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興闌珊地往听雪小築走回去。也許我該休息一會兒,裴傾告訴自己。很多時候,伴隨著煩人心事而起的,是背叛帶來的罪惡感,然後,這麼多情緒錯綜復雜地糾集在一起,形成連自己都分不清個所以然的情緒,刺痛了疲憊的心。
裴傾,你何時開始變得如此脆弱?還是,你一直都脆弱,只是以前偽裝得太好了,直到到了這個陌生的島嶼,遇到了那個男人之後,開始瓦解……崩潰……
多麼諷刺的一件事,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竟然不是你的丈夫……
裴傾無語,凌亂的腳步散落在碎石小徑上,也頗顯落寞。
然後,她听見了哭叫聲。聲音來自明棋小築,听得出來是史明明。
她又怎麼了?
裴傾猶豫了一下,要不要過去看看?最終還是舉步朝那里走了過去,剛走到院落門口,就看見史明明沖了出來,一見到她,便跑過來揪住她的衣服,尖叫道︰「姐姐,姐姐救我!救救我!快救救我!」
兩個侍女跟著從房間里跑了出來,見到裴傾,互相對視了一眼,行禮道︰「夫人好。」
「你們干什麼?為什麼她害怕成這個樣子?」
「稟告夫人,我們只是想讓三夫人吃藥,並沒有驚嚇她。」侍女的神態有點惶恐,不若以前那般目中無人。
裴傾不知道她們的轉變是因為什麼原因,現在這個時候,她也沒有心思去考慮這個了。她擁著身邊那個嬌柔如白鴿般的少女,道︰「明明,不怕……吃藥,不是壞事呢。」
「我不吃藥,我不吃!藥好苦好苦的……」史明明的目光中流露出乞求之色,端地是楚楚動人。
裴傾還未開口,侍女們已哀求道︰「夫人,這是少主規定的,三夫人每天必須得吃藥,如果少主知道我們沒能做到這點,會懲罰婢子們的。」
裴傾眼珠轉了轉心中已有了主意,便道︰「明明,你乖,吃藥,好不好?」
史明明拼命地搖著頭。
「為什麼不肯吃藥?就因為藥很苦?」
「嗯。」史明明伸出一雙縴縴素手抓住了裴傾的胳膊,道︰「姐姐你不知道,那藥好苦好苦的,我喝了就想吐,她們又蒙住我的嘴不讓我吐出來,咽進了肚子就一直翻騰著,像火球一樣滾來滾去,好難受好難受的。」
「明明,你喜歡下棋是嗎?」裴傾忽然道。
史明明眼楮一亮,道︰「是啊是啊,我可喜歡下棋了。」頓了一頓,又皺起眉道︰「可惜都沒什麼人陪我。」
「那我和你下,好不好?」
史明明驚喜道︰「姐姐,你陪我下?」
「是啊。不過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呀?」
裴傾走了幾步,道︰「如果你的了,你就乖乖喝藥。」
「那如果你輸了呢?」
「如果我輸了,這藥由我來喝,好不好?」
史明明偏著腦袋,想了又想,道︰「好,就這樣!你要是輸了,可不許耍賴!」
當下棋盤擺開,點上暖香,兩人相對而坐。
「你是客,你執白棋。」史明明笑盈盈地道。
這丫頭,雖是瘋了,但對于棋之一道,還是未忘啊。裴傾恬然一笑,執棋落子。說到底,其實她對于自己的棋藝也並沒有太大的信心,畢競,對手是史明明。但是身為裴家堡的長女,曾有一度,為了博取父親的信任,她什麼都學,而且,的確是除了武功外,其他的都學得不錯。雖然已有許久沒有下過棋了,但之前學的仍是記得的,應該可以對付吧。
太陽,漸漸沉下去,夕陽透過窗子照進來,有種脈脈的暖意。
裴傾落子,終于喜悅得叫了出來︰「你終于輸了!」
史明明睜著大眼楮,仿佛有點不敢相信似的盯著棋盤,喃喃道︰「你居然贏了?贏了?」
裴傾抿唇一笑道︰「三局兩勝,贏得好辛苦。來人,藥煎好了麼,給三夫人端過來。」
史明明搖著裴傾的手,撒嬌道︰「好姐姐,不喝嘛,不喝好不好?藥好苦的。」
裴傾晃著一根手指道︰「喂,我們說好的,不許耍賴。你別伯,這藥不會很苦,我讓人放了很多甘草進去,來,試試看。」半哄半遇地誘她將藥喝了下去,又取過一碟甜點讓她吃,史明明這才做罷。
裴傾看她吃完甜點,又照顧著她入睡,也許是藥力發作,史明明不一會兒便進人了夢鄉。
侍女在一旁看著,喜道︰「夫人真是有手段,這麼久以來,三夫人還是第一次這麼听話安靜地吃了藥呢。」
裴傾淡淡一笑,道︰「其實沒什麼特別大的竅門,只要多關心一點,多付出點感情,就能辦到。三夫人雖是瘋了,可她還是有知覺的,誰對她好,誰對她不好,她還是知道的。我並不是在指責你們什麼,只是如果自己能力範圍內能做到的事,為什麼不盡量去做呢?言盡于此,我走了,好好照顧她。」
一旁的侍女听了,臉刷地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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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揚揚的琴聲自很遠的地方飄過來,裴傾在走往听雪小築的路上,听到琴聲倒是怔了一怔。如果沒有听錯的話,那琴聲是來自駐琴小築的。
裴傾的心動了動,不知為了什麼原因,她就往那兒走了過去。也許是因為那琴聲太過悅耳,也許是因為那琴聲中摻雜了一絲莫名的溫柔之意,更也許只是因為她想看看厲小倩入住駐琴小築後會是怎麼個情況,所以就順著清清淺淺的琴韻,一路走過去,最後,終于看見了厲小倩。
不,應該說是看見了兩個人——厲小倩和……楊素!
厲小倩坐在窗前,正在彈琴。她的表情溫柔,唇角流露著動人的歡愉,她的歡愉來自背後的那個男子——楊素。
楊素立在她身後,表情很專注,目光中帶著裴傾所熟悉的溫柔,那種閃爍在黑黑雙眸問溫文的柔情,如同春日的水波,可以把一切寒冷的、悲傷的、不好的東西全都潤走,只留下脈脈的暖意……
裴傾只覺自己的心,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地揪住了。
為什麼?為什麼楊素會對厲小倩露出這樣的目光?那種體貼到入了微的憐意,本只獨屬于自己所專有,曾以為那是獨一無二的對待,卻原來,可以有另外一個女子,也來分享這份溫存……
一曲作罷,楊素拍了拍手,厲小倩微笑著盈盈站起.卻不知怎地,身子一斜,就要摔倒,楊素忙去扶她,于是.這一路就跌入了他的懷中。
裴傾看到此處,身子晃了幾下,向身旁的一棵小樹上靠去,樹枝經她一靠,抖動了起來,滿枝的積雪,一下子落下,砸得她好不狼狽!
聲響驚動了厲小倩與楊素,二人紛紛抬頭望來,滿臉驚愕。
裴傾的唇顫動了幾下,眼圈一紅,幾欲落淚.但又硬生生地壓了回去,一咬牙,也再顧不得風度禮貌,轉身便走。
「夫人——」楊素驚叫一聲,追了上來。
裴傾卻不停步,徑自急急走回听雪小築,一推門進去,便對著正在收拾屋子的翠兒和碧兒道︰「你們通通給我出去!」
翠兒與碧兒見她臉色蒼白,使對視了一眼,有點不明所以。隨之跟過來的楊素出現在門口對著二人點了個頭,兩人會意,便福了一福,雙雙退了出去。
裴傾深吸一口氣,往前剛走了幾步,身後便伸來一雙手臂,將她攔路抱住。
「放手!」裴傾又急又氣,拼命掙扎,「放手!放手!我叫你放手,听到沒有!」
楊素由背後將她緊抱在懷中,不發一語,只是她越掙扎,他便抱得越緊,仿佛生伯一松懈她就會消失了一般,不肯放手。
裴傾用力想扳開那緊圍在自己身上的兩只胳膊,但卻無濟于事,掙扎中,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刺入了鼻端,仔細看去,卻是楊素右臂上包扎的傷口裂開,滲出了血絲。裴傾一驚,所有的動作都停止在那一剎那,身體軟了下來。
楊素見她不再掙扎,便也松開了力量,將她輕輕扳轉過身來,面對著自己。只見裴傾淚眼朦朧,面無血色,又是氣苦,又是傷心,心中憐惜之意頓生,伸出手去,溫柔地拭去了她的眼淚。
裴傾哭倒在他懷中,淒聲道︰「我不知道為什麼,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我一見你和她那個樣子,我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我不喜歡她。」楊素緩緩開口,聲音堅定,「我一點都不喜歡她,夫人,我向你保證。」
裴傾听得他的保證,心里一怔,酸楚與不安漸漸消逝。她拾起頭盯著楊素的眼楮——楊素的眼楮清澈,如水一般聖潔。
楊素對她溫柔一笑,將她攬入懷中,輕嘆道︰「夫人,其實你不必如此。素心中只有夫人一個人,為什麼夫人對自己這麼沒有信心呢?」
「嗯。」裴傾點了點頭,忽又想起他手臂上的傷口,便道︰「很疼吧?我是不是弄疼你了?又流血了。」
楊素瞥了一眼自己的傷口,淡淡笑道︰「素惹得夫人不高興了,流點血是活該的。」
裴傾嗔道︰「你胡說些什麼呀,快坐下,我幫你重新包扎。」當下取了紗布來重新為楊素包扎傷口,傷口雖短,卻很深,似是利器刺入而傷。裴傾凝視著傷口,疑惑道︰「看這傷口,好像是飛刀所傷啊。」
「沒錯.是飛刀。」
「看刀身刺人肉中的深淺度與力量,像是江西遂子門的獨家手法,難道這次偷襲依羅島的刺客是來自遂子門?」
楊素微微一笑,道︰「想不到夫人雖不諳武功,但對江湖中事卻所知頗多啊。」
裴傾面上一紅,道︰「我學武不成,只能改學其他的.但畢竟出身武林世家,所以,江湖上的事還是知道了不少。」
楊素仍是微笑,卻不再接話,似乎是不想談及此事。裴傾默默地為他包好傷口,轉身剛要離開,手被楊素輕輕一帶,整個人頓時倒人了他的懷中。
呼吸夾帶著溫柔,撲面而來。黃昏的最後一抹余輝自窗口映進來,襯得雙眸璀璨如星。這個男人,似乎只用眼楮,就能說話。
「我——」裴傾張開嘴,剛想說話,楊素的唇就輕輕地印了下來,吞沒了她接下去想說的話和思維。
剛才包扎傷口所用剩的那卷白紗從桌上掉了下來,一直滾開去,延伸到了內室的床邊,紗盡,停住。一只靴子踩過那條白紗,黑黑的袍子飄落,覆蓋住了地面,如同夜幕,覆蓋住了整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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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傾微笑著醒了過來,她的眼楮,第一眼看到的,又是那淺米色的流蘇。沒有風,流蘇靜靜地垂著,仿若一個天荒地老永恆不變的承諾。
她忽然想起了楊素,生怕與昨日一樣醒來後不見人影,急忙扭頭看去,便看見了身邊男子如玉般的容顏。
還好,他還在,沒走。
淺淺的光線透過窗子照進房間來,外面的天,還只是蒙蒙亮。但,僅僅這一抹微弱的光線,便已足夠她將楊素的臉龐看清楚。
他的眉很濃,高高挑起,顯露著高傲與尊貴,但眉下的鼻子又極是挺直秀氣,薄薄的唇線條很美,緊抿時就是倔強,而微笑時就變得溫柔。都說薄唇的男人大多薄情,那麼眼前這個儀表出眾的依羅島第一家臣,又算是多情,還是無情呢?
裴傾俏俏地伸出手指去想踫觸他的唇,可指尖還沒到,手已被他一把抓住。楊素睜開眼楮,目中帶笑地望著她。
啊,他醒了?裴傾想把手縮回來,卻被抓得更緊。楊素的語音輕松,似是調侃︰「夫人,偷香被我抓住了。」
裴傾臉頓時紅了,惱羞道︰「胡說八道,我哪有?」
「那你一直目不轉楮地盯著在下干什麼?」
「我……我……」裴傾支吾了幾聲,找不出個合理的借口,眉毛一挑,哼了一聲道︰」好吧,就算我在看吧,那又怎麼樣?」
楊素呵呵地笑了起來,一個翻身,將她壓在了身下,道︰「夫人也會耍賴,這可不好哦。」
裴傾定定地望著他的眼楮,臉上的笑容漸漸逝去。
楊素奇怪于她表情的變化,便道︰「夫人,你在想什麼?」
裴傾推開了他,坐了起來,眉間便襲上了一縷輕愁,過了半晌,方道︰「素,我們這樣……算不算背叛?」
一語問中了最關鍵的忌諱,楊素的臉也一下子沉了下來,默然不語。
裴傾低著頭,輕輕道︰「我很害怕,我真的很害怕……從小,娘的經歷就告誡我,做人,不能走錯一步,一步錯,步步錯!尤其是感情……我,會不會也走和她一樣的老路,一樣的命運,然後,把罪過遺留給下一代人?」
楊素的目光閃爍個不定,如臉色一般的陰沉,此時的他,看起來竟有些可怕。只是裴傾卻沒有注意到,仍是道︰「為什麼世事如此的奇怪呢,為什麼人與人之間的緣分,竟是如此的迷離而且倍受捉弄?如果我不是裴家堡的長女,不需要為家族而犧牲我的婚姻.如果我不是嫁到依羅島來,如果我沒有遇見你,我的人生又會是個什麼樣子?不管如何,必定有著很大很大的不同……」
「夫人可是後悔了?」楊素的聲音冷漠地響起。
裴傾搖了搖頭,道︰「不,我不後悔遇見你,也不後悔愛上你,一點也不!甚至,我認為能夠遇見你是我有生以來最大的快樂。你不知道,我從小有多寂寞,除了我娘,沒有其他人關心我,沒有其他人疼我。我拼命地學習,引起了父親的注意,可他對我也從來沒有太過親切的表情,堡里的其他長輩們,表面上雖然不說什麼,可我知道,在他們心里,其實都不太看得起我和我娘……我過得很不開心,我每天的日子都是壓抑著的,直到出嫁,直到遇見你!來島途中你保護我,為我療傷,來到島後又一直照顧我,憐惜我……從來沒人對我這麼好過,真的!我所有的偽裝到你面前都一一褪去,只剩下脆弱和無助……素,我不後悔,真的,一點都不後悔!……但是……我真的很害怕,所有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訴我,包括我的理智,包括我從小所受到的教育,都在告訴我,我這樣做是不對的!身為一個妻子,我不該和夫君以外的男人產生感情!可是,我偏偏沒有辦法抗拒,一點辦法也沒有!」她緊緊摟住楊素,哭了起來,「楊素,楊素,楊素——」
淒婉的呼喚著這個佔據了自己生命中大部分內容的名字,裴傾的身軀顫抖得如同風中的花蕾。楊素臉上的陰沉之色漸漸淡去,最後換上了愛憐,他長嘆一聲,將裴傾攬得更緊,柔聲道︰「我在,我在,我一直在這。不管有什麼事,我都會和你在一起的,不害怕。嗯?」
他溫柔的語音減輕了裴傾心中的罪惡,她慢慢平靜了下來,低聲道︰「我會不會下地獄?」
楊素的目光閃了一下,又復平靜,緩緩回答道︰「如果下地獄,就讓我們兩個,一起去吧。」
帳幔上的流蘇,忽然無風自動了起來,款款地,像承諾在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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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傾伸出素手,支起了窗子,屋外,又下了一夜的大雪,庭中的梅花開得更艷了。
翠兒捧著新做好的棉襖進來,恭聲道︰「夫人,請更衣吧。」
裴傾望了望床上凌亂的被子,又望了望翠兒平靜到近乎木然的神色,心中又不安地跳了起來︰「她——不可能不知道楊素昨夜在此留宿吧!可為什麼她的表情中沒一點好奇或是驚訝或是鄙視的神色呢,難道是因為楊素在依羅島上勢力實在太大,沒人敢過問他的事情?還是這類的事情翠兒已經司空見慣、習以為常了?」
越想心中越是亂成了一片,連翠兒叫了她幾聲,都沒听見。
「夫人!」翠兒挨近她耳邊叫道。
裴傾猛然一驚,這才回過神來,尷尬道︰「啊,什麼事?」
翠兒向門外努了努嘴。裴傾順著視線望過去,就看見厲小倩儀容整齊地站在庭院中微微笑道︰「夫人早啊。」
昨日雖然是得到了楊素的保證,但看見這個女子,不悅感還是劃過了心頭。裴傾正了正臉色,淡淡點頭道︰「厲姑娘也早。」
「我是不是打攪夫人了?」
「哦,沒有。厲姑娘有事?」
厲小情盈盈一笑,容色更見嫵媚,道︰「今天天氣很好,小倩初來貴島,想四下走走散散心,但不知夫人有沒有時間,可否領我在島上參觀一下呢?」
裴傾怔了一怔,轉念一想,反正無所事事,陪她一行也好。當下道︰「好啊。」
厲小倩喜道︰「太好了,真是多謝夫人了。」
正如她所說的,今天天氣極好,陽光很是明媚,曬在身上暖暖的,讓人很容易產生慵懶的感覺。
裴傾帶著她慢慢而行,一路上指點風景給她看,路過明棋小築時,裴傾停了一停,想起昨日史明明在海邊見到厲小倩時便嚇得掉頭就跑的情景,暗自道︰「如果帶她進去,明明見了她不知道會不會又發瘋……為免事端,還是不帶她進去了吧。」
于是道︰「厲姑娘,這里面住的是個病人,只伯此刻還沒醒,我們就不進去打攪了吧?」
厲小倩張望了一番,笑了笑道︰「夫人說什麼,就是什麼好了。」
當下繞過明棋小築又向前行,不一會便走到了銀樓前。裴傾道︰「這是楊素……大人住的地方。」
厲小倩眼楮亮了起來,道︰「這就是楊總管的住處麼?不知小倩可不可以進去一觀呢?」
裴傾猶豫著,厲小倩又道︰「不會此處是禁地,不準入內的吧?」
「當然不,厲姑娘請跟我來吧。」裴傾輕輕推開了銀樓的門。
其實她自己也沒進過楊素的房間,只見樓內布置很是簡單,沒有一點多余的裝飾物,也絕不華麗,相對羅傲住的金樓的華貴來說,此處真可算得上簡陋了。裴傾心中暗自嘆息一聲——真是什麼樣的性格就會有什麼樣的環境,光是從住處的布置來看,便可知羅傲與楊素之間,差了有多少。
「想不到依羅島堂堂大總管的臥室,競是如此簡單,真是出乎意外啊。」
裴傾一笑,言語間有點自豪︰「是啊,他這個人不喜歡張揚,也不太喜歡花里胡哨的。」
厲小傍的目光在她臉上打了幾個轉,意味深長地道︰「哦,夫人倒是很了解楊總管啊。我听說夫人人島也不過十日左右吧?」
裴傾心頭一震,心虛的感覺又涌上來︰她,不會也知道了我和楊震的關系吧?應該不會,應該不會!但……自己昨日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已經被她瞧見了,以她的聰慧,若猜不出那才怪呢。
正思緒萬千時,忽然听見厲小倩奇道︰「咦,這畫上的人兒又是誰?」
畫?裴傾一愕,抬頭看去,就瞧見書架旁的牆壁上,竟也掛了幅仕女圖!莫不成他與羅傲一樣,都有把夫人的圖像掛在牆上的習慣?
裴傾心中驚奇,走上前細看。
畫上的人兒卻是個中年美婦人,只見她穿著華麗,發髻高挽,儀容非常高貴,嘴角還帶了絲微笑,但不知道為什麼,那抹笑容看起來竟似在諷刺一般。
厲小倩問道︰「這是誰?楊總管的母親嗎?」
「我,我不知道。但看這畫紙已經有點泛黃,看來已有了些年代了,可能是吧。」
厲小倩笑道︰「沒想到楊總管倒是個孝子,把母親的畫像掛在牆上,日日睹畫思人呢!」她說得輕柔,但那笑聲听在裴傾耳中,不知道為什麼,竟似與那畫上美人的笑容一樣,隱隱有股諷刺的意味。
正在這時,碧兒匆匆跑了進來,急聲道︰「夫人!夫人!不好了!三夫人又發瘋了,竟跑到晶樓里去了!」
裴傾大是一驚,道︰「啊?她跑那去了?」
「是啊,晶樓可是禁地,沒有少主命令,誰都不得入內的!下人們圍在門口,又不敢進去,不知道該怎麼辦好,所以來請夫人,看看能否哄她出來。」
裴傾咬了咬唇道︰「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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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趕到晶樓處,便見外面圍了好些人,個個一臉焦慮,束手無措。
服侍史明明的那兩個藍衫侍女一見到裴傾便迎了上來,跪倒在地,哭道︰「夫人救命啊!」
「起來!怎麼回事?」人群看見她,自動地讓出條路來,裴傾走上前,隔著晶樓的門縫往里面看去,黑漆漆的一片,什麼都看不見。
「是這樣的,夫人,今天早上起來服侍三夫人吃藥,三夫人起先還乖乖地吃著藥,後來不知道為什麼,她好像看見了什麼似的,一直瞪著窗子,然後大叫一聲,把藥碗一扔就跑了出去。婢子們一直在後面追著,三夫人她就奔到晶樓里去了,然後就什麼動靜都沒有了!」
「窗外有什麼東西?」
「婢子實在不知,婢子探頭向窗外看去時,就什麼都沒有了。」藍衫侍女很是惶恐。畢竟,史明明跑到禁地去的事情追究起來,她們是絕對月兌不了干系的。若是史明明到了樓內又惹出了什麼事故的話,那就更糟了!
裴傾又往門縫里張望了一番,還是什麼都看不見,而听听聲音,樓內靜得要命。
裴傾拍拍門,叫道︰「明明,明明——你在里面嗎?出來好不好?姐姐找你下棋呢!」
過了半天,里面還是什麼動靜都沒有,難道這里面有什麼機關,明明中了埋伏暈了,或是……死了?
「明明,你听見了嗎?出來啊,姐姐找你玩呢!」又喊了半天,還是沒有聲音。裴傾咬咬唇,就要伸手去推門,一旁的碧兒尖叫道︰「夫人,不可!」
裴傾的手僵在了空中。碧兒拼命搖頭道︰「夫人,不可以進去!晶樓是禁地,沒有少主命令,任何進去的人,只有死!這是島規,不能犯的!」
裴傾厲聲道︰「難道就讓明明在里面待著嗎?天知道里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如果一直不出來,難道我們也得一直等到羅傲回島了,得到他的批準後才進去嗎?」
「這——」碧兒的頭一下子垂了下去。
裴傾沉聲道︰「不管如何,我不能眼睜睜地等著明明自己主動出來,她是瘋子,不懂得照顧自己!我現在進去,如果少主回島後怪罪下來,就讓我一人承擔好了!」
深吸一口氣,裴傾推開了門,正要踏步入內,卻見一人飛快奔來,一把將自己拉了出去。
「你不要命了!」急促的語音即使是責備卻也清朗,來人原來是楊素。
「我——」裴傾剛要分辯,卻見楊素臉色嚴肅,可見事態很是嚴重,當下抿緊了唇,不再作聲。
楊素的目光在大伙兒身上轉了一圈,沉聲道︰「史明明還在里面嗎?」
藍衫侍女面無人色,顫聲道︰「是。」
「你們確定?」
「是,嬸子們親眼見她進去的,進去了就再沒動靜
裴傾抓住楊素的袖子,急聲道︰「楊素,明明會不會出事?這樓里面到底有些什麼?」
楊素沉郁著臉,不知是怒還是憂,過了半晌,道︰「你們全在這待著,沒我的命令,不許亂走,我現在進去。」
裴傾驚喜道︰「你可以進去?」
楊素不答,只是將她往碧兒那一推,說了聲︰「好生照顧著夫人」,黑袍飄動間,人已走入了樓內。黑色身影一閃而沒,被樓內的黑暗吞沒了。裴傾呆呆地望首這一切,有些迷茫,更多的是擔心——這晶樓里到底有什麼秘密,為什麼不得羅傲同意,任何人都不能人內?楊素就這樣闖進去了,會不會出事?羅傲回來後,會不會遷怒于他?
許多個問題糾集在一起,使得她的容顏青一陣白一陣,緊張到了極點,幾乎站立不住,幸虧還有碧兒在一旁扶住了她。
厲小倩遠遠地站在一邊,靜靜地望著這一切,什麼話都沒有說,只是她的神情,竟變得非常古怪,似乎有了一種不為人知的企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