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往里走,楊哲融的腳步愈是沉重,每走一步,他就想著自己該怎麼面對自己的父親,又怎麼在自己父親面前裝成痞子的樣子,想他的父親若是看見他裝的那種沒出息的模樣,一定會氣得病情加重。可是若不那麼做,柳碧華必然對他處處提防,如此一來他要取回遠光股權就更加困難,所以他告訴自己得要忍辱負重。「表哥……」在入門之前,張筱旬扯住他,「怎麼了?」「我不想要听你剛剛那樣的話,我相信你不是那種人,所以我不希望你在表姨父面前擺出那種樣子,如果表姨父看到你那種樣子,一定會病情加重。」「什麼樣子?我的樣子有哪不好看了嗎?」楊哲融故意不悅的問。雖然不願意說她瞧不起他那不上進的模樣,但是她確實是不喜歡的,張筱旬低垂著眼瞼,困難的咽了口口水,才說︰「說出來不怕你生氣,你剛剛和阿姨講話的樣子讓人很討厭。」楊哲融扯住她,佯裝不悅的詢問,「討厭?你的意思是說我那樣很丟臉嗎?」「我……」「你看不起我對不對?看不起我這個在外面混不下去而回來討飯吃的痞子,你心里是那麼想的吧?」是她錯了嗎?還是她對他的期望過高?可現在的他真不是她所認識的那個楊哲融,他還是那個口口聲聲說要保護她的表哥嗎?而面對他的咄咄逼人,張筱旬實在是有口難言。「說話啊!為什麼不敢說了?」突然,門板「刷」地被拉開,門里出現了坐在輪椅上頭的楊松年,「吵什麼?」在望見眼前的楊哲融時,他的聲音突然中止。「老爸。」「表姨父。」兩人同時叫了楊松年,可前者的表情比較嚴肅,做了多年的浪子,回來看到的卻是人事全非,當年健壯的父親如今卻得要依靠輪椅,不僅行動受到了拘束,連臉部表情以及說話的能力都受到了很大的影響,看在身為兒子的楊哲融眼中,可說是心痛如刀割。然似乎是忘記了自己的動作不便,只見楊松年奮力的想要站起來,見到多年不見的兒子讓他仿佛在瞬間又活了過來,情緒高昂的讓人不禁要想,也許親情反而是一帖良藥,可以讓人無藥而愈。但楊哲融還是適時的阻止了他,並說著,「你不要亂動,小心跌倒了可不好。」站在身旁的張筱旬卻還是不敢掉以輕心,生怕他說了不該說的話刺激了他的父親,所以總不時的以眼神提醒他,口下留言。「快,讓我看看你。」楊松年拉著楊哲融的手,因為一別就是九年,父親想念兒子的心情用再多的語言都無法形容他此時的心境,在端看的當頭,盈盈熱淚便在他略顯蒼老的眼眶中打轉了起來。「你別急,我這回回來會一直留在你身邊,只怕到時候你還會嫌我煩人哪。」「告訴我……這些年你都做了什麼?」楊松年很緩慢的詢問著。本來一開始他還有辦法得知哲融的消息,他們也通過幾回的電話,但是自從他病倒之後,他這個兒子的訊息就如同石沉大海般,一點音訊都沒有。如今他就在自己眼前,楊松年亦有如置身夢境的不真實感。「這些年你在外頭過得好嗎?」「好談不上啦!不過我既然站在這里,就表示還有飯吃沒被餓死,不過……」楊哲融沒機會繼續,因為他的腳被張筱旬結實的踩了一下,痛得他差點當場跳起來,而後他接觸到她殺人的眼神。這還真是不可思議的轉變,一個溫馴的女人何以能夠變得如此刁悍?更令他感到不可思議的是,她的刁悍並不是為了保護自己,而是為了保護他的父親,這點又教他感動。「瞧我口無遮攔的,這些年我就學到了這些,不過在國外如果不學著圓融點是混不到飯吃的,你們大概不習慣我的轉變吧?」「的確,不過你倒是變強壯了,已經是個真正的大人了。」「所以啊!你就不要太過操心,反正兒孫自有兒孫福,我不會讓自己餓死的,這麼想就好了嘛!」「表姨父,我看表哥從那麼遠的地方回來大概也累了,我想就先讓他休息一下,有什麼話慢慢再說吧!以後有的是機會聊,你說是不是?」「對,看我都老胡涂了,長途飛行一定很累,我這麼追問東追問西的還真是羅唆。」楊松年開心的拍拍楊哲融的手背,說著,「以後再慢慢告訴我你在美國的一切,今天就先休息一下吧!中午叫葉嫂給你弄些你愛吃的菜。」「嗯!」他輕應了聲,卻想,只可惜他不能夠說真話。★★★午後的陽光顯得慵懶,和風徐徐的吹動了枝頭上的綠葉,這應該是個優閑自在的周末午後,但是一整天張筱旬總是輕松不起來,除了眼前晃動的人讓她無法集中思緒,最讓她困擾的是她不想見的人即將到來。所以,一整個上午,她一直都是坐立難安的。「你干麼一直看時間?」「沒事。」「我在這里讓你那麼難受嗎?」「沒那回事。」張筱旬再度搖頭,一方面考慮著要不要告訴他自己的煩惱。才想著而已,楊哲融已經先問了,「你有沒有男朋友?」張筱旬嚇了一跳,心髒差點就停止了跳動,而他看她的眼神又讓她不安了起來,多年不見,兩人之間多少多了些距離,而她甚至清楚真正讓他們之間出現的距離是因為她感覺到了男女有別。以前他們可以說是無話不談,幾乎沒有性別的煩惱,他的世界里少不了她,她也認定了他會永遠存留在她的世界里不會消失,可是這九年之別倒讓他們拉出了距離,卻也在他們之間形成了一種奇妙的關系。她雖然還是叫他表哥,可是她身體的每個細胞都受到他存在的影響,他對她而言已經是個道道地地的男人,而她卻不知道自己在他心中是什麼?因為得不到任何的回應,楊哲融更上前了些,直至整個臉幾乎要貼上她的,才定格停住。看到突然放大的臉,張筱旬想到多年前他離去的那一天,他對她所作的親密舉動。他就要吻她了嗎?她怕,卻又很期待。可是,他卻只是問著,「你怕我嗎?」「什麼?」她羞赧的真想找個地洞鑽進去。夠丟臉的,原來只有她一個人還把那個吻記得牢牢的,顯然他早就忘記了他自己的承諾,甚至忘記了那個離別之吻,又或者那個吻對一個男人而言根本不算什麼,只是一種洋化的打招呼方式。「你靠太近了。」她提醒著。「有什麼不可的嗎?」他是不是以折磨她為樂啊?張筱旬生氣的想著,更想要推開他,甚或是斥責他不要開這種惡意的玩笑。但是她做不到,即使他改變了,那張臉還是她所朝思暮想的男人的臉,說她傻也好,說她笨也罷,她發現自己真的一點都不曾忘記這個男人過。「為什麼不留劉海?」他突然伸手抓了她一撮發絲問著。這算什麼問題?誰規定她得要留劉海?「為什麼得留劉海?」「不為什麼,只因為我喜歡就這麼簡單。」他說的理所當然,她卻認為他很奇怪。「表哥,請你走開一下好嗎?」「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他沒有听話的打算,只是沒頭沒腦的說著。「什麼問題?」「你是不是很怕我?」張筱旬搖著頭否認,「沒有。」「那麼為什麼我一接近你,你就很緊張?」「因為你一直在捉弄我。」楊哲融對此答案不甚滿意,又問︰「是那樣嗎?不是別的因素?」她反問他,「你以為該有什麼別的因素呢?」「比如……」「比如人言可畏,所以請讓我好做人點,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而且阿姨也不喜歡我們這個樣子。」「什麼時候開始你變得這麼听她的話了?」她哪有變,一直以來她都很怕得罪阿姨,倒是他,以前根本沒把阿姨看在眼中的人,現在卻對阿姨奉承阿諛了起來,所以變的其實是他才是吧?「我沒有改變,從來沒有。」「都沒變?」楊哲融壞壞的笑問︰「包括喜歡我那點也沒變?」張筱旬的一顆心恍若被人當場戳了一個大洞,痛得她差點哭了出來。他怎可以這樣對待她?!竟然以她的真心來取笑她?太過分了!她不在乎他忘記了誓言,她也可以不在乎他曾經奪去了她寶貴的初吻,但是卻無法忍受他用玩世不恭的態度來看待她的真心。「怎麼可能,我早說過那是小孩子的事了,所以早就忘記了。」她強撐著說。「真的?」「當然。」除了這麼說她還能怎麼回答?她丟不起更大的臉,而她也從來都不勇敢,所以不敢承認自己依然愛著他,★★★張永勝來了,受到柳碧華殷勤的招待,她歡迎他的態度簡直就當作是總統親臨楊家,如果還有皇帝,其待遇也差不多如此而已了。張筱旬認為柳碧華太夸張了,就算宏勝是大企業,拉攏宏勝的確對遠光有很大的幫助,但這並不代表沒有宏勝遠光就會倒閉,這點連她這種門外漢都懂的道理,她不懂為什麼阿姨會不懂哩!不過,說到底就是人的貪念,人一旦有了貪念,就算給她全世界,只怕她也不會感覺到滿足的。阿姨的野心很明顯的,而她也很清楚自己不過只是一顆棋子,一個任人擺布而無從選擇自由的人偶而已。「我上樓換個衣服。」很高興此時自己身為女人,愛美是天性,所以她可以有機會稍稍喘口氣,不用听到那難以消化的高談闊論,只是她不懂,表哥干麼寸步不離的跟著她?「你可不可以出去,我要換衣服。」楊哲融非但沒有離去的打算,還順手拉了張椅子坐了下來,並且用很奇怪的眼神望著她問︰「你喜歡那種類型的?」「那是我的自由,請你出去好嗎?」「你真的喜歡那種類型的男人?」他到底想干麼?既然忘記了承諾,何不就不要管她,這樣糾纏又算什麼呢?「你到底想說什麼?」「那種男人配不上你的。」「謝謝喔!你以為我是什麼千金大小姐嗎?」張筱旬冷哼著氣提醒他,「請不要忘詛我只不過是你們家的養女,像我這樣的身分,有人愛就該要偷笑了,你認為我該桃三撿四的嗎?現在可不可以請你出去?」她一邊說著,一邊從衣櫥拿出一套衣服來,但是楊哲融卻強硬的搶走了那套衣服,然後掛回在櫥中。「你到底在干麼?」「很簡單,不讓你去約會。」「你別害我好不好?」張筱旬懇求的說。「我是在救你,我說過了,那個男人配不上你,那種人一看就知道是不學無術的家伙,你要約會也得要挑個像樣的。」「比如呢?」楊哲融指著自己,嘻皮笑臉的說︰「至少也要像我這樣的。」像他?這根本就是存心挖苦她嘛!他是否看出了她依然喜歡著他?否則為什麼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請不要開玩笑了,等會兒阿姨又要不高興,我可是擔不了那個責任,如果你有時間在這里胡攪蠻纏,何不去陪陪表姨父,他一定很希望听听有關于你在外國的所有事情……」「那個我自然會找機會告訴他,但是今天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你去赴約的,跟我去個地方。」也不管她的意願是什麼,楊哲融強硬的拉著她往外走。「表哥,你到底要帶我去哪里?」「總之你跟我走就是了,如果你信任我,又或者你真的情願和外頭那個油頭粉面的出去約會,也不願意陪陪我?」如果她可以選擇,意思是說她如果真的可以選擇,她當然會選擇陪他,哪怕是要她上山下海,她都會緊隨著他,但是她有那個選擇的權力嗎?★★★楊哲融和張筱旬光是要走出大門,就得要先過關斬將,柳碧華和張永勝,兩關都不好過,才下樓,他們就破爛截了下來。「怎麼你還沒有換衣服?」柳碧華礙著張永勝在場,沒有大罵出口,其實心底已經很火大。況且,她一直就不喜歡楊哲融和張筱旬太過親密。「我……」沒有借口可找,張筱旬只能呆呆的望向楊哲融,心想麻煩是他惹的,當然得由他來解決。楊哲融不疾不徐的走向張永勝,笑說著,「你就是要娶我們家筱旬的張先生嗎?」張永勝望著他,狐疑的點頭,並問︰「請問你是哪位?」「我是筱旬的表哥。」「表哥?怎麼沒听過有你的存在?」張水勝疑問道。「怎麼?你不信嗎?」「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在想以前怎麼沒見過你?」柳碧華揍過來說道︰「他才剛剛從國外回來,是……我丈夫前妻的兒子。」「喔!那個離家出走的……」「怎麼?我不可以離家出走嗎?」楊哲融冷著眼詢問,那模樣挺嚇人的,簡直和流氓有的比。張永勝收回自己的視線,四處溜轉說︰「就算你是她的表哥,也不能夠妨礙我們約會吧?」「借一步說話好不好?」楊哲融攀上他的肩頭,笑問著。「你有什麼話……」楊哲融還是把他拉到一旁,然後用旁人听不見的語調說著,「你相不相信我可以左右筱旬的思想與決定?」「我不懂你的意思?」楊哲融笑著說︰「我是說,看筱旬似乎沒有喜歡上你,你希望她對你有好印象吧?」「當然。」張永勝點頭道。「那麼如果你硬要她和你去約會而把我這個好久不見的表哥撇在一旁,你想她會對你有好印象嗎?」「我是她的未婚夫……」楊哲融打斷他的話,「一直都是我後母在說的吧?」「婚姻由長輩作主也沒有什麼不對的……」「到底是要娶個心甘情願嫁給自己的女人,還是要娶個滿月復不情願的女人進門,你可要想清楚才好。」楊哲融笑著對他說,「我想你應該是很聰明的才對吧?」「當然。」張永勝悶著頭想了許久,再度抬眼看著楊哲融,然後把視線調向較遠的張筱旬,從他們的眼神中,他相信眼前的男人比柳碧華更有能力影響張筱旬的決定。「你要我怎麼做?」「約會什麼時候都可以的對不對?」「我約好了設計師……」楊哲融再度打斷他的話,「我認識的設計師可以設計出更適合筱旬的禮服,你想要她成為最美麗的新娘子吧?」「當然。」「那麼你得信任我的眼光,我幫你們介紹設計師。」「真的?」張永勝不相信的問。「當然,這方面你應該可以信任我。」張永勝再度望了他一眼,這回足足打量了他好久,從上到下,然後眼中出現了贊賞,心想至少在造型設計上,他比自己勝過好幾十倍。「怎樣?」「我知道了。」張永勝轉頭對張筱旬說︰「既然你表哥剛回來,就讓你多陪陪他一下,我明天再過來。」「等一下,怎麼突然變卦了?」柳碧華心急的追問,「哲融,你到底對永勝說了什麼?」「沒什麼啦!我只是說要幫他們介紹更有名的設計師,我認識個意大利的設計師,他正好到台灣來,所以想介紹給他們。」「是那樣嗎?」柳碧華壓根不信任他的說詞,所以轉而向張永勝求證,「永勝,真的是那樣嗎?」「是啊!」張永勝興奮的說著,「我想讓她成為最出色的新娘,而且這也關系我們張家的面子,總要更注重一些。」總算送走了張永勝,但是柳碧華這關遠比張永勝更難過,她依然不信任楊哲融,而且不停猜測著他這回回來的目的。「你不要給我耍什麼把戲,要是讓我知道你想從中破壞這個婚事,我會讓你很難看的。」楊哲融佯裝膽怯的說︰「我哪敢,我是真的好心要幫他們介紹設計師。」「總之我不許你破壞,為了楊家,也為了筱旬,張家是最合適的。」楊哲融冷冷的想著,只怕是為了她自己的吧?但何妨,反正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之內,接下來就是想辦法從柳碧華手中把遠光的股份重新買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