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朗白雲下,百花齊放,粉蝶飛舞。
「七夕、七夕!」
一道稚女敕的嗓音頻頻喚著,一雙胖不隆冬的腿兒賣力的在花叢中、柳樹間奔著,一顆大大的腦袋瓜仰上又望下,胖的連五官都瞧不清的臉孔上,有著濃濃的失望。
「七夕,你到底藏到哪里去了?別淨是躲著天鳴哥哥啊!」
找不著心中的粉紫身影,和天鳴很是頹喪的坐在柳樹下,兩手托腮無奈的嘆望悠悠湖面。
「哎!這下可怎辦才好,找不著七夕,明日就要離開這個鳳凰城,以後就再也見不著七夕了。」低下頭瞧著攤在手心上,兩環相扣、雕工精致的玉塊。「難道我注定與七夕沒緣分?」童稚的音律里喃著過分世故的話語。
突地,兩抹黑影倏然罩頂,和天鳴尚未抬首,手中的玉塊猝不及防的遭搶。
「啊!我的玉塊!」猛站起,他胖手一伸卻落空,怒抬眼。「你們……又是你們這兩個小壞蛋,把玉塊還我!」
子矜私塾里最為張狂的兩童子,一趙財、一穆名,仗著人高馬大、家財萬貫,耀武揚威,欺負著較為弱小的其他學子們,就連私塾里的夫子們也常常遭受他倆的惡整。
而長得不高、又胖又丑的和天鳴,自然也在他們的欺侮範圍內,唯不同的是,和天鳴人雖弱,卻好打抱不平,往往為了幫其他同儕們出頭,而落了個鼻青臉腫之下場。
「哼!窮胖子哪兒來的玉塊,怕是偷的吧?」趙財甩開和天鳴的手,細細把玩著手中透著光澤的乳白玉塊,突地喀地一聲,玉塊應聲化為兩塊,一為鳳、一為凰,小巧的令人愛不釋手。
「喲!還挺別致的呢。」穆名朝著趙財眨眨眼,「我說這玉佩肯定不是這窮小子的,咱們干脆就一人拿一個,至于他偷竊的罪名,就當這小子欠咱們個人情,幫他瞞著吧。」
趙財不禁兩眼透精光,笑道︰「嘿嘿!說的也是。」
聞言,和天鳴頓時怒火竄升。
「那玉塊是我的,你們休想佔為已有!」想侵佔他的傳家寶,想都別想!
胖身軀一古腦的撲向前,以著蠻勁欲搶回玉塊,奈何他氣力雖大,卻敵不過曾練過拳腳的兩哥們,才兩三下,他已被狠狠的拽向了柳枝干,模樣好不狼狽。
「哼!你這小子敬酒不吃吃罰酒,我兄弟倆好心替你藏贓品,你倒是恩將仇報了!」橫著眉眼,趙財一拳直勾勾地揍向和天鳴的臉上。
和天鳴伸手擋去,卻落了個劇痛襲身。
他怒眼瞪去,掠過了染血玉塊,眸光透出了寒意。
「你們搶了玉塊又傷人,我若不懲治你們,誓不為人!」
語畢,他就地拾了根枯枝,再次起身前撲--
趙財閃身躲過,穆名伸手一推,突地撲通一聲,和天鳴跌進了湖里。
「自不量力的家伙,什麼都不會,還想跟我們兄弟倆斗?呸!下輩子吧。」拍拍手心,穆名輕啐出聲。
惡名昭彰的兩哥們,彼此相視獰笑,一股壞心念頭起,兩人蹲身拾起地上的小石塊,朝著湖中投去,以掙扎中的和天鳴為標靶,亂無章法的投擲。
可憐的和天鳴,力氣薄弱又不諳水性,然倔性讓他不願開口喊救命,胖胖的身軀就這麼載沉載浮著,眼看就要沉下湖底去。
突地,刷聲響,一抹粉紫小身影破空落水,撈起了正沉下湖底的和天鳴。
「唔--好重!這個和天鳴沒事干啥吃那麼肥?待會兒同和嬤嬤說說,得讓他的肉肉縮縮水了。」女敕女敕女音抱怨著,雙手卻不停歇,拖著昏迷的沉重身軀,一吋吋的往湖畔游去。
「怎麼又是那個花七夕!」抓著石子的手停在半空中,趙財不禁皺起濃眉。
「她來了咱們又沒得玩了,好男不跟女斗,財哥,咱們還是走吧。」識時務者為俊杰,以往吃多了花七夕的悶虧,穆名此刻只想轉身走人,免得又霉事上身。
想起她所養的那條青蛇,毒死人不說,還邪門的很,再不走,等她上岸來,躺個三天床榻的惡運便逃不了。
思及此,穆名抓起了趙財的手,準備朝來時路奔去,然,才轉身,兩條青悠悠的長影突然兜頭晃來。
「啊……」驚喊聲不約而同自兩哥們的口中吐出。
怎麼說曹操……呃,不對,說青蛇青蛇就到,而且還一次兩只,媽呀!
哥兒倆啥都不怕就怕蛇,蛇一撲來,兩人不禁跌了個狗吃屎,使不出拳腳只能頻頻慘叫嘶喊。
蛇兒吐信,蛇眼進出寒光,嚇得兩人抱得緊緊,只能閉眼慘叫兼顫抖。
「還沒喂飽我的小龍與小虎,就想走了啊?」將胖嘟嘟的和天鳴丟一旁,稍稍喘息片刻後,花七夕來到了兩人的正前方,「這樣不行喔,我的小龍與小虎會想念你們的。」
「小……小師妹.....咱們師兄妹一場,你就……放過我們吧……」適才的猙獰面貌已消逝,趙財轉眼換上一副驚懼樣。
「是啊!咱們的爹還是知交呢,小……小師妹……善良可愛……又、又美麗的師妹啊……快快把你的寵物收起吧……穆哥哥我……可招待它們不起……」穆名拱出了兩人的關系,期待能得花七夕的高抬貴手。
花七夕,是鳳凰城里首富花一龍的掌上明珠,模樣嬌俏惹人愛,不僅腦袋聰穎的令人怕,就連學起拳腳功夫,都比他兩哥們還要有天分;個性古靈精怪,興致來了,就想找人來當蛇兒們的玩伴。
他哥倆與她,除了是私塾里的同儕,也是鏢局里練拳腳的師兄妹,向來都是夫子們頭痛的人物。
而三人之所以會交惡,是打從他們欺負和天鳴不幸被花七夕發現開始。
系著兩條長辮的頭兒搖啊搖,花七夕很是苦惱地道︰「我是很想收起小龍與小虎,但沒辦法耶!它們本來跟我在樹上睡好好的,卻被你們這些人吵醒了。你們知道的嘛,這蛇呢,若睡著了就乖乖的,醒來就吵著要吃喝,連我都整治不了呢。」
哼!兩個惡棍,想跟我花七夕套交情,門都沒有!
彎著漂亮的小唇兒,晶亮的眼兒兜啊兜,轉動著不懷好意的光芒,突地,她的視線落至草地里的鳳塊上。
「咦!這是什麼東西?」彎身拾起,她仔仔細細的瞧著,暖玉沁涼,光澤照人,令人心生喜愛。
手腕兒一轉,將之收進了腰間,隨即轉身朝和天鳴走去,不顧身後那兩道頻頻討饒的聲音。
「喂!醒醒,別再睡了,太陽都快西沉了,得走人了!」小小兩手拍啊拍,和天鳴胖胖的兩頰霎時染上鮮明的印痕,卻依舊不見醒轉。
「唔--不好,他醒不來呢,會不會是死了啊!」
這可棘手呢,想那和嬤嬤待自己還不錯,又是她的好女乃媽,若看到自己唯一的孫子翹辮子了,而她又那麼老……萬一受不住激動起來……
唔!不行不行,她得想辦法找人來幫忙。
大眼兒頓時滴溜溜的轉動著。
啊!對了!就找那個沒事找事,老是背著藥草纏著和天鳴的怪叔叔好了!
心下定念,她轉身就走,兩腿兒才邁出了幾小步,似是想到什麼,腳步又兜了回來,停在受困的趙財哥倆面前。
「喂!你們還不走,抖在這兒做什麼?」差點忘了這兩個無惡不作的小壞蛋,留他們在這兒,豈不又要欺負那個傻胖子了。
「不……不是我們哥倆不走……是你的寵物它……它們……」穆名被蛇繞頸,語調變得破碎,話也無法說完全。
而趙財則躺在地上動也不動,看來是嚇昏了。
「這樣啊--好吧!就算我善心大發一次,饒過你們的擾人清夢好了,以後可不準你們再欺負和天鳴,記得喔,和天鳴只有我可以欺負,你們可不能再動他喔。」軟軟的語音撒著嬌,大眼兒卻兜著無限的威脅。
聞言,穆名忙不迭的猛點頭,就差沒磕頭謝罪了。
「還有,回去就把自己的嘴巴縫好,不準告狀,否則……」
「知道了、知道了,我……我們哥倆絕對……絕對會把嘴巴顧牢……」
「嗯。」小腦袋瓜滿意的點啊點,唇兒緩緩吐出了個音律,玩得不亦樂乎的蛇兒終于乖乖回到花七夕的腰身上。
一得自由,即使腿軟,穆名也挺有義氣的扶著趙財拔腿就跑,活似身後有啥噬人的生禽猛獸。
「嘻!」女敕唇吐竊笑,才想轉身去辦事,細微的聲音讓她再止步。
「七……夕……咳咳……」劇烈的咳嗽聲繼呼喚而起,和天鳴兩眼卻巴巴的望著那抹即將消逝的粉紫。
花七夕旋身,小跑步到他面前。
「你裝死!」女敕女敕嗓音里有著指控。
「什麼……咳咳……」太難過,耳朵又進水,和天鳴沒法將她的指控听分明。
瞅著他不斷吐水的可憐樣兒,花七夕兩手扠腰,不甚客氣的罵道︰
「你真沒種,人家欺負你,你就跑到湖里躲起來啊!你娘給你兩只手做啥?連打架都不行,長大後怎麼保護自己的娘子?」
「我……咳咳……」沒有躲起來啊!只是打不過人而已。
好委屈,想辯解又得忙吐水,他張著慌亂的眼眸,里頭跳著無辜的光芒。
「怎麼樣?我在罵你,你听到了嗎?回個話啊!別淨是咳嗽,睜著大眼瞪我,回話啊!」真是的,她干嘛救這孬小子,干脆讓他沉進湖底算了。
既然他沒事,那她也不須費工夫再陪他耗,走人吧!
她旋身便要走。
和天鳴心一急,無視胸口的疼痛,他伸手抓住她裙襬--
一青影突地晃過,猝然咬上他手背。
「啊!」手縮回,他難以置信的瞪視著她腰間的帶點青蛇。「七夕……咳咳……你怎麼又……咳咳……」另養了條蛇?再一次,水搶先在話前出口。
花七夕回眸看著他慘白的臉,視線往下移,落到了他已現紅腫的手背上。
「哎呀!你這個笨蛋,誰讓你沒事招惹小虎啊!」真會惹麻煩,這下子讓和嬤嬤瞧見,可要怨怪她了。
不成、不成,她得趕緊將他丟給那怪叔叔才行。
「你真是個超麻煩的人物啊!人家在這柳林中睡覺你來吵,現在又被蛇咬,什麼時候你才可以腦袋機靈點?」嘮嘮叨叨的喃念,她仍不忘將隨身帕子擲向他。「把那礙人眼的血擦掉,別再流了,看了真惡心。」
好不容易將堆在胸腔里的水咳出口,想抓住她的手,又擔心蛇咬,不得已,他只好保持安全距離,趁著她沒離開的時機說出心中話--
「七夕,你討厭我嗎?」試探中有緊張。
她瞇起晶亮眸子。「你問這做啥?」
「你會不會因為我又胖又丑又短小而討厭我?」慘白的臉龐浮起了可疑的兩抹紅。
「我是討厭你沒錯。」
「啊,是這樣……」握著吃痛的手背,他低下頭,感受心窩比手背還要疼。
「就是你這個樣子惹我討厭。」小手將他腦後的發絲往後扯下,迫他與她兩眼相視。「你為什麼就不會勇敢點?人又胖又丑又短小又怎樣?如果連自己都保護不了,以後怎麼當個有用的人!」
這句話是她娘親說的,她始終記在心里頭。為了不讓人欺負,所以她不僅到私塾念那些討人厭的書冊,還纏著鏢局的柳師父收自己為徒。
而眼前這個同她一塊兒長大的女乃媽之孫--和天鳴,卻不圖長進,帶他去鏢局練拳腳,他卻選擇在後觀看,唯有上私塾還比較讓人滿意,書冊念的象樣些,不枉她央求爹爹替他出束修。
「那如果……如果我將來成了個勇敢且厲害的人,你會不會喜歡上我?」他鼓起了勇氣問。
「當然。」她想也沒想地答。
一抹雀躍竄上眼底,他鍥而不舍又問︰「若我的氣力大到可以保護自己、保護你,你會答應長大後當我的娘子嗎?」
「這個嘛……」斜著眼兒將他全身瞧啊瞧的,接著又皺了皺鼻子,偏頭微微深思了片刻。
和天鳴的一顆心被吊到半空中,頭兒昏昏、手背也痛痛,可他還是耐著心等,等最重要的一句話,關系著一生的重要話。
靜默許久,待他的腦袋逐漸昏沉,視線已緩緩蒙時--
「只要你變成勇敢的人,長大後我就答應當你的娘子。」
女敕女敕的堅決語氣很遙遠,但仍是納入了和天鳴的耳里,他揚唇扯出微笑。
我會的,十年後的七夕那日,我會變得強壯,來娶你……花七夕。
黑暗猝然襲來,他陷入昏厥。
「喂喂,你怎麼昏了呢……喂喂!」
白雲下,柳絮揚動間,承諾與呼喚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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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後。
玉兔東升,光圓玉潔。
鳳凰城外的清湖上,一葉扁舟輕蕩漾在水波上。
「怎麼?是放心不下養你長大的和嬤嬤,還是那調皮的小丫頭?」低沉嗓音里隱含濃濃的興味,斗笠下,一雙精明的眼瞅著和天鳴的臉龐瞧。
望著已漸遠去的鳳凰城,和天鳴轉身面對這個怪里怪氣,卻對他有救命之恩的叔叔。
「你真的可以將我變成強壯的人嗎?」
語畢,一悶棍隨即兜頭敲下。
「你這傻小子,還不信我?」虧他還幫他找回了凰塊呢,哼!真是白疼他了。
和天鳴模模泛疼的腦袋,「你對我雖有救命之恩,但,我對你卻相當的陌生……」
「得了、得了,總之你還在怨我拆散你與那丫頭是不?」
「不不不,我只是……」和天鳴詞窮,胖臉兒滿是困窘。
男子咧嘴笑道︰「傻小子,我逗你的,別這麼緊張。」
和天鳴看向眼前的男子,雖說這男子老是纏著他拜師的行徑讓他很是害怕,然,當看到他那異于常人的診毒手法,卻勾起了他的興趣。在嬤嬤的勸說下,他答應同他赴京,並學習這怪叔叔一身的好技藝。
「叔叔,天鳴相信你,不會讓你失望的。」決定的事情,就不許自己再反悔。
斗笠下的頭兒點啊點,滿意極了。
「很好,那麼我這叔叔也不會負你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