼天真無辜,他要是斥責她,只覺得自己是個小心眼的可惡男人。
貝隻想哭,自己干麼那麼沖動啊?他是她上司的上司耶,她哪根神經不對,干麼踢他?看他踱過來,她惶恐,很想就地消失。
他絕對是故意放慢腳步,他似笑非笑的表情是在享受她的狼狽。
一等他走到面前,她馬上拚命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原來當你的上司想跟你開玩笑,你的反應是踢他一腳。」
「我平常跟朋友打鬧慣了,一時忘記你是老板,就……對不起,我不會再犯了,你是老板,不是我朋友,我以後會記住——」
「如果當朋友不是一定要被你踢,我可以和你做朋友。」
她愣住。「呃,我也不是常常踢人,其實是很少……我平常不會踢人,剛才不知道怎麼了,突然就……就……」
「我懂,剛才是失常,就像你其實真的很聰明,只是偶爾會中計。
"她當然听得出他的揶揄,可是他含笑的眼楮讓她沒辦法生氣,伺況她自己忍不住也笑了。他們凝視彼此,她喜歡他此時溫柔的眼眸,不再冷峻,眸色變得更深,像融化的焦糖,她覺得自己也在他奇異的眼眸底融化。
「我不希望你怕我,覺得我是可怕的千年惡魔。」他不曾听過自己嗓音如此柔軟,陌生得不像他。
「我不怕你。」她的臉一直熱熱的,剛才是因為鹵莽的一腳,但現在,是為了別的,她心跳加速。她對他的喜歡好像不只是一點……她的臉一定紅透了,于是她掩飾地彎身,要撢掉他褲管上的髒印子。
他突然握住她手臂。「別動。」
她抬頭,正好對上他深邃眼眸,上一秒還帶著笑意的眼神已變得冰冷,他拉她站直,她才發現,四周無聲無息地冒出十幾個穿黑衣的人。
她輕抽口氣。停車場的燈光很亮,映出這些人的臉色蒼白若石膏,眼眸深紅,全是吸血鬼,三三兩兩站在車輛間,隱隱將她與赫密包圍,顯然來者不善。
「您好,者侖佐祭師。」其中一個男子開口,語氣恭敬。
「有事嗎?」赫密淡淡開口。「者侖佐」是他用在祭儀中的名字,對方如此稱呼,顯然對他頗為尊敬,不想和他正面沖突。
「我們想請您慎重考慮您的計劃,向人類求助是恥辱,我們族人雖然減少很多,但還不需要靠人類幫助。」
「我以為等到那時候就太遲了。」終于來了。族里有一批人反對他的計劃,他預料過他們會前來阻止,也不懷疑他們會采取激烈手段,但他們還不敢動他。吸血鬼活得越久,魔力越強,兩千歲以上的吸血鬼屈指可數,他的血統純正且古老,這些人不是他的對手。
他們以吸血族古語對話,貝隻听不懂,只是好奇地打量這群面無表情的吸血鬼。
「人類之于我們,就像他們飼養的家畜家禽,沒有哪個人會求一條狗幫他們接生。我們不能求人類。」
「人類擁有我們沒有的技術,再說,多數族人都不反對我的做法。」
「那是因為他們長期過得太散漫了,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人類是我們的食物,不是救主,您會讓我們失去尊嚴。」男子眉毛低垂。「我們很尊敬您,但不能認同您向人類低頭的做法。」
「都要滅種了,誰還想到尊嚴不尊嚴的問題?」赫密覺得這群同胞天真得可笑。「所以,你們打算如何阻止我?」
「我們會反覆勸您,采取一些必要手段,宣誓我們反對到底的衷心,例如,處理掉幾個協助您計劃的人類——」
話聲剛落,五個人影向赫密撲來。
還真敢對他動手,赫密冷笑。他雙手揪住當先撲來的兩人,一使力,將兩人甩向之後的兩人,四人撞成一堆,他再踢飛第五個,這時,貝隻忽然尖叫。
他轉頭,看見另一個吸血鬼拽住她,躍上車頂,跳到另一部車上。他立即明白——這五人只是要纏住他,他們真正的目標是她。
他跟著躍上車頂,又有五個吸血鬼撲上阻攔,他一掌劈昏第一個,用手肘撞開兩個,將兩個踢下去。這一耽擱,那吸血鬼帶著貝隻又跳過兩輛車。
他們想對她做什麼?
憤怒使他全身繃緊,他追上去,捉住貝隻,但抓著她的吸血鬼不放,她又一次尖叫。
「啊!」兩股巨大力道拉扯貝隻,她全身劇痛,隨即察覺赫密松手。她驚恐地望向他,他不救她嗎?
但他隨即撲上,左手鉗住抓住她的吸血鬼的脖子,右手握住他抓她的手臂,她听見清楚的骨骼碎裂聲,吸血鬼頓時松開她而摔下地,他的頭顱在空中轉了幾乎一圈,她忍住驚叫。這人的脖子斷了……
她沒跟著摔下去,因為赫密接住她,穩穩落地。他抱著她,一身墨黑裹住嬌小的她,像保護一朵嬌弱花兒,他姿態強悍而優雅,眼眸變成鮮亮紅色,誰都看得出他眼底燃燒的怒火,他昂藏身軀矗立在被扭斷脖子的吸血鬼旁邊,像無聲的警告——誰敢過來,這就是下場。
他冷酷的眼神掃過每個吸血鬼,眾人被他氣勢震懾,不敢逼近。
驀地,一個聲音悠悠飄進對峙的氣氛。「唉呀,好熱鬧。」
赫密皺眉。這輕浮嗓音一听就知道是誰。他望向場邊男子。「凱索。」
貝隻跟著望去,那男人的皮膚蒼白如同吸血鬼,卻是一頭閃耀金發,琥珀色瞳孔,俊美面孔和赫密有幾分相似,整個人像流星般璀璨搶眼。
他笑咪咪地朝赫密揮手。「喲,好久不見。」他望著其余吸血鬼,露出與肅殺氣氛很不搭的燦爛笑臉。「各位這麼大陣仗圍堵祭師,想做什麼?」
眾吸血鬼見赫密有了幫手,互相使眼色,頃刻間走得干干淨淨。
凱索走到赫密身邊,彎腰打量他懷中的貝隻。「這位小姐受傷了,最好盡快帶她回去治療。我抱她吧,你開車。」
「不,我抱她,你開車。」
琥珀色的目光挪向赫密,眸底浮現興味,他又瞧了貝隻一眼,露出看似服從的微笑。「都听你的,大哥。」
赫密請來醫生診治貝隻。她被吸血鬼拖走時扭傷腳踝,又被兩股力量拉扯,讓她右肩月兌臼,所幸無大礙,醫生處理過後開了消炎鎮定的藥,吩咐她靜養。
貝隻隔天醒來,只覺得像被坦克來回碾過,全身疼痛,一走路骨頭像要散掉,接下來的兩天過得渾渾噩噩,時睡時醒。
這天,夜色剛降臨,她總算清醒了點,坐在床上吃管家送來的炒飯,突然有人敲門。
是凱索。「你好點了嗎?」他泰然自若地走進房里。
「好多了,謝謝你。真不好意思,我是員工,卻要你們照顧。」這男人是赫密的二弟,他似乎對她很有興趣,不時來關心她。
他是晝伏夜出的純種吸血鬼,眼楮卻是琥珀色,眼神靈活狡黠,說得一口流利中文,比起冷淡的赫密,他親切熱情,就像一股的人類。
「沒關系,付你薪水的是赫密,他只希望你好好休養。」
「他在忙嗎?」她這兩天都在昏睡,隱約感覺赫密來看過她。
「他關在辦公室里,想辦法追查那天襲擊你們的人,可惜沒什麼頭緒,找不到他們的藏身處。」
「喔。」他應該很不高興吧,因為她堅持外出才惹出事端……察覺凱索定定注視著她,她疑惑地揚眉。
他嘴角微彎。「大概有七、八百年了吧……沒見到赫密跟人類這麼親近。」
她茫然,不懂他的意思。
「赫密沒告訴你嗎?啊,當然他不會對你說,他很久不和人類來往了,只和族人一起生活。」凱索感嘆。「他從前不是這樣,他曾有過很多人類朋友,多半是工匠和藝術家,那時候的他感情豐富,對生活充滿積極的想法,不像現在這麼沉默。」
「他為什麼變成現在這樣?」感情豐富的赫密?她難以想像……
「正因為他感情豐富,所以失去每個摯友,都是沉重的打擊。感情越深,分別時越痛苦。他兩千歲了,你知道他參加過多少朋友的葬禮嗎?人類的傷痛會在你們入土時結束,但吸血鬼不會,赫密活了多久,這些傷痛就跟著他多久。」
她默默听著,一顆心擰起。失去父母時,她覺得世界要毀滅了,赫密呢?他不斷看身邊的人離開人世,傷慟侵蝕他,心會痛、會疲憊,終于遍體鱗傷,但他臉上沒有悲傷或憂郁,唯有冷漠,仿佛對一切漠不關心,什麼也不在乎——是不願在乎吧?不再接受任何人,就不會失去任何人,感情豐沛的他放棄感情,那樣的孤獨是不是更孤獨?她不忍再想,深深為他難過。
「最打擊他的應該是那個女人吧……他曾經愛過一個女人,一個有夫之婦,那女人死後,我就沒看他再和哪個人類往來,完全封閉自己。」
「喔?」貝隻吃驚,他不像會和已婚女子糾纏不清啊?她一時五味雜陳,英非那女人特別美麗,把他迷得不顧世俗眼光,也要和她在一起?
「所以,看他跟你處得不錯,我有點擔心。我希望他過得快樂,但你也是個短命的人類……」
「等一下,你以為我跟他是那種關系?」因為脖子僵硬,她只能魁強搖一下頭。「我們不是那樣啦。」
「不是嗎?听伊凡說,你們常常聊天,那天赫密也是被你說服,被你拉出門,能說服他的人可不多,我想他對你是有一定好感的。你呢?覺得他如何?」
「呃,他人是不錯,可是我沒想到那方面,畢竟他是我上司,而且我們年齡差太多了,他還有那個……功能障礙,根本也不用考慮……」
「什麼功能障礙?」凱索想了想。「喔,性功能障礙嗎?」
貝隻還沒回答,忽見門邊矗立一道身影,是赫密。他面無表情,站在那兒不知多久了。她立刻閉嘴。
凱索跟著回頭,發現兄長,倒是很鎮定。「你也來探望貝小姐嗎?」
赫密淡淡道︰「你先出去,我有事和她談。」
凱索二話不說就滾了,留下貝隻獨自面對殘局。
貝隻眼神亂飄,不敢看赫密。她講得很含蓄啊,是凱索自己亂猜,雖然猜中了可也不能怪她,又不是她說的。
赫密在她床邊椅子坐下,不由得皺眉。己過了兩天,怎麼她的傷勢似乎一點都沒好轉?她氣色差,腳踝腫脹,縴細手腕留有黑青指印,是他和另一個吸血鬼抓傷的,那觸目驚心的指印仿佛掐住他胸膛,教他透不過氣。
他幾乎忘了人類有多脆弱,他能在幾天內愈合的傷也許會要了她的命,他不斷想起那一刻,要是他多一分警戒,也許她不會受傷。他不敢想像,要是他沒搶回她,會有什麼樣可怕的事降臨在她身上……
不會有下次。他眉心揪緊,他不會讓她再受傷。
他表情嚴厲,讓貝隻很忐忑。要命,他這祥不說話盯著人,她壓力很大。「不是有事拭我談嗎?」
「嗯。我想你有權知道那天襲擊你的人的身分。他們都是我的族人,反對我跟人類的合作計劃。」
「咦?我以為你得到族人的支持。」
赫密搖頭。「我們沒有政府,缺乏一個決策中心,平常大家各過各的,我提出這個構想,是因為我的年紀和祭師的身分,加上出發點是為了族人好,他們就隨我怎麼做,大部分人支持,但有一小群人堅決反對。」
「可是你那天殺死他們的人,不就把事情弄得更僵?」
「那人沒死。吸血族除非在陽光下曝曬,或者被銀制武器殺傷,不容易死亡,受傷也會很快恢復。」
就像蟑螂一樣嘛,韌性很強。「但他們為什麼抓我?想拿我當人質,威脅你停止計劃嗎?」
「他們要破壞計劃,但不想對我下手,所以想傷害參與的人類,迫使計劃終止。」
「可是,我只是個跑腿的小秘書,就算把我怎樣,計劃還是照樣進行啊?」好冤枉,她根本是躺著也中槍嘛!她想了想。「那其他人不就有危險?那些參加研究計劃的醫生和科學家,還有我們會長……」
「我已經通知溫署長,她會派人保護他們。」
「那就好——」她忽然鼻子癢,抬手想掩住噴嚏,但身體酸痛,手一時抬不起來,噴嚏就打出來,小小的「哈啾」一聲,瞬間教她全身僵硬,痛得她淚水在眼眶里打轉。
媽呀,現在才知打個噴嚏居然要用到這麼多肌肉,她咬牙,鼻子又癢了……
「啥啾!」
赫密驚愕,看她顫抖著,淚如泉涌,趕緊扶住她。「傷口痛嗎?」
「不、不是,我身體在痛,這樣打噴嚏,一使力就拉扯到……」忽然模上她臉頰的大手,打斷她的話。她怔愣,看他單手捧著她臉蛋,一手揩去她淚水。他的手很涼,男性皮膚光滑,手指修長而富有力量,但踫觸她的時候,輕柔得像抹去花瓣的露珠。
「醫生不是開藥給你?怎麼還痛?」
「我有吃藥啊,可是不會馬上見效,還是要休息幾天……」接下來的事更教她吃驚,他拿起她擱在枕邊的那碗炒飯,舀了一匙,送到她嘴邊。
她不得不張嘴,吃掉炒飯。「我可以自己吃……」
「我懷疑你能。」看她像木偶似地渾身僵直,大概得花整晚來吃飯。
「可以啊,只是吃得比較慢……」他又送來一匙,她吃了,卻不太自在。這樣會不會太親密?他細心地調整每口分量,慢慢喂食她,動作熟稔而自然,仿佛他己這麼做過無數遍。
她見過他這雙手扭斷吸血鬼的脖子,迅捷凶猛,但她不害怕,這英俊的魔王紆尊降貴伺候她,仿佛寵愛她,他寬闊的胸膛傾近她,感覺安穩可靠,他的身影如綿密的網,仿佛將她捕捉,教她無處逃,也不想逃。他的氣息親匿地擁抱她,浸透她,侵入她心坎,有股奇異感覺灼燙她胸口,讓心輕悸……
赫密忽道︰「要是我受了像你這樣的傷,半天就能復原。」
「嗯?」
「我們的身體會自行修復,傷口愈合很快,耐力、體力和力量,各方面都遠遠超過人類。你有沒有想過變成吸血鬼?」
「沒有。」
「要是有機會,你願意嗎?」
「不要。」她毫不考慮就拒絕。
「你一點都不想嗎?人類不都渴望永生、逃避死亡?我們吸血族不會老,一旦你變成吸血鬼,不管再過多少年,你的外貌都是現在這模樣。」
听起來是很誘人,但她還是搖頭。「我不想當吸血鬼。」
「為什麼?」
「因為,吸血鬼只喝血,變成吸血鬼就什麼東西都不能吃了,很無聊啊!我最最最喜歡吃冰淇淋,就算冬天寒流來也要吃,還有各式各樣的零食,我超愛吃洋芋片,還有餅干,還有布丁女乃茶,我就算得糖尿病也不會放棄布丁女乃茶——」
「所以你認為享受美食比壽命長短重要?」
「對啊,我就是很愛吃,能活幾百年是不錯,但要是連吃這麼基本的樂趣都不能享受,我會很難過。」
「說不定你變成吸血鬼之後,會發現食物以外的樂趣。」
「也許吧,但要是沒有呢?又不能回頭做人類。而且,我一直覺得吸血鬼很像……很像……」
「像什麼?蚊子,還是針筒嗎?」看她表情就知道她想揶揄人。
「像水管。進去的和出來的都一樣。」她咬唇忍笑,進食的都是液體嘛,當然出來的也是嘍。
「你看起來和水管也差不了多少。」
哼,別以為她听不出他在影射她的身材!「那是現在,我還很有發展空間,總有一天教你刮目相看。」她有在鑽研豐胸秘方,還研究穴道按摩,才不會永遠都這麼平!
「好,我等著看。」他低聲笑,喂完最後一口飯,抽張面紙把她的嘴擦干淨。
這動作親密得教她暈眩,心怦怦跳,整個人也像面紙一樣輕飄飄軟綿綿了,只听他低沉的嗓音道︰「早點休息吧。」
「可是我這兩天都沒工作……」
「工作不急,你先好好靜養,等傷勢復原再說。」見她發絲有點亂,他伸手替她撫平,她身子繃緊,感覺他大手溫柔地撫過發絲,仿佛也撫過她狂跳的心。她呆呆望著他,他眸光正好落下,對上她,瞬間有股電流竄過她皮膚,他幽美眼睥底閃爍奇異光芒。他也感覺到了嗎?
「我先去忙了,你好好休息。」他收回手,端起餐盤,離開了。
房門關上,貝隻兀自傻著,兩腮發燙,全身虛軟。她好像對他心動了……
剛才對凱索否認,是因為她不確定自己對赫密的感覺。兩千年歲月將他磨得冷漠自制,但並非冰冷無情,他甚至具有幽默感與溫柔,揉合成奇特魅力,令她著迷。
但他是吸血鬼,雖然有人類與吸血鬼結合的前例,雖然她不太在乎他是吸血鬼,有時她也忘了他是,只忙著享受和他唇槍舌劍的樂趣,當他離開,她悵然若失,埋怨快樂時光太短,迫不及待想再次見到他。
那麼,他又是怎麼想的?他總是凝視她,眼眸飽含笑意,應該不只當她是個很聒噪的血袋吧?他有沒有和她相同的、怦然心動的感覺呢?
赫密難以相信,他居然得費力強迫自己從貝隻身邊離開。
最初,他覺得她有點鹵莽,但欣賞她的旺盛活力,雖然偶爾旺盛過頭,教他不敢恭維,他喜歡事情井井有條,一切都在控制中,她卻像一顆閃亮的彈珠,難以預料她要往哪邊滾動,她時時出乎他意料,可他樂在其中。
單是欣賞她的活力也沒壞處,但她受了傷,因為疼痛而落淚,他發現他的理智與自制像枯葉一樣脆弱,他無法相信自己竟然喂她吃飯,像忙碌的蜂鳥在她旁邊團團轉。
陌生的感覺來得太突然,他沉淪太快,她破壞他的防線,步步進逼,他該斷然劃下界線,卻躊躇著,她教他打從心底歡悅,他戀戀不舍。
不,還是該抽身,到此為止,她越讓他快樂,就越危險。他必須果斷,遺忘她的言笑晏晏,拒絕與她再有公事外的接觸,他也不會再回想將她抱在懷中,她輕盈但踏實的重量……
想著她終究會凋零,化為塵土,心便隱隱作痛。
不論怎樣抗拒,他都已嘗到為了一個人時而歡喜、時而失落的矛盾感受,她攪亂他如古井般沉寂的心,他或許再也回不去昔日的平靜。
赫密一踏出貝隻房門,就見弟弟凱索雙臂環抱胸口倚在牆邊,那表情透露他顯然將房里的動靜听得一清二楚。
「你和貝小姐似乎處得很愉快。」
赫密淡淡道︰「似乎是吧。」
「真讓我意外,每次看到你和她聊天,就忍不住想,這是我那過著神父般的清修生活,不和人來往的自閉大哥嗎?瞧他笑得多燦爛,嘴巴都要咧到耳朵了。」
「你想說什麼?」
「為什麼問她想不想變成吸血鬼?你希望她成為我們的同伴嗎?」
「只是隨口聊一聊。」那個沖動的念頭只有瞬間,即使延長她的壽命,她終究會死去,將她變成混血種只是拖延的逃避。
「喔。」凱索微笑。「我很喜歡她呢。」口吻就如人們在超市看到一塊上等牛肉,宣布要將之買回家調理為美味的三分熟。
「你不準踫她。」赫密沉下臉,一听就知道弟弟在動什麼腦筋。
「為什麼?」凱索故作不解,但毫不意外哥哥的反應。
「她是瓦什會的人,等于是我們的人。我們不動自己人。」
「錯了,就因為是自己人,更方便動手。瓦什會對我們忠心耿耿,要他們獻上一、兩個人給主人,我想他們很樂意。」
「我說了不準。」
「為什麼?我只是想嘗嘗她,很節制的,不會讓她受傷,難道……」凱索琥珀色的瞳孔一閃。「你想把她留著自己享用?」
「沒有。」
「真的?你沒有想像過她嘗起來的味道,一次都沒有?」
「……沒有。」是想過一、兩次,但隨即打住念頭。
「嗯,她的味道很干淨,我敢說她沒有濫用藥物,也不抽煙喝酒,她的味道一定很棒,可惜有點瘦,不過,美食的重點就是量少質精——」
「夠了,別再說。」
「難道你不想要她的血?那一定是想要別的了,像男人想要女人那樣嗎?」凱索的嗓音低沉魅惑。「迷惑人類是我們天生的本領,你輕而易舉就能讓她臣服在腳邊,你可以把她剝得一絲不掛,恣意擁抱她、親吻她、佔有她,享受她的每一寸……」
「不要用這種猥褻的口氣談論她,她不是你的玩物。」赫密繃緊。他從未對貝隻有過遐想,但弟弟一描述,那些畫面仿佛歷歷在目——她如羔羊般溫馴,她縴弱身子依偎著他,那飽滿小巧的粉唇,撫她溫暖柔軟的肌膚……種種想像如烈火燒過胸膛,他心浮氣躁,呼吸不穩,眼神益發冷厲。
「她馬上就是了。」凱索懶洋洋地將鼻尖湊到哥哥面前,像傲慢的狼挑釁隱怒的雄獅。
「我不像你,赫密,你自律嚴謹,生活跟地球公轉一樣枯燥乏味,根本沒有生活可言。而我,放蕩墮落,活得多采多姿,想干麼就干麼,想要什麼就要得到。現在我想要你的小秘書,我就要她。」
「如果是為了血,你可以找別人,血庫也能供應你——」
「別提血庫,我最討厭喝那種處理過的血。我喜歡新鮮天然的,還帶有體溫和氣味,口感好得多。」
「你不能動她!」
「為什麼?給我個好理由,說服我為何不能踫她,否則你阻止不了我。」
「因為……她是我們的人。」因為他喜歡她,無法忍受弟弟踫她——不,他己決心疏遠她,他不該覺得惱怒,不該對她有任何感覺,他知道弟弟只是想要她的血,不會褻玩獵物,他不必擔心她,也不該在意,他只是……只是……
凱索嗤之以鼻。「這理由一點說服力都沒有。就這樣,我要定她了,我嘗過之後,會跟你分享她的滋味。放心,我會留一點給你,好東西總是要跟兄弟分享,別說我不友愛你啊,大哥。」
凱索走了,只余一串輕佻的愉快笑聲,留給臉色陰沉的赫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