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尋崖扭開頭,對古悅修錯愕視而不見。古悅修心痛如絞,哀嘆道︰「難道你真的鐵石心腸,非要一家人形同陌路不成?」谷尋崖嘴角噙著一絲冷笑,卻帶著無以言喻的淒楚︰「一家人?我跟誰是一家人?誰又把我當作一家人?你們古家風光榮耀之時,我在哪兒?我跟我娘被拋棄在荒野深山時,誰記得我們?我們被人追殺時,誰又來救過我們?古家從來就沒把我跟娘當作一家人,現在你跟我提什麼一家人,你不覺得可笑嗎?」古悅修頓時啞口無言。
「安兒,你怎麼可以這樣跟你大哥說話?」蘇大娘的聲音傳來,緊接著她也由婁文玉攙扶著走進來,臉帶怒氣。谷尋崖欲言又止。「你爹不在了,他是你大哥。常言道︰‘長兄如父。’你怎麼敢頂撞他!」蘇大娘厲聲斥道。「大娘,你別怪三弟。」古悅修急忙替谷尋崖爭辯︰「是我的過錯!這事我本該先跟三弟商量商量的。」「你是古家的長子,不管什麼事,就該由你定奪。跟他商量什麼!」蘇大娘氣惱地道︰「這些年,我不在他身邊,疏于管教,才使得他如此沒有家教!」她抬頭對谷尋崖道︰「你還快跟你大哥賠罪。」
谷尋崖滿月復不滿,又不敢違逆娘,于是不甘不願地道︰「是,我錯了!」「這樣就行了?」蘇大娘不滿意他的縛衍了事。「好了,大娘!」古悅修連忙道︰「三弟既然知道錯,就行了!」他清楚谷尋崖的性子,即便他心中再敬重誰,嘴上也從不肯服軟的。當日他曾看見他把自己的師父氣得幾乎吐血。如今他是不願拂逆娘的意願,才低聲下氣地認錯。倘若蘇大娘逼得緊了,也難保他不會翻臉。他一邊拉著蘇大娘,一邊悄悄朝谷尋崖使眼色。
谷尋崖淡淡地道︰「我累了,要回房去了。」說完扭頭就走。「安兒——」蘇大娘又要叫住他,婁文玉忙道︰「大娘,三哥他傷還未愈,你還是讓他多歇息歇息吧。」說話間,谷尋崖已出了後院。
「你雖是崖子的親娘,可是還是不了解他!」謝春復不知何時進來,嘿嘿輕笑著道︰「他剛剛可是委曲求全了。你要再逼得緊些,饒你是他的親娘,他也未必會買賬的!」眾人聞聲,回頭望著他。古悅修走上前,對他道︰「前輩,您是三弟的師父,他心中也最敬重您。您能不能勸勸三弟,不要讓他做傻事!」
謝春復嘆息一聲道︰「我這個師父啊,卻是最愧對崖子的!他向來主意大,從來不肯听人勸。我當初也是再三告戒他︰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去惹問心堂。可他把這話當作耳旁風,硬是由著性子胡來。這一次算他命大……」說著雙眼也有些泛紅。「三弟他這究竟是為什麼呀?」古悅修又急又迷惑。謝春復苦笑笑道︰「有時,一個人活著就是一種負累!崖子有今日,並不是他比別人聰明,只是他不如別人怕死而已!你明白嗎?」
古悅修緩緩點點頭,他明白︰生既何歡,死又何懼?一個人背負太多的包袱,飽嘗太多的痛苦,活著已不是樂趣,死反而成了一種解月兌。所以谷尋崖因為泯不畏死,他付出得比別人要多,得到的自然就比別人也要多。他桀傲不遜,他玩世不恭,他視死如歸,他絕情絕義,他淡薄名利……只是他難言的無奈。他身上已經套了太多的枷鎖,每做一件事,不啻于又往身上加一道重負,所以他急于擺月兌江湖恩怨,想把肩上的重擔卸下,落得一身輕松。可是……難道非要犧牲親情才行嗎?
玉虛道長一直注視著謝春復,許久才難以置信地道︰「閣下莫非是謝兄?」謝春復苦笑道︰「玉虛道友,多年不見,別來無恙否?」玉虛道長上上下下打量著他,仍是無法相信,道︰「果然是謝兄!貧道十幾年前聞听謝兄遭逢不測,以為從今之後天人永隔了。不意竟在此再見到謝兄,你這是……」謝春復嘆道︰「一言難盡哪!」玉虛道長了悟道︰「谷少俠是謝兄的高足,難怪會有如此的修為啊!兄弟真是始料不及呀!」謝春復苦笑無語。古悅修道︰「師父,您還是跟謝前輩到前廳坐下來好好敘敘舊吧!」
一行人又折回前廳。眾人一番敘舊再且不表,一俟敘完舊,玉虛道長不無憂心地對謝春復道︰「謝兄,如今江湖之勢頻危,自要武林有志之士出來拯危匡正。目下除去荊天問是當務之急。謝兄可否勸說一下令徒,暫拋個人私怨,以武林大義為重,免武林一場劫難哪!」謝春復微微點頭,道︰「此事道友不說,我也明白。你放心,我會勸說崖子的。只是道友當真要收崖子做弟子嗎?」「四象劍陣乃武當絕技,從不外傳,這是多少年傳下來的門規,兄弟我也不能破呀!」玉虛道長唏噓道。
謝春復道︰「只是崖子的性子,最怕受束縛!武當又是響當當的名門正派,他不肯答應也不乏這個原因。」玉虛道長輕笑道︰「我只是收他做記名弟子,只授他四象劍陣,不傳他別的武功就是了。謝兄不知,這四象劍陣雖是由四個人組成,分由四套劍法,但這劍法只能用于劍陣中。也就是說︰我雖教了谷少俠劍法,但此劍法在他卻毫無用武之地。」
謝春復嘿笑道︰「道友可謂是設想周到啊!如此一來,崖子豈不成了你武當派除逆的工具?」「謝兄誤會了。」玉虛道長忙爭辯道︰「荊天問雖是武當的叛徒不假,但他早已危及整個武林。天下興亡,匹夫有責!謝兄與谷少俠也算是江湖中人,難道不該為武林安危出一份力嗎?」謝春復嘿笑不已︰「老朽只是一介無用之人,什麼天下呀,蒼生啊的,老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矣。至于崖子嘛,師父無大志,教出來的徒弟自然也是胸無大志了!道友若真欲要崖子幫忙清理門戶,此事尚可商量,只是莫說什麼天下蒼生之類的!听得教人寒摻。」玉虛道長莫名地望著他,道︰「謝兄,想不到十數年不見,謝兄竟是今非昔比!想當年,謝兄也算是一代大俠……」「好漢莫提當年勇啊!」謝春復嘆息道。
門輕輕被推開了,謝春復緩緩走進來,他放眼打量房中。床上被褥整齊,而谷尋崖正跨坐在窗前的長案上,扭頭看向窗外。陽光從窗格里照進來,投在他臉上,他的臉上平靜無波,似在沉思,又似是茫然出神。謝春復走到他身後,輕聲嘆了口氣,剛開口叫了聲「崖子」,谷尋崖便已打斷他的話︰「師父,你不必說了。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他說著扭回頭來,臉上仍是無喜無怒。
謝春復有些難以啟齒︰「崖子,師父對你不住!只是……」「弟子明白。」谷尋崖一躍從案上跳下來,道︰「弟子何嘗不想將問心堂斬草除根!只是,我不想任人擺布罷了。」「這是最後一次。」謝春復斬釘截鐵地道︰「只要荊天問一死,這世上就再沒人逼迫你了!」「最後一次?」谷尋崖苦笑道︰「果真如此就好了!」「師父已經跟玉虛道長講好了,你只幫他除掉武當叛逆,其余事你不必在意!」「武當事好了,只怕有些事就不好了了!」谷尋崖帶幾許無奈。謝春復自然明白他言下之意,道︰「有些事是了不了的……」
谷尋崖甩甩頭,似是想將一切麻煩都甩開,道︰「算了,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他們說何時開始?」「明日。」謝春復道。谷尋崖點點頭。謝春復又不無擔憂地道︰「我就怕你的傷,承受不住!」「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谷尋崖滿不在乎地笑道︰「倘若我逃不過此劫,也不失為老爺垂憐。」「崖子!」謝春復沉下臉,低斥︰「你休胡言亂語!」谷尋崖看看他,笑道︰「師父,你何必當真!我不過是做最壞的打算,你不是教我︰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嗎?」「為師的話豈是讓你如此曲解的?」謝春復哭笑不得。
「四象劍陣乃源自道家精髓。道家有雲︰無極生太極,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孕萬物。四象劍陣經數百年,不知本門多少前輩研習修補,才成為今日的四象劍陣。本陣由四套不同的劍法組成,分別為︰少陰、少陽、太陽、太陰四套劍法。四人分佔一面,東方蒼龍、西方白虎、南方朱雀、北方玄武。」
「《道門通教必用集》有雲︰東方龍角亢之精,吐雲郁氣,喊雷發聲,飛翔八極,周游四冥,來立吾左。西方白虎上應觜宿,英英素質,肅肅清音,威攝禽獸,嘯動山林,來立吾右。南方朱崔,從禽之長,丹穴化生,碧雷流響,奇彩五色,神儀六象,來導吾前。北方玄武,太陰化生,虛危表質,龜蛇台形,盤游九地,統攝萬靈,來從吾後。四象之下各有七宿︰
東方七宿︰角、亢、氐、房、心、尾、萁;
北方七宿︰斗、牛(牽牛)、女(須女)、虛、危、室(營室)、壁(東壁);
西方七宿︰奎、婁、胃、昴、畢、觜、參;
南方七宿︰井(東井)、鬼(輿鬼)、柳、星(七星)、張、翼、軫。
「以這七宿演變出七七四十九式劍法。所以四套劍法各成一體。你們記住︰除非是用于組陣,切勿亂用此劍法,否則百害而無一利!」玉虛道長說著,目光注視著谷尋崖,似乎此話專說給他听的。
谷尋崖輕笑︰「道長若是不放心,大可以不必傳在下!」玉虛道長淡掃了他一眼,只當充耳不聞,接著道︰「四象中太陰居首。修兒,你的功力修為最高,由你來佔據此位!太陽在前,通明,此處由你據守。己兒,你佔在少陽。谷少俠……」「在下明白,道長不必多言了吧!」谷尋崖打斷他的話︰「還是傳授劍法吧。」
玉虛道長沉吟片刻,才道︰「谷少俠對武當劍法尚不熟知,那貧道就先由少俠開始吧!少陰劍法雖只有七招,但每一招都有七種變化,合成四十九式。每一式又可以虛實並用,攻守兼備,又可演化成無窮變化,于是‘少陰劍法’又可稱為‘蒼龍四十九式’。現在貧道先將此劍法演練一次,谷少俠你要看仔細了。」說完,玉虛道長手擎長劍,當胸一舉,擺了個起劍式,然後腕轉臂擰,緩緩將劍法一招一式使將出來。
那劍法並不剛猛,反而有太極劍的柔和婉轉,如靈蛇游走,如驕龍騰空,步履輕盈,劍勢悠游,柔中帶剛,自然中暗含殺機。片刻就已將劍法演示完畢,玉虛道長將劍交到左手,收勢斂氣,而後看看谷尋崖︰「谷少俠可看得明白?」谷尋崖微微一笑,一言不發,挺劍將剛剛的劍法練了一遍,居然毫無偏差。
玉虛道長不住不點頭,贊許道︰「谷少俠果然聰慧過人。此劍法居然只看過一遍就能夠過目不忘。只是尚有其表,其神未深。況且少陰劍法是配合四象劍陣,所以尚要你四人熟習各自的劍法,再多加練習配合方算完滿。貧道這里有一套心法,你先自演習一遍,定能幫你領悟太陰劍的精深。」說著將一本薄冊交由谷尋崖。
谷尋崖接過來,一掃而過又將冊子拋給玉虛道長。玉虛道長不解地道︰「怎麼……」谷尋崖微笑道︰「我記住了!」玉虛道長又驚又奇,看看手中的秘笈,雖說不厚,也有十幾頁,他居然一目十行就記在心里,果然不簡單。谷尋崖輕笑道︰「道長還是去指點別人吧。在下還要專心領悟其中的深奧。」玉虛道長贊許地點點頭,轉身去指點古悅修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