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里映出美麗的容顏。
白里透紅的健康膚色,彎彎的眉,小巧的唇,亮如黑珍珠般的眼楮。
福卿卿,二十三歲,大學植物系四年級學生。
她對著鏡子,細細梳著及腰的頭發。天生微卷的頭發呈現自然的大波浪形狀,再別上一根發夾固定住劉海。
彎腰撿拾昨夜讀完的散落一地的書籍,將它們整齊疊在書桌下。沒辦法,她這租賃的小窩小得只容得下一張床、一張書桌、一個小布櫥,再勉強塞下一台中古電腦,連走路都有困難了,更別說再擠一座書櫃,因此書本只好利用空隙和角落堆放。
這窩雖然小得可憐,卻是她的樂土。三年前北上念大學,沒有抽到宿舍的她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幸好大她兩屆的學長彭永澤好心地幫她找了這間位于五樓的雅房。因為小得離譜,所以租金很便宜,每個月只要一千元,在她的能力範圍之內,又可以免除女生宿舍難免會有的七嘴八舌的嘈雜,讓她十分滿意。
但住了幾個月之後,房東陳伯伯也不知道從哪兒听到她「猜拳王」的美名,不相信她每猜必贏,堅持要用房租當籌碼和她猜一盤,她若猜贏他,這個月的房租就免了。
福卿卿當然不好意思,委婉地拒絕,說他若不信邪一定要猜拳,她陪他猜就是了,當作玩玩,不論輸贏,房租還是照給,但房東卻怎麼也不肯,直夸他自己體內流著賭徒的血,沒有籌碼的賭注算什麼?她若不和他猜拳,就是看不起他!
福卿卿真感到又好笑又好氣,不得已,和他賭了,當然,贏的是她。說到猜拳,這世上大概沒有人有辦法贏她,這是上天賦予她的超能力,她一向非常自豪。
房東陳伯伯體內果然流有賭徒的血液,從那一個月起,他每個月都用房租當籌碼磨著福卿卿猜拳,說他不信永遠贏不了她。呵呵,可惜到目前為止,他一盤也沒有贏過,心甘情願讓她白住他的房子將近三年,大四這一年他恐怕還是不會死心的,會一直和她猜下去,福卿卿該說自己很幸運吧,居然踫上這種可愛的怪房東。
最後,向鏡里露出一個甜美的微笑。
福卿卿拎起包包,鎖好門窗,快步走下樓,騎著她的二手摩托車到學校去。
悄悄的……悄悄的……
「哇!」福卿卿大叫一聲,正在植物系專屬溫室里埋頭苦干、做觀察紀錄的洛嬪被她嚇了一大跳。
「小福!」洛嬪拿起筆記本敲她一記,「你想嚇死我啊?!」
「呵呵!那麼認真做什麼?都還沒開學就先做起功課來了。」今天九月六日,離開學還有一個星期。
「唉!因為我不像某人啊,輕松隨便就拿個全系第一名,我們駑鈍的人要認份,只好提前用功。」洛嬪白她一眼。
「瞧你說的,要不是你故意承讓,好讓我靠獎學金過日子,我哪有辦法穩坐第一名啊?」福卿卿笑嘻嘻地說,她和洛嬪向來穩坐系上一、二名,她知道洛嬪的實力和她是伯仲之間。
「呸,少往我臉上貼金。」洛嬪啐她一口,「對了,小福,你看到布告欄的公告了嗎?」洛嬪突然神色怪異地問福卿卿這麼一句。
「沒有啊,怎麼了?課表有變動嗎?」福卿卿問道,還沒開學系上布告欄就有了消息,除了課表的變動之外,她想不出還有什麼。
「什麼?」
「不知道為什麼,開論文和育種學的張教授,還有植物病蟲害專家胡教授同時決定退休,他們原本開的課就由兩名新進教授接手。」
「喔,也就是說,我們兩個選到的三門課都要換教授了?真可惜,我很仰慕張教授的。」福卿卿嘆了口氣。
「不,一點也不可惜。」洛嬪笑得怪怪的。
「怎麼說?難道新進教授很有名?比張教授還厲害?」她有些懷疑。張教授可是國內植物學界的知名前輩,聲望高過他的可說寥寥無幾。
「其中一位教授在本地或許沒有張教授名聲響亮,但在全球植物研究界可就響叮當了,特別是日本,他可說是日本植物研究的權威。」
日本?福卿卿皺了皺眉頭。這個國家一直讓她又愛又恨。
「提到日本,有沒有想起了誰?」洛嬪嘲笑地瞅著她。
「沒有。」福卿卿哼了一聲。
「嘴硬!」洛嬪抿嘴一笑。
「小嬪,你很無聊耶!我們說正經的,干嗎又東拉西扯?」
「是正經事啊,你听著,新來兩位教授,一男一女,男的叫單、駒、燁!」
單駒燁!
這個名字讓福卿卿心口一陣痙攣,暗暗緊貼她胸前肌膚的鑰匙倏然高溫發燙。
「一定是同名同姓,他只大我們一歲,怎麼可能是個教授?」福卿卿裝著冷淡的語氣,企圖掩飾自己心中的沸騰。
「是嗎?听說這個單教授今年只有二十四歲,不多不少,就大我們一歲。」洛嬪笑道。
福卿卿睜大了眼,但只有一瞬間,又強迫自己恢復面無表情,「喔,就算這個單駒燁就是那個單駒燁好了,那又怎樣?」
「呵!再听一個消息,那個新來的女教授叫君成美,听說他們兩個是一對情侶。」洛嬪盯著她,想瞧出她內心的破綻。
福卿卿微笑地敲了她一記︰「小嬪,你愈來愈八卦了,淨說這些吃不飽的干什麼?還不如陪我去餐廳吃午飯。」
洛嬪泄氣了,叫道︰「拜托!小福,你有點喜怒哀樂好不好?如果他真的是我們認識的那個單駒燁,你不會難過?」
「我為什麼要難過?他年紀輕輕就成了著名學者,應該恭喜他。」
「你裝傻!你明知道我問的是他和君成美的關系會不會讓你難過。」
「那更不會了,他們既然是一對情侶,年紀、學識、家世應該都差不多,一般的年輕有為,金童玉女匹配得不得了,我難過個什麼勁?」福卿卿淡淡地回答她。
「你……算了!我本來還煩惱著該怎麼安慰你的,看樣子是免了。」洛嬪嘟起嘴。
「小嬪,別生氣嘛,我知道你最關心我,但那人……是也好,不是也罷,都和我沒關系了。」福卿卿笑了笑,「十年前的小孩子事,我們就別想了,走吧,我們去餐廳吃午飯。」
「好吧。」洛嬪笑嘆口氣,「今天該我請客。」
「沒來由的,為什麼要你請客?」
「還裝蒜?你種植成功的‘病美人’蘭花代表學校去日本參展,抱了個優等獎回來,系主任應該通知你了吧?這可是極高的榮譽呢,我不幫你慶祝一下怎麼行?」
「什麼獎不獎的,我倒不怎麼樣,不知道系主任會不會像以前一樣,獎牌他保管,獎金頒給我,再外加一筆獎學金?」她這窮孩子,滿腦子只想錢。
「我就知道,放心啦,系主任了解你,他會如你所願的。」洛嬪笑道,「對了,小福,你真了不起,這‘病美人’很難種得活耶,連人稱天才的永澤學長都沒辦法,你究竟怎麼辦到的?」
「這個啊……呵呵,我們一邊走,我一邊說給你听。」福卿卿拉著她,一路往學生餐廳走去。
離開學雖然還有一個星期,但一些住外地的學子已經提前返校打點宿舍、辦理報到,因此學校餐廳也小有人潮。
餐廳一角,坐了一對俊男美女。
美麗的女子用她素白的玉手、勻稱修長比美藝術家的縴縴十指,捧著兩個黃綠圓滾的東西,放到男人面前的餐桌上。
「橘子?」男人溫柔一笑。油潤的外皮泛著澄綠的光澤,煞是可愛。
「這是你最愛吃的水果,在日本老想念著的海島橘子。」女子有著白淨秀氣的容顏,散發著充滿知性的聰慧氣質。
「謝謝你,成美。」他看橘子,卻舍不得吃下肚,眼眸變得氤氳,橘子都幻作了人形,有著好勝不服輸的個性。
「阿燁,每次看著橘子,你總是出現一種讓人捉模不透的神情,仿佛橘子是你的愛人。」君成美嘆了口氣。
她是君成美,那毫無疑問,坐在她面前的英俊男子就是單駒燁了。
「是嗎?」嘴上這麼說,但那笑容也只有單駒燁自己明白。
「你又出現這種莫測高深的笑容了。」君成美笑著搖了搖頭,「阿燁,來到這里之後,你整個人就古古怪怪的,和在日本時大不相同。」
「有嗎?」
「舉個例,你從不在學生餐廳用餐的,今天是哪根筋不對?」
「沒有哪根筋不對,老實說,我在等待獵物,我知道,她一定會來學生餐廳用餐的。」單駒燁笑了笑。
「獵物?」
「是的,我計劃著捕捉她已經計劃了十年。」
君成美沉默了牛晌,才緩緩說道︰「她是個女人?」女人的直覺總是敏銳,她由他的眼神看出了端倪,「你念念不忘的那個女人!哼,我早該想到的,你的‘橘子愛人’。」
單駒燁不語,掛著謎樣的微笑,他看向餐廳門口。
福卿卿一踏進餐廳門口,就感受到一股不尋常的壓力。
奇怪了,為什麼一顆心突然「卜通卜通」跳得好快?她不解。
「小福,怎麼了?干嗎不進去?」洛嬪狐疑地推她一記。
「我……」她說不上來呵,有一種被盯上了的感覺。
「小福!」
福卿卿猶疑的當口,系上五六個正在吃飯的男同學突然放下碗筷向她們圍過來。
「哇!干嘛一群人圍過來?想嚇死我們啊!」福卿卿和洛嬪當真被他們小小嚇了一跳。
「小福,來來來,我們再來猜拳,賭一頓午飯!」植物系活寶榜上排名第一的沈啟光,每次見到福卿卿就是迫不及待地摩拳擦掌,也不知道輸過多少回了,就是不認命。
福卿卿和洛嬪相視一笑,心照不宣地想著︰世上的賭徒真的是多得令人咋舌,這可好,看樣子這頓午飯可賺到了。
「不要啦!小福,先跟我猜!」
「我啦!我啦!上次猜輸你一定是我不小心,這次我一定要討回面子!」
哈,他豈只上一次輸給她而已?「不小心」這個借口實在被他用爛了!福卿卿暗忖。
「我先啦!小福,我們賭一客牛排!」
「真搞不懂你們這些男生怎麼就是輸不怕,當心哪天連你們的小命也要猜輸在小福手里!」洛嬪抿嘴笑道。
「不怕!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沈啟光不假思索地月兌口而出,在場眾男子居然也頻頻點頭,讓福卿卿和洛嬪有些羞窘。
「你胡說什麼?欠打!」福卿卿外表秀麗,但拳頭可一點也不,她毫不客氣地賞了沈啟光一個爆粟。
「嘿嘿,開玩笑的啦。」沈啟光揉揉被她打痛的頭,吐了吐舌頭,「快點嘛,小福,你到底肯不肯和我們猜拳?」
「猜啊!贏難道還嫌少?盡管放馬過來。」她豪爽地說。
「好!」沈啟光一馬當先,「剪刀、石頭……」
「我也參一腳好嗎?」一個極富磁性的低沉嗓音突然介入,正是單駒燁,他遠遠就看見了他的「獵物」。
「噢!老師!」男生們大叫。他們這幾個活寶向來把系上的任課教授打听得清清楚楚,因此早向這位以二十四歲「稚齡」任聘的新教授拜過碼頭、打過招呼了。
老師!
福卿卿心中一震,伸出的手緊握成拳,僵在半空中。
即使沒有他們喊這一聲「老師」,福卿卿也知道他是誰,那輪廓熟悉得令她悸動……
原來,她一直都沒忘了他,甚至潛意識里不自覺勾勒著他成年後的模樣,如今幻像化為具實,毫無意外,是一模一樣!
「單……駒燁?」洛嬪睜大了眼,「真的是你?」
「嗨,溫柔的白玫瑰。」單駒燁向洛嬪一笑,接著看向福卿卿,「還有你,嗆辣的紅玫瑰。」
福卿卿和洛嬪,是植物系公認的兩朵系花,一個倔強火爆,一個溫柔似水,因此有了「紅玫瑰」和「白玫瑰」的雅號。
「哇!老師,你好神喔!來學校沒幾天,就認識我們系上的兩朵名花啦?」沈啟光夸張地怪叫。
「呵呵,沈啟光,不瞞你說,我們和單教授早在十年前就認識了,你羨慕嗎?」洛嬪笑道。
「什麼?」男生們全驚愕地瞪大了眼。
「沒錯,我們曾經是小學同班同學。」單駒燁點頭。
「哇!」男生們一片嘩然。
「我們終于又見面了,卿卿。」單駒燁不理會一旁的眾男生,火熱的眼眸直直看向福卿卿。
十年了,好長的一段日子,他終于再度見到她。
她傻了,發著愣。啊,為什麼?是因為他的突然出現嗎?
這十年來,她有沒有如他想她一般地想著他呢?單駒燁多麼希望答案是肯定的。
福卿卿倒吸口氣。他叫她卿卿!
是呵,他不是早就說過,長大後不再叫她小福,要叫她卿卿……
卿卿……卿卿……這兩個字由他叫出口,令她顫抖。
「啊!不行啦,老師,要叫她小福,叫她卿卿會被揍得鼻青臉腫喔!」男生們以過來人的經驗警告單駒燁。
「你們才會被揍得鼻青臉腫,我不會。」單駒燁微微一笑,「因為我和她是久別重逢,她不會忍心一見面就給我吃拳頭的,是吧?卿卿。」
他又叫,還帶著既放肆又得意的笑,這無疑是一張戰帖!
久別重逢又怎樣?福卿卿心想。你為我帶來驚喜嗎?你還是十年前那個只對我好,只讓我依靠的單駒燁嗎?
「阿燁,這位是誰呀?」一個漂亮的女人走到單駒燁身邊,帶著微笑地上下打量著福卿卿。其實她不是笨蛋,單駒燁會迎向她,就代表這個女孩的身份——他的獵物!
是的,的確是美人,但君成美可不覺得自己會輸給她。
福卿卿一看就知道這個美女是君成美,單駒燁傳說中的女朋友。
不!她在心里吶喊︰你不是十年前那個單駒燁,你不配叫我卿卿!
「卿卿……」
你還想說什麼?夠了!我不想听!不要听!不愛听!
驟生的惱怒讓福卿卿掄起拳頭,想也不想,一拳狠狠轟向他的俊臉。
「啊?!老師……」
「小福!你……」
「阿燁……」
她突來的舉動出乎眾人意料,引發一連串驚聲尖叫。
福卿卿錯愕地盯著她自己的拳頭,愣了半秒之後,一咬牙,如火箭般沖離了現場。
「阿燁!你怎麼樣?那個女人未免太蠻橫了吧!」君成美十分生氣。可惡啊!
單駒燁搗著眼,但滿臉的笑,竟沒有一絲的怒氣,這讓君成美更加不高興。
「阿燁……」
「我沒事,成美。」
「她就是你非要來這里不可的原因,你計劃捕捉的‘獵物’?何必呢?這樣的女孩……」她的聲音突然變得尖銳,是嫉妒的原因。但說了一半,她突然沉默了。因為她注意到單駒燁的眼光一直凝視著那野蠻女孩離去的方向,對她的話根本置若罔聞。
身旁一群人的喧鬧嘈雜似乎都影響不到他,慰問關心對他都是多余,因為他根本沒有一丁點的心魂留在這里,都隨那女孩跑了!
可惡!君成美感到泄氣到了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