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什麼?」羅築笙走過來,抽起蘇曼真正在看的小冊子。「《機車騎士該知道的交通規則》?」她念著書名,皺起眉。「干嘛看這個?」
蘇曼真搶回小冊,邊說︰「我的駕駛教練說,玩游戲之前要先知道游戲規則,所以要我把里面的東西記熟。」很無奈地。
「嘿,果真很有計畫,感覺起來很專業喔!」她擠到她身邊。「你們星期天的機游如何?」一臉好奇地問。
「機油?」
「機車出游啦!」這個簡稱也不知道?當真來自深山的古墓?
「我們又不是出去玩!」雖然她個人一直覺得是,不過這麼講,他會不高興,可能會抗議她真把他當伴游。
「那兜風?」被蘇曼真瞪了一眼,她趕緊改口︰「坐二輪的體驗如何?」
「很棒啊!尤其在北海岸公路飆起車來,好象飛起來似的;下午走陽金公路,因為是山路,速度放慢一點,可是感覺還是很好,尤其轉彎的時候,阿揚還會故意把車子壓低,很刺激!而且一路上的風景又好!」芒草花開得好漂亮!
「那-的平衡感一定被訓練得很好。」羅築笙嘖嘖叫,然後又湊近蘇曼真,神秘地問︰「你們有沒有吵架?」
蘇曼真給她白眼。「-就那麼希望我們吵架?」
「-這麼說,那就是有嘍!」她拍拍她。「呵,你們不吵架才稀奇!」
蘇曼真嘆息。「我有感覺到,他對我比以前好,可是也不算是前嫌盡棄,因為他還是會很惡劣地惹我生氣。」她最在意,他意有所指說他們不熟。
之前纏他,她自己也不太確定是為了什麼,現在她則很清楚地知道,她想結交他這個朋友!
「這也算有進展啦!」不知道這算不算安慰。「-等一下還要過去找他嗎?」
「這個……」她指著手上的小冊。「他說我下次見到他的時候,不要求倒背如流,但至少要滾瓜爛熟。」
倒背如流?滾瓜爛熟?「這兩句成語,有程度上的差別嗎?」羅築笙拉起她。「既然-不去找他,那就跟我去社團吧!-應該不是想當幽靈社員吧?」她要真是如此打算,她會先掐死她,讓她當個名副其實的幽靈社員。
「我這就跟-去,真是怕了-!話說回來,我也應該要去走動走動了!」
「這是煞車桿,-應該知道了吧?」風丞揚利用機車行的中古車當教具,正向蘇曼真介紹機車的零件與構造。
「知道了啦!要煞車的時候,這樣扳對不對?」她坐在摩托車上,有模有樣地假裝自己正在騎車。
「嗯。」她總算知道怎麼煞車。他接著教怎麼發動。「發動機車有兩種方法,最常用電發,這里右把手有一個激活鈕。」他指著那個按鈕。「按下去同時扳下煞車,然後听一下引擎聲音,確定發動成功,就放開。」他邊說邊示範著動作,說完了又要蘇曼真跟著他做一遍。
然後拿來鑰匙開了鎖,要她正式發動看看。
「會不會又像上次那樣?」蘇曼真擔心地問,這次可是在機車行里,一不小心後果可不堪設想哪!
「放心,腳架架著,輪胎沒接觸地面,車子不會跑,而且我就在旁邊。」他比她更害怕她玩出事,所以他絕對不會讓這種事發生。
「喔!」蘇曼真照著剛才的方式做,車子果然發動了。「好簡單喔!」轉頭對著他,甜甜一笑。
風丞揚點頭,轉動鑰匙回OPF的位置,將引擎熄火。「第二種,是腳踏發動。」他示意她下車來。「如果第一種方法沒辦法發動成功,才會用這種。發動踏板在腳架附近,-看到沒有,就是這個,然後用腳把它扳出來。」他比劃著。「用力蹬下去,就可以發動,如果不行就多蹬幾下。來,-試試看。」
「需要蹬那麼用力啊?我力氣不夠,怎麼辦?」而且姿勢很丑。
「要是在半路上-錨了,用盡吃女乃的力氣,-也得想辦法讓引擎發動,不然就是向道路救援求救。可是有時候只是空氣潮濕了點,或者其它原因讓火星塞沒辦法點火、引擎沒辦法發動,這樣就叫道路救援,很大驚小怪。」
「知道了啦!說了那麼一大串,我試就是了嘛!」誰發明的啊?真不方便!她忍耐著做著她認為不雅觀的動作。
好,繼續。「左右把手兩邊各有一些控制樞鈕,雖然每一種廠牌每一種型號,功能跟按法都有些不同,但大致上方向燈、頭燈跟喇叭都會具備的。」
他還沒說完,她就玩起喇叭跟方向燈,看得他直搖頭。
「今天就到此為止,讓-知道摩托車一些功能開關,免得-學會了煞車卻不知道方向燈怎麼打。」暫時就先這樣。
「你怎麼不順便教我摩托車的內部構造?」她繼續玩著方向燈。這輛摩托車打起方向燈的時候,會嗶嗶叫耶!她記得小笙那一輛是答答答響。
「-吃豬肉也要知道豬的內髒怎麼長嗎?」他拿著工具蹲到另一輛車旁。
這車的主人等會兒就要過來拿車,為了要教她,害他今天的工作延誤很多。
「至少是常識,多知道些有益無害,而且我也才會保養摩托車。」方向燈玩膩了,她跟著蹲到他旁邊。
「等-學會騎車以後,我再告訴-也不遲,而且就算我沒說,-在社團應該也會知道。」記得她跟他提過,她跟她同學一起參加他們學校的摩托車研究社。
「別提了,上次跟小笙去了一次,我才知道社上的女生好少喔!那些男生啊,大部份都對機車很痴迷,甚至可以說是偏執狂了,其中一部份人又不太會跟女生相處,粗枝大葉的,感覺不把我們當女生看,跟他們相處好累喔!害我覺得真對不起小笙,當初是我拉她入社的。」就不知道小笙怎麼還待得下去。
「還好嘛!我不是也好不到哪里去嗎?」他抬頭看她一眼。如果她受不了那樣的男生,那麼理應更受不了他才是。
「對啦!跟你比,他們是好多了!」他還真有自知之明呢!
「那就是-有病啦!覺得跟他們相處很累,還反而老要纏著跟他們比起來更差勁的我。」這點他實在不能理解,雖然她說是想知道他討厭她的原因,不過照理說,一般人是不會理會自己看不爽的人為何也看不爽自己。
「哼!」對啦對啦!她就是有病啦!受他那麼多氣,還是不由自主地來找他。倒是--「你自己也知道你很差勁啊?」
「我從來也沒否認過。」他皮皮地說。
「喂喂喂!你這樣會很沒人緣,交不到朋友喔!」
「無所謂啊!沒人煩我最好。」
「不行哪!你的脾氣要改改,什麼叫沒人煩你最好?」
「我的脾氣收斂很多了。」十七、八歲時,他的脾氣更火爆、更沖動、更孤僻。
「這叫收斂很多嗎?」明明還是惡劣得很!她不敢想象,他所謂的脾氣還沒收斂前的他會是什麼樣子。
她更不懂,拒絕朋友有什麼好處?
「朋友很重要耶!可以一起吃喝玩樂,親密一點的,可以互享心事,你要知道,有朋友的人是不會孤單寂寞的。像我,就好羨慕可以自由自在交朋友的人喔!我媽咪什麼都不準我做,連交朋友也是。」她想交的朋友都得先經過她媽咪的認同,羅築笙還曾經向她抱怨,搞不好她媽咪請征信社調查過她,確定她身家清白,才準讓她們走這麼近。
又,到現在,她也還不敢讓媽咪知道阿揚的存在,就怕她會下禁令不準她結交這個朋友。而且,她不確定,他認她這個朋友了嗎?
他瞟了她一眼,大概是看不慣她的落寞與不知足,他淡淡地說︰「比起別人,-已經夠富有了!」
咦?「你指的富有是什麼?物質嗎?還是精神?也許跟一般人比起來,我在某些方面確實是富有的,可是在其它方面,我卻比別人還貧瘠。」
風丞揚搖搖頭,眼神很冷,不想再多說什麼。
蘇曼真見他不再搭話,囁嚅了幾聲,也沉默下來。
好怪!他又怎麼了?
「阿揚啊!」洪鐘也似的聲音打破了尷尬的氣氛。「啊,蘇小姐-也在喔!」
「嗯,阿揚剛在教我騎車。」蘇曼真向老板打了招呼。
「喔。」他搔搔頭。「我本來想要阿揚幫我去接小惠的,那算了,我自己去好了。」阿揚這攤利潤高,不要給他擾亂。
「沒關系,已經結束了,小惠我去接。」他手下的零件正好也更換完畢,可以順利交車。
他站起,抖落灰塵,與她擦身而過。
再一次,看著他離去的身影,蘇曼真有說不出的惆悵,感覺更加強烈。
旁邊的老板喃喃說︰「阿揚這囝仔不錯,人勤奮又肯拼,又會替人想,就是個性卡怪,不太喜歡跟人講話。」
這話吸引了蘇曼真的注意力。「他對別人也是這種調調?」既冷漠又疏離,稍微靠近他一步,不是踩到地雷被炸得粉身碎骨,就是萬箭穿心血流如注。
像剛剛,本來還很有話聊,他卻突然冷掉了。難道是她不小心又得罪他了?
老板話匣子一開︰「對我都這樣了,我還真怕他哪天不小心得罪了客人。喔!像上次對-,實在是很歹勢啦!」
她笑笑說︰「都過去了,不要緊。」
好象意識到自己講了風丞揚的壞話,老板趕緊又說︰「啊蘇小姐,-找阿揚教-騎車,真的是找對人了啦!阿揚以前得過很多摩托車賽車比賽的冠軍,可惜後來喔,不知道跟哪里來的 車族起了恩怨,就跟他們軋車,結果是贏了,卻因為這個事情說不再比賽了啦!不過喔,他騎摩托車的技術還是一等一的啦!」
這就是,他的過去?
她現在才發現,她對他一點也不了解,包括他的生長背景、他的過去。
心頭猛然一緊,她渴望能多了解他!
「老板,你可不可以再多告訴我一些關于阿揚的事?」
「喔,好啊!」老板搔搔頭,想著要說些什麼。「阿揚從小就跟他阿嬤相依為命,算起來喔,他阿嬤真的是個歹命人啦!從年輕就守寡,好不容易,兒子長大啦,也結婚生小孩,正是老人家準備享清福的時候,結果兒子媳婦卻一起車禍死掉了,留下一個幼囝仔,啊就是阿揚啦,然後……」
原來他的父母已經……
難怪那回她激他父母怎麼教的,他的反應那麼大。
蘇曼真仔細听著,卻愈听愈無法想象,那不是她這個養尊處優的千金小姐所能感受的,她以為那應該只存在電視戲劇中,而不是在她身邊真實發生。
心口有某處在作痛,她知道了愈多,痛楚也愈擴大。
這里,就是阿揚跟他女乃女乃住的地方嗎?
蘇曼真從老板那里要來了地址,找到這兒來。
她左右四顧,細細觀察這附近的環境。
雖听老板形容過,但真的親眼所見的時候,還是不免感到驚異。
這附近的房子都是平房,用磚塊和木板搭建而成,屋頂則是鐵皮加蓋,顯得寒傖破爛又髒亂。而風丞揚的家更是其中之最,外面堆放著一些紙箱、保特瓶之類的廢棄物品,即使沒聞到什麼異味,也讓人反射性地做起掩鼻的動作。
這里對從小住慣別墅豪宅的蘇曼真來說,說是貧民窟也不為過。
她搖搖頭,想甩掉嫌惡的感覺--
這里是,阿揚的家啊!
正當她與自己的矛盾天人交戰時,風丞揚的家中走出一位頭發全白的老婦,體態傴僂,滿面風霜。
想必她是阿揚的女乃女乃吧?
她猶豫著該不該上前自薦,惟恐自己的到訪太突兀,帶給老人家困擾。
真是的!她不請自來,為的是想多了解阿揚,偏偏臨到關頭,她又忸怩不安。
「小姐,有代志欲找,是嘸?」許是看她在這觀望好半晌,風丞揚的阿嬤反先主動靠近她。
「啊!-好!」真糟糕!她的台語七零八落,該怎麼跟老人家溝通?不管了!就硬著頭皮吧!「我是阿揚的朋友。」
說是這麼說,但朋友,真的可以算是朋友嗎?只怕答案好讓人沮喪啊!
「-來找阿揚?伊嘸在咧呢!」老人家茫茫雙眼此時卻掩不住精光地打量女孩,她笑——地。「-咐欲入內等?」
「好啊!」她求之不得!蘇曼真嘴邊的微笑不住擴大。
「-跟阿揚叫我阿嬤就好,啊-叫啥名?」老阿嬤領她入屋,嘴角眼尾滿載著和藹慈祥的笑容。
阿嬤的親切壯大了蘇曼真的膽量,她放下先前的緊張局促。「阿嬤,我姓蘇,-直接叫我阿真啦!」
「阿真,好、好!」她似是滿意地點頭微笑,然後將她壓坐在客廳中的大藤椅。「厝內沒啥好款待,-是嘸通棄嫌喔!」
「別這麼說。」這話其實說得言不由衷,一進來這昏暗的空間,撲鼻而來的一股霉味已經讓她渾身不自在。
「我去捧茶乎-,-稍坐會兒。」
現在,客廳里只剩她一個人。
她好奇地四處張望,卻忍不住皺了眉。
整個空間又窄小又昏暗,尤其磚砌的壁面,一邊有一大片的水漬,另一邊呢,長了苔蘚霉菌之類的東西,看起來黑黑髒髒又毛毛的,讓人不舒服。而擺設的家具大都老舊破爛,例如茶幾桌腳下墊了舊書,藤椅椅面不是凹陷就是破了好幾個破洞,只有一台二十-的電視機很突兀地擺放在斑駁的櫃子上。整體而言,雖然看得出主人有收拾整理,但因為東西多、空間小,感覺起來仍然很雜亂。
她待在這里,覺得渾身都不對勁,甚至有一種惡心厭惡的感覺。
她不自覺地搓搓手臂,又甩甩頭,有點討厭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反應。
突然,她被一樣物事吸引了目光。
她不自覺地站起身,如受到牽引般地靠過去。
那是一張掛在牆壁上的照片。
雖然有相框保護,但它的四周角落仍逐漸泛黃。
相片中,一名婦人坐在正中的椅子上,手上抱了個嬰孩。
看得出來,那名婦人就是風丞揚的阿嬤,只是相片中的她,只有鬢發稍顯灰白,盤整起來的發髻仍然烏黑亮麗,帶笑的臉龐也不見皺紋,挺直的腰桿顯現出仍相當硬朗的身體。她,是個精神抖擻的老人家。
她手中的嬰孩,不用猜,就知道是風丞揚。白白胖胖的他,在阿嬤的懷里笑得好開心。蘇曼真忍不住地嘖了一聲,跟現在的他比起來,這個他,可愛多了!
她再把視線移到站在阿嬤背後的那對年輕男女。
她想,那應該就是阿揚的父母吧!
阿揚長得像他父親,五官線條剛硬,即使是抿著嘴笑,也仍透露出鋼鐵般的堅毅特質。
只有眼楮的部份像他母親。
那年輕的少婦,深邃明亮的大眼楮,就算是在照片中,也仍然活靈活現地像在告訴別人她的幸福。她的甜美,她的柔情,尤其與丈夫緊緊相挽的雙手,更是印證了這點。
照片中的四個人,原本該是個幸福美滿的家庭。
無奈,人總是逃不過命運的捉弄。
蘇曼真吸吸鼻子,因為知道他們後來的結果,在看到這張洋溢著幸福的照片之後,才更難忍心酸。
「那是阿揚周歲時,阮全家作伙拍的相片。」阿嬤的嗓音在蘇曼真身後幽幽流轉。「彼咧時算是阮最幸福的時存了。」
她回頭,看見阿嬤立在她身後。「阿嬤……」
阿嬤面無表情,卻讓她感覺到她的悲傷。
好想說些什麼……
「甭說這。」阿嬤又恢復之前的慈藹笑容。「來,喝茶。」她將手上提著的鋼制茶壺放在茶幾上。「歹勢咧,阮家只有白滾水可以招待人客,乎-見笑了。」
「不會,我自己來。」她接過杯子,自己倒了一杯水喝,靈動的雙眼偷偷覷著老人家。方才是錯覺嗎?那沉重的悲傷……
冷不防,與老人家的目光相對,她訕訕地回以一笑。
「啊,對啦,-儈阮家阿揚是安怎熟識咧?」看這女孩的穿著,不像普通人家的小孩,他們家阿揚怎會有機會去認識這樣的女孩子?
「啊,這個喔……」差點摔車的事說出來很糗呢!「我去他工作的機車行買車,然後認識的。」這應該也算半個事實。
「喔,機車行認識的啊!」也不對啊,這等家世的孩子不太可能會到機車行那種地方去啊,他們出門應該都坐那種高級的黑頭轎車,不太會跟機車扯上關系。
不過人家女孩子都這麼說,相信就是了,想這麼多做啥?
「啊,不知阿揚啥時才會返來,-可有興趣看阿揚小時候的相片?」
蘇曼真的眼楮頓時發亮。「真的嗎?我可以看嗎?」
「當然可以嘍!-等我一下。」
正當老人家起身準備進房拿照片,屋外傳來摩托車引擎聲。
「阿嬤,我返來嘍!」隨著-亮的呼喊聲,風丞揚推門而入,一眼就見蘇曼真端坐在他家廳中,他大驚︰「-!」一個箭步沖至她面前。「-怎麼會在我家?」
「阿揚,你朋友是專工來找你,你怎麼對人這麼壞?」風丞揚的大動作引來阿嬤的叨念。
「阿嬤……」他無奈,又轉向蘇曼真,拉起她。「-跟我出來。」
「喂!阿揚啊!」她的孫子怎麼這麼粗魯?
「阿嬤放心!我只是要跟她說話,不會對她怎樣啦!」
「對查某囡仔卡溫柔咧!嘸通欺負人喔!」
阿嬤猶在屋內諄諄交代,風丞揚已拉著蘇曼真來到屋外。
他悻悻然放開她,雙臂環胸。「-跑到我家來做什麼?-又怎麼知道我家?」
「我來找你啊!」她揉著方才被攫住的手臂。好痛!他懂不懂得憐香惜玉?
「少來!要找我不會去機車行找嗎?」她打什麼主意?
「哎喲!我只是……」她跺腳。「我只是想多認識你一點嘛。」這曲曲折折的心思,要她直承,真是別扭極了。
「有這個必要嗎?」風丞揚才管不得她的曲折少女心,尖銳又冷漠地回道。
像十二月刮起的北風,入心徹骨的冰冷。
「誰說沒有?」蘇曼真睜大了眼,不可置信。「我可把你當朋友看待!」
「朋友?」他眉輕挑,唇微勾,似是訕笑又似苦笑,最後斂整神色,冷冷地說︰「我家很寒酸,不適合-這位身分高貴的千金小姐,-回去吧!」
「你……你什麼意思?」他的話語帶諷刺,她听了很刺耳。「你歧視有錢人!」為什麼他的言語之間,總帶有幾分對她身分的不屑?
「哼!大小姐,-不歧視我們這種窮苦人家,我就很感激了,我哪敢歧視-?」他冷嘲熱諷。誰知道這尊貴的大小姐有什麼意圖,竟心血來潮到他的「寒舍」拜訪?這小廟可供不起她這尊大佛。
「那你就別把有錢沒錢掛在嘴上嘛!我是真心把你當朋友看,是朋友就不分貴賤、不分貧富。」她渴望能多了解他。她想要更進一步,親身接觸他的世界。可是為什麼他偏偏要口出惡言傷她的心呢?
「當初-拿錢出來要我教-騎車,不就在提醒我們倆身分上的不同嗎?我是把我們之間貧富的差距掛在嘴上,但-卻是時時用行動來表明。」也許她並非刻意,但是那慣養的驕縱卻不經意外露。「再者,我沒有那種福份當-的朋友,蘇小姐。」他們不是朋友,從來就不是!他可有做了什麼,讓她以為他們是朋友?
原來她是這樣的人……「如果我的行為有讓你不舒服的地方,我向你道歉。」她心里真不好受,在他眼中,她竟是這麼惡劣的人。「也許我無意間在很多地方得罪你,你可以像現在這樣跟我說嘛,如果真的是我過份,我會注意改進。」為什麼他就是不把她當朋友看待呢?她該怎麼做好?「這些日子相處下來,我早認定我們是朋友,難道你不認為嗎?」她低頭,只求他的友善。
他卻再一次破壞她的想望︰
「我們只是建立在金錢上的勞資關系。」
她閉上眼,抵擋那洶涌而來的情緒。「我並不想跟你吵架。」她緩緩睜眼,澄澈的雙眸中,是一種痛絕的悲哀。「但你說的話,真的讓我很傷心!」
她在乎他的程度超乎自己想象,他只是淡淡吐出的話,卻殘忍地凌遲她。她從沒對人這麼低聲下氣,該說的話她都說了,該道的歉她也道了,他還要她怎麼辦?
再一次,她覺得自己的尊嚴被狠狠踐踏。
要到什麼時候她才學會教訓?
要到什麼時候她才懂得放棄?
她又悲又怒,卻遲遲移不開腳步拂袖而去,只能聲嘶力竭問道︰「我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讓你對我另眼相待?」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有一瞬間似乎有不忍的神色閃過,但終究戴起冷漠的面具,對她說︰「回去,好好當-的大小姐,就這麼簡單。」背過身。「這個地方不是-該來的。」然後無情地進屋。
留下蘇曼真孤獨地立在斜陽下,在淚水潰堤之前,她拖著沉重的腳步,離開。
兩頰上的淚痕斑斑讓蘇曼真狼狽不已,在她的記憶所及,她不曾有過如此不堪的時候,她只想快點回家,躲到她溫暖的被窩里,好好地痛哭一場。
但在難受的情緒折騰下,回家的路是何等漫長。
在踏進自個兒家門時,她還得遮遮掩掩,深怕被人發現她的窘態而徒惹風波。
但,總是事與願違--
「曼真,去哪了?怎沒讓老李接-回來?」
母親清冷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她不敢回頭。媽咪管教她向來嚴厲,這會兒若發現她沒經過她的同意而私自外出,恐怕挑起的不只是一番責罵。
更何況,她現在的模樣一定很淒慘,媽咪看了會擔心吧?
「我跟朋友出去啊,結果朋友臨時有事,所以就直接坐出租車回來,沒讓老李去接我。」她編派借口,始終不敢轉頭去面對母親,就希望能過得了這關。
「是嗎?-轉過頭來。」
仍然是輕柔的語氣,卻讓人听了膽戰心驚。
「媽咪,我好累,我要回房了!」她匆匆丟下話,不管母親在背後冷峻而銳利的目光,低著頭就往自個兒房里走。
冷眼看著女兒近似抱頭鼠竄的動作,蘇曼真的母親陳醉香也不再叫住她,只是微微挑起了眉,似乎別有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