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
早林漠漠煙如織,寒山一帶傷心碧。暝色入高樓,有人樓上愁。
——李白•菩薩蠻
回到雷風堡後,嚴令風的心情依然是郁悶的。
莊月屏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這麼……平凡、畏縮?她以前的神氣到哪里了?她那些艷麗的服裝、金光閃閃的首飾又到哪里去了?
「總管!」
堡里的總管匆匆忙忙的奔進大廳,「堡主,有什麼吩咐?」
「我問你,夫人最近都做了些什麼?」
總管一愣,堡主問這個問題是期待听到什麼回答?要好的還是壞的?
「堡主怎麼突然問起這個?」堡主不是已經好幾年對夫人不聞不問了嗎?
「我關心我的妻子,有什麼不對?說!那個女人最近安不安分?」
「那個女人?!」總管暗忖,這樣听來堡主對夫人還是心存芥蒂,「夫人好得很,還是吃香的、喝辣的,小的有撥幾個僕人照顧她,堡主請放心,她絕對過得很舒服。」
通常只要這麼回答,堡主就不會再追問下去。因為夫人過得好,他只會覺得礙眼;但如果讓堡主知道他放任夫人在綺春閣里自生自滅,堡主說不定會起了同情心,既而發現他怠忽職守,盜用該給夫人的款項。
「哦?」嚴令風眯起眼,對總管的話產生強烈的懷疑,他知道這其中一定隱藏了什麼他長久以來忽略的事情,不過,他會找出來的。
「你下去吧!」
夜風沁冷,月明星希
嚴令風沒有驚動任何人,他悄悄地走進綺春閣里。
記得最後一次踏進綺春閣時,他是怒氣沖沖的。因為,大膽的莊月屏居然跋扈的找上他青睞的女孩,得理不饒人的砸了她的家,還賞了那孤苦的女孩好幾個巴掌,狠狠的警告她不準再勾引「她的男人」。
那次,他憤恨的踢開她的房門,對她華麗的美艷外表不屑一顧,他還記得當時莊月屏轉頭嬌俏的對他一笑。
「你終于來了。」抬高的下巴代表著她依舊不變的傲慢,「我就知道你不笨,天底下還有哪個女人比我好?有我為妻,就不該再到外頭找其他的女人。」
他冷冷的笑道︰「可不是嗎?天底下所有的女人都……比你好。」
「你說什麼?!」她俏麗的臉龐霎時充滿怒氣,「你有種再說一遍!」
他鄙夷的看了她一眼,「我喜歡天下所有的女人,就是不喜歡你。」
「你……」
「天下所有的女人都配得上我,就是你不配。」
「你說什麼?!」莊月屏氣極了,雙手握拳。
「要不是我爹逼婚,我根本就不會娶你。」他故意又補上一句。
他的話、他的態度徹底的激怒了莊月屏,她嬌斥一聲沖向他,揚手就要打下去,「你太放肆了!」
嚴令風立刻擒住她的手,「這都是你自己咎由自取!」
他不客氣的推了她一把,卻只令她向後退了幾步。
「你以為我高興嫁給你嗎?我也是被逼的,誰會喜歡嫁給你這種身分低賤的男人?要不是你娘的魅功了得,你根本……」
污辱他可以,但是絕對不能污辱他娘,更何況她都已經死了,死在莊月屏的助紂為虐下。他愈想愈氣,猛地一個巴掌打過去,嚴聲喝令,「住口!」
美麗的莊月屏捂住腫痛的雙頰,不敢置信的瞪視著他,「你打我?我是你的妻子,你竟然敢打我?」
「打你又怎麼樣?誰教你不識好歹,你以為自己還能繼續任性下去嗎?」他要教訓她,想要當他的妻子就要听話,可別想控制他、操縱他,也不許輕蔑他,更不許管他的事情,尤其是莊月屏這個女人,更是不可越雷池一步。
「你……你竟然打女人?」莊月屏震驚的往後退,大聲嘶喊︰「你這樣還算是男人嗎?」
她徹底的污辱了他男性的自尊,教他怎麼忍得下這口氣?昔日那些被她欺凌羞辱的記憶全涌了上來,在一瞬間爆發。「你說什麼?!」
莊月屏明顯的瑟縮了一下,但隨即強裝鎮定,「打女人算什麼英雄好漢。」
「在你眼中,我又是什麼英雄好漢?」他眼里眯著危險的冷光,「怎麼?只準你打人,不準別人打你嗎?你以為你是誰?」
「我是你的妻子。」她說得理所當然。
「妻子不順從丈夫,理應該打,沒有人會說話。」他開始朝她逼近。
「你敢?!」她一步步後退,眼里閃著畏怯的光芒,「你不可以打我,我會告訴姨丈的,他絕對會為我做主。」
「那就試試看!」他又一巴掌打過去,「這是為了那個女孩打的,你憑什麼帶人去砸她的屋子?」
捂著腫痛兩頰的莊月屏,眼里閃著淚光,「因為她賤,竟然敢勾引你!」
「賤的人是你,你怎麼不自己想想看,我為什麼要去找其他的女人?你總是怪別人,你有沒有反省過你自己?」
「我犯了什麼錯?」
她不知悔改的態度,讓他更為惱怒。「你的錯就是因為你沒有腦子。我最後一次告訴你,我的事不許你管,你要是再管,下一次我會打得更重。」
「那你干脆把我打死算了,你這個雜種,我就知道你不是什麼好東西……」
那一夜,憤怒讓他失去了理智,他究竟出手多重已經想不起來了,他只記得她傷得不輕,整整過了一個月她才能下床。
從那次起,他就不曾再踏進綺春閣,除了不想再度失去控制之外,也是為了不想再承受她鄙夷的污辱。
就這樣,匆匆五年的歲月過去,綺春閣也變了,以前那花團錦簇的景致,牡丹、芍藥處處綻放,映著金碧輝煌的屋子,讓人看了炫目。現在或許是由于入夜的關系,就著月光他只能看見樹影搖曳,卻完全沒有昔日繁花的蹤影。
他步到屋後,看到那一畦畦的菜圃,心中的驚訝更盛。
搖搖頭,他繼續繞著屋外走,竟然瞧見了一個簡陋的草棚,他忍不住好奇走了進去,只見里頭簡單地擺了一個老舊的桌子、兩條長板凳,再加上三副粗陶、粗木做的碗筷及幾個盤子。這會是廚房嗎?他不禁懷疑的暗忖。
突地,腳下似乎踢到了什麼,發出了清脆的鏗鏘聲。
他低頭一瞧,一個鐵鍋擱在三個有煙薰痕跡的磚頭上。這該不會是拿來煮東西用的吧?他心中的疑惑愈來愈盛。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難道莊月屏自己種菜、自己煮食?但可能嗎?她是那麼的驕傲、那麼的被嬌生慣養,怎麼可能會委屈自己做這樣的活兒?而且,再怎麼說,她也是雷風堡的當家夫人,就算他對她不理不睬,可也沒少給她吃的、喝的、穿的,她犯不著過這種貧窮的生活呀?
唯一的可能是,她在耍手段引他的注意……是苦肉計嗎?那她用得還真不錯,以她那種豆腐腦,能想出這一招也算是難能可貴了。
他微微的扯動嘴角,又回到正門,輕輕一推,門便「吱嘎」的開啟了,他走進屋里,忍不住倒抽一口氣。
怎麼回事?那些艷麗厚重的布幔到哪里去了?那些垂掛的玉飾又消失到何處?還有莊月屏最喜歡薰的「百花繚繞」的香氣又散逸到何處?為何這屋子看起來如此的冷清、單調?
莊月屏從來就不是一個樸素的女人,她跟樸素根本扯不上一點關系呀!
他急急走進屋里,看見內房透出搖曳的燭光,黯黯淡淡的,一點也不像是堡里用的輝煌大燭,那光……看起來像是油燈發出來的,堡里竟然還有人使用油燈?他放慢腳步,悄悄移近探看,這一看,讓他不禁訝然的屏息。
莊月屏——那個原該是驕縱刁蠻的女人,正就著微弱的燈火一針一線的縫制著衣服,看那尺寸顯然不是她的,是要給那兩個孩子的吧?那布的質料一眼望去就知道普通平凡,就像她身上所穿的。
這太令人訝異了,如果這是「苦肉計」,那她用得可真徹底,在他不知道的角落,不曾目睹的時間里,她做這樣的舉動又有何用?
他的心里百感交集,但仍不動聲色的退出屋內,他得回去好好想一想。
「咳!咳!咳!」
突然,一陣劇烈的喘咳聲引起他的注意,她生病了嗎?
但他隨即又想到許久以前,他娘也是這樣咳著,躺在床上難以活動,那時他著急地看著娘親的身體一日比一日羸弱,卻無法去找大夫來診治,他又見不到爹,也沒辦法出堡去求救,而這全都是因為莊月屏和他那兩個哥哥從中作梗,想要讓他們母子倆吃盡苦頭。
那時他娘的苦,莊月屏現在總算領略到了。這就叫做風水輪流轉,不是沒有報應,只是時候未到。
他不禁對著失去光澤的屋頂向天暗自呼喊︰「娘親,你看到了吧?那個惡女人終于也嘗到你當初受到的苦楚了。」
寒風吹了進來,引起一陣劇烈的喘咳,看來,她是真的受涼了,再不好好歇息,恐怕病情會加重。
嘆了一口氣,莊月屏擱下手中的針線活兒,她站了起來,想把窗戶關上,卻無意間瞥見院子里的小徑上有個人影。
是誰?她的心跳陡然加劇,會是小偷嗎?
但雷風堡警戒嚴密,一般竊賊應該無法潛進來。這麼一想,她趕緊定下心來再仔細一瞧,那身影好熟……好像是……令風。
是他來看她了嗎?
帶著滿心的雀躍,她像一只輕盈的雲雀般奔出房門,腦海里滿是自己急促的心跳聲,眼看就要奔出屋子,卻又在門前陡然停祝她想到方才所見到的是他的背影,這代表他正要離開,不管他到綺春閣來做什麼,他都已經達到目的而準備離開。
而她,居然差點就要傻傻的追上他,向他獻上自己愚蠢的歡心,以為他終于奇跡似的回心轉意,開始在乎起她來,唉!那是多麼遙不可及的夢呀!
重新關上門,她轉身步履沉重的回到內房。搖晃的微弱燈影,映在她哀戚的臉上,一雙眼猶悲哀的往外望著,望向他消失的方向,期盼著或許他還會轉身回來……
蠢啊!
就這樣,她站了好久好久……一直到油盡燈枯,連那絲暖光也不見了,她依舊舍不得關上窗,只因為她在乎他……從好久好久以前就是如此呵!
果真,一夜的受涼讓她瘦弱的身體真的染上了風寒,她臉色蒼白、全身顫抖,一股寒意從她的腳底、心里,甚至喉頭深處不斷冒出來,讓她全身打顫,牙齒咯咯作響,縱使蓋上了好幾條被子,還是抵不住那一波波襲來的沁冷。
她或許就會這樣死了吧?
她深深的為自己的一生感到悲哀,前半生她任性而為,不知道傷害了多少人;等到她明白了,卻再也沒有機會彌補,只能擁有無盡的哀傷和後悔而已。
「月姨,你不要想那麼多,好好休息吧!」宇兒端來烘爐,往里頭添加炭火,想要為這已經嫌悶熱的屋子再添加幾許熱度,但沒有用。
莊月屏心灰意冷的道︰「宇兒,算了,你別忙了。」
宇兒搖著頭,「不行,再這樣下去,你會死的。」
或許死對她來說是最好的結果,這樣她就再也看不到他與其他女子燕好,再也听不見他冷冷的嘲諷,再也夢不見他充滿恨意的雙眼,詛咒著永遠不原諒她
「你死了,我和儀兒怎麼辦?」
宇兒的問題讓她的心不由得揪緊,這兩個娃兒的年紀還這麼小,如果她死了,誰能照顧他們呢?
腦海里驀然浮現嚴令風的身形,雖然他們已經很久沒見面,但她出堡時,多多少少也听聞了嚴令風濟弱扶傾的義行。或許是成長環境使然,讓他由衷的同情弱者,也因此,若她不幸就這麼走了,相信嚴令風也會好好照顧這兩個孩子的。
「你們放心,絕對會有人照顧你們的。」
「月姨,我不喜歡你這樣。」宇兒非常認真的說︰「為什麼你要把自己折騰成這個樣子?像具行尸走肉的活死人,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事情已經發生了,你就不能忘了嗎?」
但有些事是不該忘、也不能忘的,因為那是她的罪。莊月屏逕自墮入自怨自艾的情緒,完全沒有察覺到,何以小小年紀的宇兒,竟如此老成的說了一篇大道理。
「我再也忍不住了,儀兒!」宇兒突然大叫。
儀兒立刻從門外跑了進來,「什麼事,哥哥?」
「好好照顧月姨,我出去一下。」
他要去哪里?莊月屏懷疑地想道。
宇兒像心有所感,轉身面對莊月屏,那雙黑眸認真的睜大。「我去請他召大夫來為你看玻」
莊月屏霎時滿心驚恐,她不想讓嚴令風知道她生病,她怕……怕他知道了之後會哈哈大笑,說她罪有應得;她怕他想報復她,故意不請大夫來替她治病,反而到她病榻前嘲弄她一番,到時她的顏面往哪兒放?與其這樣,不如讓她死了算了。
「宇兒,我沒事,躺一躺就好了,別去麻煩人家。」
但宇兒不听,宇兒有時候很有自己的主張,誰的話也不听。他皺起眉,「你這樣子再怎麼躺也不會好,一定要看大夫。儀兒,好好照顧月姨,別讓她離開屋子,知道嗎?」
儀兒點點頭,稚女敕的應了一聲。
宇兒馬上轉身,不給莊月屏出聲阻止的機會,便奔出房門。
「宇兒!」莊月屏驚慌的呼叫,但宇兒已經跑得不見蹤影了。
心里的不安迅速的堆積,她努力掙扎著要爬起來。她不要嚴令風看到她的病容,不要她的憔悴盡入他的眼底,不要听他的嘲諷打擊她逐漸變得脆弱的心靈。
她起身想逃,但儀兒卻不讓她下床。
「不行!哥哥說不能讓月姨出屋子一步。」儀兒跳上床死命的壓著莊月屏。
要是平常,一個小女孩如何能壓得住一個大人?但如今莊月屏身染風寒,以致全身乏力,竟然連推開一個小孩子的力量都沒有。
「儀兒,乖,听月姨的話,讓我起來好不好?」
儀兒認真的搖頭,「不行,哥哥的話不能不听。」
嚴令風在書房里審閱著各地送過來的公文,這時候他最不喜歡有人來打擾,他需要一個幽靜的環境來讓他清楚的思考。
堡里的人已經對這禁令習以為常,除非有非常重要的事,否則絕對不敢貿然來打擾他。也因為堡里的人都有這項共識,嚴令風已經很久沒派人在門口守著。
沒想到,今天卻來了一個小小的不速之客,門「砰」一聲被推開。
嚴令風震怒的抬起頭,看到一個小男孩昂首推門進來。雖然認出他是莊月屏養的小孤兒,但誰能保證他不是刺客?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闖進來?」他厲聲喝斥。
宇兒並不怕,他沉穩的走向嚴令風,「堡主,你救救月姨吧!她病得很重,再不看大夫,恐怕會很危險。」
他不由自主的心猛跳了一下,但他馬上厭惡的把那股焦心壓下,強迫自己回想許多年以前,他娘也是來不及看大夫……
「即使如此,你還是不應該闖進來,你知道你犯了什麼錯嗎?」他的聲調依然不變。
「那堡主又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嗎?」
嚴令風揚起眉,驚訝于小男孩的膽識。「哦?我犯了什麼錯?」
「心胸狹窄。」
他的怒氣瞬間被引爆,他拍桌而立,「大膽!你以為你在跟誰講話?」
「我也不知道,是賢君李世民,還是昏君隋煬帝?」宇兒的語氣中有著明顯的挑釁與嘲諷。
如果他因此而生氣,那他就是愚昧自大的隋煬帝,也印證了小男孩對他的批評。
聰明!嚴令風對他佩服在心頭,如果這小男孩是他的兒子,那將會是他的驕傲;只可惜,他並不想生育任何子嗣來繼承這該死的雷風堡。
「果然好膽識,說吧!我心胸狹窄在哪里?」他又坐回椅子上,悠然的看著眼前的小男孩。
「首先,你念念不忘以前的事︰其次,你跟個什麼都不懂的女孩斗氣到現在,其三,則是你刻意忽略自己的妻子。」
嚴令風拍拍手,「說的好極了!」可不是嗎?
他當然知道當時莊月屏的年紀小,不論他大哥、二哥說什麼,她就做什麼,根本不清楚自己做的是對或錯。但就因此要他忘了舊恨嗎?不!他辦不到,他忘不了他娘受折磨的景象,也忘不了她揮著細細的皮鞭打在他背上……
然後,她長大了,她的家毀了,不得已前來投奔,卻依然受盡了家里父兄的寵愛;但她還是鄙夷他,還是不給他好臉色看。要不是大哥、二哥因意外身亡,他順理成章成了雷風堡的繼承人,莊月屏根本不會正眼瞧他,也不會嫁給他……這般勢利的女人,有什麼好原諒的?
「我確實是心胸狹窄,那又如何?」兩手一攤,他俯身向前,「回去告訴你的月姨,想想以前她對別人所做的事,如今是不是都一一報應到自己的身上?」
宇兒變了臉色,「你不在乎月姨病死嗎?」
他微笑,刻意壓抑住復雜的心情。他想讓她病死?當然不,那不是他期望的。
「你真的不請大夫來救她?」
他的微笑沒變,他並不相信一場病會這麼快就了結那個驕傲女人的性命。她很強韌,她的家人都死了,但她還活著不是嗎?與她一起長大的大哥、二哥死了,她不也還活著嗎?最疼她的他爹死了,她還是活得好好的啊!
像命這麼韌的女人,區區一場小病怎麼奪得走她的命?
「你不救她,我來‘救’!只是希望你到時候別後悔。」宇兒氣呼呼的轉身離開。
嚴令風也不再說什麼,只是望著他的背影,恍惚之間,他彷佛在那名小男孩身上看到許多年前的自己,那時候他不也是氣憤的決定要自己營救親娘的性命嗎?
如今,立場轉換,那小男孩成了當年的他,莊月屏就如同當年他的親娘,而他就如同當年的……莊月屏和他的大哥、二哥一樣。他悚然一驚,小男孩的話不由自主地在他的腦海里回響——心胸狹窄……心胸狹窄……心胸狹窄……
當年他恨莊月屏,多年以後,會不會變成這個小男孩恨他,亟欲想對他報復?
他搖搖頭,發覺自己想多了。
但他又不得不想,他不想當壞人,不想當以前的莊月屏,不想作不義的丈夫……她真的病了?她病得嚴重嗎?
擔憂不知不覺地彌漫了整個心壑,他再也沒有心思去想公事。
但是,去探望她?自尊不允許他這麼做。她曾經如此的輕視他,嘲笑他是雜種,她沒有資格得到他的關心……
但是如果她病勢愈發嚴重,甚至生命垂危又怎麼辦?
他的心沒來由的絞痛起來,他不想她死,如果這世上沒有她,將會遜色幾分,再也沒有人供他恨、讓他嘲諷、讓他記得他無奈的身世,及這不該延續的雷風堡。
沒錯,她不能死,現在還不是她死的時候。她的債未還,他怎能讓她就此痛快的死去?
他沉穩的站起,信步走出門外,大聲呼喊貼身的忠僕,「阿順,過來!」
冰冷的戰栗終于停止,緊接而來的卻是炙熱的焚燒,熱從體內向四肢百骸蔓延,讓她全身冒出熱汗,濕透了衣服及被褥。
熱彷佛從屋子四處向她侵襲,蒸燒著她的肌膚,從她的鼻息間侵入,燒痛了她的喉、她的胸,她一聲接一聲的申吟著,「好熱……好熱……」
她無法控制自己,理智已然棄她而去,她掙扎著要月兌去全身的衣服,好圖個涼快,「讓開……我要月兌衣服……」
儀兒哭泣著死命地拉住她。
「月姨,你不要月兌衣服,你不是說過人沒穿衣服就是要死了、要埋進土里了,我不要你死,你千萬不要月兌光光呀!」
但失去理智的莊月屏力氣卻不小,一個小小的女孩兒怎麼阻止得了她?沒多久她就把儀兒推落床底,並且用力撕扯著自己的衣裳,眼看就要露出雪白的酥胸
「月姨,不要呀!」宇兒突然沖了進來,隨手抓起被踢到地上的被子,趕緊圍住莊月屏的上半身。「月姨,忍住啊!」
但泄漏的春光已經無可避免的讓隨後進來的俊俏少年看到,「哇!好棒的身材呀!」
宇兒回頭一瞪,「你不是自稱是天下第一的大夫,你不會想想辦法嗎?」
俊俏少年笑著搖頭,「別緊張,這位夫人只是熱昏頭了,且讓我來給她一個涼快。」他悠閑的打開隨身攜帶的藥箱,取出一只銀針,「當!」地彈了一下,帶著一臉惡作劇的笑容慢慢逼進莊月屏。
宇兒受不了的低喊︰「都什麼時候了,你還玩?!」
「好熱、好熱,你們……都走開。」發狂的莊月屏再一個使力,這次連宇兒也被推開,半敞的衣襟立刻讓春光若隱若現。
俊俏少年看呆了,喃喃自語道︰「怎麼辦?我對瘋女人最沒轍了。」
眼看莊月屏又要開始撕扯身上的衣服……
「你們在做什麼?」一陣怒吼讓眾人紛紛回頭,只見怒氣騰騰的嚴令風大步走了進來。「全部把眼楮閉上,誰都不許看!」
所有的人都不敢抗命,乖乖的閉上眼楮,包括那位自稱是大夫的俊俏少年。
「好熱……」莊月屏又在撕扯著衣裳,那低啞的申吟,重重的震撼著嚴令風。看著她的痛苦,他卻感受不到一絲報復的痛快,有的只是心疼,但他心知肚明,他不該這樣的。
他走上前,緊緊握住她的手,「忍著點。」
他只能這麼說,看著她迷亂的雙眼,焦距無法集中,讓他沒來由的煩亂,他不喜歡她的視而不見,「莊月屏,睜開你的眼楮看一看,你認得我是誰嗎?」
莊月屏的回應只是掙扎著要月兌出他的鉗制,「好熱……放開我……放開我……」
那俊俏少年再也忍不住,「大爺,你叫得再大聲也是沒用的,這位夫人已經失去了理智,再不醫治,恐怕腦子就會燒壞了。」
然後……就此瘋瘋癲癲了嗎?嚴令風陡然一驚,更加用力的握住莊月屏的手,銳利的鷹眼瞥向那位俊俏少年,「你是誰?」
俊俏少年用謙卑的態度介紹自己的身分,「我只是一個流浪四方的大夫。」
宇兒忍不住閉著眼補充,「他說自己是天下第一的名醫。」
嚴令風又看了那名俊俏少年一眼,對這麼年輕又自夸的少年他並沒什麼信心,可是他沒有選擇。他根本沒料到莊月屏會病得這麼厲害,比當年他娘的情形更嚴重。
原本他只是想悄悄的來看看情況,如果她只是普通的風寒,就讓那對小孤兒自行照料;如果情況比想像中嚴重些,他就讓好心親切的「阿順」來探訪後,「私自」掏腰包請大夫醫治。但他沒想到莊月屏病成這樣,瘋狂的撕扯自己的衣服,讓雪白的同體暴露在其他男人面前,讓他再也忍不住現身阻止。
但他不是大夫,沒辦法為她做些什麼。
「好,既然你是大夫,你就過來醫治她,如果她有什麼三長兩短,你就要有陪葬的打算。」
俊俏少年吐了吐舌頭,「那我不醫了。」說完,他仍是閉著眼楮,轉身就要離去。
「見死不救,你不是個好大夫既然如此,更沒有留你在世上的必要。」
聰明的少年停住腳步,「但我閉著眼楮,怎麼幫你的夫人醫病?」
嚴令風看著懷里扭動不停的莊月屏,她身上的衣服已經無法蔽體,于是他空出一手,解上的長袍,扎實的包住她的身體,「好了,你過來看看她吧!」
莊月屏哪容得衣衫加身?她掙扎的動作更加激烈,「放開我……放開我……」
「還不快點!」嚴令風厲聲催促著。
「好好好,這就來了。」俊俏少年睜開眼楮轉過身來,提著銀針從容的走近,迅速將它扎進莊月屏的脖子。
莊月屏兩眼一翻,全身僵直,就這麼昏倒在嚴令風的懷里。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讓嚴令風的臉色倏地慘白,全身的血液好像在一瞬間全部凍結。
「這位大爺,你還好吧?」俊俏少年擔心的詢問,不明白他怎麼會嚇成這樣?他只不過是讓他的夫人暫時昏睡一下而已。
嚴令風不信地低喃,「你殺了她?你竟然殺了她!」抬起頭來,他的眼里迸出殺機,「誰讓你殺了她的?她的命是我的,要殺也該由我來,你給我賠上你的狗命來!」
俊俏少年踉蹌的後退,慘白著臉色顫抖的呼喊︰「冤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