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汪佳琦已熟悉如何從家里搭乘交通工具到中商電。
她因天生路痴,所以為自己規劃了一條「官道」。每天一早先坐公車,再轉乘捷運,之後再騎一小段腳踏車到達目的地。
在科技公司工作對她而言,是個嶄新的經驗,她與工程師們策劃案子的構想時,一定要用字非常淺白,這些人才能體會出她真正的意思。
而朱雨桐自那天後就不見蹤影,他是這家大企業的老板,忙碌是可預期的。但不可否認的,他是個非常有趣的人,他不像楊仲堪那樣讓人感覺高不可攀,那粗獷的外型、豪爽的說話語氣,還有擅改成語的習慣,都令她印象深刻。
出了捷運站,她騎上不怎麼熟練的「愛車」,之後一個右轉,進了中商電的專屬道路。
趕著上班的員工,車子一輛輛呼嘯而過,她與她的愛車因為還在培養默契中,因此小心翼翼地貼著路邊而行。
初春的天氣令人心曠神怡,她穿著及膝的淺藍色洋裝,加件針織小外套,綁著馬尾,在腦海里勾勃出一幅騎著腳踏車踏青的逍遙模樣,自得其樂。
叭!叭!
汽車的喇叭聲近得就在身旁響起,嚇了她一大跳。
于是在不怎麼純熟的技術下,車把左右亂晃,接著一個傾斜,她像狗吃屎般,不雅地摔落地面。
一雙均勻的腿,還有……白色的小褲褲!朱雨桐全看見了。
他不由自主地讓這畫面給分了神,不過現在可不是欣賞的好時機,于是急忙跳下車。
汪佳琦見他過來,快速地將裙子撩下來。「你這人!神經病啊!干麼嚇我?」
「對不起,對不起,我只是想打招呼。」他滑出一連串的道歉。「有沒有怎樣?」
藍色的洋裝染上些許的血跡。「流血了啦……嚇!你干什麼?」
朱雨桐不理汪佳琦的抗議,硬是將她的裙子往上拉,握住她白皙的小腿,那柔軟的觸感令他微微失神,幾秒後才定下心神審視傷處。「膝蓋破了。」
嗚……她原本美麗的畫面,就這麼硬生生的讓他潑了一盆水,糊了……真想哭。「走開啦!」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他扶她起身,見她還想拯救橫躺的腳踏車,立刻接手。「先放在這里吧,待會兒我讓人過來幫-騎回去,現在先送-去公司處理傷口。」
汪佳琦懊惱地上車。
朱雨桐瞧她原本清爽的打扮,現在則是帶著狼狽,臉上是天外飛來橫禍的哀愁表情。不過才幾天不見,本想不再招惹她了,畢竟她的外表雖吸引他,可她出乎意料的個性卻令他猶豫,他實在沒時間將精力花在適應兩人的相處上,因此想說不如算了。
可是現在見到她,好不容易平靜的心又開始浮動。見到她的喜悅,讓他覺得彷佛今天萬事皆順,見人就想發笑。
「你很爽?」汪佳琦可沒放過他強忍笑意的表情。
「當然沒有,-別誤會。」這禍是他闖的,他絕不會笨到在這個節骨眼,冒險惹火佳人。「不過-為什麼騎腳踏車上班?」
「我坐捷運,出口離公司還有段距離嘛。」
「原來如此。」到了公司的停車場,他將車停好,關心地問她︰「能不能走?要不要我抱-?」
「不用不用,我自己走就可以了。」
她保持距離的見外態度,著實令他感到不快。本想省不好心,但見她腳微跛,卻仍奮力往前走的模樣,卻又讓他覺得不忍。
這女人!明明腳扭傷了,還這麼勉強自己……他忽然上前,在她又一次的抗議聲中,將她輕易地抱起。
「你干什麼?」汪佳琦低斥,發現周圍員工投射而來的曖昧眼神,她立刻心虛得臉紅了。她跟他非親非故的,他這麼做實在太招人非議了。「你的員工都在看了啦!快放我下來。」
「-腳受傷了,我幫-有什麼不對?」
「重點不是這個,你這人到底懂不懂得什麼時候該正經?」
「當然知道,我現在哪一點不正經?」
汪佳琦無奈地瞪眼,氣鼓鼓的還想做最後掙扎。
朱雨桐已搶先阻止。「好了,現在閉嘴,醫務室到了。」
從醫務室回到她的辦公室後,她猜自己的名節也毀得差不多了。
奇怪的是,這些工程師並沒有對她投來異樣的眼神,對她的態度仍與往常一樣公私分明,不千涉個人私事,她這才發覺,原來木訥的科技人士,其實也有值得贊賞的一面。
近中午,工業設計部門請她到實驗室,檢視他們設計出的動畫雛型是否符合她的要求。
她腦中正專心地構思如何將書的內容與動畫搭配,耳朵卻听見由遠而近的騷動。
「汪汪?汪汪?」
汪汪?好熟的聲音,好熟的稱謂……
她分心轉頭看去,發現朱雨桐像在尋寶似的,正左右張望的往她的坐標逼近。
嚇!原來汪汪就是在叫她,她立刻往桌下蹲去。
他……他……他這人到底在干什麼?早上已經丟臉一次了,現在又來?他不是董事長嗎?怎麼一點威嚴都沒有?這樣大呼小叫,把她當小狗般的亂嚷,是準備讓她以後無立足之地?
隱約听朱雨桐詢問員工她的蹤跡,然後旋風似的殺進來。「汪汪?」
頭頂上的討論聲靜下來,汪佳琦抬頭,這些工作伙伴根本沒打算替她掩飾,全低頭望著她,接著一張討厭的笑臉遮住了光線,也湊進人群里。「汪汪,原來-在這里,干麼蹲著?腳還痛嗎?」
「不痛。」汪佳琦快速站起,對于他過于熟稔的語氣與行為感到困擾,好像他跟她的關系已經可以不分彼此了。「『豬』董,我沒事,只是在……撿筆。」
「原來如此。走吧,-腳痛,我來帶-去吃飯。」
他的評價都已經扣成零分了,她怎還會跟他去吃飯?她故作為難地說︰「不行啦,我們正在開會,還沒有討論完。」
「這樣啊?」朱雨桐轉向其它員工。「辛苦了。」
哪知這些員工竟老實地說︰「也還好啦,董事長,我們已經討論得差不多了。」
「是嗎?」
「是啊,所以您趕快帶汪小姐去用餐吧。」
那ㄟ按ㄋㄟ?汪佳琦在被架走之前,還不敢相信地喃喃自語。
朱雨桐載她到一家仿古式裝潢的台菜餐廳里用餐。
「想吃什麼?」朱雨桐翻開菜單,為她介紹。「這家店的料理還不錯。」
「我想回家。」
朱雨桐哈哈一笑。「沒這道菜,-可以說些實質的建議。」
「我不餓。」
「嗯,建議的方案要能搭上具體的行動。」他耐心地解釋。
動你個頭!汪佳琦氣呼呼的拿起菜單。「清蒸龍蝦、生菜蝦松、金銀蝦球、燒酒竹筒蝦、甘蔗蝦卷、咸燴蝦全來一客。」
「哇,-這麼喜歡吃蝦?」
怎樣?她挑釁地看著他。
朱雨桐無所謂地一笑,任她使小性子,望著她充滿生氣的表情,心情特好。
這女人好樣的,先譏他能力不足、虛偽,跳舞故意踩他的腳,還拿別人不要的巧克力送他充數,甚至從一開始,就不曾用正眼看他……明明她對他做了那麼多大不敬的事,但她所有的神情、笑語、舉止都深深地吸引著他!
尤其是今早在醫務室,他盯著護理人員替她包扎。瞧著那均勻無瑕的細女敕肌膚,他必須不斷地猛咽口水,才不至于被自己的欲念所駕馭而失態。
他不得不承認,活了三十個年頭,第一次動心了。「-腳還痛不痛?」他柔和了神情,關心地問。
「不痛、不痛。」天啊,他真是熱心過了頭,讓她不自在地想起早上的尷尬。
朱雨桐見她臉上表情有些怪異,那均勻的腿、白色的小褲褲,突然鮮明地出現在他腦子里。
汪佳琦偷瞄他一眼,發現他眼中異樣的神采。「你看到了?」
「什麼?」像是青少年偷看書刊被逮,朱雨桐的臉狼狽地微微泛紅。
「你臉紅了?」她危險地-起眼,銳利地打量他。「你真的看到了?」
「-有毛病啊,說什麼沒頭沒腦的鬼話?」朱雨桐決定跟她裝迷糊,那難得珍貴的影像,他決定暗自收藏。
「那你到底有沒有看到?」
「看到什麼?」
「看到……」拜托,「內褲」二字教她怎麼說得出口?「呃……看到一件穿在女人身上,尺寸不是很大的衣服?」
朱雨桐哈哈大笑,玩興忽起。「小外套?」
「不是,它不是穿在外頭的,是貼身的,當第二層皮膚用的。」
「衛生衣?」他逗她。
「小內……」汪佳琦不耐煩地正想干脆指出答案,侍者正好上菜。
朱雨桐聞著陣陣酒香,乘機移轉話題。「-叫的燒酒竹筒蝦,可是全用米酒煮的,-敢吃?」
「為什麼不敢?」菜是地點的,汪佳琦只好逞強地說︰「我最愛吃這道菜了!」
瞧著她「奮勇」地褪去蝦殼,義無反顧地吃將起來的模樣,朱雨桐不由得笑了。他沒發現自己的神情已放入過多的寵溺,只在心里盤算著--或許三十年後的某一天,那幕她在意的影像,他會當作小秘密似的在她耳邊偷偷告訴她。
他很好奇,那時的她是會-怒?還是羞赧?
一個鐘頭後,汪佳琦脹紅了雙頰,微醺地坐在朱雨桐車里。
「我不能這樣回去上班,我下午要請假。」
「-只吃燒酒蝦,又沒喝湯,臉也會紅成這樣?」朱雨桐取笑著。
汪佳琦不理他,專心地翻遍所有口袋。
「-在干麼?醉了?」
「借我一百塊,我要回家了。」發現身上沒半毛錢,她朝他伸出手。
「耍寶啊-,皮包不是放在後座?」
「對喔。好了,你旁邊停車,我要回家了。」
「-這模樣出現在公共場所,想嚇人啊?我送-回去吧。」
汪佳琦照照鏡子,看見自己的關公臉,啐道︰「你真毒。」
「毒什麼?像紅龜有什麼不好?往哪里走?」
汪佳琦指了指方向。「紅龜是什麼?」
「-沒吃過?拜拜時用的,做成像一只烏龜的模樣,里面有紅豆餡。」
原來是那古老又過時的食物。「你能不能用好听一點的比喻?」她不快地建議。
「那東西很好吃啊!紅紅軟軟,口感Q而有彈性,我覺得跟-的臉很像。」害他一直幻想著要咬一口。
汪佳琦敷衍地僵笑兩聲,這只「豬」,自己當台客就算了,干麼也把她拖下水?他不會用隻果來舉例嗎?那感覺至少比較可愛吧?嘖,什麼嘛,扣分扣分!
朱雨桐听她的指揮,最後彎進中商電的專屬道路,實時煞車,銳利地打量她。「汪佳琦,-真醉了?」
「哪有?」她只是精神比較放松而已。
「那-知不知道前面就是中商電了?」
「知道哇!」
「-不是要回家?」
「我是啊!」
「-家在哪里?中商電?」
「不是啦,我只記得從公司回家的路,當然要先回公司了。」
朱雨桐差點沒昏掉,他將車子回轉。「好,假裝-已經出公司了,現在呢?」
汪佳琦又開始指揮,過了二十分鐘,車子面對著堤防,沒路了。
「汪大小姐,莫非-家住在水晶宮?」朱雨桐似笑非笑地糗她。
「我只會跟著捷運走嘛……」她指指車頂上的捷運系統。「誰知道它不乖,沒有跟著道路走。」
「-家地址報出來。」朱雨桐又好氣又好笑。
「很長,我記不起來。」
「身分證呢?」
「沒帶。」
「汪佳琦,-真是天兵。」
「那……你借我一百塊,我去搭捷運。」
「-皮包就抓在手上,借什麼借?」
「對喔,那我下車了。」
「不行!」他拉住她的馬尾。
汪佳琦哀叫一聲。「干麼啦?你這老粗。」
「對不起、對不起,我怕-跑得快,所以就先拉住能抓得到的東西。」
「什麼跑得快,當我是三輪車啊!拉我干麼?」
「我送-回去。」
「你又不認得路。」
「沒關系,-在捷運哪站下?我車先開到那里,到時-總認得路了吧?」
「喔。」汪佳琦只好又坐回車上。
偷瞧他一眼,見他一雙大手沈穩地握住方向盤,膚色雖不像一般猛男似的有著健康的棕色,但干干淨淨的,看起來還滿舒服的。
再偷看他一眼,那身筆挺的西裝是她最常見到的穿著,還有,他身材雖然高大,但並非使人害怕的肌肉男,而是一種定期運動後的結實。
又瞄了他一眼,他的五官略顯粗獷,陽剛的男人氣息很能吸引無數女性的目光,听說他從不在意,這倒是可以從那隱含精明的睿智眼神中,明白他的重心其實全放在事業上。
他的行為常讓人感覺狂放不羈,他雖熟知一切該有的男士風度,卻常常在重要關頭忘了使用。
這樣的一個男人,並不符合她理想男人的標準,可是為什麼現在她卻會坐在他的車里,不但跟他一起吃飯,還讓他送她回家,跟著他瞎混?
「為什麼一個人跑到台北?」
「你在跟我說話?」
「難道車里還有第三個人?」朱雨桐見她一副傻樣,真想將她抓過來亂吻一通,按捺下沖動,他耐心地又問了一次。
「我跟家里的人磁場不太合,加上以前又在台北讀書,所以畢業後就順便落地生根了。」
「這樣啊?我跟我家人還挺合的,改天介紹給-認識。」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汪佳琦模不著頭緒。
「-有男朋友嗎?」
「干麼?身家調查啊?」拜托,現在又怎麼了?
「因為我想追。」
「咳咳咳……」
「干麼?」朱雨桐空出手來拍拍她的背。「听到我要追-,樂到無法呼吸啊?」
「董事長,您真愛說笑。」她翻了個白眼。
「-怎麼知道我愛開玩笑?」朱雨桐別有涵義地笑了笑,接著補上一句︰「說不定我是來真的呢!」
「……」汪佳琦第一次不知道該回答什麼。
「好啦,前面就是-家附近的捷運站口了。」
她看看窗外。「難怪我覺得有點眼熟。呃……你在捷運站旁放我下車就行了。」
「干麼這樣?都送到這里了,哪差這一小段路?」
「不用了啦,我家是社區大樓,門口有警衛,被看到了怕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說得對,听說警衛是最像福爾摩斯的行業,小自誰家小孩便秘,大至哪家老公外遇,他們沒有不知道的。說,-家往哪里走?」
汪佳琦已懶得再說些他無法听明白的暗示,沮喪地指了指方向。「你說話還真是直指要害。」
「簡潔、干脆是我掌握先機的關鍵。」
「是、是,受教了。喏,前面這幾幢大樓就是我住的地方,你旁邊停就好。」
「等等,前面有停車格!」朱雨桐利落地停好車,然後滿懷希望地望著她。「我順便送-上樓吧。」
「什麼?你說什麼?什麼跟什麼呀!」
「-到底是不是醉了,怎麼我什麼話都要說兩遍-才听得懂?我說,我順便送-上樓。」
「我才沒醉!」汪佳琦緊張得心怦怦亂跳。開玩笑,她那狗窩可還沒有任何男人造訪過,她干麼要邀請他?「你回去了啦!」
朱雨桐疑心頓起,他才剛決定追她,可是她該不會已有男友了吧?「神秘兮兮的,干麼?」
「我哪有,你快回公司啦!」
「我口渴,上去喝杯水。」
「前面有便利商店,我買水給你喝。」
「我想上廁所。」
「你不能忍一忍嗎?」汪佳琦忍不住在心里咒罵他。
「汪佳琦,肚子痛能忍嗎?」朱雨桐好似她很沒人性地指責。
「好、好吧……」怎麼辦?這里的警衛多事又想象力豐富,見她第一次帶男人回家,不知會做何感想?「你跟我上樓吧。」
目的達成,朱雨桐滿意極了。她願意讓他上樓,那表示她應該還是自由之身吧?
「待會兒警衛若說什麼話,你別介意。」
「他會說什麼話?」
「誰知道?我們警衛老雖老,卻活潑過了頭。」
朱雨桐好奇地望向下遠處,一臉笑嘻嘻的警衛,無法判定到底有何特異之處。
「汪小姐,回來啦?」
「蕭伯,你好。」
「難得呦,帶男朋友回來啊,什麼時候請蕭伯喝喜酒?」
原來是這麼回事!朱雨桐听見這話,樂得咧嘴一笑,正要開口贊這老伯果然上道時,就听見那女人不上道的回答--
「不是啦!蕭伯……」汪佳琦急急澄清。「他……他是另一只可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