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肥、很丑,還很愛哭。
我的名字叫陳粉宜,用台語念就是「粉圓」,所以從國中開始,粉圓變成了我的綽號,高中進了女校則進化成可愛版的「圓圓」。
但,從來沒有同學會叫我陳圓圓。因為我的臉部大概是她的兩倍大、身體是她的三倍寬,所以絕對不會有人想叫我陳圓圓。
當時年少單純的我,只覺得圓圓比粉圓好多了。反正從國中開始,我已經是半麻痹狀態,圓圓這綽號絲毫喚不醒我體內的瘦子之魂。
每天放學回家經過便利商店時,我必定會買一條明治的牛女乃巧克力;回家吃飯喝湯必用大陶碗,一次夾光桌上一半的菜、一次喝光半鍋湯,大陶碗的便利性讓我樂在其中,完全沒有因為食量過大而有任何罪惡感。
是的,我必須承認,大學之前我完全沒有身為女人的自覺。
更正確一點的說法是,上大二之前,我完全不覺得上課應該要打扮、要梳妝。那時候我的衣櫃里,永遠只有寬松的棉質衣服和加大尺碼的牛仔褲;一雙破球鞋和一雙拖鞋替換著穿;桌上擺滿了水果干糧,唯一算得上的化妝品就是美白防曬乳。
從來沒人主動邀請我參加任何社團活動或聯誼,只有在室友聯誼人數不夠時,才會找我去充數。
當然,續攤時的夜游或夜唱就不用跟了。
孤單的大學生活和花俏的女生宿舍讓我開始反省自己。當室友聊著化妝品和男朋友時,我手邊的零食根本啃不下去;平常在宿舍邋遢到極點的女生,在連誼時看起來竟是那麼閃閃動人。
我雖然胖,但還算得上是愛干淨,可是沒有人相信。
大家看到我的甜不辣手指、沒有花俏發飾的頭發、和褪色的衣服時,直覺就認為我的窩一定很髒。
肥等于懶、亂、笨等負面印象,等上了大學我才知道這殺傷力有多大。完全不活潑的我,除了室友偶爾關照一下,我沒有真正的好友。
上了大二,我因為宿舍沒抽中,不得已搬到了學校附近貴死人不償命的小套房,那時才開始買康是美、屈臣氏的開架化妝品;偶爾會在百貨公司周年慶時買一雙一千多塊的淑女鞋。
雖然在買的時候,專櫃小姐好像都在偷笑我,但我只是想要看起來漂亮一點……從那時候開始,我討厭別人叫我「圓圓」。
我開始少吃飯、用小碗、盡量多吃菜。
我知道肥肉不是一兩天就能離開我,也知道我不是那麼有毅力去運動的人,可是我還是喜歡讓我看起來漂亮的化妝品和鞋子。
畢業之後,我花了四個月才找到一個能讓我在外地生活下去的工作——一個小小的法商行政助理。
偏偏,在里面我踫到了高中同學。
雖然跟她沒什麼交情,但是她知道我的外號。我剛到公司取的英文名字,在一天之內就快速的被「圓圓」這個俗又有力的綽號給取代了。
寫給上司的電子郵件中,如果我簽上自己的英文名字,上司一定會回信問︰你是誰?當我回信表明身分後,他又會說︰寫圓圓不就好了,為什麼要寫Lena?
結果,我除了給外國人的信件上會簽上英文名字外,其它信件一律只能簽圓圓,不然一定會有人故意回信問我是誰。
這看似無傷大雅的玩笑,其實是在我的心上劃一刀。
但是一個新人在這種地方反應過度只會被人討厭,所以我只能默默含淚接受這一切。
工作好一陣之後,炎熱的夏天來臨,是把肥肥打回原形的可怕夏天。
正妹開始穿著清涼小可愛和超短小褲褲走在路上;而我即使身穿牛仔褲和薄外套走在路上,看起來仍很像個污染大眾眼楮的罪惡金華火腿。
胖子很怕熱,就算在二十五度的冷氣間,送個文件仍會讓我滿頭大汗。
這還不打緊,上個月公司免費提供健康檢查,結果收到報告後,我差點昏倒在路邊。
我的肝指數不但超過正常值,還突破一百五十!冬天毫無顧忌跟同事吃火鍋的結果就是──短短半年我的肝指數竟然迅速地升至一百五,體重爆增十公斤!
我只好拿著健康檢查報告,默默地到肝膽腸胃科報到。
過去無視于肝指數紅字的我,在超音波的見證之下,終于親眼見到脂肪肝的可怕。
細心的醫生除了開降肝指數的藥給我之外,還特別警告我說︰
「再這麼下去,妳那個被脂肪包圍的腸子如果長了脂肪瘤,可就不是光吃藥這麼簡單的事情了。看妳那麼年輕,再不好好運動減肥,囤積在妳體內的脂肪遲早會讓妳痛不欲生。」
「我知道錯了,對不起。」
看著醫生那張親切的臉說出這番話,讓我全身起雞皮疙瘩,趕緊當場認錯。
看完醫生,我騎著摩托車經過健康SPA游泳館,它的廣告吸引住我這迷惘小肥仔的目光。
工作半年下來,銀行里也存了一小筆錢。
依稀記得我國小身材尚可時,曾被父母送去暑期游泳訓練班,那是很快樂的回憶。那時候學會游泳可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沒有人會嘲笑我。
嗯,我喜歡游泳。
反正戴上泳鏡、泳帽,即使被認出來也可以假裝一下……且下班後來泡一下水感覺也很享受……
好,拚了!
握著剛領到的薪水,我沖進健康游泳館里換了一張晚泳的VIP會員證。
握著會員證,我的手微微冒汗。
走出游泳館,我告訴我自己︰「我一定要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