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莞歷三十三年,莞帝受寒一病不起,退居清寧宮養病,命太子監國。
「皇上叮囑你,外事問雷將軍,內政讓梅丞相放手去做,當以民生國計為重,個人私怨為輕,切記切記。」近侍大臣走近太子,壓低了聲音說道。
「請轉告父皇,兒臣必竭力治國,請父皇放心。」近侍大臣滿意的離開了。太子眼中閃過一抹得意的寒光。「梅鳳書,看我怎麼扳倒你!」
「來人哪!去請公主過來!」
丞相府的梅鳳書,萬萬沒想到一場陰謀正對她進襲。「能否請丞相到戶部關說一下……」平時捉奸伐惡、慷慨陳詞的李御史,現下垂著頭在梅鳳書面前要求疏通。
「我說梅丞相啊,杜大人是你的門生,自然頗有才干,可是辦事稍嫌急躁了些,你得和他說說,給些寬限嘛,欠稅一年後再還,豈不是皆大歡喜?」王尚書擺出和尊老的姿態勸說。
朱唇微抿,梅鳳書眸子黯了一下。「法如延則無力,官不嚴則無成,杜大人盡忠職守,這檔子事,我不能扯他後腿。這麼吧,我手頭還有些積蓄,還欠多少,我替你們墊上吧。」
自從她的門生杜恆正上任戶部,開始清查稅務,丞相府每天就訪客不斷,全是來要求疏通的。
站立一旁的冬花听了,臉現不贊同的神色。
「梅丞相仁德澤被,下官在這里謝過了。」
待李御史和王尚書離開之後,冬花終于忍不住發話了。「小姐,加上李御史,今天已經是第十個了,你要做散財童子麼?」
梅鳳書好脾氣地微笑。「人有通財之義,再者,李御史也算是個人才,幫他也是為了朝廷。」
「小姐,你真以為他們沒錢?這些人根本是舍不得拿出來!我在鄉下老家看多了!嘴里哭窮,積欠底下人工錢不給,關起門來吃香喝辣,田地莊園還有好幾百畝,倒楣的是小老百姓,白做工還得喝西北風!」
「不會吧?胸懷社稷的讀書人,不會計較那幾兩銀子的。」
「小姐你心腸好,以為別人都跟你一樣嗎?一點防人之心都沒有。冬花還是老話一句,這個丞相別做了,找個好男人嫁了吧!我瞧那杜大人挺老實的,又一表人才……」
梅鳳書苦笑,連忙取了琴出來彈奏,轉移冬花的注意力。行雲流水的琴音傳遍了整個丞相府,柔雅悅耳的音韻令人心神舒暢溫暖,府內童僕都不自禁地停下了手邊工作,側耳傾听。
「將軍回府!」祝老三的破鑼嗓伴著咚咚的鼓號聲傳來。
錚地一聲,琴弦斷了一根,縴指被斷弦劃破,滲出血來。
「哎呀!小姐,讓我來包扎……彈琴斷弦,不吉利呀!小姐你今天可得小心點。」
「的確不吉利,打今兒個起,我又得小心雷將軍的飛箭。」
梅鳳書麗顏露出苦笑。她這個「芳鄰」行事神出鬼沒,前一天還在射箭跑馬,熱鬧得連宅子屋頂都要掀了;隔日卻是大門深鎖,靜悄悄的像遭瘟疫死光全宅人。
「梅丞相,公主請您到芳華宮切磋琴藝。」一名後宮內侍進來傳話。
「公主?」梅鳳書面露詫異。她是「男兒身」,為了避嫌,鮮少出人後宮,和公主也僅有數面之緣。況且,去年慶功宴上的情景記憶猶新,公主對她並無好感,今日卻派人前來邀她入宮,實在大出梅鳳書意外。
「小姐你就去見公主吧!當了幾年丞相,往來都是男人,連個手帕交也沒有,女人怎麼做都忘了。」冬花嘴里叨念著。
梅鳳書隨著內臣的腳步踏入重重宮闌,直往芳華宮。一進芳華宮,鼻端便聞濃郁花香,觸目盡是奼紫嫣紅,讓她不禁回想起在花園撲蝶的少女時光,心中涌起失落之感。
「瞧!那就是梅丞相,多俊雅的人品……」宮女們偷瞅著她,袖子掩嘴,略帶興奮地低談著。
「梅丞相,天涼風大,公主請您到房里操琴。」
梅鳳書隨內侍踏進公主琴房,一抖文袍,低首行禮,「下官梅鳳書見過公主。」
「梅丞相乃父皇愛臣,行此大禮,本宮不敢受。」一改平日的驕縱任性,今日的公主滿口官話,對梅鳳書禮遇有加。
公主蓮步輕踩,轉出了精致的花鳥屏風。蓮足下一雙大紅鳳頭鞋,身上穿著粉色藕裙,如雲烏絲讓鳳釵簪著,渾身玉佩叮當,滿面香氣撲人,裊裊婷婷,雖非國色天香,卻也風情萬種。
我若回復女兒身,也是如此風情啊!梅鳳書心里突然浮起一絲苦澀。
「梅丞相,天氣冷,先喝杯酒暖暖身子吧。」公主笑吟吟地端上一只精巧酒杯。
梅鳳書見公主態度改變,對她客氣有禮,心中寬慰,不疑有他,恭敬地接過,一飲而盡。
「本宮在去年瓊花宴上听聞雅奏,便對梅承相的琴藝深感敬佩,今日想請丞相指點一二。」
是了,去年瓊花宴,皇上听了她的奏琴後,贊道︰「梅卿如此閑雅隻姿,如此高湛琴藝,真天人也!」那時她被捧得輕飄飄的,心中暗自高興。天下美貌女子何其多,唯有她能在朝堂上爭得一席之地。感覺有點暈眩,奇怪?她雖酒量不住,但一小杯酒還不妨事……視線逐漸模糊,依稀看見公主紅唇開合,卻是听不見字句……
踫地一聲,梅鳳書身子倒地不起,酒杯在地面滾動。「梅鳳書,父皇有意將本宮許配與你,你卻百般推辭,教本宮面子往哪兒擱……」公主嬌麗的面容透出一抹陰沉。
當她醒來時,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牢房天窗。梅鳳書急忙坐起,卻听見金屬叮當聲,低頭一瞧,不禁呆了!她被上了手銬腳鐐,腰身被鐵鏈綁住----這是對待死囚的綁法!
「這----這是怎麼一回事?」喃喃念著,她只記得喝了公主賞的酒,便失去神智。
「梅丞相,你也真糊涂了,居然借酒調戲公主,這可是重罪哪!」牢房外,王尚書搖頭嘆息。
「我----我調戲公主?這怎麼可能?!」梅鳳書听了,腦中一片空白。她怎麼可能調戲公主!她----她也是女人啊!
「梅丞相,枉你讀聖賢書,卻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行為,如何對得起皇上啊!」
若直承自己是女兒身來開月兌,也逃不了欺君罔上的殺頭大罪!梅鳳書一想至此,不禁冷汗直流,背上濕了一大片。「王大人,那----那我該怎麼辦?」饒她才智過人,終究是個文人,還是個姑娘家,天外飛來這樁重罪,不由得慌了手腳。
「現下是太子監國,太子和公主手足情深,我也不便多說什麼。梅丞相,請你見諒。」王尚書一臉惋惜神色,踏著官步徐緩地離開牢房。
「不便多說什麼……」梅鳳書呆楞地望著王尚書離去的背影。
一天過去了。兩天過去了。
轉眼過了七天,王尚書沒再來過牢房探視她,也沒半個做官的來探視她,就連她的得意門生杜恆正也沒來探監。難道當真是世態炎涼嗎?梅鳳書思之不禁心下黯然。到了第八天,獄卒放冬花進來探監。
「小姐,你怎麼樣?有沒有餓著了、凍著了?!」冬花哭喪著臉。
「沒餓著也沒凍著,只是缺把琴。」梅鳳書微笑。其實,這幾天想想,也冷靜下來了。公主沒理由誣陷她,大概是她酒後忘了男女之防,想拉著公主說話,嚇著了金枝玉葉。太子該會念在她平素為國辛勞,從輕發落吧?
「還有精神說笑,我都快急死了!那些李御史、胡大人、林大人,一有事全成了縮頭烏龜,不敢吭聲,虧你平時還幫著他們!」
「冬花,別怪諸位大人了,他們也有難處。」梅鳳書溫言說道。心中雖覺些微失望,但她性情寬厚,總是先為別人開月兌。
「到了這生死攸關的時候還幫別人設想!小姐,你呀……真是讓我急死了!」
「放寬心吧,太子並非不明事理之人,很快就會放我出去的。」梅鳳書哄勸著。
到了第十天,牢里沒接到太子赦罪的詔書,也沒半個官員來透露口風,梅鳳書開始感到不安。「這事不該拖這麼久,難道又生變故?」
當她正自驚疑不安時,一名近侍大臣捧著詔書進牢里宣讀︰「太子有詔︰梅鳳書酒後不端,無禮後宮,理當重罰,念其平日為國辛勞,建樹頗多,暫革去丞相一職,回府閉門思過,一個月後復職。欽此。」
梅鳳書連忙跪下謝恩。
近侍大臣摘下她一品頂戴、丞相官服,小心地折疊,說道︰「梅丞相,這官服我就暫時替你收著了。」
「勞煩。」果然,一切如她所料。
當梅鳳書如釋重負的回到丞相府時,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冬花和杜恆正兩張提心的臉孔。
「梅恩師,您總算平安回來了!」杜恆正神情激動,一步踏上前去,抓住她的手。
梅鳳書臉微紅,輕輕抽回手,溫言道︰「不過數日牢獄之災,何事驚惶呢?」見他如此擔心,她心下微感寬慰。
杜恆正臉現詫異之色,說道︰「恩師,難道您不知道,太子原本要將您貶為平民,並且發配邊疆嗎?」
「什麼?」梅鳳書大驚。
「听說公主在後宮哭泣不止,嚷著要自盡,太子大怒,我見事態嚴重,便寫了奏摺要呈給皇上,卻讓太子給扣住了,說我官職大小,不得驚動聖駕。」
「那----究竟是誰向太子說情,保我無事?」梅鳳書听了不禁冷汗涔涔。
「是王尚書麼?」不忍見她受發配流離之苦,挺身而出。
一旁的冬花搖頭。
「李御史?」報接濟之恩。
杜恆正仍是默不作聲。
她又接連說了幾個官居一品的要員,只見冬花、杜恆正兩人頭像波浪鼓似的連搖。輕吁一口氣,她嘆道︰「就連三品以上的文官都說完了,我實在猜不出,到底是誰有這麼大本事,能在太子面前保我毫發無損。」
冬花掀了掀唇,神色有些古怪。
「怎麼了?究竟是誰讓你們如此難以啟齒?」秀眉微挑。
「是----雷九州將軍。」杜恆正吶吶地開口。
梅鳳書怔然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