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的城門牌匾上寫著千飛城三個大字。城門內外,熱熱鬧鬧的聚集著各類小販,就連路邊的小茶水灘都門庭若市。
向水藍身著淡藍連身儒裙,腰間不松不緊的系著條銀色腰帶,原本披散的長發束了起來,手上持的依舊是同色布袋,不過里面卻多了幾百兩沉甸甸的銀子和一把新買來的精鋼劍,模樣跟先前進城時可說是天差地遠。她一動也不動的盯著牌匾,試圖從遺忘已久的中國地圖中找出這城名。
「早知道剛剛就順口問問那朝奉了,現在連自己到底是在天堂還是地獄都不知道。」向水藍小聲咕噥著,生怕自己怪異的言行又會嚇到城里的老百姓。天知道她剛剛那副月自破爛唐裝尊容嚇壞多少路人,只差沒把她當猴子指指點點,害她像做賊一樣溜進當鋪。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龐應那鬼斧頭真是純白銀熔鑄的,不是什麼「七兩薄斧」,柄上還澆了些黃金花紋,果然就如同老乞丐所說般當了個好價錢,買套衣服、買把精銅劍,也才用不到幾兩,起碼短時間內不會餓死。
心想站著光看看不出啥名堂,她暗嘆一聲,決定先找個地方坐下填飽肚子再說。
「長安洛陽我听過,‘千飛城’就真的是聞所未聞。」
她邊自言自語邊看看四周的茶水攤,恰巧一聲吆喝從耳旁傳來!
「最清涼的茶水!最好吃的點心!統統都在這兒喔!」
向水藍回頭一望,一個白發蒼蒼的老頭正揮汗站在門可羅雀的小攤位前叫嚷。原來附近生意興隆的攤位全雇了美貌嬌俏的姑娘當侍應,吸引不少行腳商上門。她想了想,客人少,正方便和老板打听消息,她又不是貪看美色的登徒子,幫襯幫襯這老丈也是好事——
她朝小茶攤走去,故意挑了個最靠近老板的位置坐下,道︰「老板,一壺龍井,一盤花生。」這樣點應該還滿古意的吧?
老板見客人上門,而且還是個衣著光鮮的妙齡姑娘,連忙道︰「馬上來,馬上來。」
向水藍見沒露出馬腳-暗松了日氣,接著若無其事的道︰「你們這千飛城人真多啊。」
「姑娘,想必您是外地來的吧?咱們這千飛城本來只是個小渡口,不過自從運河建成後,不出幾年就成了商旅聚集的中心啦。」老板捧著煮好的茶和一碟花生,不無感慨的道。
向水藍小啜了口茶,發現並沒想像中的槽,聞言又道︰「小女子初到貴寶地,父兄都進城談生意去了,我一個女兒家插不上話,便出來四處遛達,老丈可知這附近有什麼好吃好玩的?」她一副天真爛漫的說道,雙眼中的好奇倒不是裝出來的。
「啊,這你就問對人啦-我在這住了五十年,閉著眼楮帶您逛一次千飛城都不成問題。」老頭清清嗓子,像遇到知音般,索性拉張凳子坐了下來,續道︰「要是說吃好住好,那就非‘天祥客棧’莫屬。那兒不僅房間好、服務佳,菜色更是一流,無論是大點小點甜點咸點都是城中第一,姑娘有機會一定得去嘗嘗才好。玩的嘛,就屬城郊五里的萬仙池,那兒可是愈夜愈熱鬧呢。」然後尷尬的搔搔頭,像是說了不該說的話。
向水藍嗑了幾顆花生,聞言不住點頭,接著順口胡周道︰「喔!爹和大哥今兒早好像就在那天祥客棧談生意,早知道有美食可嘗,我就不溜出來啦!」她言笑晏晏,話里透出說不出的真誠,就連閱人無數的茶攤老板都相信她直一是涉世未深的富家千金。
「那姑娘一定得試啊,比起天祥的茶,小老兒這的只能是豬餿水。」老板望望自個兒冷清的小饗位,誰叫自己沒錢請漂亮姑娘當侍廳,生意不如人也是當然。
「老板您的茶清洌可口,只是那些人不懂欣賞罷了。」她這倒不是假話。轉念一想,既然那天祥客棧听來如此服務周到,自己又非入城時阮囊羞澀的小可憐,當然要好好大吃大睡一頓補償自己,再到那什麼城郊的萬仙池玩玩。而且客棧又是所謂的「消息集中處」,說不定還能探听到不少有關這兒的情報,不必耗在城門口瞎猜。
心念既定,她拎起布包,再夾了顆花生米丟進嘴巴,道︰「多謝啦,老丈,我這就去找爹和哥哥,看能不能撿到點殘羹剩飯嘗嘗是不是真如你說的美味。」她話畢,從荷包掏出碎銀放在木桌上,就這麼揮揮衣袖的走了。
「多謝姑娘,多謝姑娘。」茶攤老板高興地看著多了不止一倍的茶錢,還怕向水藍找不到路,補上一句道︰「姑娘記得在東大街底右轉就看得到招牌啦!」向水藍朝他揮揮手,表示听到了。
腳下步伐雖是輕快,她心中卻難免帶著些茫然。誰知道這一去又會發生什麼事?不過今天的怪事已經夠多了,也不差再來幾件。她無奈輕嘆,朝著人潮洶涌、不見盡頭的東大街走去。
漆里的夜幕,伴著遠遠打更傳來的銅鑼聲,原本熱鬧的大街康粗白天沒有的詭譎氣氛。況且此處是王府重地,四周也幾乎是官宦人家,晚上當然是一片熄燈後應有的寧靜,沒有任何一絲不該有的聲音。
風聲掠過,卷起地上幾片落葉,不過來的卻不只是風,兩個一父疊的人影小心翼翼的落在地上,靜如貓般的往王府朱漆大門躡去。
「你……」老乞丐背上的黑衣人虛軟無力地哼著,掙扎著要從他的背上下來。
老乞丐沒待他哼完,便搶先一步道︰「向家老弟,你恐怕真是病糊涂了,連我都認不出來」
黑衣男,也就是老乞丐口中的向家老弟,雙眼立即現出一閃而逝的精芒,不過仍是有氣無力的道︰「龍如曦?」
「看來你的意識還很清醒。」老乞丐邊說邊把面具撕下,露出俊朗的真面目。「不然你覺得那個丐幫長老肯得罪掛劍山壯救你這個殺手?」不是到了自個兒地頭,他還不敢露出真面目,否則被敵人識破身份就不是好玩的了。
黑衣男本來還想說話,龍如曦卻躍上王府高牆,震得他頓時氣血翻涌,嘔出一小口血來。
「風言,撐著點。」他皺眉低聲說道,身影依舊俐落地翻牆飛檐跳躍,就好像進到自個兒家一樣——事實上這兒本來就是他的家。
他不加思索的震開管事房的門,里頭看來年近六旬的管家倒也警醒,馬上就坐起身來準備鳴鐘示警,就在鐘槌即將敲下時,龍如曦連忙開口。
「元伯別慌,是我。」
元伯定下敲鐘的手,盯著門外人詫異的道︰「大少爺,是你回來了?」
「嗯。馬上把三小姐請去我房里,就說向公子受傷了。還有,別驚動其他人。」他話一完,馬上風似的朝自己房里掠去。
元伯雖驚異,但也不羅嗦,連忙朝後花園方向走去。
龍如曦一手撐著本名向風言的風不停,手推開房門,點起燈,再把奄奄一息的他安放在躺椅上,好讓他能打坐調皂。
不到半刻鐘,一個身著青藍布裙,拎著藥箱,神色淡漠的女子推門進來,像對著件死物般斜斜睨了椅上的向風言一眼,冷冷地對龍如曦、也就是自己的大哥道,「他怎麼還死不了;」、-
沒等龍如曦說話,椅子上的向風言就已經勉力睜眼,咬牙切齒的道︰「龍若詩,我就算死了也不要你來救。」
「那就先把武功練好,別受傷讓大哥拎著來救。」她放下藥箱,再掃了掃他身上的傷勢,坐在向風言身側,無可無不可的道!「你的手要馬上處理,當然你也可以選擇廢掉它。」
好一了百了嗎?龍如曦無奈苦笑,妹子和好友每次見面都要如此唇槍舌劍一番。
他雙掌按上向風言的背脊,輸入幾道真氣助他療傷-接著朝龍若詩道︰「傷的如何?」
「外傷不打緊,倒是他的毒傷.!…」龍若詩放下把脈的三指,難得地皺起眉頭,不發一語的開始替向風言下針,而向風言雖然無力做任何反抗,不過眼角還是死瞪著龍若詩不放。
龍若詩的額角因施針滲出點點汗珠,向風言的臉色則是隨時間由黑轉青,再由青轉白,最後終於嘩一聲吐出一大口黑血,血落之處冒出滋滋聲響,可見毒性之烈。
龍若詩拭拭額角,收起針包,道︰「好好看住他,我去煎藥。」
知道向風言的傷勢已無大礙,也習慣妹子的不多廢言,龍如曦點點頭,也就讓她去了。
龍若詩走到眼皮顫動的向風言面前,停下腳步,冷淡的道︰「內傷毒患,如果妄加動氣,只會每下愈況,你好自為之吧。
雖然向風言和龍若詩兩人交情特殊,不過龍若詩倒沒因此損了自己的醫德。在針灸還有藥療雙管齊下之後,只是一晚的時間,向風言便大有好轉,已經可以自個兒坐在床側喝著濃如墨膠的藥汁,不必再像個廢人一樣任人插針點穴了。
龍如曦好笑地看著那散發陣陣濃重酸苦味的藥汁,說道,!「怎樣,好多了吧?」
「托令妹之福,向某好得不能再好。」向風言面無表情的放下藥碗,坐回床上,抽起不離身的長劍端詳著。
龍如曦假裝沒看見他額上暴起跳動的青筋,微笑道︰「相信舍妹听到這句話也會很高興的,這碗藥煎了她好幾個時辰。」
向風言冷哼了一聲沒說話,龍如曦也不甚在立息的轉回正題道︰「你怎麼會被掛劍山一壯的人追殺?而且還中了二十年前猖獗一時的九命鬼難醫?」
「我的事我自己解決。」向風言抬起頭,冷冷地道。
「如果是一般江湖比武仇殺,我當然不會管你的閑事,但是龐應這樣不顧江湖規矩圍殺同榜高手,其心十分可議。」龍如曦思忖整晚,始終找不出龐應的動機,總覺得事情不如表面簡單。
「我一點都不想排在那什麼鬼榜上。」向風言一點都沒掩飾怒意的說道。自從他一年前奉師傅之命殺了那個酒色過度、卻高居七大高手榜第二的不嗔道人,這榜眼的名兒就落到他身上,害得他現在一天到晚總有無數高手低手前來挑戰,睡不安穩,煩不勝煩。
龍如曦別有深意的笑笑,接著道︰「兄弟,這也由不得你。不過龐應的行動的確有點反常,他布下天羅地網殺你!又不欲人知,應該不會是純粹探花打榜眼那麼簡單,而是牽涉到整個掛劍山壯的利益。」龐應在七大高手榜中排行第三,成名甚早,但城府極深,所以龍如曦才有此推測。
向風言蹙眉想想,道︰「我也不知道。龐應那家伙帶了幾個手下,不擇手段的要將我擊殺,我宰了他幾個嘍羅,但也給他們的淬毒暗器射中,接著就踫到你了。」
向風言輕描淡寫的說道,眼神露出淡淡的殺意;龍如曦則是想到當時敵陣中渾身浴血、殺紅了眼的他,差點還把他這救命恩人給砍了。幸好他的丐幫長老身份向來也與掛劍山壯為敵,否則還不被一並宰了?
眼看討論不出結果,龍如曦只好模模鼻子道,「嗯,這事且先擱下,待我探听消皂後再做打算。倒是…」他露出個古怪的笑意。「千飛林的那位姑娘,倒是挺有意思的。」
向風言同樣露出古怪的神色,不過卻沒開口,龍如曦繼續說道︰
「她的劍法和我的劍法……很相似。」相似到像同一個師父教出來的。龍如曦食指磨著下顎,若有所思的,眼中露出玩味的神色。
「你應該沒有師妹。」他倆的劍法不只相似,而是根本像出自同一家。雖然當時自己傷重得很,但還是看出這明顯的疑點。
向風言同樣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眼光轉向他從不離身的黑鞘長劍。
「當然沒有,也不可能有。」他的童年幾乎都是跟著師父,或是學武,或是雲游天下,直到十八歲父親過世後才回府接掌家業。而之後他三不五時拜訪恩師,也沒看過這神秘女子。
向風言的神色隨著龍如曦的話變得更加疑惑,龍如曦見狀,不無詫異的道︰「兄弟,你很少對女人這麼感興趣的。」
向風言沒待他把話說完,便道︰「別想太多。」相識多年,怎麼還會不知老友現下心中轉的是什麼念頭,向風言低頭撫著自己的配劍。「你知道這把凝墨的由來吧?」
「那不是你們向家的家傳寶劍?」還跑來問他?不過他很識相的將這一句藏在肚里。
「凝墨只有在向家的傳人手上,才會發出那種低嗚聲。」而他清楚地听見他的劍在那女子手中發出獨特的嗡嗡低鳴。「而你也知道,向家的傳人,一代向來只有一個。」
龍如曦微挑眉。他當然知道,而且這一代的當然傳人,便是眼前的風言?別無分號。
向水藍忽然覺得脊椎升起一道透骨寒意,連帶著無數的雞皮疙瘩從背後蔓延,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冷顫。連忙啜了口桌上剛泡好的熱茶,喃喃道︰「怎產大白夭的這麼冷?」
此時她正坐在城內首屈一指的天祥客棧飲茶吃點心,看來可自在悠閑得很。昨晚客棧的頂級上房貴雖也貝,不過布置之精美就讓人覺得值日票價,更別說還有溫熱的洗澡水供應。而她也如願的睡了個好覺,直到日上三竿才被送洗臉水的店小二吵醒。
「唉!如果這輩子都回不去了,該怎麼辦才好?」她暗嘆。龐應奉送的那幾百兩雖多,但早晚都會用完,看來得在坐吃山空前找點事做才行,否則遲早真的會流落街頭,不投靠丐幫都不行了。
她縴手轉了轉茶杯,適巧店小二來添茶水,她靈機一動,笑靨如花的道︰「我說小二哥啊!你們天祥客棧果然是城內首屈」指的客棧,吃的喝的住的都是一流。」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原本只是來斟茶的店小二,立刻咧開了個大大的笑容,道︰「客倌您過獎了,不過千飛城里的十來間客棧里,就屬咱們生意最好,像姑娘你昨晚訂的那間上房,要是晚點來就真的沒了哩。」
向水藍挑挑眉道︰「原來小二哥你還知道我是你們客棧的房客啊。」
小二哥聞言尷尬地笑了笑,搔搔後腦的頭發,連忙轉換話題道︰「咱們客棧生意這麼好,全靠大老板生財有道。想當初千飛城還是個小渡口,運河才建到一半,大大老板就已經買下這塊地,等到大老板掌權時,蓋了天祥客棧,其他後知後覺的店鋪怎麼比得上咱們?」店小二用驕傲的口氣說道,彷佛老板的榮耀就是自己的榮耀。
向水藍一听就更有興趣了,於是繼續問道︰「喔?你們大老板和大大老板是誰啊?這麼神通廣大。」她一副天真無邪地說,臉上完全是不知世事的小女兒神態。
店小二看她的樣子,還真以為向水藍是個不出閨閣的千金小姐,於是耐心地解釋道︰「不說您不知道,咱們大老板就是當今聖上的堂弟端親王龍王爺喔!大大老板當然就是老王爺嘍,可惜老王爺十年前死了,不過說起王爺,也就是大老板,可就了不得嘍,不僅年輕瀟灑,待人又謙虛和善,而且武功好像也滿高強的,總之就是文武全才的翩翩君子。他和聖上一個未立妃、一個未立後,多少想嫁進皇家的姑娘都把他們當作夢中情人呢!」店小二瞼帶憧憬地說著,要是手上再多把大葵扇,就活像個媒婆了。
向水藍蹙緊眉頭,她留意的重點不在誰嫁了誰,而是店小二說當今皇上和他的堂弟都姓「龍」。這可有趣了,即使她的歷史再差,也知道中國歷代皇帝沒一個姓龍。
店小二見她擔憂地沉吟不語,還以為她也是妄想飛上枝頭的麻雀之一,連忙安慰道︰「姑娘您也別太擔心啦,反正他倆一日未娶,全天下的末嫁姑娘都有機會啊。」
想當飛上枝頭的鳳凰還沒那麼容易哩,那些王公貴族個個眼高於頂!哪會把平民百姓放在眼里。不過她沒多做評論,換上原先愉悅的表情,淺笑著說道︰「這麼說來,你們大老板還真是個不錯的人,難怪這麼多姑娘喜歡。只不過小二哥你親眼見過他了嗎?」
原本雄辯滔滔的店小二,一止即像啞子般說不出話來楞在那。向水藍也沒再多說什麼,放了枚銀子在桌上。
「幫我結了這桌菜還有今晚的房錢,剩下的就賞給你吧」
她走出客棧,看看四周熱鬧的市集。話說回來,這天祥客棧貴雖貴,不過服務跟飯菜都是一流。如今沒有各種現代化設施已經夠不方便的了,她無法再忍受跟陌生人同住,或是吃難以下肚的飯菜,反正天無絕人之路,都讓她落到這地方來沒給雷劈死,就不會活生生餓死她了吧?
打定主意,她決定先到城里晃晃,看看有沒有藥鋪徵人手這類她可以學以致用的工作,否則再這樣坐吃山空下去,早晚真的會流落街頭。
華燈初上,原本天邊一抹微紅現下也完全隱沒在黑幕下,不過路上行人依舊匆匆,絲毫沒有入夜的感覺。向水藍站在天祥客棧門外,看著從客棧內排到街道轉角的隊伍,不禁暗暗咋舌。店小二今早的話果然一點都不夸張,他們的生意的確是好得可以。
今兒個晃了千飛城一圈,要徵人手的店家多是些出賣勞力的工作,像扛磚、挖井、木工等粗活;女兒家做得來的,又不出刺繡還有煮食,偏偏這兩樣都是她最不在行的。想她以前在家靠媽媽,在宿舍靠碧光,有這兩人喂養,她根本連動手指都懶。
她嘆口氣,打算先填飽肚子再做打算。她萬分艱難地從雜亂的隊伍中間擠進客棧大門,里面想當然爾的坐無虛席,還有些等著叫外賣的擋在廚房前,整個客棧里滿滿都是人。
負責維持隊伍秩序的店小二還以為有人想插隊,正轉頭欲罵,發現是向水藍,又想起今兒早的打賞,連忙道︰「姑娘,您也要用膳嗎?我看您還是先進房,要吃什麼,小的再給您送上去。樓下太擠啦,恐怕排上半個時辰都輪不到位子。」
向水藍一看是今天早上和她聊天的小二哥,笑逐顏開的道︰
「我喜歡這樣湊熱鬧,不知可否替我安排個位子?」眼見店小二瞼色有點為難,她連忙補了一句︰「跟人並桌也沒關系。」她實在不想回蕩蕩的房間一個人吃飯!那兒大雖大,不過安靜得讓她愈吃愈心酸,愈吃愈想家。
「好吧,我試試看。不過姑娘待會兒可得裝成和熟人踫面的樣子,否則被掌櫃的怪罪下來,我就飯碗不保啦!」小二哥話畢,先左右張望了一下,接著走向角落處一對老夫婦的桌前,低聲說了幾句話,然後朝向水藍點點頭。
向水藍連忙依照吩咐,裝作找熟人般朝角落處的老夫婦走去,接著坐在靠走廊的長凳上先向老夫婦微微一笑後,再對店小二道︰「多謝啦,小二哥。麻煩給我一碗餛飩面,一碟燙菁菜。」
店小二領命而去,老夫婦繼續他們的晚餐,向水藍則是托著腮等著她的面,一邊百無聊賴地看著四周穿梭的店小二還有食客。
終於,在她還沒餓昏之前,熱騰騰的面和青菜終於送來,而老夫婦剛好也吃飽走人,她連忙將碗碟移到靠窗的位子,免得一直有人在身後捱捱踫踫,然後就開始享用得來不易的晚餐。
「果然,餓肚子時吃的食物都是美食啊!」她不顧形象的狼吞虎咽,反正店里多的是食客,也沒人會去注意她的吃相。
正當她夾起最後一顆餛飩,咽下碗底最後一口湯,準備大嚼青菜之際,一股特異之極的感覺升起,就像是有人穿過飯堂里嘈雜的人群,將目光鎖在她一人身上。她不禁抬起頭來,直覺的朝前方望去,果然,一個王孫打扮的青袍公子正目不斜視的盯著她,身旁的掌櫃正悉悉祟祟不知跟他說著什麼。
青袍公子,亦即是龍如曦,見向水藍居然能毫不猶疑的將他認出,眼中驚異一閃而逝,換上的是盈滿的笑意,然後一點都不勘艿撓 對望。
向水藍先一皺眉,想起武俠小說中不是可以「功聚雙耳」,然後就能听比平常數倍遠的聲音,於是低下頭來假裝繼續吃著青菜,然後閉上眼楮將注意力集中在雙耳,試著從喧嘩聲中听出些蛛絲馬跡。
果然不出半刻,掌櫃那阿諛又帶點尖細的話音隱隱傳來道︰「……爺,店里二樓還有包廂,不如您……」
還來不及興奮自己的耳功了得,肩膀就忽然被人拍了兩下,嚇得她差點從椅子上彈起來,當然什麼功聚雙耳也完全不管用了。
「姑娘…客倌,沒嚇著你吧?」店小二有點委屈的道。他也不是故意這麼沒禮貌的拍客倌的肩膀,實在是這客倌吃菜吃的太過專心,好像還睡著了,連他站在桌前好一會兒都沒發覺。
「呃?有事嗎?」向水藍如大夢初醒般看著著小二。
「姑娘,真不好意思,那兒有位公子……您也知道咱們今兒個人多…所以……那個……他……他想……」
「他想跟我並桌?」向水藍幫店小二把話接下去,免得他吞吞吐吐說不出個所以然。
「對對對。」店小二的頭點的比什麼還快,要不是掌櫃的忙著應付那不知哪里來的公子爺,他何必要來接這吃力不討好的差事。想到明天的小費可能因此少了大半,他的心就不住在淌血。
好啊!可別是什麼無所事事、自命風流的紈褲子弟,否則就有他好看。向水藍一想定,扯出一抹微笑,轉頭對店小二道︰「就請那位公子來吧,反正我這位子剛剛也是跟人家分來的。」
店小二沒想到她這麼好相與,喜形於色的道︰「多謝客倌、多謝客倌。」然後連忙朝掌櫃處奔去。
真不知是哪家王孫貴族,這麼大面子,連掌櫃的都怕了他。她暗寸,一邊挪出半張桌子給那不知來頭的大爺。
「姑娘,冒犯了。」來人有著一股好听的嗓音,溫潤中帶著蒼勁,話里雖是歉意,不過給人一種理所當然的感覺。
向水藍夾菜夾到一半,筷子停在半空中,不動聲去道︰「反正我剛剛也是扮熟人才有地方的。掌櫃都不介意了,我當然無所謂。」事實上飯堂里也的確只剩下她這張桌子有空位。
她暗暗打量了他一下。他身著青袍紫帶,衣飾雖不繁復但自有獨特的貴氣,背上掛了把銀硝長劍,但看來應該是裝飾居多,聲音蠻好听的,長得也還人模人樣,如果不來招惹她,並桌吃個飯不成問題,如果有什麼不軌意圖,就別怪她失禮了。
向水藍心中暗道,表面依舊默默與所剩無幾的青菜搏斗。
龍如曦撩撩袍服,坐在向水藍的對面,道︰「姑娘自酌自飲,倒也自得其樂.如此月色,不知……」
「月色美得緊啊,公子你慢慢自酌自飲吧,恕我不多陪了。」她夾起最後一口青菜,賞了個軟釘子給這不知哪來的公子哥兒。果然不出她所料,明明有包廂不坐,偏要跟陌生姑娘來擠一張桌子,不是搭訕還有什麼?
「看來姑娘誤會了,在下只是想請姑娘品茶賞月,沒有其它意思。」龍如曦仍是那副笑瞼,接著招呼小二道︰「小二,給我兩杯大紅袍。」
向水藍冷哼一聲,起身欲走,沒想到椅子卻像生了根般釘在地上動也不動。她眯眼看看桌底,原來那人的腳緊緊勾住椅腳,難怪椅子移也不移半寸。不過能有這種功力,看來他也不是虛有其表的公子哥兒。
她悻悻然的坐下,左手托腮,右手中指輕輕地扣著桌面,道︰「公子你留人的方法也太拙劣了吧?」
笑臉依舊,龍如曦溫文爾雅的道︰「在下只是想請姑娘喝杯茶。」
「不賞月了嗎?」到外面她絕對打得他滿地找牙!!
「如果姑娘願意,在下當然奉陪。」
向水藍冷哼了聲。
正在一片尷尬的沉默之際,掌櫃的親自端來兩杯熱騰騰的大紅袍,諂媚的聲音又浮起︰「公子爺、大小姐,茶送來了,請兩位慢慢品嘗啊。」
龍如曦禮貌地將茶杯送到她面前,道︰「大紅袍芽葉泛紅,茶湯活、甘、清、香,是茶中佳品,姑娘請。」
她再冷哼了聲,眼見臉上漾滿假笑的掌櫃還站在一旁礙眼,她心中就不免有氣。
「掌櫃的,我說……」她水袖暗掩,用指甲將杯緣剔了個缺口。「天祥客棧名聞遐邇,在千飛城認了第二,就沒人敢認第一是吧?」
「不敢、不敢,呵呵.!」掌櫃瞼上的假笑更刺眼了,一雙狐狸眼幾乎笑得不見蹤影。
「那麼,」她繼續無比溫柔的道,卻重重地放下茶杯。「這種破杯子,是想割傷我的嘴嗎?」
掌櫃一見桌上缺角的茶杯,只差沒流了一地冷汗。明明他剛端來時就好好的啊,怎麼一下子就缺了一角?完了!完了!他的飯碗啊……
他連忙想拿起向水藍桌上的破茶杯去換個新的,然而瓷杯早被向水藍的手勁嵌進木桌,任他怎麼拔,杯子就是死黏著桌子不放。
「掌櫃的,你先下去吧。」龍如曦何嘗沒看見向水藍動的手腳,摒退一旁戰戰兢兢的掌櫃,道︰「既然姑娘您的茶杯破了,那麼就姑且喝在下這杯吧。」他手腕暗轉,若無其事的拿走破茶杯,遞過自己尚未沾唇的茶。
向水藍一邊听他羅嗦,一邊狐疑地盯著他湊過來的頭和杯子。
「剛剛還沒留意,到底是在哪兒聞過?」她喃喃自問,一邊看著坐回椅子上的他,然後瞪大眼楮,豁然開朗的笑道︰「怎麼你這樣的武林高手,隨便走都可以踫上。」
龍如曦疑惑地盯著向水藍,不解她突然變得友善的態度。向水藍沒待他說話,便先問道︰
「貴友黑衫公子的傷勢如何啊?沒被毒死吧?」
龍如曦此時毫不掩飾眼中的詫異,道︰「姑娘果然非泛泛之輩,在下龍如曦。」他剛還在想要如何表明身份才不會唐突,沒想到對方就已經先認出他。
「我叫向水藍。公子果然龍非池中物,剛才冒犯了。」她挪了挪椅子,學著武俠小說的對話一本正經地吹捧道。早上才說到姓龍的,沒想到晚上就有個送上門來,不知是不是王公貴族?
「托姑娘的福,敝友向風言現正在舍下療傷,已無大礙。」他眼中的詫異轉為欣賞,估量著這自稱姓向的女子。
既然知道這龍如曦不是無行浪子,至少不會在荼里加什麼蒙汗藥之類的東西,向水藍也就放心地啜飲眼前被端來遞去、只餘微溫的大紅袍,然後涼涼的開口道︰「你不扮乞丐的時候說話都這麼文謅謅嗎?」
龍如曦沒想到她會這麼直接的開口問,楞了一會兒,然後失笑道︰「向姑娘如果肯告知在下哪里露出破綻,龍某會很感激的。」
「你的頭發。」她故意吊他胃口,停頓了會兒。「我在千飛林時就聞到了,當時還想一個乞丐怎麼會在頭發上薰香,原來閣下是個貴公子。」向水藍不無諷刺的道。誰叫他一來也不先表明身份,還一副風流惆儻的樣子,邀人喝茶賞月什麼的,不賞個耳聒子叫他滾已經很給面子了。
龍如曦楞了一下,隨即釋然。「原來如此,我把心思都放在瞼和衣服上,倒沒注意頭發這破綻。」然後補了一句︰「不過我的頭發不是薰的。」那是松煙的味道,制墨的松煙。
「是也好,不是也好。閣下不會真的是來找我喝茶賞月的吧?」她興味盎然地盯著龍如曦瞧,試圖從他臉上找出一點老乞丐的痕跡,原來所謂的易容術是真有其事,不是小說編出來騙人的。
她是第一個敢與他如此對望的女子,龍如曦暗忖。「向姑娘果然快人怏語,在下只有一事相詢。」他也像吊她胃口般說。
「那我可不可以順便拜托你一件事?」她簡單明了的回道。
龍如曦微一挑眉,像是沒想到她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不過他還是爽快的答道︰「可以。但我想知道姑娘您師承何處?」
師承何處?這可真是考倒她了,難道真的說出口口己學校的名字不成?她眨眨眼,猶疑地道︰「是在一處很遠的地方,說了你也不會知道。」真蹩腳的理由,她自己都不會相信這種鬼話,更何況龍如曦。
龍如曦卻只是微微一笑,不再追問,道︰「那麼姑娘所求何事?一
向水藍有點訝異於他的爽怏,不過還是說道︰「幫我找份差事。」
她見龍如曦一副十分詫異的樣子,不無感慨的續道︰
「那把斧頭當是當了不少錢,但可能不夠養我一輩子。」
「為什麼?」他蹙眉問道。
「因為……」向水藍的眼光飄向窗外半掩的月亮,道︰「天下之大,無我容身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