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駒燁!」從教室一路跑到303研究室,顧不得敲門,福卿卿立刻闖了進去,這才發現里面不止有他一個人,還有君成美和另一名西裝筆挺的男士。大家的臉色似乎都不太好看,嚴肅地抿著嘴,氣氛明顯是僵持的,她則為自己的失禮闖入感到不好意思,窘在當場。
「看到了吧?」君成美朝她呶了呶嘴,冷冷地笑了,「多不懂規矩的女孩,魏叔叔,你認為森田爺爺會允許她成為森田家的孫媳婦嗎?」
「魏叔叔」應該就是這位西裝筆挺的男士吧?福卿卿猜想。
單駒燁聞言,挑了挑眉毛︰「既然我不準備接受他附帶條件的任何東西,那他要怎麼想也無關緊要。」
「你……」
「少爺……」
君成美和魏先生的話都被單駒燁打斷︰「再說,這是我的個人研究室,只要她肯進來,不管撞門、踹門、踢門,甚至破門而入,我都熱烈地歡迎,你們根本無權置喙。」這句話明顯是說給福卿卿听的,因為他對她眨眨眼。
這男人,上一刻還冷酷地挑著眉,下一瞬居然就當眾對她露出她再熟悉不過的、寵溺的、調皮的神采。
福卿卿看到君成美刷白了臉,魏先生則震驚地睜大眼,而她卻覺得有點糗。這壞蛋單駒燁,以為她听不出來他其實是在嘲笑她方才的粗魯嗎?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有客人,我……我待會兒再過來好了。」福卿卿轉身要逃避這尷尬的場合,但他動作好快,轉瞬間來到她身後,拉住她的手。
「別走,我沒有什麼客人,就算有,也屬不速之客,他們馬上要離開了。」他用眼神下了不容拒絕的逐客令。
君成美倒吸了口氣︰「阿燁,看來你被某個人同化了,成了沒有教養的野蠻人!」她瞪了福卿卿一眼,冷冷地、高傲地走出研究室。
福卿卿當然听得出自己就是她口中的「某個人」,若依她平常的火爆脾氣,這女人絕對沒辦法如此容易就走出這個地方,但不知為什麼,此刻她竟無法生她的氣。她原本是優雅、美麗且聰明的女人,是嫉妒讓她個性扭曲了,她深愛著單駒燁呵。
「少爺,我也離開了,我會將我所見到的一切全部據實稟明老爺的。還有,關于我得到的那個消息,‘痴情種’和奇花異草研……」
「這件事以後再說。」不等他把話說完,單駒燁阻止了他,明顯是不要讓福卿卿知道內容。
什麼消息這麼神秘?福卿卿皺著眉,看他嚴肅的臉色,頗不單純,涉及什麼人事物嗎?
單駒燁,她所不認識的單駒燁,她斷層了十年的單駒燁,他有著什麼難言之隱?又背負著什麼樣的責任和秘密?
這些她所不知道的,君成美都知道嗎?
福卿卿陷入了胡思亂想之中,完全沒有察覺魏先生什麼時候已經離開了,而單駒燁正銳利地審視著她。
「在想什麼?」單駒燁輕點了下她的鼻尖,讓她回神。
「我……」福卿卿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也不想回答,短暫的靜默籠罩,她有些後悔,這絕不是個「質問」他的好時機,「我……我看我還是等一下再來吧。」心慌意亂之下又想落跑,但門在她面前被先一步關住了。
他將她困在門扉和他的臂彎之間,久久不發一語,只是莫測高深地凝視著她。
「單……駒燁?」噢,說句話吧!他沉默時的熱烈眼眸,總能輕易燒融了她。
「燁!你又忘了,我要罰你。」不由分說,福卿卿又被他吻得透不過氣。
良久,她才找回了呼吸,開始大口地喘著氣。
「現在是上課時間吧?你會蹺課來見我,真讓我受寵若驚。」單駒燁放開她的唇,卻沒放開她的身子,摟她、抱她、吻她,似乎都成了他的習慣動作,「但我想,你一定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吧?」
「我必須向你確定一件事情。」
「何事?」
「昨晚……在車子里,我要求你听我的話,你有沒有做到?」
「‘听’你的話,我做到了。」
他話中有話!
福卿卿扳正他的臉,決定開門見山地問明白︰「看著我,告訴我趙志平受重傷的事與你無關。」
「這很重要嗎?」單駒燁拉下她的手,將十指一一吻過,「我無法對你說謊,不過,你要我‘听’,而我也確實‘听’了,這就夠了,不是嗎?」
「什麼?!」福卿卿迅速抽回手,「你故意曲解我的話,你明知道我的意思……老天,趙志平受傷真的與你有關?是你對他下了藥,將他推進危險里……」
「這是上天的旨意。」他的嘴角勾勒出一個冷冷的笑容,「我只是想看看上天會對他的罪判下多重的刑罰,幾記拳頭?幾道刀痕?而事實卻比我想象中痛快,證明他的罪果然是人神共憤,他賠上了俊臉和執筆的手,及整個主播生涯。」
「你……你好可怕!怎麼可以這樣冷血地看著別人的不幸?尤其這一切還是你操縱的!」
「卿卿,他企圖傷害你。」
「住口!不要拿我當擋箭牌!」福卿卿又氣又痛,渾身發抖,愧疚感在她全身迅速的蔓延,「你害我也和你一樣,變得滿身罪惡。可憐的郁如,失去母親,又要失去父親,她只是一個小女孩啊!單駒燁,你為何不替她想想?」
「她不會失去父親,趙志平即使殘障了,主播光環不再,他依然有照顧她的能力。」
「你不懂,你怎麼會懂?一個失意沮喪頹廢的父親,會對子女造成何等的精神折磨。」福卿卿想起她失意頹廢的父親,感同身受,「單駒燁,你毀了一個女孩的世界!我的罪孽比你更重,因為我才是禍源,是罪魁禍首,我永遠無法原諒我自己,也無法原諒你!」在淚水奪眶而出之前,她拉開了門,但下一瞬,它又被闔上了。
「不許走!為了一個罪有應得的男人,需要說出‘無法原諒’這種重話嗎?」單駒燁用堅硬如岩的身軀禁錮她,她激烈的反應完全不在他的預想之中。
「這是良心的問題,我請求過你听我的,可是你竟然……」
「听你的?該死!每個人都得這樣嗎?」他突然勃然大怒,握住她的肩膀一陣猛力搖晃,「剛才已經有一堆人明的暗的軟的硬的要我听他們的,轉眼間又來一個。我單駒燁就非得听所有人的,照著所有人的步子走不可嗎?不!我認為怎麼做最好就要怎麼做!」
「放手!」他突來的野蠻也激怒了福卿卿,她用力掙扎,但不管如何拼命也甩不開他鉗制自己雙肩的手。
「又是一個我必須‘听’的命令嗎?」他只用一只手勒住她的腰,就讓她無法動彈,另一只手則緊緊捏住她的下巴。
福卿卿這才發覺,剛才他們三個人的那場談話使得單駒燁極度不愉快,自己的出現只是火上加油。
他將她當成了出氣筒!
眼前這個男人悖離了她心里那個痴情種的模樣,他燒怒的眼眸燒毀了她為他敞開的心。
自大的男人!專制的男人!殘酷的男人!
「單駒燁,我討厭你!」
「收回這句話!」單駒燁怒吼,這是他最怕听到的話。
「我、討、厭、你!」不僅不收回,福卿卿更挑釁地一字一字重復,然後出其不意,她猛力將他推開,轉身奪門而出,感覺到身後一只隨之而來的憤怒大手扯住她的胳臂,她順勢回頭,揚起手甩了他一個熱辣辣的巴掌,在他錯愕的當口,她已經消失不見。
「卿卿!」他大叫,想追出,卻又停下了腳步。
追上去又如何呢?她的脾氣一向是那樣的倔烈,在氣頭上,她不會理他的。
噢,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他居然在他的心肝寶貝面前失去控制,是什麼影響了他的冷靜與自制?
來自他外公的壓力,來自君成美的壓力,他們都無視于他另有所愛的事實,硬想用某些手段來束縛他,強迫他照著他們的意願去行事……
痴情種!這個他不想再听到的名字,在這里出現了,還有奇花異草研究會,他知道,這是「他」的杰作,「他」竟然還不罷休,非要逼他將「他」打出原形嗎?
單駒燁重重捶了下桌子,頹然地坐進椅子里,他需要一些時間來消化這一團亂。
福卿卿沒有再回教室上課,她直接到學校隔壁的花店買了一束花,然後心情低落地走到站牌下等公車。
雖然極端不想再看到趙志平,卻不能不去安慰郁如,她的父親因她而受重傷,雖然沒有人知道她是罪魁禍首,但她的良心總是不允許。
「嗨,小福。」一輛摩托車在發呆的她身邊停下,騎士月兌下安全帽,竟然是彭永澤。
「學長?你怎麼……」福卿卿有些訝異在這當口踫到「閉關中」的他。
「什麼都別說,上車吧。」
「你知道我要去哪里?」
「去探望趙先生,對不對?」
「你怎麼知道……喔,我明白了,是看到我手中捧著一束花猜出來的,對不對?」
「呵呵,你不笨嘛,快上車吧。」
「不好吧,你順路嗎?」
「老實說,我剛好也要去探望他,你知道的,在你之前,我是他女兒的家庭教師,我和趙先生也算朋友。」彭永澤笑道。
福卿卿這才猛然想起趙家的家教工作還是彭永澤以研究所的功課太忙為由請辭,並向趙志平推薦由她接手的呢。
「可是……我沒有安全帽耶,怎麼坐摩托車?」
「唔,這不是嗎?」彭永澤從機車踏板上拿起安全帽遞給她。
「哼哼,你一定一天到晚讓女同學們搭便車對不對?否則怎麼隨時備有安全帽?」
「才怪,這是特別為你準備的。」彭永澤很認真地點頭強調。
「這麼神?你不應該是順路出現在這里的吧?」福卿卿敏銳地笑道。
「答對了,不瞞你說,我是從圖書館向窗外看,正好看見你在等公車。不過這有關系嗎?反正我遲早也會上醫院探望他,你該不會介意我厚臉皮地跟你一道去吧?」他明明嬉皮笑臉,卻還裝得一臉無辜,真是的。
福卿卿搖頭嘆口氣,一時無話可說。
「到底肯不肯賞臉搭便車啊?這麼婆婆媽媽,和平常的小福不一樣呢。」
「好啦,那就麻煩你。」戴上安全帽,福卿卿坐上機車後座。
「希望坐機車不會委屈你,我不像單教授年輕有為,擁有豪華轎車。」彭永澤喃喃自語。
「什麼?你說什麼,我沒听清楚。」厚重的安全帽妨礙了她的听覺,以平常聲量講話倒也還勉強听得見,但喃喃自語就真的沒辦法了。
「沒什麼,抱緊我啦,你不怕掉下去嗎?我的車速很快喲。」
「這樣就行了,放心,我坐得很穩。」開玩笑,她哪敢抱他啊,要是被人看見,跳到黃河也洗不清。
「叫你抱緊就抱緊,不許爭論。」他突然專制地拉她的手環住他的腰,在福卿卿兀自驚愕之時,他已風馳電掣地上路了。
摩托車在醫院門口停下,月兌下安全帽,彭永澤對福卿卿不高興地挑了挑眉。
「你沒有抱緊我,知道嗎?好幾個轉彎,我都想故意加快速度將你狠狠甩出去!」他說著氣話。
「對不起。」福卿卿佯裝無辜,但她真的無法抱住一個男人的身體……除了單駒燁之外。
直到此時,她才發現自己是對愛專一的稀有人種,這輩子除了單駒燁——她的初戀情人之外,她沒辦法接受另一個男人。嘴巴上大吼著討厭他,但內心卻是完全地唱反調,愛他、愛他、好愛他……
「算了。」彭永澤嘆口氣,「你在這里等著,我去找地方停車。」
福卿卿點頭,呆呆地站在原地,腦子有點混沌不安,大概是不想見到趙志平的情緒在作祟吧。
她此刻手上剛好捧著花,竟無聊地數起花瓣。
一片兩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九片十片十一片,飛入草叢都不見……
突然間想起這首無厘頭的詩,唇邊不禁泛起「自己果真是無聊透頂」的傻笑。
她嘆了口氣,伸長脖子不住往前張望。永澤學長好慢喔,停車位這麼難找嗎?
就在她翹首找尋彭永澤的身影的同時,一只手突然由身後緊緊勒住她,她「啊呀」驚叫一聲,還來不及掙扎,就發現自己被塞進車子里,然後車子迅速駛動。
福卿卿好不容易回過神來,看向駕駛座上的人,她不禁勃然大怒。
「你……是你!單駒燁,放我下車!」可惡的他,該死的他,竟然這般野蠻!
單駒燁沒有回應,直視正前方,專心一意地開車,緊抿的雙唇顯示了他的心情不佳。
「單駒燁,我再說一次,停車,否則我會跳車!」福卿卿維持著嚴肅而平靜的聲音,表示她的認真,以他對她的了解,他該知道這不是虛張聲勢,但……該死的,他居然不理她!
可惡!懊惱的福卿卿當真動手去扳車門——
「住手!不要命了嗎?!」怒吼的同時,單駒燁的手用力勒住她的腰,然後是一個大轉彎,伴隨著刺耳的煞車聲,接著「砰」一聲巨響,車頭撞上路旁的一棵大樹。
一連串的震動在一瞬間發生,福卿卿腦中一片空白,本能地閉上了眼。
「卿卿、卿卿!你有沒有受傷?」
「我……」焦急的聲音,熟悉的、強而有力的懷抱……
福卿卿不由自主地睜開眼,看見的又是那張寫滿了「瘋狂愛你」的臉。
「你的保時捷毀了……」她看到左邊車頭嚴重凹陷,本能地迸出這一句話。看那凹痕,就算進修車場,也無法再恢復它原有的拉風。
「去他的保時捷,我只在乎你!」單駒燁緊摟她入懷,想確定她真的存在。
福卿卿貼著他的胸口,心「卜通卜通」幾乎要跳出體外……
她想到左車頭的損毀,常听說駕駛座右邊的位子是整輛車最危險的位子,因為遇到突發狀況時,駕駛者都會本能地將車子撞往使自己受傷減到最低的方向,相對的這個方向就會是使駕駛者身旁的人受傷最重的方向,但這輛保時捷卻傷在左方,表示他並沒有為了躲避危險而轉動方向盤……即使危急之際,他也本能地挺身為她擋去危險,不在乎自己將受到何等重創,他一心一意只想到保護她……
噢,多麼……多麼痴情的男人!
福卿卿忍不住伏在他懷里哭了起來。
「卿卿,別哭,傷到哪里了?是不是很疼?我真該死!我不應該硬將你拖上車,我……」
「你為什麼還對我這麼好?我說我討厭你耶!你不在乎、不生氣、不報復我嗎?」激動地揪住他的衣服,福卿卿竟哭得像個孩子。
「別哭。」還是這句話,用心疼且溫柔的語調,但她還是無法克制地哭得唏里嘩啦。單駒燁沒轍,只得摟住她,任由她在他身上汜濫成災,吼著一些連她自己都听不懂的話。
待她終于止住淚水時,才驚覺他身上已經被她哭濕了一大片。
「對……對不起……」福卿卿不好意思地推開他。噢,自己何時竟變成愛哭鬼了?
「不,該說對不起的是我。」單駒燁托起她的臉,「我原本以為自己這輩子不會向任何一個人道歉,但事實證明我錯了,當你沖出研究室的那一刻,這三個字竟自然而然地浮現我腦海里。」
「你不需要道歉,我想……你說得也沒錯,我沒有資格要你听從我的任何請求,何況……這個請求听起來像是個命令……」
「錯了。」單駒燁用手指按住她的唇,阻止她往下說,「世界上確實沒有人可以命令我,除非在我心甘情願的前提之下,而你,就是我的‘心甘情願’。為了你,我願意請全世界最著名的整形醫師醫好趙志平的臉,為他遭斷掌的右手裝上最好的義肢,請最好的復健師和心理醫師幫助他復原,安排他到任何一個他喜歡的地方靜養,別墅、佣僕一應俱全,讓他不必煩惱生活起居,用匿名贊助者的身份資助他女兒的生活費及學費直到成年,讓他可以毫無後顧之憂地……」
「夠了。」福卿卿的手心疼地覆上他的唇,「不要再說了。」
「你不相信我做得到?」
「我相信,但是……你好委屈,我有什麼資格讓驕傲且愛恨分明的你勉強自己做這些違反你意願、違背你原則的事?」
「只要能讓你破涕為笑,讓你不再自責愧疚,就算要我親自去他面前坦承他之所以重傷成殘都是我暗中搞鬼,我也會照做,讓他以牙還牙毀我的臉、斷我的手,我也不會皺眉頭。」
「不要!」福卿卿情急地抱住他,他的認真嚇到了她。
「卿卿……」單駒燁托起她的臉,細細地吻著她的眉、她的眼、她腮邊的淚,「別皺眉,我的心也隨你全皺在一塊了,別哭,我已經說過幾百次,你珍珠般的淚是我致命的弱點……」
「別再說這樣動人的甜言蜜語,我怕將來某一天我听不到了,一定會死去……」多麼瓊瑤式的對話,竟真實地發生在她的生命里,她融化在他懷里,又哭得不能自己。
「別怕,我一輩子都要說給你听,你嫌煩也好,听膩也罷,我都要一直說下去。卿卿……我的心肝寶貝,我愛你,愛你,愛你,永遠愛你……」
呢喃愛的言語的同時,他向她靠近,終于,四片唇相觸,一瞬間進出恆久不滅的火花。
原來,她也愛他,愛他,愛他,永遠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