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訊湖邊春色,重來又是三年。
東風吹我過湖船,楊柳絲絲拂面。
世路如今已慣,此心到處悠然。
寒光亭下水如天,飛起沙鷗一片。
——《西江月》•張孝祥
她楞楞地看著手上的冰冷,那是一把利器,可以輕易奪走人命的武器。
「為什麼?」她不解地問,迷惑的雙眼打量著他平靜的俊臉。
「因為,我希望你快樂。」
「為了如此,你就這樣輕易地犧牲你的性命?」她不敢相信這世界上竟有這樣的傻人。
他卻點頭道︰「我確實犯了罪,如果注定得以這樣的方式償還,那就這樣吧!」
「你不怕?」她作勢握著匕首,要刺向他的心窩。
「我怕。」也因此他更無法原諒他自己。自從嘗到面對死亡的恐懼,他才明白自己的殘酷,才了解自己的罪惡有多深重。
「既然怕,為什麼不躲?為什麼不在我殺你前殺我?」她把匕首抵住他的心窩,「我只要稍微一用力,你就會被這把利刃穿透,你不試圖阻止我嗎?」
她希望他會,太輕易的復仇,會讓她為自己這麼多年的受苦感到不值。這樣就好象為了殺一只奄奄一息的雞,卻花了一個月的時間磨利刀刃的感覺。
他的嘴角露出微笑,「我甘願死在你的手下。」
他伸手輕輕撫著她的臉頰。「可風,你要恨就恨我一個人,所有的罪過都讓我一個人來承擔,你別恨自己,也別恨我們的孩子。」
她倒抽一口氣,好不容易握穩的匕首開始顫抖,摩擦著他胸前的衣服,「你……知道了?」
他點點頭,憐憫地說︰「你瞧瞧你把自己折磨成什麼樣子了?這麼的憔悴虛弱,這樣的你如果復仇?如何孕育……你的孩子?」
「我的?」她悲涼地說,想他偉大的昶王怎麼會承認她一介民女所生的孩子會是未來的小王爺?
她冷凝著一張臉,忿忿地道︰「說得好,這是我的,跟你昶王一點關系因為沒有!」
他的臉上掠過一抹心痛,但只是一閃而逝,她沒能捉到。
「你能這樣想最好,那是你的孩子、你的血肉,這孩子若能生下來,將來張大,一定是個可愛……聰慧、善良的還孩子。」他感慨地說,只可惜他沒法親眼看著小孩長大。
她的淚水再也忍不住,流了下來。
她明白了,仁慈的「曉過」在為這個孩子求情,求她給這孩子一條生路,不惜舍棄一個做父親的權利。
她的手劇烈地顫抖,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
「為什麼?為什麼你……你要變得這麼好?為什麼……你……你不繼續壞下去?」他若仍是那殺人不眨眼的「昶王」,她絕絕對對會一刀殺了他!可他偏偏不是。
他的眼里充滿哀淒,「我也後悔啊!如果我當時不曾領悟,我就不會有迷惑的痛苦,你也不會困惑地殺了我,但現在……」
「王爺,我拿了好些東西給王妃……」李央捧了一大堆的點心走了進來。卻看到眼前這幕景象,嚇了一大跳,手上的東西全落了地。
「王妃你……」
朱見雲的動作很快,在她反應之前,把匕首奪了過來,並把她擁入懷中,裝作若無其事地說︰「沒什麼,不必驚慌,這是我跟王妃之間的游戲。」
他淡掃一眼地上的狼藉問李央,「這些是什麼?」
再怎麼說,他都不能讓可風在這個情況下殺了他,那她不但得背上謀殺的罪名,且絕對插翅難飛。
「這……這些……是我幫王妃準備的點心。」李央這才回過神來,滿臉疑惑地撿著地上掉落的點心,「王爺,你跟王妃都是這樣玩的嗎?」他真的無法苟同這樣的玩法,好危險喔!
「怎麼?你有意見?」朱見雲冷眸向他橫掃過去,示意他少多管閑事。
「不敢,屬下不敢。」李央趕緊卑躬屈膝應道。深怕惹他不高興。
可風偎在他的懷里,他寬大的肩膀仍如她想象中那般,溫厚的胸膛依舊暖呼呼的,她曾經如此依戀這個肩膀,只願天長地久的依偎著,但現在……
她推開他,踉蹌地後退數步。
「小心,你的體力還沒恢復。」他想扶住她,卻看到她絕望地搖頭,遂停下腳步。
「為什麼要說謊?為什麼不干脆告訴李央實話?」
「王妃,你要告訴我什麼?」李央實在很好奇,又很恐懼,王妃的眼神悲傷得令人心底發毛。
「不許說!」他上前抓住她的手臂喝道。
「我是個刺客,我是開要昶王的命的——」她大叫。
可她剩下來的話全被他用手捂住了,但還是來不及,李央還是知道了實情。
「你這是何苦?」教他怎麼眼睜睜看著她被追殺?
「王……王爺,這是真的嗎?」李央呆住了,瞧王妃說得像是真的,但王爺又死命地抱住了王妃,「還是……這也是你們的游戲……」
他驀地羞紅了臉頰,因為王爺當著他的面,就這麼熊熊吻住了王妃。
「咳!咳!咳!那屬下不打擾,這就告退。」
李央識相地捧著點心退出,留下房里的人火熱地纏綿。
「可風,我的可風……」他低喃著,靈活的舌頭伸進她的檀口,激烈地與她糾纏,半個月未見,如今佳人在抱,他才知道他的思念竟是如此猛烈。
她淚流滿腮,無力地癱倒在他的懷里,她好怨、好恨自己,明明知道他的仇人,卻下不了手殺他,還這麼親昵地癱在他的懷里,身子不受控制地為他燃燒。
「為什麼……」她低泣,心里頭好苦好苦。
這問題,他也在問。
他攔腰把她抱起,邁步往床走去,心疼地看著她埋在他的懷里哭泣。
只要能使她快樂,他願意做任何事情,連他自己都很意外地會這麼用心的去「愛人」,這不像他,卻又是真實的他。
「不要哭了,可風。」他輕輕地把她放在床上,再悄悄地爬上床,與她並躺著,伸手把她納入自己的懷里,不禁心忖,這樣的軟玉溫香,他還能再擁有多久?
總有一天,她會狠下心腸,了結他這罪惡的一生,而且,恐怕他還會暗中推她一把,讓這一天提前到來。
「可風,對于過去的一切,我感到很抱歉,但我知道……這一切不是我一句‘對不起’就可以抹殺的。」他沉重地嘆口氣,感覺懷中的人兒僵硬了身子。
她氣憤著他為什麼要提起?那是她想忘卻又忘不掉的事實啊!
「不要再說了!」她啜泣道,捶打著他的胸膛,「我恨你、我恨你,你听到沒有?你明不明白?」
他沉默地接受她的捶打,如果這樣的發泄能夠讓她舒服一點,他很願意承受。只是她打的力勁這麼小,反而讓他感到憂心。
她太虛弱了!
「可風,答應我,好好調養身子。」他順了順她的發絲。
他的溫柔讓她的淚水掉落得更凶,「你……別以為你對我這樣,我就會感激你。」
他不需要感激,「你還年輕,不要為了仇恨而毀了自己。」這是他的肺腑之言。
仇恨?所有的仇、所有的恨,都是因為他,都是他造下的罪孽啊!
她大力地把他推開,縴指指著他,厲聲地指控,「是你,是你毀了我,毀了無數的人!」
他無言地點頭。
「就算你出家當和尚、念了幾萬部經書,都彌補不了你的罪惡!」
他點頭以對。
「就算用你的生命也償還不了你所犯下的罪孽。」她忿忿不平地道。
他仍然頷首,平靜地詢問︰「既然如此,你為什麼執意要殺我,讓你的雙手染上血腥呢?」
她楞住了,是啊!為什麼要殺他?他一條人命哪有資格抵得過秦家村一百多條的性命?更何況殺了他,反倒讓她的手沾染了血,而最糟的結果就是秦家村再添一條冤魂。
有那麼一瞬間,她真的想放棄殺他復仇的宏願——
但那腥風血雨的一幕又閃進她的腦海,不!她忘不了他的殘酷、忘不了她親人的冤死,她得殺了他!用他的頭顱、用他的鮮血,祭拜含冤未雪的親人家族啊!
她臉一沉、心一狠,「你必須得死,你得用性命賠償!」
他嘆了一口氣,「隨你吧!只是……我們的孩子怎麼辦?」他的眼光轉向她的小月復,那里孕育了一個小生命,可悲又可愛的生命。
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她何嘗願意抹殺了他的生命?
但她能留它下來嗎?留它下來時時刻刻提醒她曾跟最恨的仇人上床、提醒她親手殺了自己的丈夫嗎?
「我恨你!」她淒厲地嘶吼,淚水盈滿眶。
「我知道。」他心痛地應道,被最愛的人恨到入骨,他心里的苦又有誰能了解?
他不求她能理解,只求她能快樂地活下去,為了她,也為了他們的小孩。
他誠懇地看著她道︰「你要恨我就盡管恨,但不要恨這個孩子,答應我,生下他。」
她恐懼地搖頭,「不……我不能,我不能生下仇人的孩子,我不能……」
強烈的矛盾引起她劇烈的頭痛,她抱著頭,臉色慘白地急喘著氣,「我必須(此處缺字)。」
他但願從沒見過她,但願不曾答應與她成親,那麼如今痛苦的將只會有他一人。
「可風……」他伸手想要踫她。
但她躲開了,歇斯底里地大叫︰「出去,你給我出去!我不想看到你,你給我出去——」
「王妃的情況很糟,不管吃什麼東西都吐出來,我請最好的大夫來看過,王妃也喝了藥,但情況一點也沒有改善。」李央深深嘆了一口氣,「王妃害喜的情況實在很嚴重。」
害喜?如果只是這樣就好了。
「大夫怎麼說?」朱見雲看著書房外白雪紛紛,可一顆心全放在妻子的身上。
「大夫說再這樣子吸取,恐怕孩子保不住,就連王妃也……」這麼虛弱的女人,李央還是頭一次見到。
可風會死嗎?這樣的念頭在朱見雲的心底引發無限的痛楚。
照理說,倔強的可風應該會為了復仇死命地吃,認真地調養身子,好恢復體力,才能刺殺他、折磨他,報她的血海深仇。
但她卻反倒折磨自己,讓自己越來越憔悴,甚至衰弱,好象故意尋死般。
只有一個理由可以解釋這個情況——她太愛他,狠不下心動手殺了他,所以,她只好自戕,想以此解月兌,擺月兌復仇的命運。
可他怎麼能容許她死?
為了不讓她死,他許想辦法救她。
但怎麼救?最好的辦法就是刺激她。
「王妃在房里嗎?」
「是,王妃已經好幾天沒有踏出房門了。」李央恭敬答道,然後就看著王爺徑自離開。
真是奇怪的夫妻!王爺已經許久沒去看過王妃;而王妃每次听見他提起王爺就恨得牙癢癢的。
他不明白,這「情」字怎麼這麼復雜難懂?
秦可風躺在床上凝望著火焰發呆,動也不想動,甚至連吃的也沒有。
她瘦了!可成長的胎兒就像寄生蟲一樣,日日吸取她的精力逐漸茁壯,有時候,她隱隱約約地感覺到小生命在她肚子里茁壯,有時候還費力地張著小腿、小手像是跟她撒嬌似的。
要是普通一般的母親應該會欣喜,或者激動地掉下淚來,但她只感到絕望。
她不自覺地模著肚皮,掉著眼淚喃喃自語,「對不起,孩子,真的對不起,但你真的不能活著……真的不能,對不起……」
就像現在她看著火焰,敏感地感受到孩子在她的體月復內茁壯……淚水便不受控制地潸潸落下。
「你該多吃一點東西。」朱見雲端了一碗蓮子湯進來。
她听到他的聲音,心中一悸,但連頭都懶得抬起看他一眼。
現在的昶王是個慈悲的和尚,連殺害一只雞都不忍,更別說是要傷害她,殺了她,更何況,她還是他的妻子,他孩子的娘。是的,現在的他一點也不具危險性。
但他是她的仇人,她必須殺了他!
她下意識地閉上雙眼,「我說我不要看見你,你還來這里做什麼?」
她沒听見他的回答,只听見一陣踫撞聲,但她堅持不睜開眼楮,下一瞬間,她就被抱到他的懷里,熟悉的溫暖立刻向她籠罩過來,她反而更緊閉著雙眼。
「你知道你現在的情況嗎?」
「哼!」她冷笑一聲。
「你再這樣繼續不吃不喝下去,不只孩子保不住,連你都會死。」他的預期里充滿了心疼。
「那不正好,從此以後,你就可以高枕無憂,再也不用擔心有人想殺你。」她努力地壓抑著自己不能為他心動。
「我不需要你這樣的犧牲。」他的嘴唇眷戀地輕輕咬向她的頸項,「可風,你忘了我殺了你爹嗎?我可沒忘,那感覺還很清晰地留在我的手上,我還記得我拿著大倒砍過你爹……」
「住口!不許你再說。」她陡然睜開眼瞪視著他。
但她沒覺察到,只是圓睜著雙目,記憶回到好久好久以前……「不自量力的東西,竟然敢反抗本王,你們不想活了是吧?」然後他伸出噬血的舌頭,貪戀地舌忝舐著刀身上的血腥。那景象讓她深惡痛絕,讓她想吐。
「可風,看著我。」他把她的頭轉向他,拉開她的雙腿,把他自己按在她濕潤的幽x前,「我是昶王,我是朱見雲,我殺了你的父親,還逼你娘自殺,還逼你掉落溪里,你記得嗎?」
她記得,那溪里的水好冷,打在她身上好痛,她都快不能呼吸了……
「可風,你看著。」他厲聲地呼喊,「現在在你身上的是誰?」
她回過神來,敏銳地感覺到他壓在她身上,正把他自己迅速地投入她的身體里。
「不——」她大叫著,她怎麼可以讓敵人這麼進出她的身子?她劇烈地想掙扎,但雙手被他牢牢地扣祝
「走開。滾下去,不要踫我!」雖然沒有力量抗拒他,但她仍大聲吼叫地喝止他。他去邪氣地笑了︰「我為什麼要?你是我的妻子,只要我高興,我可以在任何時候這樣踫你。」
為了證實一般,他規律地移動自己。
她憤恨地哭了,感受不到一絲愉悅。她才不要跟他交歡。
「我才不是你的妻子!你是我的仇人,我要殺你,我一定要殺了你。」她大叫。
他輕蔑地笑了,「憑你現在這樣?別笑死人了,現在的你連殺只雞都有問題,更何況是殺我?」
「我要殺了你,我一定要,我發誓!」她信誓旦旦地吼叫,努力忽略他的進出。
他半撐半靠在她身上喘息。
「可風……干脆忘了過去……做、做我的王妃……跟我享受這些富貴榮華……然後我們可以生一窩小孩?」他吻向她的嘴。
這是個悲哀的吻,因為他知道這個提議她絕不可能答應的。
她猛地咬住他的嘴唇,重重地咬下去,濕熱的咸度在她口里泛開。
「你干什麼?」他大叫,推開她坐了起來,他用手一抹,竟然滿手是血!
她急急地爬起來遠離他,「你別想我會乖乖的做你的王妃,我這一生只有一個願望,那就是殺了你,你听懂了嗎?」
他假裝听不懂,「你這又是何必呢?我們不是做夫妻做得很愉快嗎?」
「不,我不愉快,我恨你,全天下我最恨的就是你!」她嘶吼著,然後小月復一個劇痛襲來,她克制不住地抱腰蹲了下來。
「可風,你怎麼了?」他急忙地過去把她扶起來。
她抬起慘白的臉看著他,「我、我們的孩子……」
淚水流了下來。她要失去孩子了嗎?
他扯開喉嚨大叫︰「來人啊!快叫大夫,快叫大夫……」立刻外頭傳來急奔的腳步聲……
她的手緊緊掐住他的手臂,「我……我也想生下他呀!我愛他……我不想失去……」
「我知道!」他小心地把她擁在懷里,痛心疾首地低語,「可風,我也想要我們一家三口平凡地過日子啊!」
但上天不允許,出了太難解的難題要他們去面對。
此刻屋外冷月罩上烏雲,大地陷入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