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青,你快要倒店了。」古小月要死不活、窮極無聊地趴在靠窗的座位上,觀看外頭白茫茫的雪景,心頭仍提著千萬斤的重擔。
來紐約已有一段時日,那批軍火仍無半點消息,僅憑她潛入各幫派、黑道集團的電腦檔案里仍無法查出一點風聲,最後只是將矛頭指向黑幫龍頭——M盟,古小月並非將此集團摒除于調查範圍之外,而是M盟內的層層鎖碼,使她不得不懷疑那批要命的槍械究竟流落何處,就算是早已進入坊間,也該有些蛛絲馬跡。
唯一令她除名的黑道集團只有伊家那兩兄弟的「旭皇」,他們已將全力投注在龐大的事業上,更別說去當盜匪了,難道是她太大意疏忽掉一些內幕,該查的她一個也沒放過,唯獨漏掉這各擁一片「黑勢力」的人,真是大意失荊州,該死的「旭皇」,該死的「M盟」。
古小月緊急地彈出椅外,煩躁不已地來回踱步,她那顆所向披靡的精明腦袋怎麼一下子退化得如此驚人,她變笨了?變遲鈍了?不會吧!
「我這個快要關門大吉的人,臉上的表情還比不上你的愁雲慘霧,有麻煩嗎?」賀青雲淡風輕地開口,听不出她的關心,或許是她的態度略嫌敷衍,她一如往常黑衣黑褲勁裝,腿極其自然地疊在桌上,可有可無地翻著帳簿,也不曉得她看進去了沒有,速度快得不像話。
這女人老是一副笑看世事、「清風伴我獨身行」的孤傲樣,比她還不懂得與人和睦共處,這間店到底是不是她的啊?她早就在懷疑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她出現在店里的次數卻少得可憐,雖然她的正職不在此,可也犯不著將「死城」冷落得如此徹底吧!
「為何瞪我?」瞄了一眼怒目橫眉的古小月,賀青還是問得無關痛癢。
「你關心得很沒誠意。」
「小鬼,我已經很關心你了,否則我連看都不會看你一眼。」沒有高低起伏的語氣不改原本的淡漠。
唉,與準備動物何必講道理,賀青手上的青蛇刺青令古小月感到諷刺。
「算了。」古小月無奈地擺擺手,「就當我發神經好了。」自己的麻煩自己解決。
「我想也是。」賀青撈起另一本帳簿繼續翻閱。
「你……」古小月快昏了,直到今日她才真正的發現,她命中有二煞,首當其沖第一人——狂神是也,僅次于他者為賀青姑娘,這兩人混蛋的程度不相上下。
「老板,我要請一天假。」古小月忿忿地來到賀青的面前。
「我能說不嗎?」這小妮子一旦決定的事,誰能更改。
「當然不行。」古小月抬起高傲的小下巴。
「請便。」賀青目送古小月飛出「死城」。
「留加,去跟著,她回來時不準少掉半根汗毛。」
「要我去保護那丫頭,老板你清醒一點,以她的身手就算是十個壯漢也不夠看。」留加怪叫,不敢相信她的決定。
「該清醒的人是你,滿足一下我難得的好奇心對你而言不是難事。」她當然知道古小月的好身手,但她更想知道的是古小月此行的目的。
「老板你……」他了然于心了,保護只是個幌子,以避免被機警的她逮到之後有個「老板關心手下」的借口可用。
「去吧!」
古小月挾帶著雷霆萬鈞、銳不可擋的氣勢直沖「旭皇」大廈頂樓,來勢洶洶,她那尚存的理智早被這群黑道分子給磨光了,幾乎是繞了地球大半圈又回到原點,目標鎖定「M盟」、「旭皇」這兩個盜窟,錯不了了,「M盟」將檔案資料緊密封鎖,「旭皇」行蹤詭異不定,就先從「旭皇」下手調查。
「總裁,對不起,我……我擋不住這位小姐。」美麗大方的秘書小姐面色鐵青地朝端坐在辦公桌後頭的男人解釋。
「沒關系,下去。」低沉無波動的嗓音沒有情緒起伏,這是一副不常開口的嗓子,悅耳卻不動听。
「叛徒,你還有臉來。」室內響起另一個較具生氣的男腔,聲音的主人自另一扇門走出,顯然是在困盹中被吵醒,火藥味挺濃的。
「喂,你說話客氣點,誰是叛徒來著,想當初我可沒簽下什麼賣身契給你們留著當把柄,更何況助人為快樂之本,人家現在夫妻倆生活既甜蜜又幸福,我哪里做錯了?」她可是理直氣壯,伊家兄弟欺人太甚,竟將叛徒等罪名加諸于她。
「嘿,才多久沒見,那只嘴還是一樣刁嘛!」伊格爾倚在門邊要笑不笑,這矮冬瓜吵醒他視之如命的睡眠,可恨!
「過獎了。」嘖嘖嘖,這兩人真是親兄弟?也許吧!除了容貌有點像,身材一樣俊挺之外,氣質可是差了十萬八千里。
老大伊克特較陰沉,伊格爾則較率性。
「有事?」伊克特問,直覺告訴他準沒好事,有這丫頭在的地方能出什麼好事。
「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旭皇’雖是有權有錢,氣勢地位浩大,可也別持著這些能力瞞天過海。」她揭示得夠明顯了,識相一點把貨交出來,大伙兒尚可私下和解。
「‘明人’,可否請你把話說清楚?」若不給他一個解釋,他會將她大卸八塊打包,空運寄回中國大陸,伊格爾衣衫不整地踱向沙發,龐大的身軀橫躺在上頭,不在乎讓自己俊雅的姿態呈現于女子面前。
「把話說清楚。」伊克特言簡意駭。
且慢,伊家兄弟的行蹤雖神秘,不過對于她突然的到來並沒有太驚異,兩人表現自然如此,神情唬不了人,對于她的揭示皆是迷惘,若不是演技高超,便是對此事一無所知。
「說得夠清楚了,听不懂的是你家的事,總之別找我們中國那方的麻煩。」說罷,如風一般離開慍氣橫生的辦公室。
「胡鬧。」兄弟倆一致共同的評語。
「媽的,這次便宜了她,下次膽敢胡闖‘旭皇’,就準備收尸吧!」伊格爾怒焰竄上心頭,他的好眠居然被她莫名其妙的胡來給全數打散。
「她的出現表示另一場風波的到來,看好戲吧!難得此次我們是旁觀者。」伊克特深不可測的眼神充滿笑意,軟化了他剛毅的線條。
伊格爾將明了的淺笑傳向兄長,是啊,他們兄弟倆很久沒有如此輕松地去面對周遭的一切事物。
「什麼風把你這位大忙人給吹回來了?」向洛琪在古小月身旁打轉。
「來看看朋友。」自知理由太過牽強,古小月語調盡量平緩,不虛偽不矯情。
「你還當有我這個朋友嗎?才一眨眼你又跑得不見人影,古小月小姐,你知不知道你有把人活活氣死的好本領?」向洛琪雙手叉腰,小腳不耐地踏著地板打拍子,借此來傳達她不知該如何發泄的悶氣。
有這種朋友真辛苦,古小月之寡情委實嚇人,能稱向洛琪為「朋友」真是天大的福氣,讓她三顧「尼斯堡」也是這座豪邸的幸運,承蒙古小月姑娘的抬愛。
「這不是回來了嗎?」古小月煩躁地喝下一口管家梅爾為她備好的香茗。
一切以大事為重,否則再度寄宿「尼斯堡」會要她的命,何況日後在「死城」與「尼斯堡」之間來回可是件累人的苦差事,她得兩邊兼顧才能及早完成任務。
「這次最長待多久啊?一天、半天,還是不到三小時又立刻拍拍走人了?」向洛琪打從心底不相信這女人會茅塞頓開,心甘情願地回到「尼斯堡」,她一慣的來去匆匆便是令人發怒的原因。
「相信我,絕對比你預期的時間還長。」這段日子她將會十分難熬,整幢豪宅除了向洛琪外,五位當家主子全部都有該死的讀心術,與這群績優人種相處得步步為營,她不願與他們發生不必要的沖突,但如果盜案真是「M盟」所為,屆時的爭執是免不了的。
「良心發現了?」向洛琪寧可如此告訴自己,她當然了解古小月的所作所為都是策劃性的任務執行,而且此次可能關系到「M盟」,但願結局不會太糟才是。
「對,良心發現了。」古小月徹底地敷衍。
向洛琪突然希望上天能派一位男子將古小月治得死死的,那會是件大快人心的好事,她要擦亮雙眼等待古小月被泛濫成災的情感吞沒,如果那人恰巧是狂神的話,就太美滿了。
當晚,深夜歸來的狂神被薩杰捉去書房里。
「最近政府那頭找你找得很凶。」狂神近來的行蹤頗為詭異,身為M盟創辦者的他,有權利了解經過,似乎與古小月有關。
「沒什麼大事,我們雙方向來互通消息,這回當然也不例外。」狂神倚在牆上,些微倦怠的他少了幾分神采。
「我從不限制你們四人在外的發展,可是狂神,有些事還是別硬來,強硬的手段容易招惹是非。」他不希望自家兄弟沾惹麻煩,不過此次這小子未免太離譜,竟動了中國向美方購置的火力。
「不會的,耍手段只是為了達到目的,我不會笨到讓麻煩纏身,你應該對我有信心。」該是他的絕不放過,即使「她」確實是個超級大麻煩。
「當然。」他從不懷疑四位搭檔的能力。「對了,近來一直有人入侵我們集團的檔案資料中心,對方顯然是位高手,我們設下的密碼鎖幾乎被對方解開了三分之二,隱藏資料的病毒也被對方清除掉半數。對方甚至注入許多病毒欲破壞內部系統,顯然來勢洶洶。」薩杰意有所指,古小月會突然出現在美國不無道理。
「若對方能解開層層阻隔取出‘M盟’的最高機密,我看我們‘M盟’也別想繼續混下去了。」那人何止是來勢洶洶,根本就是勢如破竹,看來老大已略有所知,那他也沒必要再有所隱瞞。
「那丫頭顯然高段,不愧是中國情報局的超級王牌。」從來自四面八方的消息看來,那丫頭似乎正在找尋一頂未公開的槍械盜案,美國境內的各幫派都被她入侵過,看來那丫頭已將目標鎖定在M盟。
「再怎麼高段還是破不了我方的防守。‘M盟’能縱橫四海不是浪得虛名。」絕對的自信是他生命的動力。「這下子是旗鼓相當,狂神,可別栽在她手上。」薩杰笑意曖昧,語意深遠。「別踩她的痛腳,那丫頭耍起潑來辣得很,恐怕會讓你無從招架。」
「老大,你的直言相告真令人討厭。」狂神英氣逼人的眉打了個牢牢的死結,連同緊揪的心之于身心俱疲的他,無疑是雪上加霜。
這是一場戰爭,而他絕不會是失敗者,他會擁有應得的「戰利品」,那難以捕捉的靈魂。
「過于誠實向來是我最大的缺點。」怎麼這家伙今天如此開不起玩笑,他何時變得這麼無趣了?還真令他不習慣狂神這驟然的改變。「得了吧!」話題結束,他該回房補眠了,「明天見。」狂神一身灑月兌地步出書房。
「啥事?」
「幫我把小琪揪回房來,太晚了,順道替幻狼將裴姬拎回房去。」薩杰早已預見狂神將會如何回答。
「甭想!你們兩個當丈夫的又是擺在那兒好看的,要去自己去。」有沒有搞錯,平時放縱自己的妻子為所欲為,這下管不住了吧!活該,嘖嘖嘖,被婚姻沖昏頭的男人,他是打從骨子里唾棄婚姻。
狂神啊狂神,總有一天你會了解心有余而力不足的遺憾,尤其是在那些女人家早已被你寵上天後,你又能拿什麼來壓住她們將你吃定的決心。薩杰在心里苦嘆。
好懷念狂神震驚的拙相,「古小月回來了。」
「什麼?!」狂神的表現,完全滿足的薩杰欣賞兄弟迷亂的好興致。「她何時回來的?你怎麼現在才告訴我?她人呢?該死的,這女人究竟在搞什麼鬼?她當尼斯堡是什麼,想來則來、想去則去?」
薩杰非常滿意他的回應。「她今天下午回來。現在才告訴你是因為你大少爺現在才歸門。人正在客房里,听說是打算住段日子。那丫頭似乎把我這兒當旅館,才會想來則來,想去就去。」薩杰盡責地將問題逐一回答。
狂神在他話聲甫結束便已奔出書房,不知他如來的匆忙與慌亂?
「嘿,別忘了將其他兩個女人趕回去,感激不盡。」薩杰竊笑的叮嚀隨著狂神而去。
直接踹開房門,狂神站在門口,直到古小月的身形映進-孔里,他亂得一蹋糊涂的心才平順了一丁點。
「你干嘛?」裴姬不悅地扳起晚娘面孔,-女孩子在房里說貼心話,他這大男人闖進來做什麼?
「你相公發出通緝令,他說再不回房去,就準備休妻。」流利的話絲毫不受心理影響,「小琪,你老公叫你回去睡覺。」
一陣混亂過後,兩個不舍關上話匣子的女人各自踱回丈夫的懷抱里。
「你還杵在這里做什麼?」剛洗完澡的古小月一身清香,純白的長睡衣襄著玲瓏嬌俏的身子,解開的長發如黑色瀑布。
狂神看傻了。
「喂,我要睡了,你滾吧!」古小月戮著他剛硬的胸膛,苦了自己的細小食指。
古小月的汗毛聳立,因他毫不掩飾的注視。
狂神干脆倚在門框繼續他侵略式的全身掃瞄。
「我警告你,別再用那種眼神看我,否則當心你的眼珠子。」古小月的威嚇極具震撼力,但那稚女敕的身子卻將它足足消減了一半之多。
在這種特殊的氣氛里,她的斥責顯得有些撒嬌的意味,看在狂神的眼里更是嬌俏,他在不知不覺中放柔了神情,只為她……
天啊,她的頭皮發麻,怎樣才能將這只色欲焚身的野狼趕出房門?她相當明白那清澈的黑-裝載著何種思緒,而她痛恨這種赤果果的凝視。
「去你的,你到底滾不滾啊?」古小月將氣氛破壞了,由狂神倏變的神情可以知道,古小月的警報終于解除。
「你就不能好好地維持一下難得的美好形象?」狂神的俊眉不悅地聳起,仿佛自天堂跌落至萬丈深谷,好情緒頓時消失。
「見鬼的,我才不需要那種鬼形象。」呼,還是與暴躁、無理、猖獗的狂神對罵互扯後腿比較輕松,至少一顆忐忑的心能安靜點,否則老是小鹿亂撞,吵死人了。
「怎麼,‘死城’把你沙魷魚了?」狂神立即恢復昔日的嘲諷,此刻他精神正好。
「烏鴉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你的歸來令人覺得不真實,說,為何突然跑回尼斯堡?」狂神緊迫盯人的追問,不讓她有閃躲的余地。
「想回來就回來,哪需要什麼原因。」他不走?算他狠。但她也沒必要陪他閑聊胡扯,古小月甩也不甩地跳上大床,掀開棉被,將整個身體縮進被窩里頭,不再理會外頭的一切。
「別用這種爛借口來搪塞我。」狂神不願敷衍,隨她來到大床邊,兩只鐵臂將古小月困在他與被子的一方世界中,對著棉被大吼。
古小月來個相應不理,直到被窩外頭毫無動靜,才探出頭來呼吸新鮮空氣。
「你怎麼還沒走?」他姿勢從方才至今沒移動過。
「或許我明早一睜開眼,你又會再度消失不見。」就像入學一樣,他痛恨這種感覺。
「不會。」去他的不會。可惡,她回答幾乎是立即的,像是保證,也像承諾,狂神眼神中堆積的落寞引起她一絲不舍,急著月兌口而出的話語令她心驚。她在干嘛?
「你的保證向來都不具有說服力。」好累。狂神不想再咄咄逼人,與一票聯邦政府調查員周旋消耗了他大半體力,虧那教員老兄肯賣他的帳,協調成功。
「你剛跑了馬拉松?」即使他再怎麼努力支撐,眼里的倦意仍逃不過她敏銳的眼。
「比那更累。」他將身體一半的重量卸在古小月裹著棉被的身子,讓自己更輕松地靠著她,享受親密的感覺。好軟、好舒服……
他的小動作被古小月逮個正著。
「喂,你知不知你很重。」她掙扎,想頂開他。
「別動,讓我靠一下會死啊?」小器的女人。
「會。」古小月回答得毫不留情。
「沒良心的家伙。」他靠近,更放肆自己的動作,整個身軀癱在古小月身上。
「你給我起來——」天啊,她小覷他頎長的身材了,真重,全得怪那一身結實的肌肉。
「拜托,讓我再靠一下,一下就好……」他不想移開,全身上下的每個細胞都在體內抵抗著,不願意再離開。
「一下都不行,請你搞清楚,我不是你的床,要趴要睡請滾回你的房間,OK?」努力的結果,她只推起了他的頭,該死的,她居然主動踫了這野男人。
「我好累,再讓我靠一下。」他賴定了,她又能拿他如何,除非她真的發狠,但誰會賣他的帳。
「狂神!」她終于忍無可忍地放聲大吼。
「噓——」狂神動不動地說︰「別亂叫,吵醒了那一票人,到時候眼楮嘴巴長在人家的身上,他們愛怎麼想、怎麼說我可管不著,你別又指控我佔光了你的便宜。」威脅古小月並非難事,只要逮著她的自尊。
「你——」混球,她受到畢生最嚴重的威脅,真想一手撕毀那張俊臉。
「請你安靜點好嗎?你就是太凶才會那麼不可愛。」他將沉重的頭顱抵在她皓頸下的胸部,與她對望。
啊——她快瘋了!他的姿勢太逾矩,話語太輕柔,而她竟有些……好的,飄飄然。
「這才對嘛,你安靜時真美。」他不打算放過逗她的大好時機,縱使他已經累得像只狗。
「你夠了沒,躺完了就快滾。」古小月努力鎮定住自己,咬牙切齒地低吼。
狂神的手指卷起她平躺在床上的發絲,任由它們在他手中把玩纏繞,當古小月富彈性的發絲從他指上彈開,他會任性地再將它們緊圈在指縫中,愈玩愈不舍得放開。
「它們好美……」他不可自拔地低喃。
她已氣得沒空理會他所制造出的氣氛,只因她的心正在軟化,一波波暖潮直沖進她的心底,淹沒在那片她築了十來年的心牆。
清風街上的冷風比任何寒風都來得刺骨,那是打從心底而來的寒意,她不禁憶起昔日那個小女孩——一個站在石梯上清淚直流的女孩,望著不算「親」人的親人絕然而去,她不能像別的幼童一樣哭喊,請求他們別拋下她,她僅能用更加冷硬的傲骨、堅定的眼神來強逼自己立在地面上。
她視之如命的自尊,便在那一刻萌芽茁壯。
而這個男人,竟毫不費吹灰之力地毀了它,令穩固的一切盡數倒塌,沒了那片牆,她要拿什麼來抵御外來的侵襲?她最脆弱最不堪一擊的心要如何自處?他輕而易舉地攻潰這片瓦牆,在她最沒有抵抗能力的時刻,亂了,全亂了,她驚慌、恐懼,黑暗深淵朝她迅速涌來,將她帶往無止盡的慌亂之中。
睡吧!夜已深,幕已沉,疲憊的心需要休息。
狂神輕擁著她,陪同她沉睡而去,兩具心力交瘁的身軀相擁而眠,在這闃靜寒冷的夜里。兩顆走不出回憶的心緊緊相擊,回憶那個遙遠的地方。兩上的夢不時交錯著。
瞧她夢見了什麼?那段不堪回道的過去!在她痛苦的掙扎之余,卻被另一股奇特的力量給拖往另一片虛無縹緲的陌生世界,那里除了灰澀,什麼也沒有,哀淒悲苦的空氣充斥著,接著是一大堆莫名其妙的影像在她面前疾速而過,一幕又一幕,她還來不及細看,一襲暖流已將她包圍,她像棉絮飄浮而上,游蕩在一片謐靜里,漫天都是濃烈中夾帶著草香的氣息,她沉醉其中。
她醒來,白茫茫的世界已無蹤影,氣息依舊,而且就在身旁。
一個特寫鏡頭,深邃的幽谷直望入她混沌的眼中,一頭有型的亂發狂亂垂散,一抹致命的笑攻進她早已不設防的心,令她心跳漏了一拍。
「該死的,你一整晚都睡在這里?」古小月杏眼圓睜,不敢相信自己竟如此輕敵。她與他同床?!相擁而眠?!一整夜?!
她想賴也賴不掉,她的手竟不知羞恥地攀在眼前這位老兄壯碩且毫無遮避物的胸膛上。怎麼睡著的?一件原來扣好的襯衫他能讓它全數敞開,肩背上與手臂上的布料已皺了,老天爺,她昨晚根本是處于天堂與地獄之間,已搞不清楚自己是如何攀向他,這混蛋佔了她一整夜的便宜。
「你渾球——」她氣急地大吼,雙眼噴出火焰。
「你緊張個什麼,又沒對你怎樣。」濃情蜜意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嘲弄,他的眼楮往下飄了飄,將她全身掃視一覽無遺,「沒看頭。」
然而這副「沒看頭」的嬌軀卻令他一早醒來,差點吐血身亡,不舍移動緊貼在他懷里的俏佳人,只好強忍生理上的痛苦煎熬,逼自己茁敬自強,處變不驚。但她胸前凹凸有致的曲線卻令他心猿意馬,終于她醒來,解救了他,連同結束魔鬼與天使的拉鋸戰——雖然魔鬼差點就勝利了。
幸好沒干下蠢事,否則當他心中的魔鬼行動,事後她心中的魔鬼必會將他處決。
古小月像在躲瘟疫,立即彈跳起來,下床沖進浴室,「砰!」鎖上了門。
待她出來時已是一臉鎮定,一身傲然,絲毫沒有方才像在躲貓的老鼠瘋狂逃竄的窩囊樣。
「過來。」狂神下命令,朝她招手。
「狗屁!」她怒瞪著依然躺臥在床上的男人。
兩人用眼神交戰,狂神拉開棉被,一直走向她。
由不得古小月,狂神將她拖回床邊,逕自坐在床尾,拉來一張椅子,強迫她坐在他胸前。
古小月被他困于懷中,動彈不得。
而後,狂神竟動起雙手,為她梳理長及地的青絲,替她札麻花辮,動作輕柔無比,仿佛他早已熟悉這種行為。
古小月不行不驚嘆,這個沙文豬公今個兒竟有此等雅興,她得承認他札辮子的功夫相當好,不似一般莽夫笨拙,由大鏡中她瞧見了他專注的神情,他的手有魔咒,環繞她的觸覺,無一不牽動她所有心思。
天啊,這是什麼樣的情景,一早醒來,兩人注視著彼此,他為她札辮子,見鬼的,這不是婚後才該有的景象嗎?而他全做了,他到底在想什麼?天啊,全亂了,她的腦袋里全是漿糊,渾沌不清。
古小月就這麼呆愣了十來分鐘,讓狂神不費力地為她札好兩條及地的長辮子,狂神由鏡中欣賞自己的得意之作,相當滿意地露出笑容。
「謝……謝。」古小月的舌頭打結了。
「不客氣。」他起身,來到鏡子前,打理起自己的儀容。
率性地扣上整排銀扣,一雙大掌穿過野性的褐發,立即成型,隨之步入浴室,在里頭待了數分鐘,出來後已是一身清爽。
這些在古小月呆若木雞的情況下映入眼簾,狂神漫步至她面前,「清醒了沒?」
「嗯……嗯……」嚴重的是她已發生語言障礙。
「走吧!」狂神拉起坐在椅子上的古小月,「下樓吃早點。」
他倆一同出現在餐廳,立即引來眾人不敢置信的注視,古小月乖巧地讓狂神引進位子上,「吃吧!」狂神傾身在她身邊下達命令,簡直是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她柔順照辦。
「乖乖,太陽真打西邊出來了嗎?世間的局勢為何是令人難以掌握?」向洛琪滿口的鮮肉難以下咽。
「眼前的奇跡于一夜之間形成,快得讓人無法預料。」裴姬根本是傻眼了。
一絲清香飛入古小月的鼻子,登時清醒,低頭望著懷中的紅茶,舉起一仰而盡,直到此時此刻,她才算完全清醒,方才全是在神游。
「你——渾蛋!」古小月拍案起身,朝身旁的男人開罵,怒視瞪目結舌的眾人,「看你干的好事。」她古小月的一世英名毀了。
她如逃難般離開餐廳,奔出尼斯堡大門,不停地向前沖,只想揮去那份忘情的難堪。
「世局難測。」幻狼為這段插曲做結尾。桌上眾人皆表認同。
狂神拼命吃著他的早餐,仿佛它有多美味,如果剝開他的心仔細瞧瞧,其實也是一團糟。
「死城」彌漫墮落的地下文化,聲色奪目的世俗男女盡情舞動,散發熱力,無顧于天寒地凍,將體力發揮極致,任酒精叫醒每處的神經細胞,嘶吼和吶喊全在此刻暴發。
古小月冷眼旁觀這一幕,身旁站著難得出現的賀青,她的行蹤向來撲朔迷離,吧台上依舊是留加忙碌的身影,他瞪得發酸的怒目始終不肯放過一身輕裝的古小月。
「我不懂這種昏天暗地、煙霧彌漫的地方哪里吸引人,為何這群人總愛往這兒跑?」她真是不了解這些人,將青春丟進這黑盒子里有何意義,相較之下,她的青春雖然談不上繽紛卻也是自己打下的天地,有血也有淚。
「你吸過毒嗎?」賀青突然發問,坐在鐵梯上陪古小月看滿室的人,眼眸里是一片淡漠。
「沒有。」
「那是一種難以抗拒的誘惑,一旦沾上了便永不回頭,墮落和毒癮的侵蝕程度不相上下,甚至比毒品更令人深陷,人類最脆弱的便是一顆不安的心,一旦瓦解百毒俱侵,任何解藥都回天乏術,除非他們心意堅定清醒否則誰也救不了他們。」賀青說得輕松,語氣卻冷漠。
「他們沉醉歡愉的模樣看不出有痛苦。」古小月眉頭深鎖。
「嘖,你還很女敕嘛!」賀青踫了下古小月的下顎,卻被古小月厭惡地拍開,「你不會不知道,在他們飲酒作樂後得承受的代價,那是生不如死的折磨。」
「既然活得如此痛苦,干嘛不逃月兌。」那種生活她無法體會,她的生命里有太多的任務,忙得無暇去體會人生。
「逃?里頭那票人有的已經逃得不想再逃了,外頭明亮的世界他們無法適應,這是他們在黑暗里待太久的後果,外面有太多的世俗眼光,縱使有容身之地,挫折一樣會再度將他們送回死巷里,只因他們心念不定,最最可悲的不是墮落,而是悔不當初的懊恨,人類社會里的生存原則是相當殘酷的,適者生存,不適者就算不被淘汰,也只能在另一個黑暗面苟活,每個人都有選擇的權利,有決定未來的權利,而這些人選擇了黑暗,是錯或對只有他們心底明白,若說連他們都放棄了自己,那我們又能說什麼呢?多說無益,只能祈禱他們淪喪的心能早日清醒。」
「這是你的心得?」在賀青的談論間,一語道破現實的社會環境,她離群索居太久,竟不知這一群墮落天使所存在的角落如此寂寥。
「算,也不算。」賀青飲下一整罐冰冷的啤酒,回答得滿不在乎。
「你呢?你又選擇了什麼?」古小月好奇地問,希望她的答案不會令人失望。
賀青頓時抬起頭來,心有所思地直盯著古小月好半晌才開口︰「不知道,也許選擇了條死胡同,在里頭鑽了許久仍沒理出個頭緒來,人的一生能容納上千甚至上萬個選擇,但唯一能掌握未來的選擇,至今仍未找到,也許待我找到時,可以得到一副全自由的靈魂,人的一生尋覓的便是這一刻,不是嗎?」
好!古小月真想喝彩,自由的靈魂?!哈,那是什麼鬼東西,是圓是扁她連瞧也沒瞧過,最慘的是她連選擇的權利也沒有,打從她出娘胎至今,所走的路皆是別人替她安排的,何曾有幸決定過自己的未來?她比這些選擇黑暗的人還不如。
「別老是一臉不屑的模樣,待你真正回頭時,才知道囚禁你大半生的不是中國大陸那票老頭,而是你的自尊,你向世人證明的一切已經足夠了,但現在的你,果真能活得更好?」賀青站起身來,俯視一臉茫然的古小月。
「你早就知道我的底細。」賀青不是泛泛之輩,她早該知道,她的身份無法隱瞞太久,但為何賀青會放任她留在「死城」?
「這樣才公平,你不也早就清楚我,無所謂,你跟我永遠不會是敵人,了解彼此是方便日後的相處,你覺得呢?」
古小月收起警戒的心,露出迷人的笑容,「這麼說來,我大可放膽去進行我的任務嘍!」
「歡迎。」賀青聳肩,「祝你早日達成任務。」話聲一落,人也已消失在鐵梯盡頭。
謝了。古小月朝著梯口暗自言謝。
「老板娘很少與人如此挖心掏肺。」留加一臉怨懟地朝仍坐在鐵梯上的古小月道。
因為鐵梯與吧台相鄰,古小月很明顯留意到留加語氣中的酸勁兒。
「英雌惜英雌。」賀青的話仍在她心中回蕩著。
「她是個好人,只是冷漠了點。」留加輕嘆道。
「你呢?」古小月只是隨口問問,壓根兒不奢望他會據實以告。
「是個超級完美的人。」握著做伏特加,留加表現出「完人」該有的架勢——玉樹臨風。
「你真是厚顏無恥。」對于這位不知身物底子卻老愛胡鬧的大男孩,死女人,又溜了。
「你上來得正是時候,哪,這些統統端上二樓去。」阿福將擺滿點心的托盤交給古小月,省得他親自跑趟二樓。
向來不怎麼敬業的古小月,沒有第二句話就乖乖地上二樓,她沒忘記自身的罪行,不知是阿福沒注意或故意放水,那瓷盤已被她謀殺數天,可他老大一句話也未曾提起,唉,不知道是福是禍,如今在他面前,她再也沒有大聲嚷嚷的權利了。
二樓向來是較具身份者的天下,然而當古小月見著來者時更加肯定「死城」的規矩,即使是端坐著,那男人仍是一身無人能及的狂傲霸氣。
「嗨,小姑娘,我們又見面了。」肥腫、花俏的大哥面露喜色,與一臉菜相的古小月招手。
是他。她來死城工作不久,被狂神逮到她回美國那日,就是這位老兄與狂神同桌,嗯,看來這兩人交情匪淺。
「你好。」古小月客套地回禮,雙手一一將餐具擺上桌,雙目的焦點只對準食物,其他的一概不聞不看不想。
無奈她的動作就是無法俐落自如,罪魁禍首是那對熾熱的黑眸,時而啜酒,時而把玩匙筷,他一派輕松地觀賞她,是男人看美女的專注神情。
「再送一壺茶上來。」狂神叨著煙,雲霧讓他幽黯的眸光更顯迷離。
窩囊,這男人真的將她當小妹下命令這口氣真難忍。
「稍等一會兒。」古小月的待客之道很差勁,奮力甩頭旋過身,高傲的身影已走下一樓。
嘖,狂神修長的食指不怎麼在意地滑過瘦削的臉龐,頭發同主人一樣難馴,她的長發辮掃過他的俊容。
「真是刁蠻的妮子,有趣。」胖兄盡收眼底。
狂神揚起他特有的招牌式笑容,令人無法忽視其中的涵意。
「‘有趣’這詞還不配用來形容她。」古小月的獨一無二只有他能一眼看透,除了他,淌人能剖析她的特質,這是他的權利,不容許其他人擅自跨越古小月的勢力範圍,今後那是禁地,唯獨他能自由來去。
狂神突如其來的驟變令人詫異,對方當然看得出狂神眼底的警告意味,但他的無心話語何以惹來狂神慍容乍起?是屬于男人自私佔有的妒意嗎?
狂神這摧花手的身旁何曾少過女人,這刁蠻的丫頭是何方神聖,能讓一個對女人麻痹的男人激發出該有的本性?嘿,真妙。
「狂老弟,隨口一句戲言,你听了就算。」惹惱了這頭黑道巨龍,他的江湖路難行啊!
「洛老,果真是識時務。」這老狐狸真會見風轉舵,這次與他合作是找對人了。
「否則狂老弟怎會看上我這區區小幫呢!」近來因與M盟合作,有大集團護盤,使得原本小有名氣的組織更顯壯大,狂神的行事作風果然名不虛傳。
「這筆交易就當是借用你地盤辦事的回禮,政府那頭我來擺平。」在人家的地盤上辦事于情理都得意思意思給個回禮。「不過,我的習慣你應該清楚,不明來路或不照規矩來的生意不要發生在我的地盤上,否則洛老,你這組織恐怕很難再維持下去。」他有一套立足于黑道的行事規矩,眾所皆知。
「當然,維持黑白兩道的平衡是自然規則。」他不會笨到去搞壞M盟這黑暗勢力的游戲規則——盜亦有道。
「很好,往後我們會合作得相當愉快。」狂神的保證讓洛老吃了顆強力定心丸。
「我要先走一步,你不介意吧?」
「請便。」他樂得清閑,接下來的時間最好沒有第三者在場。
洛老召其手下退出,恰巧踫著端香茗上樓的古小月。「要走啦!」她才剛上來這位胖兄便告退,那這茶誰喝啊?狂神?他怎麼不走?
古小月站在梯口,考慮這茶是送或是不送。
狂神此刻已坐在面對梯口的位置,將古小月的猶豫盡收眼底,「小姐,我點的東西送來了嗎?」他毫無城府的笑意讓古小月放下戒心。
「喏,你的茶。」丟下瓷壺便想轉身開溜,卻被狂神一手拖住。
「坐下。」他特別為她空出坐位。
「你想害我被炒魷魚啊?」他又想干嘛?不怎麼甘願,但她還是照做了。
「陪我吃飯,我餓了。」
一句話,留住了古小月逃避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