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一片青翠的山林,和一道清澈的溪流,于任在大自然的洗禮中得到前所未有的「解放」。
謝天謝地!原來笑茵帶他去的地方,是離家不遠處的這條小河。
笑茵則在上游一點的地方,站在小河中央,彎子撿著河床上的小石子,清涼的溪水剛好沖在她的小腿上。
「你在做什麼?」于任往上游走去,表情顯得輕松自在,心曠神怡。
「喂!我警告你喔,這次是特例,以後我可不許你來污染我們這片土地喔。」笑茵站在河床上,雙手插腰,警告意味濃厚,表情卻顯得有些靦腆。
「我知道了,下不為例,不過我這次也是身不由己嘛。」他昨晚可已經憋了一整夜,沒有經歷過這種痛苦的人是很難體會的。
笑茵低下頭,不置可否,彎子繼續撿石頭。
「你在做什麼?」他站在河岸邊,又問了一次。
「找石頭啊。」
這是她從小的興趣,這河里漂亮的石頭幾乎都快被她撿光了,不過好久沒來這里了,似乎又多了許多新奇的石頭。
「找石頭?」他表情有些困惑。
「這河里有很多寶物呢,你看。」她手上拿著好幾顆形狀可愛的小石頭,其中一些通透潔白,就像玉石一樣美麗。
她那可愛的笑容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于任已經分不清,那閃耀動人的,究竟是她手上的石子還是她美麗的臉龐,這就是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我來幫你一起找。」他彎子卷起牛仔褲褲管,準備涉水而過。
「不用了,你不要過來,這里的石頭很滑。」笑茵急忙搖手。
「放心,我身手敏捷得很。」
「你不要過來啦,你又不知道我喜歡什麼樣的石頭,我自己找就好了。」一個人喜歡什麼,只有自己最清楚,就連她老爸老媽老姐都不知道她為什麼喜歡石頭,只會叫她順便撿幾顆蛤仔,他怎麼會知道她喜歡什麼石頭。
「就當我為自己帶個紀念品可以吧?」于任腿夠長,一句話講完人已經走到河中央了,彎子開始在河水里找石頭。
笑茵低頭,背對著他。「隨便你。」她淡淡的說。不然怎麼辦呢?這條河又不是她的,要怎麼禁止他踏入呢?就像她一直刻意與他保持距離,而他卻還是不斷地靠近,她又能拿他怎麼辦呢?
她盡量把注意力集中在水下的石子,懶得去理會他,清澈水流中,一顆白色石子正閃耀著奪目光彩。
就是這一顆!笑茵彎子,沒想到兩人幾乎是同時伸手去撿,頭踫頭撞了個滿懷,反作用力又讓兩人跌坐在河里。
「啊——」笑茵一跌坐在河床上,濺起高高的水花,全身都濕透了。
她太久沒有回來,沒發現河里的石頭已經長滿了青苔。
「你沒事吧?」于任趕緊爬起身,趨前關心,不料腳下的石頭真的很滑,他又摔了一次,這回卻摔倒在她身上,還好于任用手臂撐住了河床,才沒壓到她,然而那過近的距離,已經讓她無法呼吸。
笑茵失聲,水花濺得她睜不開眼,卻感覺到他結實的胸膛如此靠近,心撲通撲通地在跳舞,失了節拍,也亂了舞步。
當她睜開眼楮時,眼里所見卻是于任深情的眼神,剎那間她忽然感覺到那股力量是多麼的強烈,像河里的暗潮洶涌,一不留神就把人給卷了進去。
也許是撐在河床上的手臂逐漸乏力,更或許是一股莫名的力量強烈的吸引著他,于任的身體漸漸往下傾斜,與她之間的距離愈來愈貼近……水流激情地沖打在他們身上,兩人身後的日光愈來愈旖旎……
笑茵無意識地挪動著身子,細女敕的手心壓到一顆尖銳的石子。
她痛得叫出聲,也喚回了她的神智。天啊!她在想什麼?她居然對自己的姐夫存有非分的念頭——
「你怎麼了?」于任的神智同時被她的尖叫聲喚回。
「沒事!」她立刻撇過頭,回避這尷尬的一刻。「我想我們該回去了。」
看她慌張失措的模樣,像只受驚的小鹿,原本想再說些什麼的于任,也只好放棄。他站起身,向她伸出手。「走吧。」
笑茵刻意挪開視線,不看他那強壯結實的手臂,不望他那深情款款的眼神,撇開頭,手往上一撐,靠自己的力量站起來。
她低著頭,匆勿走上河岸,回家的路上一句話也不說。
兩人全身濕漉漉的,腳步和心情都變得特別沉重。
「你們跑到哪里去了啊?大家都在等你們吃飯了——」一進三合院就听見月莎的叫聲。
「哎喲喂呀!你們兩個怎麼全身濕成這樣啦?」媽媽也走了出來,見到這兩個人狼狽的模樣,簡直就像剛從水里爬上來一樣。
笑茵低著頭默不作聲,濕透的發絲緊貼在臉頰,發梢還不斷的滴著水。
「阿茵啊,到底是怎麼回事?」眾人都在等她的回答。
「好了,先去拿毛巾把身上擦干,阿茵啊,快回去房間換衫啦!」還好阿嬤及時替她解了圍。
笑茵二話不說,低頭快步走回房間,媽媽也催促著在一旁發呆的月莎。「啊還不趕快帶于先生去換衣服?」
「沒關系,我自己去就可以了,我知道廁所在哪里。」他微笑,話里卻有著深意,擺明是說給走在前面的那女人听的。
笑茵卻加緊腳步,跑回自己房間,砰一聲關上房門。
這是第一次,她有了煩惱,也是第一次,有這種心跳忘我的感覺……可沒想到,對象竟然是自己姐姐的男朋友?
這樣極大的罪惡感,可不是她單純心靈所能承受的。
「方笑茵,你是個魔鬼!」換了件干淨的白T恤、七分褲,她趴在床上自言自語,拿起床頭一罐罐玻璃瓶,把今天剛撿的小石頭放進去。
「不!方笑茵,其實你是個膽小鬼!」她轉個身,又這麼責備自己,因為她不敢承認自己最心底的感覺,她根本沒勇氣承認那個事實。
「不行,我不可以這樣——」她又把自己的頭蒙進了被子里,雖然她很不能接受姐姐對愛情的態度,更不希望看到于任被姐姐玩弄,但她也不能對姐姐做出這樣的事啊!
「對了!」笑茵忽地坐起身來,想了一條妙計。
唯今之計,只有盡力促成月莎和于任。早上在河邊的事純屬意外,是無心的錯誤,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全力阻止這個錯誤發生。
一整個下午,笑茵都待在房間里沒有出來,于任也被一群小伙子纏著教他們玩電腦,直到中秋團圓晚餐開動,媽媽才扯開嗓門催她出來吃飯。
「阿茵啊!快點喔,我們在院子烤肉,就等你一個人了!」
「喔,好啦——」笑茵隨便搭了件七分袖的針織衫,打起精神走出門外,現在只能祈禱他明天回台北後,一切噩夢就此結束。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每到中秋節,一大家子的人就聚在三合院門口烤肉、賞月。笑茵搬了張小板凳,拿了根玉米,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偏偏今晚,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
「阿茵啊,你今年幾歲了啊?」舅媽開頭問道。
「二十三。」她啃著玉米,意興闌珊地回答。
「哎喲,年紀不小嘍,也該找個對象了哦!」
又來了!笑茵垮著一張臉,為什麼每次家族聚會非得圍繞這個話題,超過二十歲的就問人家為什麼還不結婚;結了婚就催人家怎麼還不生小孩;生了小孩呢?接著就要問人家什麼時候離婚嗎?真的很無聊耶——
「對啊,那個阿旺,本來是要介紹給姐姐的啦,結果……姐姐已經有男朋友了啊。」月莎臨時帶了一個男朋友回來,明天土財主要登門拜訪,媽媽正愁著不知如何向對方解釋呢。
天啊!笑茵嘴里啃著玉米,翻了個白眼,實在很想昏死過去,她現在終于明白,姐姐為什麼要找于任當擋箭牌了。
月莎一听到話題轉移到自己身上來,趕緊靠近于任,小鳥依人似的倚偎在他身邊,故作親熱狀。「這個烤香菇很好吃喔,來,吃一口。」
笑茵無意識地瞄到這尷尬的畫面,心中忽然百味雜陳。
「你看姐姐和于先生多幸福恩愛啊!我看你呀,也趕緊找個對象吧……那個阿旺喔,家里有錢,人也英俊,品格也不錯呢!」舅媽鼓吹著。
「不用,我已經有男朋友了。」笑茵此話一出,語驚四座,大家都放下嘴邊的食物,把眼光望向她,而這其中,最震驚的莫過于于任。
「是喔?你有男朋友了?啊怎麼從來都沒听你說過?」媽媽懷疑地看著她。
「對呀!該不會是藉口吧?」精明的月莎當然一眼就識破她的謊言。
「是真的……是我們公司的同事,剛交往沒多久。如果有需要,下次再帶回來給你們看好了,這樣可以了吧?」笑茵板著一張臉,別有涵意地瞪了月莎一眼,好讓她閉嘴。
破例說謊還不是因為她。也好,趁這個機會跟于任撇清關系,也斷了自己胡思亂想的念頭。
于任卻始終低著頭,沉默而盡忠職守地為烤爐加木炭,只是一張臉被火烤得通紅,面色難看得可以。
原來她已經有男朋友了?!難怪她三番兩次躲避著他,對他的善意和好感視若無睹,原來已經名花有主了。
「沒關系呀,就算有男朋友,還是可以多比較一下嘛!現在時代不一樣了,只要沒結婚,當然可以多多比較嘛,你們說對不對?」舅媽仍不死心地繼續說服。
「是啊,笑茵,你就試試看嘛,說不定阿旺就是你的真命天子呢!」月莎輕松地笑道。拜托,舅媽的品味她可不敢恭維喔!不過如果笑茵答應,她就終于能走出與土財主之子的相親陰影了。
笑茵的臉色鐵青,而于任的表情更是難看。月莎看看笑茵,再看看于任,開始感覺到幾分古怪,露出疑心的表情。
不行!再這樣下去,就連門口的狗都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了。
「好啊,那就相親吧!舅媽說的也對,結婚前是應該多比較嘛……呵呵——」笑茵故意笑得花枝亂顫。
而一旁的于任,臉上已呈現幾乎要被怒火烤焦的顏色。
「大哥哥!雞腿烤焦了啦——」在一旁嗷嗷待哺的小男孩大聲嚷著。
笑茵不是木頭,當然發現了于任的臉色,不過,發現于任心情變化的並不只有她。
「于任,我們去散步好不好?你都還沒認識我們這里的環境呢!」月莎站起身,緊拉著于任的手腕。
「不好吧?大家都還在吃飯……」于任面有難色,顯然意願不高。
「沒關系、沒關系,你們小倆口去玩、去散散步,晚一點回來沒關系!」大伙兒起哄地催促兩人出門。
于任勉強站了起來,眼神卻沒有離開過窩在一旁角落的笑茵,眾人的眼光也隨之落到了笑茵的身上。
「喔,對啊!姐,你們出去走走嘛……記得要帶姐夫去月老廟喔……放心吧,碗我來洗就可以了。」笑茵努力地笑著,還揮手示意要他們快去,良辰美景本來就是情人的專利。
姐夫?!她居然這麼稱呼他?她是想把他氣死嗎?于任整個臉色變得好沉重、布滿陰霾。那凝重的眼神,直直望進笑茵的心里,好像她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罪大惡極的事似的。
她別過頭,不想,也不敢直視他。
「好,我們走吧。」于任轉身,平靜溫和地對月莎說。就這麼地,兩人在眾人祝福的眼光中走出三合院。
當于任和月莎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後,大家又繼續賞月聊天話家常,笑茵卻低下頭,默默地啃著玉米,沒有人發現她的心里破了一個洞,甚至,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笑茵啊,你是說真的喔?那相親的事舅媽就去安排了喔……」
「啊∼∼」笑茵故意打了個呵欠,懶洋洋地站起身來。「我吃飽了,先回房間去睡覺了。」
吃飽了?!她只吃了三分之一根的玉米耶……何況,現在才八點半,上床睡覺會不會嫌太早了一點呀?
她頭也不回地離開院子,親戚們的關心是好意沒錯,但這樣的好意卻常常令人倍感壓力。姐姐和于任花前月下散步去了,她心里的一塊石頭也該放下了才對,但不知道為什麼,心卻覺得更沉重了……
窗外月圓人團圓,她卻在房里獨守空閨,美好的月光灑進她的房間里,卻成了一道寂寞的光束。
剛洗完澡的笑茵,回到房間後,獨自坐在床邊望著玻璃瓶里的小石子,一種莫名的情緒沖擊著她,腦海不斷浮現于任那似乎在埋怨她的神情。當她看著于任和月莎在月下並肩散步的背影……仿佛從心窩底慢慢長出一條刺藤,不斷地往上學爬,隱隱刺著她的心。天啊?她究竟在失落什麼?這些都是不該有的情緒啊——
大家干麼都急著把她推銷出去?難道真怕她沒人要嗎?她偷偷斜眼睨著鏡子中的自己,五官秀秀氣氣挺好看的嘛!只是……和月莎比起來,她似乎就是少了那麼點女人味。
唉!人家只是不習慣花太多時間在裝扮上嘛,T恤、格子襯衫、牛仔褲就可以變出很多花樣了,這樣也是獨樹一格啊!可惜,懂得欣賞的人並不多。
從學生時代,個性活潑、熱愛交際的月莎身邊總不乏追求者;而笑茵呢?只要有男生靠近,她就像小貓一樣全身豎起毛,可是這怎麼能怪她?因為大部分接近她的男生都是為了姐姐啊!她更不能理解的是,女人為什麼要把全副心力都放在愛情上呢?念書的時候看同學們,開學時談戀愛,學期結束時分手,結果考試不及格,不是留級就是重修。工作之後又看同事們,進公司時談辦公室戀愛,分手後又是換工作的開始,什麼都沒學到,卻白白浪費了這麼多青春。于是,她對男人,總是充滿敵意而又冷淡的。
可這是第一次,她竟然有了臉紅心跳的感覺;第一次,她想睡覺卻睡不著,腦海里揮之不去都是那人的影子;第一次,她看見一個男人牽著別人的手,她的心會有酸酸的感覺……
可是偏偏那人牽的不是別人,是自己的姐姐啊!
笑茵躺在床上翻了一個多小時,卻沒有半點睡意。他們真的在月下散步?那麼羅曼蒂克的氣氛下,會發生什麼事呢?心中傳來小惡魔撥弄的聲音。
不關你的事!趕快睡吧你——笑茵這樣告訴自己。
他們真的去月老廟了嗎?那廟可是超靈驗的,一起去的情人,百分之百都是有情人終成眷屬的……
夠了!方笑茵,你到底在想什麼?!她緊閉起雙眼,揮開那惱人的想法。
她像個稻草人似的躺在床上,深深呼吸,以保持平靜,胸口的波濤起伏卻透露了她的不平靜。
「啊∼∼」她倏地坐起身,仰天大叫。長這麼大,第一次體會「苦悶」兩個字怎麼寫。
同時,黑暗中一道鈴聲劃破她房里的寧靜。
鈴∼∼鈴∼∼
什麼聲音?
笑茵仔細听才發現是放在床頭上的行動電話,嚇了她一跳。因為自從回家後,行動電話就沒響過了。
「喂?」她實在想不出中秋夜有誰會打電話給她。
「是我。」電話那頭傳來他低沉的嗓音,笑茵作夢也想不到會是他。
「嘎——」她嚇得倒抽一口氣。「你、你怎麼會有我的電話?」
「你自己給我的,你忘了?」他語氣冰冷地提醒她,話語間不難听出他的火氣有多大。「你在火車上不是說過,要當我的導游嗎?」
是啊,她是這麼說過,可是……可是那時她並不知道,他就是姐姐帶回家的男朋友啊!
「你今晚還沒逛夠嗎?」她刻意降低自己說話的溫度,極力掩飾接到他電話時的欣喜。「你大概沒听清楚,我當時是說如果沒有人陪你的話,我可以帶你去逛逛……」但是,很明顯的,月莎已經陪他逛了一整晚了不是嗎?
電話那頭忽然沉默了下來,笑茵開始懊惱自己說話為何如此尖銳?好像在埋怨什麼似的。
「我在後院等你。」他沉甸甸的聲音仿佛自幽谷中傳出,認真的口氣絕不像是開玩笑。
「你……你說什麼?」她的聲音有些顫抖,根本懷疑自己的耳朵。
「我在後院等你……我有話跟你說。」那聲音里有一種誰也無法阻擋的決心。
接著,喀嚓一聲,電話掛斷了。
「喂——」她對著電話空喊,對方卻早已毅然地掛上電話。她手里握著電話,手心傳來一陣麻燙的感覺,直抵心窩,而于任最後那句話還不停回蕩在耳邊。
我有話跟你說……
天啊!怎麼辦?他究竟有什麼話要對她說?他不是才剛和姐姐去散步嗎,現在還有什麼話要對她說的?怎、麼、辦?她現在到底該怎麼辦,該不該去見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