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地趕回王宮里後,波瑟芬妮總算松了一口氣。
盡管她的全身上下酸疼得要命,但無論如何還是得咬著牙撐過去;因為她這麼無緣無故地消失許久,一定會引來公主的強烈不悅,得快去向她解釋才行。
然而,在到達珊雅特的寢宮之時,守在寢宮之前的兩名士兵,卻將她阻攔下來。
「珊雅特公主吩咐過,不許任何人進入打擾她。」
「啊!」波瑟芬妮錯愕的。「為什麼?」
「你還不知道嗎?公主今天早上救了一個陌生男子,而這名男子現正在她的房里。」
「公主救了一個陌生男子?」波瑟芬妮真是驚訝得不能再驚訝了。「而且還在她的房里?」
「是啊!就連國王反對也沒用,不曉得她究竟在想什麼!」
「那……那公主有沒有詢問過我?」她小心翼翼的。
「沒錯,你今早跑去哪里了?公主就是因為要去花園找你,所以才會踫到那個男的。」
「我……」她一時不知道要怎麼解釋。
「算了算了,有什麼話明天再跟公主說吧!」
「……嗯。」莫可奈何,她只好點點頭離去了。
翌日一早,波瑟芬妮在梳洗完畢後,便來到珊雅特的寢宮里;然而,令她驚愕的是,她竟趴在床沿睡覺,且身上穿著的衣服極為單薄。
看到這樣的情況,她趕緊跑去拿了件絨布織的長披風,再跑到珊雅特的身後為她蓋上去。
待她這麼一蓋,手也放開直起身,目光便不經意地往床上輕輕一瞥,想知道那個被公主救起的陌生男子長什麼樣子。
然而,僅僅是一-那間的事情,她卻整個人震駭得倒抽一口氣。
以為自己看錯,她還揉揉眼楮,將瞳眸睜得更大些;然而,那不是幻覺,也不是作夢,躺在床上的正是她日夜牽掛的人!
她難以置信地握緊拳頭,咬緊了牙,身體內的血液似要整個凝結,腦子里也亂烘烘地一陣暈眩,隨著問號的激增,她所有的思緒皆被攪亂。
為什麼?
為什麼赫地司會在這里?
他又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難道他發生了什麼事嗎?
想到此,她的臉色倏地轉為蒼白,並激動地上前去仔細看著赫地司。
只見他的頭上、手上都里著厚厚的白布,恐怕連他的兩只腳也是如此吧!她清澈的眼珠頓時浮涌起難抑的淚水。
「怎麼會傷成這樣?你怎麼會傷成這樣?」她無助地搖著頭,然後咬住拳頭逼自己不準哭出聲,但淚水經她那麼一晃,便掉出眼眶。
熟睡中的珊雅特,就被那濕濕涼涼的東西給弄醒。她睜開有些迷蒙的眼楮,直覺地拉住披風後,便看到了波瑟芬妮。
「你在做什麼?」她微微皺起眉。
「啊……」一听到珊雅特的聲音,波瑟芬妮趕忙慌張地抹著眼淚,背過身。「沒有……沒有……」
「沒有?」珊雅特轉頭看了眼赫地司,疑心地慢慢站起身。「你不會是認識這個人吧?」波瑟芬妮只是拼命地搖頭。這時又想到自己的臉頰上有著水,她模模臉,用手背擦了掉。
「……你在哭?為什麼?」她強硬地將波瑟芬妮的身子扳過來。
「沒有……我……我只是……只是有點控制不住自己。」她垂下臉,嘴唇還有些打顫。
「控制不住自己?你是不是真的認識這個人?」要承認嗎?可是她現在這個樣子怎麼承認?
她咬住下唇,用力地搖頭。「不,我不認識他,只是……他長得很像我……的一個朋友。」
「你的一個朋友?」
「嗯……」
「那你哭什麼呢?」
「因為……因為他現在……不曉得在哪里,我……很想他。」珊雅特理解了,也相信了她的話。
「是嗎?原來如此。」她放心地轉身,把赫地司身上的被子再蓋密一些。
「公主,你……」看著她的一舉一動,波瑟芬妮的心都扭緊了。「你認識這個人嗎?」
「我?」珊雅特搖搖頭,將目光投視在赫地司身上。「我怎麼可能認識他,我甚至沒有把握他會不會是壞人。」她頓了頓,又聳聳肩。「不過無所謂,不管他是不是,現在他傷成這樣,恐怕連動也很困難吧!」盡管珊雅特的臉上仍是平平板板的,但是,波瑟芬妮卻覺得她在微笑,一種發自內心卻散發于無形的笑。
強忍住心中情緒的翻騰洶涌,她鎮定地問︰「那麼,他……他為什麼會傷成這樣?」珊雅特只是搖搖頭。「這我也不知道,等他醒來我再問他吧!」
波瑟芬妮不禁擔憂地看著赫地司,喃喃念著︰「那他什麼時候才會醒?他的臉色那麼蒼白,真的能活下去嗎?」
珊雅特在這時站了起身。「幫我準備衣服吧!我要晨浴。」
「啊!是……是的。」臨走前,波瑟芬妮還依依不舍地一直看著他,好象五髒六腑都翻攪在一起,令她既痛苦又難受。
「你慢吞吞的在做什麼?」珊雅特在走出門後喊了一聲。
「是……是的,公主,我馬上來了。」一向凝肅而平靜的冥府,近來似乎沒有一天安寧過。
就像這日,那位不合作的奧德雪.紐克古斯又要和他們來個唇槍舌戰了,三判官全都無奈地嚴陣以待。
「我看這回你們怎麼給我交代,都一個月了,還不放我回去!」她兩手插著腰、下巴抬得高高的,十分理直氣壯地沖著他們說著。
「這……」他們有些委屈地相互望了數眼,似乎找不出較具敷衍性的借口搪塞她。
「拜托,不要讓我的青春年華繼續地耗在這里,好不好?再這樣下去,我會抓狂的!」她忍無可忍地嚷。
豈止是你要抓狂,我們三個也要發瘋了!他們三個苦悶地想。
「說話呀!為什麼不說話?你們可別告訴我,我回不去了,如果真是這樣,我可是會殺人的!」
「噢,求求你饒了我們吧!我們也真的想放你回去,但是,我們做不了主呀!冥王至今未歸,我們也拿不定主意。」
「他不回來你們就不會去找他嗎?干嘛這麼被動啊!」
「這……這跟被動一點關系也沒有,實在是我們不能隨便離開工作崗位。」雷達曼塞斯正色地搖搖頭。
「那就派別人啊!這地府里的嘍-這麼多,隨便找一個不就得了。」
「唉!你一定要這麼為難我們嗎?冥王到現在還不回來,定是有他的原因,我們的權力再怎麼大,也管不到他頭上。」
「天哪!」她懊惱地拍了下額頭。「為什麼這些個倒霉事都落在我身上呢?我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回去擁抱我的陽光和我的土地?」
「你放心,回去是一定會讓你回去的,只是……需要一點時間。」
「時間?還要多少時間呢?你可要記得女人的時間是最寶貴的,怎麼可以白白浪費在這個鬼地方!」她哇哇叫。
「你就再忍一忍吧!我保證再用不著多久的。」
「是嗎?這句話你們已經說了不下百次,我听得耳朵都快生繭了。」
「要不然這樣吧!再給我們兩個禮拜的時間,若兩個禮拜後冥王仍未回來,那麼,我就派人去找他。」
「你保證?」她挑高眉。
「唉!是的,我保證。」
「……好吧!再給你們兩個禮拜。兩個禮拜一到,要是還不送我回去,你們就完蛋了!」奧德雪還真不客氣地說。
三判官不禁搖搖頭嘆息,只能在心中暗暗祈禱。
不知道這是不是命運的安排,盡管一個月的期限到了,波瑟芬妮卻不必返回冥府,因為……赫地司陷入昏迷之中,人也置身于凡間。
只是,這幾天守在他身旁的,卻不是她,而是珊雅特公主,即使……她是他的妻子。
不能相認的痛苦,就如萬蟻噬心一般的折磨著她,然而能怎麼辦?除了等他清醒,她什麼事也不能做。
「波瑟芬妮,你過來一下。」珊雅特突然說話讓她一驚回過神,趕緊就到她身旁去。
「什麼事,公主?」
「去燒些熱水來給我,我要幫他稍微地擦一子。」珊雅特靜靜地看著赫地司,毫不遲疑地說著。
波瑟芬妮一時反應不過來地愕住。
見她一動也不動,珊雅特將目光轉向她。「沒听懂我的話嗎?我要你去燒些熱水來給我。」
「這……」波瑟芬妮有些慌亂的。「你……你真的要幫他……」珊雅特忖度一下,似乎也考慮到「那個」層面的問題。
「好吧!順便再替我找個侍衛來。」波瑟芬妮總算松了一口氣,她點了頭。「是,我馬上就去。」然而,就在她轉身欲離去之際,一個驟發的劇烈咳嗽聲讓她當場停住腳步,珊雅特的聲音也立即在她的身後響起。
「啊!波瑟芬妮……波瑟芬妮你快回來!」波瑟芬妮回過頭,瞪大眼,發現赫地司竟一咳,咳出了血,眼楮也因此而痛苦地睜了開來。
「快,快去叫醫司來,快!」珊雅特一邊輕拍著他的背,一邊朝她大喊著。
她有些手足無措地點著頭,焦切地一個轉身飛奔出去。
待叫來醫司後,赫地司的胸前已一片殷紅,臉色卻蒼白如紙,虛弱得說不出任何言語。波瑟芬妮的整顆心都糾痛了,眼眶又不由自主地盈滿淚水,卻不敢太過接近他。
珊雅特雙目緊緊地看著赫地司,而醫司已檢視完他的病況。
「他沒事了。」
「他沒事?」珊雅特不敢相信的。
「嗯。」醫司自己似乎也有些納悶。「我想剛剛的那一咳,大概把他體內淤積的壞物一次排出,所以他才會清醒過來。」
「那他現在真的不要緊了嗎?」
「只要不再引發其它的病癥,我想不會有問題的。」醫司沉頓一下,又說︰「不過他現在的身體狀況十分虛弱,恐怕要調養好一陣時日才能恢復體力,得好好照料他才行。」這時,珊雅特發現躺在床上的他緩緩轉動臉望向他們,似乎想說話,她趕緊握住他的手,在床邊蹲了下來。
「怎麼了?是不是哪里痛?」他的眼楮閉了一下,似乎真有哪里痛,波瑟芬妮也忍不住地站上前。
「我……」他的聲音虛弱如蚊嗚,且十分沙啞。
「是……是不是你想喝水?」珊雅特一時想到,于是轉頭朝波瑟芬妮喊︰「你快去倒杯水來!」
「噢,是。」她趕緊照做。「水來了!水來了!」波瑟芬妮匆匆忙忙跑來。
珊雅特接過杯子,細心地扶著他起身,再將水遞給他喝,並輕拍他的背。
「小心點,慢慢喝。」等他喝完,珊雅特將杯子拿給波瑟芬妮,只見他艱困地喘息一陣,才又慢慢抬起目光,巡視著周遭的人、事、物。
當他的視線落在波瑟芬妮的身上時,波瑟芬妮的呼吸幾乎要屏住;但是,他卻沒有反應地掠過去,注視著正握著他的手的珊雅特。
「你……是誰?」
「我是救你的人,也是這個國家的公主,我叫珊雅特。」
「珊……雅……特?」他喃喃念著,那藍眸淡淡的,帶點恍惚地望著上方,頓時皺起眉頭。
「那……我是誰呢?」
「啊?」珊雅特身子明顯地一僵,她看向醫司,又望回他,以為她听錯了。「你在說什麼?」
「我說……我是誰呢?」他的聲音很低很低,好象縹緲不存在似的。
「你不知道你是誰?」這會兒醫司愣了一下。他低頭忖度許久,緊接著他就有些理解了。
「看來他的腦子傷得不輕,才會導致失去記憶。」
「失去記憶?那怎麼辦呢?」
「這我就沒辦法了,得靠他自己才行。」醫司搖搖頭,嘆口氣。
「那……那這個現象會持續多久?」波瑟芬妮突然惶恐地拉住醫司。
「很難說,我也很少踫過這樣狀況,不過據說,嚴重點的,可能會一輩子都記不起來。」
「我的天……」她腦中轟然一響,忍不住就退了數步。
赫地司失去記憶?他忘了自己是誰?
天哪!那該怎麼辦?她要怎麼辦才好?
這時,醫司不禁擔憂地說了︰「公主,我覺得你還是應該將他交給國王處理,否則他要是個來歷不明的人怎麼辦?」
「他都失去記憶了,還怕來歷不明嗎?修萊醫司,你管得也太多了。」珊雅特相當不領情地說著。
「公主……」
「好了,你可以走了。」見珊雅特如此執拗,醫司也只好莫可奈何地離開寢宮。
「波瑟芬妮,去吩咐御廚做一些恢復體力的東西,盡量快一點。」珊雅特立即又下了命令。
盡管波瑟芬妮現在實在不願讓赫地司離開她的視線範圍,但是,珊雅特公主的話她實在不能不听從。
「……是,我馬上就去。」在經過一番溝通之後,珊雅特總算妥協,願意讓赫地司睡在別的寢宮。國王雖不願自己的女兒與一陌生男子過分親近,但見她如此堅持,也無法再繼續阻止她。
只是這樣一來,珊雅特除了睡眠與沐浴之外,其余時間就都待在這個房里了。
「我以後……喊你葛尼,好不好?」赫地司沒有點頭沒有搖頭,他打自清醍後,就一直陷入一種半恍惚、半沉思的狀態,深深沉沉的,有點憂郁。
「這樣吧!你先把這些東西給吃了。」赫地司卻在這時皺起眉,望向她。「你說我叫什麼?」
「葛尼。」
「葛尼?那是我的名字嗎?」
「不,那不是你原本的名字。只是,我無法曉得你原本的名字,而你也無法告訴我,不是嗎?」
「那麼,我到底是誰?」
「我想……你還是暫時別去想這些吧!該想起來的時候,你就會想起來的。」赫地司並不會覺得頭痛,但他的腦子里就是一片空白,什麼也沒有,就連一點點片段的記憶也未曾出現;他懷疑自己在此之前是否存活過。
這時,有個侍女走進來。
「對不起,公主,國王有要緊的事請你過去一趟。」珊雅特停頓一下,將碗交給波瑟芬妮,然後站起身。
「好吧!我隨後就去。」
「是的,公主。」
「波瑟芬妮,你代我喂他吧!定要他把東西吃下去才行。」
「我?」波瑟芬妮有些無措,她甚至連面對赫地司的勇氣都沒有。
「好好照顧他,我很快就回來。」說罷,珊雅特便走了。現在的她對波瑟芬妮,似乎已是完全地信任。
波瑟芬妮拿著碗,竟忍不住地發起抖來。她強迫自己深吸一口氣,才走過去在床沿坐了下來。
赫地司順勢將目光望向她,但也是面無表情。
知道他在看她,她覺得自己的心髒都快停止了。
「你……吃點東西吧!」
「我不喜歡吃這些東西。」他竟像個孩子似的搖頭。
「可是……為了恢復你的身體,你多少還是得吃一點,要不然你怎麼好起來,是不是?」他卻彷佛沒听到她的話似的,徑自說出了這句話。「我覺得……好陌生啊……」
她微微一震。「好陌生?」
「空氣流動的感覺、亮亮的感覺、呼吸的感覺……」他望著窗外的綠景。「好象都跟我毫不相干,好奇怪啊……」
「赫……」差點月兌口而出的名字,又教她硬生生地吞回去。「你……別去想這個了,先把身體養好吧!」
「那是鳥嗎?好輕盈的身子,這麼一瞬間就飛過去了,和‘孤傲’很像……」他沒有理會她,只注意窗外有只鳥兒飛掠而過。
「孤傲?」波瑟芬妮這下子真的震住了,也有些激動起來。「你……你說‘孤傲’?」
「我說‘孤傲’?」他登時蹙起眉頭。「‘孤傲’是什麼?我為什麼突然提了這兩個字?」
「你……你還記得些什麼?你是不是還能想起些什麼呢?」她急急的。
「不……我什麼都想不起來,腦子里空空的,什麼東西也沒裝下。」
「赫地司……」波瑟芬妮再也忍不住了,她眼眶一紅、鼻子一酸,便垂下臉低聲飲泣。
而赫地司卻突然怔了下,並望向她。「你剛剛說了句什麼?我好象听過那幾個字。」她搖搖頭,努力地抹掉眼淚。他猶豫半晌,主動地把碗給接了過來。
「好吧!你別哭了,我把這東西吃了就是。」以為她會哭是因為怕被罵,他只好動起湯匙。
她抬起淚痕猶濕的臉,看著他一口一口地把東西吃進肚里去。
「為什麼?為什麼你會變成這個樣子……到底為什麼?」她的眼眶卻再度一紅,連忙掩住了臉。
看到她愈哭愈傷心,他心中扭過一絲不忍。
雖然他不知道她是誰,但是,他還是忍不住地伸出手,輕輕拭去她臉上的淚珠;
僅僅只是這麼一踫,他卻立即感受到一種奇異的磁力,像電流般在他體內疾速竄動著——
「波……波瑟芬妮?」他潛意識地喊了出聲。
听到這四個字,波瑟芬妮萬分驚詫地停止了啜泣。
「你……」接著,他卻矛盾地用手捶著頭,紊亂地甩了甩頭。「我又在說什麼?那又是誰的名字?」
「發生了什麼事?」這時,珊雅特出奇不意地返回來了。
「我……我也不知道。」波瑟芬妮有些心虛地趕緊站起身,並慶幸自己是背著她,不至于讓她瞧見她臉上未干的淚痕。
「怎麼,為什麼不把碗里的東西吃完呢?這樣子是絕對不行的。」珊雅特如此對他說。
波瑟芬妮有一種急欲求得解月兌的沖動,于是她什麼也沒說地轉身就跑了出去,雖然珊雅特有些不解,但也沒去多加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