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下車,我去找停車位。」在飯店門口,蘇世揚先停車。
「好。」打開車門,黎詩瑜要下車。
「等一下。」蘇世揚叫住她,然後從駕駛座旁的箱子里拿出一支雨傘。「你拿著,不要淋濕。」
「那你呢?」她想到他待會還要從停車場走到飯店。
「你忘了我是運動健將,跑步是我的強項,你連五十公尺都跑不動,傘當然給你。」他硬把傘塞給她。
「哼,驕傲。」
回完嘴,她拿著傘下車,先進飯店。
站在飯店的門口,黎詩瑜被旁邊精品店放在櫥窗里的一個新品包包吸引住,眼楮頓時亮了起來。
好久沒有買包包了,反正蘇世揚還不知道要多久才會到,她先進去逛逛,應該不會花太多時間。
一打定主意,她的腳步立刻迫不及待地往精品店沖。雖然名牌包包太貴她舍不得買,但看看過過干癮也無妨。
一踏進精品店里,黎詩瑜看見店員正在招呼一對情侶。這樣剛好,她不喜歡逛個街還要被監視。
她一個又一個包包仔細地看著,終于看到一個喜歡的,伸手要拿時,卻被搶先一步。
「世威,你看,這個包包好漂亮,你買給我好不好?」可愛的聲音正對著男朋友撒嬌。
世威?听見這個名字的那一刻,詩瑜覺得巧。
但當她一抬眼,看清楚那對情侶長什麼樣子時,才發現,不是巧,根本是同一個人。
看兩人那麼親密的樣子,黎詩瑜就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
同一時間,陳世威也看到了她,因為平時兩人見面時,黎詩瑜都是穿制服,第一次看到她穿洋裝,差點反應不過來。
兩人面對面、眼對眼時,黎詩瑜心里因為自己被欺騙,所以覺得很生氣,但是她忍住,這里是公共場所,她不想搞得太難堪。
反倒是陳世威心虛得面紅耳赤。
「你們認識?」可愛聲音的主人發現兩人怪異的神色。
「不,不認識!」陳世威急忙否認,眼神閃躲。
但他否認得愈急,愈激起女孩子敏銳的第六感。
「真的?」那個女生由原本的嬌滴滴變成了母老虎,眼神射出刀。
不想再待下去,黎詩瑜轉身走人,眼不見為淨。
但她走得不夠快,後邊傳來兩人的對話,聲音小歸小,卻足夠傳進她耳里。
「你是不是去追人家?」「你誤會了,是她在街上跟我搭訕……」
搗住耳朵,黎詩瑜加快腳步,對別人惡意誣陷不想多加辯解,一下子沒注意到前方,她撞上一堵人牆。
「小魚,你干嘛?」蘇世揚擋住她,覺得她不對勁。
「我身體不舒服,晚餐我不吃了。」胡亂丟下一個借口,閃過他,黎詩瑜加快腳步跑出飯店。
蘇世揚納悶,正舉步要追出去,但當他看見從精品店里走出的那對男女,他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這一切本來就在他預料之中,只是看到小魚難過的表倩那一刻,他有了些後悔。
入夜,雨勢加大。
街道上的行人紛紛撐起傘,神色匆匆地往回家的路邁進,看樣子,台風真的來了。
突然,一道粉綠色的身影闖進這條人行道上,因為沒撐傘的關系,整個人從頭到腳全淋得濕漉漉。
「小魚!」蘇世揚拉住她的手。
「放開我!」黎詩瑜沒回頭,她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狼狽的樣子。
為什麼會那麼巧,竟會在同一家飯店遇到陳世威跟別的女生卿卿我我的樣子?想起剛剛陳世威看見自己時那種面紅耳赤的心虛模樣,她實在覺得自己好丟臉。
對于陳世威,詩瑜很了解自己對于他,只是因為他長得像蘇大哥,才對他稍具好感,根本談不上喜歡。
因為這種談不上喜歡的感覺而被騙,實在好不值得、好冤,那種被欺騙的難堪,真的好糟。
所以她二話不說就跑出飯店,不想留在那里。
而蘇世揚誤會她了,他以為她會有這種反應,是因為真的很喜歡那個陳世威,所以他的心情並沒比她好上多少。
「不行,我送你回家。」他堅持。
「不用了,我走一下,就會自己坐公車回家。」黎詩瑜用力要拉回自己的手。蘇大哥結婚那天,蘇世揚安慰她的情景歷歷在目,她渴望他的安慰,但是,她不想讓他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制造第二場難堪。
「我不能留你一個人在這里,我答應你媽要照顧你,你就是我的責任。」她愈掙扎,他就愈不放手,臉色難看。
「拜托!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如果你不是小孩子,為什麼會做那種幼稚的事。」這句話,從蘇世揚的口中沖了出來。
黎詩瑜愣住,听他的語氣——難道,他知道了什麼?
「什麼幼稚的事?你知道什麼?」她問,聲音在抖。
「我什麼都知道。在你眼里,那個陳世威,他很像大哥對吧?」如果再不發泄出來,他怕自己會爆炸。
蘇世揚的話,讓黎詩瑜當場難堪。
「為什麼你會知道?」她的臉色蒼白得像張白紙。
「籃球隊有學弟認識他。」
「所以,你早就知道他今天會來這里?」黎詩瑜臉上最後一絲血色也迅速褪去。
蘇世揚沒有回答,但他的表情已經說明一切。
「是不是?你回答我!」無論如何,她要听他說出答案。
她依然留著最後一絲希望,希望他告訴她,她今天的難堪,不是他故意造成的。
「沒錯。」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已無力挽回。
「那個人,不是大哥,我不想你傻傻被騙了還不知道。」他沒說出自己的心底話——他最怕的事情,是她被人搶走。
對蘇世揚接下來說的話,黎詩瑜根本听不進耳里;他的行為,對她的打擊大過陳世威騙她的幾十倍!
他們不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嗎?
為什麼他要這麼欺負她?
難道看她出糗真的很好玩嗎?
這樣整她,他真的很開心嗎?
「我是為你好。」他說。
「為我好……」她喃喃地重復他的話,然後唇邊逸出一聲苦笑,掉下眼淚。「蘇世揚,你也太自以為是了吧。」
「小魚。」
她的眼淚讓蘇世揚感覺到心里一慟,很不安,仿佛她跟他之間,有種東西,永遠找不回來了。
「放開我!」
倏地,黎詩瑜用盡全身的力氣抽回自己的手,然後用堅定的口氣,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告訴他︰「蘇世揚,從今天開始,我們絕交,再也不是朋友。」
那天晚上,黎詩瑜得了一場重感冒,向學校請了一個星期的假。
幾乎所有的同學跟朋友都來探視過她,也包括蘇世揚。但是,詩瑜見了所有的人,唯獨不願跟他說上一句話。
蘇世揚送花來,她丟掉;蘇世揚送她喜歡吃的東西來,她也丟掉。
蘇世揚來看她,她假裝睡覺;他前腳剛走,她立刻起床看書。
她信守自己的承諾,把他當空氣,兩人不再是朋友。
兩家的家長當然感覺到兩個孩子感情的變化,但他們以
為只是孩子之間在鬧脾氣,過一陣子就會和好了。
只是沒想到,這個「一陣子」,會是那麼久。
秋天走了,冬天來了,寒假過去,黎詩瑜還是不理他。
高中最後一個學期,再也見不到蘇世揚到她班上借課本。
偶爾在校園遇見,兩人也像陌生人般地擦身而過,連眼神都沒有交集。
「詩瑜,你們還沒和好啊?」
看到這種情形,李孟育忍不住問了出口。
「和好什麼?」
「呃,你跟蘇世揚——」每次一提到蘇世揚,詩瑜的表倩就變得很冷漠,一副不想談的樣子,讓她想問都問不下去。
「算了算了,當我沒問。」她棄權,不想得罪好朋友。
而另一方——
「老大,你跟黎學姐還沒和好啊?」伍宗德一邊運球,一邊很雞婆地問,他不知道有多久沒看到老大笑過了。
天天冰著一張臉,心情不好就拿學弟們開刀泄憤,操到學弟們都不敢來練球了。
「少管閑事。」
「女生很好哄,送個花道個歉就沒事了,何必搞得自己心情不好。」
伍宗德在一旁出餿主意。
「你是不是太閑了?」
「我——」
「好,如果太閑,現在立刻去跑操場二十圈。」隊長下命令,不閑也要跑。
模模鼻子,伍宗德往操場跑去。
那天,他總共跑了操場二十圈、伏地挺身五十下、交互蹲跳一百下,這是他雞婆的代價。
這樣的日于,一天比一天過得飛快,黎詩瑜在每次考試的排名愈來愈往上爬,而蘇世揚的蹺課率卻節節升高。
季節更迭,然後,鳳凰村的樹梢頂端綻放出第一朵紅花,跟著,像被顏料潑灑般,翠綠的樹,一眨眼就被染成一片紅橘色。
高中畢業典禮那天,晴空萬里無雲。
在舉行完畢業典禮後,校園的一隅,有一大群女生追著一個男生跑,形成校園奇景。
學校里有個浪漫傳說,在畢業典禮上拿到心儀男生制服的第二顆扣子,就能得到他的心。
「學長,給我你的第二顆扣子!」甲學妹大喊,魔掌在空中揮啊揮、扯啊扯,處于備戰狀態。」
「你臭美,扣子是我的!」乙學妹也大叫,只是她叫喊的對象是甲。
「誰說的,學長還沒說要給誰!」看不順眼,丙學妹也跳出來,她也要來分一杯羹。
甲乙丙跑前面,後面還有丁戊己庚辛王癸……在後面追。
一群女生的吵鬧聲吵得蘇世揚快抓狂。就是預料到會有這種情形發生,所以他才不準家人來。
吵死人了!他不理她們,大大的步伐向前邁進,準備找個機會甩掉這群煩人的跟屁蟲。
隨意一瞥,蘇世揚看見小魚,眼楮眯了起來。
她站在樹蔭下,正在跟班上的同學聊天。
哈!靈機一動,他知道該怎麼甩掉那群跟屁蟲了。在自己離開前,總要留給小魚一個紀念。
毫不遲疑地,蘇世揚走到黎詩瑜面前。
一看到他,黎詩瑜皺起眉,心里想著︰他要干什麼?
而原本聊得很開心的同學們個個噤聲,至于那群跟屁蟲們也在瞬間變得無聲。
黎詩瑜跟蘇世揚吵架,所有人表面上不提,但私下都議論紛紛。畢業典禮這天,終于有好戲可看了。
她不說話,他也不說。
兩人對視著。
然後,蘇世揚咧開嘴笑,伸出左手,拉住她的右手。
「你干嘛?」
蘇世揚揚起一眉。表情愉悅,有多久沒听過她對他說話了?
「不是絕交,怎麼還跟我說話?」
「這位同學,你拉住我的手,我至少可以問為什麼吧?」這個意思是,她還是不願意跟他和好?
「OK,我了解了。」他作勢點點頭,好像真的了解了什麼人生大意義。
「你了解什麼?」黎詩瑜冷哼一聲。
「我終于了解,為什麼魚長不了腳,因為它們實在太固執,脾氣又硬,所以永遠只能待在水里游。」搖搖頭,他一臉的遺憾。
「胡說八道什麼!」听見有人在悶笑,黎詩瑜氣得咬牙切齒。
不理她,蘇世揚自顧自地往下說︰「臨走之前,我要留個紀念給你。
把手心攤開。」
「不要。」她拒絕,誰規定他怎麼說她就要照做!
「不要就算了。」
听他這麼說,黎詩瑜本來以為他要放棄了,怎知,蘇世揚二話不說,把自己制服上的第二顆扣子用力扯下,然後,硬放進她原本死都不願意攤開的手心里。
現場發出翻片嘩然,一群女生有的跺腳,有的摔花。氣死人了!她們就知道,蘇世揚喜歡的人就是黎詩瑜。
沒在畢業前殺她滅口,是大家的失策。
「我的第二顆扣子屬于你了,要好好收著。」蘇世揚低下頭,在愛哭魚的耳邊說。
他的呼息吹在她耳邊,引起一陣騷癢。
「你——又故意整我!」有了之前的經驗,詩瑜很直接的這麼聯想。
從小到大,他總愛開惡劣的玩笑。
三歲生日時,他送她一盒蟑螂,嚇得她嚎啕大哭。
十歲生日時,他又送她一盒蝸牛,知道她膽子變大了,故意要她手黏得像沾了一堆漿糊,非要用一堆洗潔劑才洗得掉那股味。
如今,故意在眾目睽睽之下送她人人搶著要的第二顆扣子,待會,肯定有一月兌拉庫的女生會來找她算帳。
「隨你怎麼想。」對她的控訴,蘇世揚聳聳肩,不想費力氣對少根筋的魚解釋。
「哼。」
「保重。」
「哼。」
「再見。」
「哼。」
不管他說什麼,黎詩瑜只管哼哼哼。
「你再不好好跟我道別,以後別後悔。」蘇世揚似笑非笑,心情其實很沉重。吵架也好,至少走的時候,不會看到她哭。
「才不會。」她嘴巴很硬地堵了回去。兩家住那麼近,連偶爾出門倒垃圾都會踫見,有什麼好後悔的。
「我們家要移民了,不會再回來。」
蘇世揚低沉厚實的聲音跟周圍的吵雜人聲及卿卿蟬鳴融合在一起,變成一種很讓人傷心的聲音頻率。
黎詩瑜沒回話,但她眼里有著震驚。
「如果,這時候我可以跟你說我是騙你的,那該有多好。」
夏天的熱浪席卷過來,模糊了黎詩瑜的視線,眼前的一片景物,逐漸、逐漸變得很不真實。
屬于兩人共同成長的日子,就在那一天,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