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 第七章 孟婆無淚 作者 ︰ 譚曙

話說狐衣通過鬼門關進到地府,神茶領他去奈何橋畔找那位送孟婆湯的老婆婆,誰知,那位老婆婆並非孟婆。

孟婆湯之所以叫孟婆湯,不是因為送湯給那些鬼魂喝的老婆婆姓孟,而是煉制孟婆湯的神仙叫孟婆,孟婆是專司忘川之水的神,孟婆湯就是用忘川之水煉成。換言之,孟婆根本不在地府,而在天界。

狐衣出了地府,思量著如何上天界找孟婆,取孟婆之淚,路上卻遇上四處游歷的止虛。

「狐兄,這是往哪里去?」止虛笑盈盈地招呼。

狐衣看見他,心想︰你來得可真是時候。

他迎上去,雙手一揖道︰「正有一事不明,想請教止虛兄。

「何事?」

「止虛兄可認得忘川水神?」

「孟婆?」止虛奇道,「狐兄是要取忘川之水?」

「非也。」

狐衣將原委一一道出,止虛聞言,說︰「索性我帶你去忘川。」向來鬼妖之類不可以隨意上天界,但止虛也不是什麼中規中矩的神仙,才不管那些。

忘川遠在天界邊緣,他們千里迢迢趕去,卻撲了一場空,那個忘川水神湊巧出門了。看來,還得跑一趟。

「不如我去天界各處找找看,到時通知你,如何?止虛提議。

「有勞止虛兄。」

狐衣與止虛真君道別,回到人間。他回去沒多久一只蜻蜓急匆匆地飛過來,偏偏藏在小紅鈴襠內的法咒也追了來。只因他又是入地又是上天,它們千尋萬尋,找得好辛苦。

此時,偏偏已經坐在吳攻的馬車里,用千尋鏡向他發出訊息。

「偏偏?你已經月兌險了?」

「嗯!哥,你取到孟婆之淚了嗎?」一定取到了,這樣,就可以很快見到萼淚,「哥你在哪里,我馬上去找你。

「我沒有取到孟婆之淚。

「是嗎?!」偏偏听了情緒低落。

「你先回九寨,我們見面再詳談。」狐衣說。

在九寨溝,秭-與文際也正等得焦急,見到偏偏,兩人均是重重地舒了口氣,秭-更是問個不停︰「偏偏,這幾天你去哪了?我們都擔心死了,怎麼樣,有沒有人欺負你?有沒有遇到什麼好玩的事……」

偏偏卻是一心只想著孟婆之淚的事,待狐衣將其中曲折說完,她才講起自己被蝠王抓住又如何逃月兌的經過。

「唷!那個地方好嚇人,」秭-听說四處黑乎乎的,怕了起來,「偏偏,那個什麼蝠王有沒有拿繩子綁著你?」

「沒見識!」文際笑她天真,「蝠王那麼厲害,怎麼會用繩子那種小玩意。」

「對哦!蝠王那麼厲害,你不怕他找上門?」秭-對偏偏說。

「怕。所以你還是回皇宮去比較安全,這里可危險得很。」

偏偏嘴上說笑,其實憂心忡忡。那看來無可匹敵的蝠王,當真找上門來,她該如何應對?再開始一場逃亡與捕獵?她豈能淪為他獵場上惶惶不可終日的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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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她不時驚醒,噬人的夢魔里總有一個堅硬如磐地黑影,像陣狂暴的巨風,要將她卷到未知的深淵。

「醒來,我的小狐狸!」他這樣呼喚她。

這次不是夢。他幽暗深湛的眼眸,帶著寵愛似的溫柔地注視著她,那種嚴寒冷冽的溫柔。

狐衣重新改進的陣勢,終究也擋不住他。真是注定的嗎?她不信。

他彎,挑起她一縷長發,那縷發絲突然像閃電一樣撲上去,根根扎向他的要害,她同時一躍而起,撒出一陣隱約難察的細粉。這粉沫叫「緩步」。聞下去一點,行動會變得很遲頓。

他輕易躲開這些攻擊,沉寂的眼中跳起一絲薄怒。

這個不知好歹的小狐狸!

蝠王由洞頂天窗穿越而出,外面,是持劍守候的狐衣。他與孤衣之間這場戰爭,在所難免。

這是一場驚天動地的決斗。月朗天清的九寨,瞬間風雲涌動,整個漆黑深暗的夜空,仿佛都在蝠王的操縱下,凶猛地向狐衣吞噬而去。狐衣那道白色劍光,在排山倒海的陰影下,孤獨而堅決。

哥——偏偏沖上去相助,蝠王對戰之余,仍抽出右手,輕輕點中她眉心,她定在原地,憤怒又力不從心地瞪視。

白色劍光逐漸被黑色毒火侵蝕,某個角落,一道青虹不聲不響地介入,托起狐衣陷落的局勢。這個驟然出現的幫手,是止虛,他平日的自在與散漫已然不見,全神貫注在這場對峙之中,往昔雲淡風輕的眼中,是前所未見的錚錚的殺氣。狐衣義無反顧地進攻,與止虛全力以赴地協助,完美無缺地結合在一起。一青一白兩道光芒,像兩條並駕齊驅的飛龍,凝聚成一股強大的力量,撐開一片光明天地。

似乎只在轉瞬間,像炸開一個太陽,強烈到無法睜開雙眼,無數黑白相間的碎屑四處奔散,如同回到天地之初。

偏偏被巨大的震動推倒,僕在地上。

很久以後,一切又盡數歸于黑夜。塵霧散盡,月光柔柔軟軟地撒下,照亮她眼前如雪晶瑩的長發。

「哥,你怎麼樣?」她搖撼著狐衣的雙肩。狐衣輕輕咳一聲,坐起來,滿臉疲倦之態。

「止虛兄,」他呼喊不遠處的止虛,「你還好吧?」

止虛伸出一只手招了招,回答︰「死不了。」

一些微妙的情愫,在他們之間,溪水般混潺流淌。神也罷,妖也罷,此時,他們是一同存活的盟友。

「我們……贏了嗎?」偏偏喃喃自語,「那只蝙蝠,再也不會出現了嗎?」

「他不是蝙蝠。」狐衣平靜地說。

蝠王身上擁有超越妖精的非同一般的魔力,此時,他們感覺不到他的任何氣息,他好像從天地間徹底消失了,但就是這樣才更讓人擔心,他有種預感,在某一天,蝠王還會再出現,帶著不可知的危險。

「他不是蝙蝠,那他是什麼?」

「管他是什麼。」止虛抖落衣上的塵土,立起身。他原本只是來傳送消息,卻趕上一場大戰,好久沒這麼傷筋動骨了,可真是——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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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婆沒有眼淚。」

止虛這句話無疑是道晴天霹靂。偏偏听後怔忡半晌,方才狠狠吐出三個字︰「我不信。」這麼荒謬的事,叫她怎麼相信?

「你帶我去見她。」偏偏說。就算用手鑿,她也要從孟婆的鐵石心腸里汲出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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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波流麗的忘川水畔,無風無雨,溫暖怡人。岸上,布滿光滑如洗的圓石,大大小小鋪陳羅列,立在上面,可以照見自己的影子。孟婆就住在由這種圓石砌成的小屋里,小屋旁有株不知名的大樹,樹下有只青銅鑄成的鼎,鼎下沒有生火,可鼎內的水卻汩汩地冒著氣泡。

止虛上前叩門,少頃,門緩緩開啟,走出位素衣長發的美麗女子。她就是孟婆?偏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她一直以為孟婆是一位上了年紀的老神仙,可她……她從門里走出,就像一道泉水,涓涓行來。偏偏從未見過她這樣純靜無邪的眼楮,沒有一絲一毫塵煙,沒有一絲一毫的雜念。她滿滿一肚子埋怨與責難,在見到孟婆之後,都偃旗息鼓了。

「你就是孟婆?」偏偏仍不確定地問了一句。

女子輕輕頷首,有些無奈地看向止虛,仿佛在說︰又來問我要眼淚嗎?我真的無能為力。

「她是偏偏。」止虛向孟婆介紹。

「是你想要我的眼淚嗎?可是,我真的沒有。」

她的歉意那麼坦率真誠,幾乎讓偏偏絕望。她沒有撒謊,意味著,白昭拒的記憶永遠不會恢復,可是,如果世上沒有孟婆之淚,天眼為什麼不干脆說無藥可解?一定有的。

「我講個故事給你听,好不好?」偏偏懇切地望著孟婆。上一次,秭-听萼淚的故事哭得浠瀝嘩啦的,也許,孟婆听過之後,也會流淚,那麼,萼淚就有救了。

偏偏這次敘述得極其用心,聲情並茂,甚至不惜編造一些莫須有的悲傷情節,務必要孟婆潸然淚下為止。

孟婆是那麼一個善良易感的女子,她的心緒隨著偏偏的講敘,轉折浮沉,到最後,竟是痴了。萼淚淒絕哀婉的愛情緊緊揪著她的心,悲傷像霧一樣浮起在她晶瑩的眼眸內。可是,沒有眼淚。不論她的心中如何哀痛,就是沒有眼淚。她是多麼希望幫助萼淚,多麼希望自己能有眼淚,可她再怎麼努力,也無濟于事。

「不可能的……」偏偏不相信眼前的事實。怎麼可能?她是水神,水神的身體里面,怎麼會沒有眼淚?難道,萼淚真的要一直被關在那個盒子里,一百年,一千年,一萬年,再也不能出來了嗎?

「對不起!」孟婆內疚地望著偏偏,「如果知道有這一段緣故,無論無何,我也不會把忘川之水交給白帝。」白帝找她拿忘川之水時,她並未多問,原來,他是給自己用,用來忘情。

「他是喝了忘川之水,所以失憶的嗎?」偏偏一把抓住孟婆,「你知不知道,還有沒有其他辦法可以化解?你是忘川水神,整個忘川都是你的,沒有你不知道的,對不對?」

孟婆輕輕搖頭。但凡還有退路,誰也不會喝忘川之水,因為,它無藥可解。喝它之前,都是下了極大的決心,忘川之水穿喉而過,再也回不了頭。

到底是什麼原因,逼得白帝要喝忘川之水來忘情。他一定深愛著萼淚,因為愛得太深,無法離開,卻又不得不離開,于是只有選擇忘卻。

「一定還有別的辦法,一定有的,你再好好想想。」偏偏的語氣已近乎哀求,她整整等了一百年,一百年哪!

孟婆默然無語。她是忘川水神,她的眼淚,是忘川之水的解藥,但是她並沒有眼淚,她能怎麼辦?她該怎麼辦?

孟婆滴淚未落,偏偏卻早已淚流成河,她呆呆地看著自己的眼淚一點一點打在石頭上,突然仰起臉,急切地看著止虛,說︰「可不可以把我的眼淚變成她的眼淚?你法力這麼高強,一定……

「不可以。」止虛正色道,「孟婆沒有眼淚,是無可更改的事,你再不願承認,她也不會憑空生出眼淚來,到不如想想其他辦法。」

「還有什麼辦法?」她又打不過白昭拒,即使和狐衣聯手,也打不過,除非,「我們去找自昭拒,你,我,加上狐衣,我們一起,逼他把七寶盒打開。」

「你確定,我們三個對付得了他?」止虛問。他一問,偏偏剛升起的那點信心頓時矮了一截。他是白帝,天帝啊!豈會那麼容易受制于人?

「那你說怎麼辦?」

「首先,我們得去查查,白帝到忘川之前,發生了什麼事。」這應該才是事情的關鍵,因為那件事,讓白昭拒不得不忘情棄愛,只有知道那件事是什麼,才好計較策略。

「也許,他去過天命崖。」孟婆說。

天命崖距忘川不遠,二者同在天界邊緣,許多神仙便是對天命崖存有好奇之心,想解崖上文字,才會順道來忘川走走,白帝也許就是從崖上看到什麼玄機,也未可知。

「多謝提點,我們這就去看看。」

天命崖自渾沌初開便立于天之極,由錄命司負責守護,除錄命司之外,鮮有認得崖上文字的神仙,止虛恰好是其中之一。

未到崖前,止虛將自己寬寬的衣袖一抖,對偏偏說︰「你變小鑽進來。」

「干什麼?」偏偏一時未會意。

「你不藏起來,待會兒錄命司看見你,又是一樁麻煩。」

偏偏依言變成個小人兒,藏到他衣袖里,小腦袋巴著他衣袖邊沿,謹慎地向外張望。

錄命司除了守護天命崖,最大的使命,就是將崖上的文字抄寫在天命錄上。就好比人間皇宮里的史官,孜孜不倦一字一字的記錄,想想真是乏味得很。

錄命司與止虛真君交情本不深,但天命崖遠在天際,難得有訪客,他見到止虛真是喜出望外。

「止虛真君,稀客!來,來,我剛開了一壇雪藏佳釀,正愁無人對酌,止虛真君可是有名的酒中仙,千萬不要推辭。」錄命司一面說話,一面將酒具擺好,「你聞聞看,清香撲鼻,酒香里還有千年冰雪的涼意,一定要喝個醉倒才過癮。」

偏偏躲在袖子里听他說個不停,心想︰這錄命司也真是一個人孤單太久了,一開口就是一大篇,跟個老太太似的。止虛肯定會陪他喝,喝兩杯就夠了,可別真的喝醉。想到這里,她用力扯扯止虛的衣袖。

止虛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杯盞交錯間,有意使了些小花招,看起來大飲特飲,其實沒喝下去多少。

偏偏躲在暗處瞧了個一清二楚,暗道︰原來他這麼奸詐!奇怪了,他徒弟魏然則怎麼那麼傻頭傻腦,不是說名師出高徒嗎?

兩個人邊喝酒,邊扯些無關緊要的閑話。止虛問起那日白帝可曾到過天命崖,錄命司回想一番,說有,還說白帝在天命崖前立了很久,最後什麼也沒說就走了。至于白帝在看些什麼,他就不得而知了。

止虛和偏偏此時都認定,問題出在天命崖上。難道,天命崖還指示他去喝忘情水?那上面,到底寫了些什麼?

「我當真不能再喝,」止虛攔住錄命司,「再喝下一去,就看不清崖上的字。」

錄命司也不強人所難,道︰「既然如此,真君請便,我就不相陪了。」他的酒意正濃,哪舍得放杯。

「不敢勞煩!」止虛自去崖前觀看。

天命崖高逾千仞,文字游走變換,行蹤不定,莫說不認得字,即便認得字,要找些毫無頭緒的內容,也要費些功夫。止虛認真查找尋覓,偏偏閑得無聊,也上下左右亂望,眼花聊亂間似乎有只眼楮瞪了她一下,細看又不見了。她想,一定是上次被狐衣抓到的那只天眼,于是也使勁瞪回去。就是它,不把話講清楚,害他們找孟婆找得那麼辛苦,還白忙一場。

止虛一行行看下去,視線停在一段文字上面,只有一句話,這句話,解開他心中所有的疑惑。

癸越,禍三界,翻天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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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神仙與妖精所生之子,都叫癸越,具有禍三界翻天覆地的力量的,千萬年間,只出現過一個。白昭拒若與萼淚生子,那個孩子,必定是非凡的。身為天帝,白昭拒怎能去冒那個險?他怎能不舍棄他心中最愛?在未鑄成大錯之前,他必須懸崖勒馬,舍卻兒女私情,傷也罷,痛也罷,他根本沒得選擇,他只能辜負萼淚。

他借助忘川之水的力量,斬斷情絲,他以為一切可以就此了解,他想不到,萼淚竟是那樣執迷不悟的女子。

一離開天命崖,偏偏就急忙從袖子里跳出來,盯住止虛,「你從崖上發現什麼了對不對?是什麼?你告訴我。」他對著天命崖默然沉思,她都看在眼里,他一定是發現了什麼。

止虛看她一眼,不說話。

「那面破崖到底藏了什麼秘密?白昭拒為什麼要去喝忘川之水?你不說出來,怎麼讓白昭拒恢復記憶,怎麼救萼淚?」如今,只剩下最後這一點點希望,無論如何,她都要把萼淚從那個盒子里救出來。

「我不會告訴你,」止虛停了停,說,「我去找白帝,讓他打開七寶盒,把萼淚放出來。」

「當真?」偏偏一雙黑眼楮眨也不眨地睜著,「你能保證白昭拒一定會把萼淚放出來?你能保證?」

「我保證。」

「你這麼有把握,你不是騙我的吧?」偏偏反而有些不敢相信。

「要不要我賭咒發誓?」止虛笑著問。

偏偏定定地看著他,猜測著,盤算著,最後,一點頭說︰「我相信你。」事到如今,也只有相信他。

「那你快點去吧,」偏偏催促他,「我回九寨等著你把白昭拒帶來,快去!快去!」

止虛剛轉個身,她又不放心地叫住他。

「還有事?」止虛問。

「呃——」她笑笑,深深一鞠躬,「多謝你了!」她笑得單純真誠,像個毫無心機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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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話說,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偏偏從天界打個轉回來,九寨溝已經由春人夏,連空氣中都微微透出熱意。

秭-也換上薄衫,玲瓏縴巧的身姿,在繁花蝶影里爭奇斗艷。

文際無可奈何地跟她四處跑,一會兒湖邊,一會兒林間,不論去哪里,秭-老愛拉著他。他已經漸漸地有些認命了,更何況,秭-也實在是個可愛的女孩子,她總是能發現新奇有趣的東西,她總是那麼率真的歡笑,笑起來,像有陽光在她臉上綻放。

秭-一路又是蹦是跳,一個不留神,就把腳絆到,身子一頓,就往地上滑去,文際眼明手快,一把接住。「叫你慢點兒,總是不听。」文際低聲責備。

秭-有些理虧地低著頭,抿著嘴輕笑,臉上因為一路小跑泛著紅潮,明媚嬌艷,看得文際心神一蕩,忍不住俯下頭想一親芳澤。

「喂!你干什麼?」偏偏很煞風景地冒出來,揪住文際的後領一拉,「你這只死孔雀,趁我不在,想圖謀不軌,」

「什麼圖謀不軌?我們是兩情相悅。」文際振振有詞。

偏偏才不信,扭頭問秭-︰「你說,他是不是欺負你。」

秭-不說話,只是笑。她也搞不清楚哩!只是,文際那句兩情相悅,听起來還真是不錯,她是已經很喜歡很喜歡文際了,他說這句話,是不是表示,他也很喜歡她,是不是表示,她可以經常和他在一起?如果兩情相悅是這個意思,實在不賴吶!她喜歡這個詞。

「你倒是說話啊?」偏偏快被她急死,「你這麼笑是什麼意思,你這麼一直笑,是不是說,你也喜歡他?」看她笑得那麼愉快,八成是了。

「我就是喜歡他呀!」從看清他第一眼開始,她就已經喜歡上他了,他的美麗,讓她著迷。

「你還真是坦白……我們去那邊好好談談,」她拉走秭-,不忘警告文際,「你不要過來打擾我們,不然,我會很生氣。」

「你剛才是說真的?」偏偏問,「那只死孔雀,愛漂亮勝過一切,這個男人靠不住。況且,他是妖你是人,當你老得走不動的時候,他還是那麼年輕貌美活蹦亂跳。

「對哦!」秭-有些傷感地垂下頭,「等我老了,死了,就剩下他一個,他會好孤單,好寂寞,可怎麼辦?」

看樣子她的確是墜入愛河了。偏偏朝天翻白眼,有些煩躁地扯下一片葉子在手里撕。為什麼老是這樣?明明好好地,卻為了一個男人,搞得亂七八糟,萼淚這樣,吳真真也這樣,現在又輪到秭。愛情這東西,有什麼好?只會讓人神志不清,失去原來的快樂,只會帶來眼淚。

秭-一直為剛才的問題頭痛不已,她想和文際在一起,可是她只是個普通人,壽命有限……哎呀!傷腦筋。

她站起來,走回去找文際。

「你去哪兒?」偏偏問。

「我去找文標。」

去吧!去吧!狐衣說過,誰愛誰,誰不愛誰,她都無權干涉。去吧,去愛吧,愛得死去活來吧!她將撕碎的葉片丟到湖里,幾只小魚浮上來探了幾下,又沉下去。清澈的湖水里,小魚兒在石上斷木間無憂無慮地游動,一會搖尾巴,一會搖頭,看來,最開心快樂的就是它們,當然,它們若修煉成精就另當別論。

狐衣遠遠望見她一個人悶悶不樂,走過來,坐到她旁邊。

「在擔心止虛無法說服白昭拒?」偏偏一回來,就告訴了他這件事,他最擔心的,倒不是這個,止虛既然一力承擔應該不會讓他們失望。

「哥——」偏偏困惑地望著他,「你將來也會愛上哪一個女孩子嗎?你愛上了別人,會不會扔下我不管?」想想就心酸,哥哥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惟一的親人,哥哥是她的授業恩師,是她的保護神,是她全心依靠的臂膀,無法想象,如果這個世界里沒有了他,會是什麼樣子。如果,如果有一天那個女孩來跟她槍哥哥,她想都不想就把她捏死。

「又在講傻話,我怎麼會扔下你不管?」狐衣寵愛地拍拍她的頭,將她結結實實攬在懷里,「哥會永遠保護你。」

「哥——」偏偏馬上淚眼汪汪。

「哭起來還是這麼一塌糊涂,像個小丫頭。」

「在哥哥面前,我永遠都是小丫頭。」偏偏任性地把頭埋在狐衣懷里,淚水不停地往外涌,將他胸前的衣衫浸濕了一大片。

很久都沒在哥哥面前哭得這麼凶了,哥哥一向說話算話,他說會永遠保護她,就一定會永遠保護她,一定會的。可是,為什麼她有種預感,好像將要失去什麼。她不要失去他,說什麼也不要,她雙手將狐衣抱得更緊。

此時,天上飄起綿綿的雨絲,輕輕灑落,不一會兒兩人頭發上已凝了一層細碎的雨珠。

「下雨了。」狐衣柔聲說。

偏偏悶悶哼一聲,沒動。下雨就下雨吧,此時此刻,她絕對不要與孤衣分開。

「小丫頭!」狐衣嘆口氣。他不單自己我行我素,也一直縱容偏偏,她胡鬧,他由她胡鬧,她固執,他由她固執,有時他也懷疑,這樣對她是不是真的好,可面對她委委屈屈怏怏不樂的樣子,他又忍不住縱容下去。

「你們在干什麼?下雨了!」

秭-遠遠地喊。就算他們是妖精,也不必傻傻地淋雨,淋雨難道有利于修煉嗎?

偏偏抬起頭,看見她舉著一把傘過來,等她走近,偏偏笑道︰「你既然怕我們淋雨,該多帶幾把傘才是。」

「我不知道哪里還有傘。」秭-無辜地眨著眼楮。

「那這把呢?」偏偏指著秭-手上的傘。這把傘是淺淺的鵝黃色,傘柄上系了一只像孔雀羽毛一樣的銀飾,這片孔雀羽毛,是文際的標識。

「這是文際給我的。」

「那——」偏偏上前幾步,「你和文際商量得怎麼樣?他是陪著你變老,死去,辛辛苦苦等你輪回轉世,還是你陪他一起修煉,一起長生不老?」

「照你說,我們應該怎麼辦?」文際正好走過來,話里有些微不快。

「一切隨緣,」狐衣不等她回答,說,「現在談這個,為時尚早。」

文際還想說什麼,秭-插言道︰「我們一定要站在雨里面講話嗎?我有點餓了吶,你們不餓嗎?」

「餓,怎麼不餓,」偏偏舒展筋骨,「我餓得可以把你吞下去。」

「好哇!看你先從頭吞起,還是從手吞起。」秭-把手伸過來,「我的骨頭可硬得很,小心別卡在脖子里。」

「我先看看哪里比較軟,」偏偏佯裝去握她的手,猛地一抓,把她手中的傘搶過來,「我看啦,這把傘比較美味,我去燒口大鍋,把它煮來吃了。」

「把傘還我!」秭-撲過去,兩手使勁抓,偏偏身形矯捷,滑得像條魚一樣,她哪里抓得到,氣得直跺腳,可憐巴巴地瞅著文際。

「你盼著他幫你?省省吧!」偏偏得意地把傘轉來轉去。就文際那點道行,哪里是她的對手,她師傅可是狐衣;還有那幾顆靈珠子,也不是白吃的。

「偏偏,別再胡鬧。」狐衣輕聲責備,手一引,傘輕輕松松從偏偏手中飛出,落到狐衣手中,再被狐衣還給了秭。

秭-接過傘,愉快地沖偏偏吐吐舌頭︰還是有人制得住你吧?!哼——

「一把破傘而以,值得你樂成那樣?」偏偏不在意地拍拍衣袖,轉身走開。一頭烏亮的長發在身後蕩啊蕩,像江南煙雨中飄拂的柳絲;偶爾,有些發絲會纏在樹枝上,但那些發絲好像長了腳,自己走出來,又乖乖回到偏偏背後蕩啊蕩。

秭-在後頭越看越有趣,趕上幾步,走到偏偏身邊,「偏偏,你的頭發也在修煉嗎?是什麼法術,可不可以教我?」

「教你什麼?」偏偏面無表情地瞟她一眼。

「讓頭發自己動呀,」秭-雀躍道,「這樣,頭發就再也不會被東西勾住,說不定,它們可以自己扎起來……」又好玩又方便。

「你嫌自己的頭發麻煩?」偏偏冷笑,「嫌麻煩,剃光不就行了,夏天那麼熱,還挺涼快呢!」

「你還真是不可愛!」秭-很受打擊地嘟嚷著,跑到文際身邊,將他手臂一攬,順便將頭一靠,「文際,還是你最好。」

又美又好,遇見他,真是她好大的福氣!她仰起臉,端詳他漂亮精致的臉孔,不去想偏偏那個惹人生氣的家伙。哎——她的頭發好美喲!還會自己動……不想,不想……她甩甩頭。不甩還好,一甩就甩出個響亮的噴嚏,一個,兩個,又一個……

「你打著傘,也會著涼嗎?」偏偏笑得幸災樂禍。

「誰說我著涼了?我只是鼻子癢,我……呵欠——」秭-揉揉鼻頭,哀怨地望著文際,「我好像真的著涼了。」頭還有些暈,一定是給偏偏氣的。

偏偏待她沒以前好了,一定是看她沒有利用價值,嗚——嗚——好難過!

秭-一臉沮喪,看得偏偏也于心不忍起來,意識到自己言辭有些過分。

「我帶你去泡溫泉。」偏偏拉起秭-的手,「泡一泡,什麼大病小疼都會好。」

「好!」秭-欣喜地抬起臉,一雙明亮的眼楮裊裊地透著水氣。她不介意偏偏的反覆無常,她的確有一顆容易快樂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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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虛真君與白帝交情並不深,他突然造訪,著實讓白昭拒有些外。

「此番冒昧來訪,是有事相求。」止虛真君開門見山。

「真君但說無妨。」白昭拒溫和地笑著,靜靜注視著止虛真君,猜測他此行的目的,等待他道出原由。他當然想不到,止虛是為萼淚而來。

「請白帝打開七寶盒,放出萼淚。」止虛說,不動聲色地觀察白昭拒的表情。

「萼淚?」白昭拒先是一怔,隨即微笑,「你說的是她?她還是沒有想開?」一百年,他以為,一百年的時間,足夠讓許多妄念煙消雲散。

「恐怕,她永遠都想不開。」止虛也輕輕一笑,別有深意地望向他。男女之間那些情事,愛恨糾纏,哪里是時間可以完全洗磨得掉的?更何況,是萼淚那樣義無反顧的女子。

「你相信,她說的是我與她的瓜葛?」白昭拒平穩無波地說。他的眼里,心里,都是海天一色無縴塵的淡定。他怎麼會相信萼淚的話?當她用那樣悲痛欲絕的眼神凝視著他,他內心微微地觸動,也是憐憫,憐憫她為人間私愛束縛禁錮,無法超月兌。

「我信。」止虛堅定地說。他沒有見過萼淚,他信的,是狐衣和偏偏,還有洛陽王。紅塵中情情愛愛,原本是與他無關的很遙遠的事,卻因為洛陽王對偏偏的牽系,逐漸明晰起來,讓他禁不住感慨嘆息。還有,曾經那個必須靠忘川之水才能舍情棄愛的白昭拒。

「你也相信我會答應你?」白昭拒問。

「是。」他答。

「憑什麼?」

「憑你是眾神景仰的白帝。」萼淚只是一個小妖,除了對他的執著糾纏,再無劣跡,他是高高在上的天帝,也是五天帝之中最好相與的,怎會跟一個小妖為難?他將她關在七寶盒內,只是略為懲戒,放或不放,對他而言,並無區別。

白昭拒看著止虛,笑一笑,說︰「我答應你。」

「多謝!」止虛真君揖了揖,道,「還請白帝再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若偏偏有不敬之處,望請海涵。」偏偏一向對白帝恨之入骨,難保她不失態冒犯,不小心惹惱了白昭拒,還真有點不好辦。他是好心幫忙,絕對不想要引火燒身。

「你說的是那只狐妖?」她的脾氣確實火爆,「我不會跟她計較。」早在一百年前,她就已經出言不遜出手冒犯了。

兩人離開天界前往九寨溝,途中遇上孟婆。她得知他們此行是為萼淚,請求同行,她實在想見見,那位痴情如斯的女子,是怎樣的。

「連你也知道這件事,」白昭拒笑道,「看來,你也信以為真。」

「是真是假有什麼關系呢?」孟婆緩緩吐口氣。她曾經想過要將忘川之水的事講給白昭拒听,此時,覺得完全沒有必要。忘川之水,已將萼淚從他心中沖刷得干干淨淨,連一丁點的痕跡也沒留下,告訴他只是徒增煩惱。他那樣毅然決然的選擇,必有他的理由,她貿貿然插手,只怕反而會讓事情變得更糟。

忘川之水啊!她突然懷疑起自己的存在。有忘川之時,便有她,她一直守著那一川清澈流水,一勺一勺舀入鼎內,煉制孟婆湯,一日,一月,一年,年年歲歲,周而復始。孟婆湯送到奈何橋畔,給那些等待投胎的鬼魂,孟婆湯入肚,前塵舊事盡忘。忘了,當真是好事嗎?她的忘川之水,她的孟婆湯,真的是在幫助他們拋卻往昔重新來過嗎?倘若,他們並不願拋,不肯忘,倘若,他們其實是想要牢牢記住呢?為什麼她沒有眼淚?如果她有眼淚,有忘川之水的解藥,他們還有機會重新來過……上天是否借此警示︰有些事,有些路,一經取舍,再也無法挽救,無法回頭,即使,是神,也不能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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