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跟鞋有力的敲擊著地板,喀拉喀拉快步走著,愈來愈近、愈來愈近,沒有意外的,門在下一刻被開啟,一陣狂風旋了進來,跟著響起嬌滴滴的叫囂。
「為什麼是我!為什麼!為什麼!你明明知道我不能去那種地方,你明明就知道的!」于眉一手叉著腰,另一手則揮舞著剛拿到的公文。
于奕嘆了口氣,揉揉額角,對這個性情暴躁的妹妹實在沒辦法。
「先坐下吧,這樣亂跳會流汗的。」話才說完,就見他妹妹僵了一下,然後乖乖地坐下。
「反正我不接受這個命令就是了!」她冷冷的說。
「會下這個決定有很多方面的因素考量,第一,你是公關部經理,這類接洽事宜當然由你來負責。第二,你要叫你手下的人去做也無妨,但對方是個難纏的人物,不由個職位較高的人去洽談,相信他是不會輕易答應的。第三,要是生意談妥了,我讓你休長假好好去玩,費用由我負責。第四,你要是堅持不肯去,我會考慮由別人來接你的位置。我想你可以針對這幾點好好考慮一下。」于奕看也不看她,眼楮盯著桌上的公文,口里說著一番威脅兼利誘的話語。
這個游樂區的開發案是和日本知名財團合作,準備引進最先進的游樂器材,結合度假屋的形式,預備在南台灣帶動起觀光旅游的新風潮。預定收購的土地,大部分都已經與地主談好了條件,偏偏其中佔地面積最大的地主遲遲不願將土地賣出,使得這個計畫案一直擱置,所以他不得不派于眉去和對方洽談,畢竟這關系到這個開發案的存亡,他不能隨隨便便派個人過去交涉。
于眉仔細思索了一番,對于于奕話里的威脅不是很擔心,但思及她已好幾年不曾好好的放過假了,更何況還不用自己負擔費用,這讓她對于南台灣的容忍範圍稍稍大了一些。
她邊做著心理建設,說服著自己,不過就是去談個生意嘛,再拖也多不了幾天。更何況公司收購土地的條件已經很優渥了,她不相信那個笨蛋會不選花花綠綠的鈔票,寧願要一塊荒涼的地皮。
「好,算你狠!連自己妹妹也不放過,去就去嘛!但一等事情辦妥了,我絕對要好好放個長假!」于眉答應了,為了她可愛的假期。
「成交。」于奕依舊沒抬起頭。
沒意外的听見于眉叨叨念念的步出辦公室,伴著高跟鞋聲愈飄愈遠、愈飄愈遠。
*****
夏天,令人厭惡的季節又來了!
真搞不懂上帝為什麼要創造夏天?讓人黏答答又熱呼呼到不行的天氣,更令人生氣的是,她天生就是容易中暑的體質,每年夏天她都死守在冷氣房里,比死守四行倉庫的烈士們還堅貞,絕不直接暴曬在太陽下。
就像現在,烈日在車外曬著,于眉躲在車里,還是能感受到一股熟力,她將車里的冷氣調大了些,享受從風口吹出來的涼風。她坐在車里已經有十分鐘了,早就抵達目的地了,但非常不想下車,外面實在太熱了!即使時間已經是傍晚時分,但太陽一副不想回家休息的樣子,還是燦爛的令人生厭。
見旅館的老板站在車窗外一臉好奇的看著她,她嘆了口氣,認命的將車子熄火下了車。
「小姐,台北來的喔!」老板一臉老實樣,笑得一口金牙燦爛,一眼就看出于眉身上的都市氣息。
「嗯,我訂了一個房間。」她提著行李快步跑進旅館。
呼!冷氣真是人類最偉大的發明!
「呵呵,我帶你去房間。」老板顯然很高興自己的旅館有漂亮的美女來投宿,明天又有新話題可以講給鎮上的人听了。
一進到房間,于眉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
她非常喜歡洗澡,在夏天時可以一天洗三次,泡泡水能助她月兌離夏日的折磨。她順手抄起行李袋里的資料,一起帶進浴室。
泡在涼涼的水里,她邊看著明天將要與之交涉的地主資料,上面記載著這塊地原本屬于一位章妤瓊女士,但這位女士在一年前過世,如今這塊地是在她的養子齊先生的名下,據之前與這位齊先生交涉的員工表示,齊先生的態度非常堅定,即使公司已將價錢提升到比市價還高五成,他仍然不為所動,只是表示這件事他不能做主。
但地登記都在他名下了,他還有什麼不能做主的呢?這分明是推托之詞,或許他是看準了他們公司急需這塊地,想乘機哄抬價錢大撈一筆吧。
這種人倒也不難對付,他想要錢,她可以給他,但絕不會給得太輕易,要吊一下他的胃口,他才不會藉機獅子大開口。
她默默思量著明天談判的說辭,直到手指、腳趾泡得發白了,才慢吞吞地從浴缸里起身,穿上浴袍回到房間,將資料扔進行李袋里,然後將整個人拋上床,很快便跌入夢鄉。
*****
一陣疼痛襲來,打從月兌離兒童期後,她還不曾這麼痛過。她的牙齒狠狠的發疼,之前有些微微的腫脹,但她沒去在意,沒想想這會兒疼痛感遽增,讓她根本無法進食,痛得只差沒在床上打滾了。
于眉皺著眉頭下樓來到櫃台,一口金牙的老板正坐著看電視,小鎮上的旅館不比都市的大飯店,老板隨時都空閑得很。
「于小姐,要出去啊!」老板知道這位美麗的小姐是來南部洽公的,只不過臉色有些臭就是了。
她點點頭,「嗯。」看來要去看醫生才行,她痛到連動嘴巴都很難過。
「老板,這附近有牙科診所嗎?」她吃力的問道。
「你牙齒痛喔,附近是有一間診所啦,醫生人好又帥,去找他就對了啦,包準你痛痛跑光光!哈哈哈!」老板竟學起醫生用來哄小朋友的台詞。
老板邊比邊說地告訴她診所的位置,還不忘多夸那醫生幾句,不外乎是醫生長得帥、對病人很親切又照顧之類的話。
但她現在只希望那名醫生醫術夠好,能快快治好她的牙疼,這樣她才能把該解決的事快快地解決完畢,好離開這個熱死人的地方。
于眉迅速地躲進車里,還好她事先把車停在樹蔭下,要不然車里肯定會悶熱難當,不過她現在也顧不得熱不熱了,她的右臉頰因為疼痛而抽動著,像是在催促她快一些似的。
值得慶幸的是,診所就在兩條街外,走路用不了五分鐘,她開著車不到兩分鐘就到了診所門口。她隨便把車停下,反正鄉下地方大,怎麼停也沒關系。
走進診所里,她不知道自己算不算看到異象,一個普通的小鎮,怎麼會有這麼多人牙齒痛?而且在場的絕大多數是女性,老的小的都有,但更多的是年輕女性,她還來不及思索就讓護士小姐叫住了。
嗯,正確地說是護士阿桑才對。
「小姐,牙痛嗎?」發現是個生面孔,護士阿桑拿了張病歷資料卡遞給她。
「對,我要掛號。」她掏出健保卡,拿起一旁的筆寫起病歷資料卡。
滿室的人鬧烘烘的,而且人數眾多,讓她不由得皺起眉頭,不知道要等多久才會輪到她,想著想著只覺牙更痛了。
她表情痛苦地問︰「要等很久嗎?」
護士阿桑不知是看出她很痛還是怎麼著,俐落地收起資料卡,超爽快的說︰「下個就是你了!」
于眉傻眼,她連椅子都還沒坐到就讓護士阿桑帶進診療室里,她快速地打量了一下,還滿干淨的。她原本還擔心鄉下診所的醫療品質會很粗糙,是她多心了,這里甚至做了隔音,護士阿桑關上門後,外面吵嚷的聲音都被隔絕了,的確是讓人舒服多了。
她躺在診療椅上等著,不一會兒,醫生進來了,戴著口罩及眼鏡,看不清長相,但約略能看出年紀不大。
醫生坐到診療椅旁的椅子上,先拿起病歷資料瀏覽著。當他看到病人的名字時微微一僵,慢慢把視線轉到病人的臉上。
是她沒錯!
但他只是問了于眉的病況,然後便開始專心的診療。
「你知道你在長智齒嗎?」他找到問題的癥結。
于眉皺了眉頭,搖搖頭表示不知情,心想原來是智齒作怪,難怪這麼痛。
「那怎麼辦?」她口齒不清地說。
「它現在已經長歪了,推擠到你的臼齒,引起發炎,所以你才會覺得很痛,要把它拔掉才行。」他解釋道。
「好吧,那快拔吧。」她一副從容就義的模樣,反正是顆用不著的牙齒,拔了也沒啥損失。
「今天還不能拔,先吃消炎藥,等到發炎部分消退了,再過來拔牙。」他替她拿掉頸間圍著的紙巾,並將平躺的診療椅升起。
「麻煩到櫃台去領藥,等發炎部分消了,記得再過來一次。」醫生交代完就走進休息室。
于眉為了不能直接把智齒拔掉而有些煩心,不過至少可以先解決痛苦,她也就不那麼在意了。心想反正很快這要離開,不如等回到台北再去求診便是。
她才要走出診療室,只見醫生拿著一把傘走出來。
「拿著吧,外面很熱,不要又中暑了。」他把傘塞進她手里,並開門吩咐護士阿桑準備于眉的藥。
于眉拿著傘,覺得有些詭異。他怎麼知道她容易中暑,難道他認識她?或者他一眼就看出她禁不起曬的模樣?
才想問一下護士阿桑,就看見桌上的名片盒里,擺著醫生的名片,仔細一瞧,她登時大驚失色。
戚風!
這個在她生命里消失好久的名字,意外地出現在她日記本以外的地方。
*****
于眉忘了自己是怎麼回旅館的,等她意識到這一切都是真實的,已經是向晚時分;她也吃過了藥,顯然是在她無意識的狀態下吃的,接著睡了一場覺,醒來發現這不是夢,他給的傘放在牆角,他開的藥袋躺在桌上,她不需要去診所求證那是不是他,不需要叫他把口罩拿下來,藥袋上有他龍飛鳳舞的筆跡--那是她曾經在夜里反覆溫習過多次的筆跡。
嘴里的疼痛消失了,但心里卻細微的有些刺痛。當你以為某個人不會再出現在自己的生命里,那個人卻突然又出現了,讓人措手不及。
他,為什麼不讓她認出他呢?既然如此,為何又記得她容易中暑,給她一把傘遮陽呢?
發現自己又像個小女孩一樣的想著他,于眉苦笑著搖搖頭,早已經過了青春洋溢的年華,卻還是會對他有遐想,他不過是她年輕歲月時的憧憬罷了,就當這是一場偶遇,過了忘了便是,搞不好人家都已兒女成群了,她還惦念著當年的戀慕心情實在顯得多余。
甩去那些過往記憶,她還記得自己有正事得做,趁天色未晚,她決定去拜訪那位難搞的地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