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山機場
終于回來了!
筱風推著大包小包的行李,走出海關,馬上在人群中看到高挑修長,戴著墨鏡的展鷹揚,對她微一招手。
筱風推著行李穿過人群,展鷹揚也來到她身邊,幫她卸下行李。
「在室內還戴墨鏡,耍帥啊?」
筱風玩笑地摘下展鷹揚臉上的墨鏡,直望進他黝黑的眼瞳,此刻不是魅光流轉的貓眼石,而是清澈晶亮的黑鑽,映著淡淡的愉悅之意。
看見那熟悉的黑眸,筱風如見親人,心中突然一陣感動,伸手便有將他抱個滿懷。
展鷹揚身軀微一僵硬,隨即放松,黑眸綻出一朵從所未見的溫柔微笑,右手微抬,輕輕回抱了一下。
「看來,澎湖的陽光把你曬昏了,見人就抱。」展鷹揚低沉的嗓音略帶揶揄地說道,右手輕柔地攏著她的肩。
「是啊!」
看來,她真得了「周五狂熱」了,居然喜歡和死敵展鷹揚親近的感覺,就連平常讓她氣呼呼的嘲諷話語,現在听在耳里都變成甜孜孜的窩心感覺。
這樣有何不可呢?反正她喜歡這種感覺。
兩人快手快腳地將行李搬上車,驅車返家。
回到「守義武館」時,已經是晚上了,武課剛剛結束,學員們正端坐著听範老爹講話,一看到筱風回來,全都圍了上去。
今天不是星期五,還是正常班底,以男學員和小學員為多。
「筱風姐姐,你終于回來了,我們好想好想你喔!班上同學說要來看奧斯卡打拳,可以嗎?」小學員們軟軟的童音央求著。
「筱風師姐,你可回來了。你不在的時候,沒人和鷹揚師兄練對招,我們可慘了,大家輪流上,全被修理得亮晶晶。」男學員們愁眉苦臉地抱怨著。
筱風笑道︰「你們也太不中用了,在他手下連一招也走不過。好,我明天為你們報一箭之仇。」
「不曉得是誰無緣無故禁武三個月,還了夸言要打敗我?」
展鷹揚修長的身軀倚著門,黑眸閃著笑意。
出乎眾人意料,筱風沒有像平常一樣氣乎乎地罵回去,只是回頭對他微微一笑。
「明晚咱們拳腳上見真章吧,師兄。」
就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下,筱風提著行李瀟灑地走進房里。
「筱風回來了嗎?有沒有帶土產回來給我?咦,鷹揚哥,你這麼快就要走了喔。」
筱梅興匆匆地走進來,看到範老爹神秘的微笑,不禁問道︰「老爸,干嘛笑得那麼奇怪。」
範老爹笑眯眯地說道︰「十五年,終于開竅了,筱風這丫頭還真是鈍。」
夢露俱樂部
「範小姐,你沒來我和其他客人都沒笑話可以听,日子還有點無聊。」美容師一看到筱風踏進門來,就高興地招呼著。
「我什麼時候講過笑話了?」筱風覺得有些奇怪,她每次都是一本正經地和美容師討論男女問題,哪有說笑了?
「你本身就是個笑話。」優雅好听,卻又冷淡刻薄的女聲從鄰室傳來。
她是誰啊?筱風用口形問著美容師。
「李麗華。」美容師的回答讓她大吃一驚。
那個紅遍全亞洲,被影壇大師譽為「風華絕代」的女影星,李麗華嗎?筱風突然有一種有幸和某國皇後同一個澡堂的感覺。
「呃……李小姐,您好。」筱風恭敬地說道。
李麗華從影多年,已年過四十,對長輩恭敬,一向是習武者該有的禮節。
「你就是那個全身毛多皮膚粗糙的猴子小姐?」
又來了!有錢人說話非得這麼直接、不留情面嗎?筱風心想,卻不又得不響應一聲。
「你那些自信心滿滿的言論真是幼稚好笑,都已經二十幾歲,也工作見過世面了,還會相信男人的忠貞。哼!真是好笑。人長得很抱歉,還在作公主王子的美夢,這種女人真是沒藥救了。」
哇咧!講話真真真……真夠毒的,那嘲諷她的口氣語調,很像某人。
筱風忍不住反駁︰「你又沒見過我,怎麼知道我長什麼樣?」
「全身毛多皮膚粗糙,豐胸做了半天還是A罩杯,以現代注重身材美的眼光來看,不是‘抱歉’是什麼?」
「用外表來評斷人是不公平的。」筱風忿忿地說道。
「哈!我就說你幼稚還不相信,別人第一眼看到的都是你的外表,誰去管你內在怎麼樣。美麗的人到哪里都吃香,肯尼迪和克林頓成為總統,還不是靠他們的外表嫌婦女票?人都是膚淺的,有誰會仔細觀察你的內在?我敢打包票,男人看你一眼就想追了。」
哇!這女人的毒舌功簡直和展鷹揚不相上下。
筱風不覺大聲說道︰「誰說我沒人追了?我明天就要和男朋友去看電影。」
「哦?那一定是其貌不揚又年過四十,或是死了老婆還帶著三個拖油瓶的男人才會想要追你。」
「才不是呢,饒……」好險!差點把名字報出來了,饒修文的大嫂說不定現在正在她隔壁的另一間,讓她知道了可就穿幫了。
「我的男朋友年輕英俊,人又溫和有禮,才不是什麼帶著拖油瓶的中年人呢!」
想到饒修文,筱風不禁有一點驕傲︰你看,連這麼好的男人都會來追我,可見我雖然其貌不揚,也是個好女人呢!
「而且,李小姐,我覺得你講話太刻薄了,就算是年過四十,帶著三個孩子,也不會減損他的價值啊!人品才是最重要的。」
「哈……真是太好笑了,你家是開老人救濟院的嗎?單純得有點笨的小姐,你就等著被那位英俊好人品的男友拋棄,然後獨自在雨中心碎地哭泣吧!」
「你……」他媽的!管她是什麼國際知名影星,筱風掀開床上被單,準備走到隔壁去揍人。
美容師趕緊一把拉住她。
「範小姐,我們要除腿毛了,你不要亂動。」
隔壁的美容師也插進來轉移話題︰「李小姐,你上個月不是說要去看兒子嗎?你們母子多年不見,場面一定很感人。」
「什麼感人,那小子從小的孤僻不理人,一點都不可愛。我好心傳達他外公的話,說要幫他做一門親事,對方是新加坡銀行大亨的掌上明珠,人美又乖巧,對他一見鐘情,這麼好的妻子人選,他居然當著我的面把人家小姐的相片丟到地上,還把我轟出去,這個臭小子!」
李麗華罵完了,卻幽幽地嘆了口氣,突然唱起歌來——
春天**啊……為春開了盡,
十八少年啊……為你用心神,
不明不明因何僥心翻面,
你是,你是不是找到新愛人,
啊……啊……阮不知啦……阮不知啦……
總無放舊去找新……
隔壁的筱風听到李麗華的歌聲,心想︰奇怪,這首老歌最近有人翻唱又唱紅了嗎?
李麗華的歌聲沉柔哀愁,和她美艷強勢的形象一點也不符合。
「李小姐,你唱歌很好听,怎麼沒想到出唱片?」美容師稱贊著。
「我只唱給我自己,還有……我兒子听。」李麗華的聲音變低了。
筱風突然很想看看那張被譽為「風華絕代」的美艷容顏此刻是什麼神情。
「範小姐,你的豐胸課程已經結束了,過來量身吧!」
其實不用量身,筱風也知道她並沒有預期中的成長。
「範小姐,你的胸大肌成長最多,胸下圍較為不明顯,請問還要追加課程嗎?」
「不用了。」她喪氣地一搖手。
唉——早知道自己天生武質果然,別人都長胸下圍,形狀愈來愈飽滿,她就拼命長胸肌,養分吸收快有什麼用?都跑到胸大肌去了。
三個月來服用營養品、禁武的努力,只從飛機場變成比A罩杯大一點點,而不是幻想中飽滿有型的C罩杯,教她如何不喪氣呢?
美容師一開始就跟她說過了,她的胸部是屬于比較難長的類型,唉——為什麼偏偏是她呢?
「哇!你又要換罩杯了,現在是D了吧?」
「對啊,我剛進來的時候是B,以前的內衣統統不能穿了,又得新買一批,這個錢花得很高興,一點也不心疼。」
這樣的對話在「夢露俱樂部」每天都可以听到。
筱風听了不禁暗暗嘆了口氣,如果她是天生就是小山丘的B,也不會想來「夢露俱樂部」了。不,也許她也會像那位小姐一樣——好還要再更好。
「我已經做到D了,可是為了保持胸部的挺度和弧度,還是天天來做保養。而且,我開始做課程嘍!」
是無底深淵,究竟保養到什麼程度才叫「美」,恐怕不是鏡子里照出來的影像,而是心中那把尺的刻度。
筱風若要如當初所想的做到C罩杯,就得花更多的錢。她已經花光兩年工作的積蓄,連展鷹揚也拖下水了,她說什麼也不有再花了。
無意中瞥見坐在旁邊的女子,長得斯文秀氣,打扮樸素,長發扎在後面,戴了副黑框眼鏡,眼鏡下是像小鹿般單純膽怯的眼楮。
筱風記得她姓高,好像是李氏研發部的生化博士,和她同一天進來,也是A罩杯未滿。現在呢,即使穿著襯衫,也可以明顯看到豐滿的胸部形狀。
可是,為什麼她的表情比筱風還要喪氣呢?
「你還好嗎?」筱風坐過去拍拍她的肩膀。沒辦法,她只要看到女孩子難過,保護欲就發作了。
「啊,你……你是那個……範小姐。」高小姐抬頭向筱風羞澀地笑了一笑。
這位高博士有禮貌多了,沒把那句「全身毛多皮膚粗糙的猴子小姐」說出來。
「你和我花一樣多的錢,胸部卻做到D罩杯,應該高興才對啊!怎麼比我這個沒長進的還難過?」筱風半開玩笑地說道,眼楮偷偷盯著高小姐襯衫下隱約可見的圓挺雪丘,嗚……好羨慕!
高小姐清澈的眼楮在筱風臉上轉了一圈,幽幽地說道︰「也許胸部沒做大是件好事,可以看清誰是真正愛你的人。」
真是奇怪的女子,筱風心想。不知這位高博士又有什麼樣的故事了,使她花了錢又得償所願,卻仍是悶悶不樂。
不管別人的事了,今天是她解武禁的第一天,終天可以活動筋骨了,光想到就令她無比地高興,還是趕緊回家換衣服吧!筱風踏著輕快的步伐回到「守義武館」,哼著歌進教練室換衣服。
練武場里空無一人,她做了幾個舒展有式子,便開始蹲馬步。
腳踏實地的感覺真好!
筱風重新感覺到身體的重量沉在雙腳,長綿的呼吸深達月復部。
待身體暖熱之後,她雙腳踏開與肩同寬,雙手垂在膝側,輕合著眼。
一個呼吸之後,開始太極起手式,抬手,坐掌,回拉。
「踫」地一聲,發勁同時吐氣,一招「金剛倒捶」踏得地板轟然作響。
這一口氣,將筱風三個月來的辛苦盡數吐出,霎時胸中有說不出的清爽。
接著是姿態瀟灑的「懶扎衣」,轉腰運勁,威力無窮的「抱虎歸山」,左手穿,右掌刁,橫臂而出的「單鞭」。
接著「白鶴亮翅」、「如封似閉」一招招地打下去,但覺氣走全身,有說不出的舒服暢快。
收式之後,筱風微仰著頭,輕閉著眼,感覺舒活暖意在全身游走。
此刻她就像站在山巔海涯,面對的是一望無際的天地,就連呼吸都變得偉大起來。
一個月前那個天天到「夢露俱樂部」報到、為籌錢而四處奔波的範筱風,如船過水無痕。
她果然還是屬于練武場,屬于「守義武館」。
「夢露俱樂部」雖然豪華舒適,服務周到,但她永遠也不懂得享受全身去角質的快樂。
「三個月沒練,居然沒散功。」低沉磁性的男聲在她身後響起。
她回頭,看到展鷹揚修長的身軀輕松地站著,黑發下那雙湛然有神的眸子瞧著她,一如十五年前他第一次來到「守義武館」時的情景。
對他微微一笑,她晶亮的眼眸含著愉悅的神情,似在歡迎他的到來。
展鷹揚黑眼瞳因她歡迎的眼神而漾出一抹淡淡的溫柔,他踏著優雅的步伐來到她的身邊,輕松地說道︰「你今天準備怎麼修理我?」
筱風調皮地眨眨眼。「你想要被正拳打倒、被踹倒,還是被過肩摔出去?」
「筱風師姐,我上禮拜挨了師兄一記切掌砍在側腰,到現在坐辦公桌還會腰酸。」
「筱風師姐,我前天被師兄一腳蹬到,小腿已經痛了兩天了。」
「筱風師姐,我被師兄崩捶打到手臂,痛得快斷掉一樣。」
高級班的學員陸續到來,紛紛向筱風訴苦。
筱風對展鷹揚吐了吐舌頭。
「你看,這麼多苦主來申冤,我不在,你干嘛荼毒他們?」
展鷹揚濃眉一挑,無所謂地說道︰「是他們太弱了。」
「才不是呢,筱風姐姐不在,鷹揚哥哥心情不好,才會打他們出氣。因為安德烈不能沒有奧斯卡的。」小學員一本正經地說著。
安德烈是奧斯卡如影隨形的忠僕,溫柔忠貞,最後獲得奧斯卡的真愛。
展鷹揚不自然地轉開臉,睫毛蓋住了漂亮的黑眼瞳,看不見他眼里的神情。
筱風風著斥道︰
「胡說八道!他什麼時候變成安德烈了,還不趕快做暖身。」接著自言自語地補上一句︰「有這麼惡劣的安德烈嗎?」
于是,由展鷹揚帶隊,高級班的練習開始。
最後的對打練習,筱風如往常一般和展鷹揚對招,眾學員莫不松了一口氣。
一名男學員無意間瞥見英俊斯文的男子靜悄悄地站在門邊旁觀他們練習,不禁叫道︰「饒……」
男子對他溫文一笑,將食指放在唇邊,作噤聲狀,溫和的雙眼注視著場中的筱風。
練武場上,筱風和展鷹揚你來我往,打得不分上下。
筱風猛地進步沖捶直攻,展鷹揚輕松地稍一側身,雙肘架開她的拳,同時抬腳踹向她的小腿,右臂趁勢改架為攻,襲向她門面。
筱風退步蹲身躲過這一拳一腿,右腳掃堂腿疾出,要將他掃倒在地。
只見展鷹揚反應極快,跳起翻身,就是一記旋風腿,長腿恰恰好掠過她的頭頂。
他們兩人一個蹲掃一個躍擊,兩道修長的身影在地上空中盤旋,各自畫了一個優美的半圓弧。
筱風沉穩,展鷹揚瀟灑,兩人力道之精準,姿態之美妙,就像一對旋舞的花蝶。
頓時掌聲暴起,喝彩不絕。筱風和展鷹揚兩人也分開收式,互相行禮,表示感激對方賜教之意,這也是練武場上競技的禮節。
筱風臉頰因運動而出現一抹紅暈,眼楮閃亮,笑盈盈地注視著已對招十多年的男性敵手。
展鷹揚深幽的黑眼瞳也揚起一抹光彩,薄唇綻出淡淡的微笑。
範老爹不知何時已走進練武場,笑眯眯地說道︰「只有你們兩個敢這樣玩法。這套打法,最要緊的是默契,一攻一守,如果時間沒拿捏好,或是蹲得不夠低,跳得不夠高,出腿方位偏了些,兩個人都要受傷。「
筱風笑道︰
「老爸,你都不知道,我們兩個小時候背著你偷偷過招,可是每次不是我掃到他的腳,將他絆倒,就是他的旋風腿踢到我的頭,痛得半死,反正從來沒有成功過。十年沒試了,今天不知怎搞的,打著打著就用了出來,居然還陰錯陽差地成功了。咦?饒修文,你怎麼來了?」
望著筱風快步走向倚在牆邊的斯文男子,展鷹揚眼眸略黯了一下,隨手拿起毛巾,背轉過身去擦汗。
「饒修文,你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不叫我一聲?」筱風聲音顯得很高興。
「我看到你和鷹揚兄對招,不好意思打擾你們。」饒修文微笑著,溫和的眼眸有一絲極難察覺的黯然。「真是精彩,你和鷹揚兄……配合得很好,就連呼吸都分毫不差。」
「少胡扯了!」筱風笑道︰「你站那麼遠,怎麼可能察覺我們的呼吸,就連我自己都沒去注意。」
「我也是練武者,有些事不用看到,就能感覺得出來。」饒修文若有深意地說道。
「好了,別說些第六感之類的神秘玩意兒。你難得來一趟,我帶你去吃消夜。」筱風轉頭喊道︰「老爸,我帶饒修文去夜市吃東西,晚一點回來。咦?展鷹揚,這麼快要回去了嗎?」
「我沒閑功夫陪‘奧斯卡小姐’逛夜市。饒修文,別讓她吃鹽酥雞,否則她明天會因為長青春痘而吵得我一整天不得清靜。」展鷹揚嘲諷地說道,頭也不回地跨出了武館。
饒修文望著展鷹揚修長優雅的背影,沉靜地說道︰「他很關心你。」
筱風不覺笑道︰「這算哪門子關心了?他是壞師兄,老愛嘲笑我。」
「我很羨慕他,能和你從小玩到大。」
「可惜你不是我們武館的學生,要是換你來做師兄,一定很照顧我,不像展鷹揚老是欺負我。」
「老是欺負你嗎?」饒修文淡淡地說道,微帶疑問的語氣似乎了解了什麼。
筱風和和修文一直逛到十二點才回「守義武館」,筱風邊掏出鑰匙,邊說道︰「那我們明天一起去看電影……咦?他怎麼還沒睡?」
她詫異地望著對面展家,展鷹揚的寢室依舊亮著燈光,都已經過十二點了,他向來是十點半就熄燈的。
「你說什麼?」
「喔,沒有。那麼,我們明天見。」
筱風向饒修文揮手道別的同時,眼光沒有離開過對面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