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非得穿這些個衣服不可嗎?」
望著銅鏡里的自己,茵茵忸怩難安地扯了扯滾了圈白色波紋的裙-,又整了整繡著牡丹花的藍緞襟口,對這樣的打扮頗不習慣。
「那當然,這可是莊主特別交代的。」阿梅心情愉快地扳正她的身子,從頭到尾仔細打量她,而後滿意又羨慕地嘖嘖出聲。「真所謂人要衣裝、佛要金裝,瞧瞧,-現在可是個不折不扣的小美人呢!」
茵茵徘紅著臉急忙把眼光從鏡面上移開,羞赧地垂下臉。
「我一點都不美,阿梅,-才是個大美人。」
「少捧我啦,這麼牽強的話我才不信呢!」阿梅嘻嘻一笑,親昵地執起茵茵的手。「也幸好是-得到莊主的青睞,否則我才不把-打扮得這麼漂亮。」
「真的?」
「當然是真的嘍!」阿梅拍拍她的手背。「-先在這兒等一下,我去告訴莊主,說-已經準備好了。」
「嗯。」
于是,茵茵挪張椅凳坐下,輕輕掀起裙-一角,細心檢視著左腿上用來固定骨骼的木板與纏緊的繃帶。玄大夫叮囑過,她的腿骨雖然已經矯正,可以正常走路,慢慢適應,但絕不能劇烈跑動,免得拉傷筋骨。
听到這個消息,茵茵雀躍得幾乎要瘋掉,她不但熬過了最痛苦的時期,而且過程順利毫不拖泥帶水,痊愈的速度也讓玄大夫對她忍痛的能耐大大贊許!
無論如何,她不再是個瘸子了,她可以像個正常人一樣走路跑跳,不用再忍受那些異樣又同情的眼光了。
正當她心滿意足地再將裙-蓋回小腿時,抬起頭才發現費雋淳不知何時已進到屋里,她窘迫地急忙站起。
「莊主。」
瞪著眼前這個樣貌清絕出塵的女子,費雋淳驚為天人地震住不動!
眉彎新月,明眸皓齒,玉頰略施薄粉,一張月兌俗姣顏益發清麗無瑕。她解開了辮子,梳著秀麗可愛的雙螺髻,髻下曳著兩束綁了緞帶的長發,髻上綴著黛色珠花,身著藍底白邊的錦緞衣裳,外罩雪白色夾襖,縴細削瘦的身形顯得有些單薄,卻讓人生起憐惜之意。
他知道茵茵生了張好面孔,但他不知道的是,她裝扮起來竟如此驚艷!
一直到她尷尬地垂首咳了兩聲,他才驀然回過神。
他這輩子見過不少堪稱傾城傾國的絕子,卻沒一個令他如此失態,他不自在地挪開視線,再轉回臉時,已慢慢恢復鎮定。
「-的腿,沒問題吧?」
「玄大夫說只是正常走路的話,不會有問題的,不過,我得一步一步慢慢走才行。」她抿了抿干燥的唇,輕聲說道。
自從那一晚他吻了她之後,她滿腦子都是那春暖花開的旖旎畫面,現在再瞧了他的臉,一顆心更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
他走近她一步,眼中有著滿溢的溫柔與深情,伸出修長手指撫過她紅撲撲的臉頰,細致滑女敕的觸感,和他吻過的唇一樣美好。
瞧瞧他挖出怎樣的一塊璞玉了,雕琢後竟生得如此美好!柳眉、星目、巧鼻、杏唇、嬌顏,還有那純淨無瑕的笑容……
搖搖頭,讓迷失的思緒回到原位,卻阻隔不了深陷的心。
「-這個樣子若讓馬雲盼瞧見,恐怕又要嫉妒-了。」他沙嘎地道。
這個時候,茵茵的臉更加紅了,她不知道該不該罵自己真不知害臊,但是,她真的很喜歡他這樣溫柔地模她臉頰;雖然,他眼底凝著似有若無的孤獨與寂寞感,令她好不舍。
費雋淳低嘆口氣,為自己的意亂情迷感到懊惱,順勢將手抬起拂開她被風吹亂的額前劉海。
「走吧,馬車已在外頭候著了,遲了可趕不上迎燈隊伍。」
「嗯。」茵茵大力點頭,稚氣純樸的笑容有著高度的期待。
悶在莊里這麼久,總算可以出去走一走。她也開始想象著,繁華興盛的杭州城內,有著怎樣繽紛燦爛的街景?
正月十五元宵日,街頭巷尾鼓樂喧天,檐下窗前張燈競歡、燃放花炮;路上鳴鑼打鼓,剪彩舞獅,一人擎首,一人擺尾,到處歡躍。個個神廟宗祠前還掛起許多造型不一、精致美觀的花燈,大小彩燈競放光華,匯成一條火龍,輝煌如同白晝,教整條街熱鬧異常。
觀燈的人群,從四面八方摩肩接踵蜂擁而至,可說人山人海、萬頭鑽動,把整個城中區圍堵得水泄不通,其中當然也包括寸步難行的費雋淳與柳茵茵。
對茵茵而言,這可是她生平頭一回賞花燈,因此興奮之情不在話下。
不過,由于個頭太過嬌小,茵茵困在密不透風的人潮里差點沒法兒呼吸,幸虧費雋淳時時留意她有無被推擠的人海給淹沒,否則她早不知被擠到哪個地方哭著找回家的路了。
「記得跟緊我,不然咱倆要是被人群沖散,恐怕會很麻煩。」他低下頭來仔細叮囑她。
「我知道,我會緊緊跟住你的。」茵茵才剛點頭,發覺他牢牢握住了自己的手,心里暖暖的,臉頰也因空氣流通不易而脹紅。
迎燈隊伍先以火流星開道,繼而是彈柱火把、彩旗硬牌、管弦絲竹,然後是山水花卉燈、飛禽走獸燈、蟲魚蜂蝶燈、亭台樓閣燈、珠簾傘燈等等,最後又以火流星殿後。
星芒徹天,珠光燈海,看得人眼花撩亂、目不暇給,茵茵像個鄉巴老,瞪著大眼張著嘴,看著一支支璀璨奪目、色彩絢麗的迎燈隊伍從面前行過,她簡直不敢眨眼,深怕錯過了任何一盞花燈。
她從不知道元宵賞花燈是這樣壯觀的景象,過去在淮霖鎮沒听說過,到了城里也沒想過可以親眼見識到,如今,她可真是開了眼界了!外頭的世界果然充滿了驚奇,若沒有他,她根本看不到這一切美好。
想到這里,忍不住偷偷再往他身邊靠攏些,雖然這是多此一舉,但費雋淳卻沒有忽略她的小動作,望著前方,他的唇角揚起一抹會心的微笑,握著她柔荑的大掌緊了緊。
茵茵覺得自己好幸福、好幸福,能和心愛的人牽著手一塊賞花燈,偎在他身邊,感覺他即使處在人群里仍是那般俊逸出眾。真不明白她柳茵茵何德何能,可以得到他如此的疼愛與呵護?
游燈結束後,費雋淳帶著她來到彩樓相對、旗幟飄揚的食店聚集之所,他們選了間名為「長慶樓」的酒樓。里頭高朋滿座,放眼望去,坐的全是些錦衣富庶的達官貴人或文人居士。
在店小二的熱絡招呼下,他們走上二樓,高高的木屏風,圍成一問問精致雅座。在挑了個視野極佳的位置坐下後,費雋淳點了些小菜與水酒,店小二便趕忙離去,後頭還有客人等著伺候呢。
看完花燈,心情還處在亢奮狀態的茵茵,一發現往欄桿外望去還能瞧見整片的燈海奇景,不禁又沉迷地趴在橫梁上看得出神。
「真有這麼好看嗎?」
過了十分鐘,費雋淳的問話「咚」地敲醒看花眼又失了神的茵茵,她驀然回過頭,才瞧見桌面早堆滿了一道道可口菜肴,她竟渾然不覺。
「對不起,我看得傻了。」她歉然地搔搔額頭,才舉起筷子。
「快吃吧,這些菜都是這家店的招牌,冷了不好下胃,否則我就讓-一直看下去了。」他不以為意地夾了塊炸得酥脆的香橙丸到她碗里。
茵茵的眼角余光忍不住又飄到外頭偷看了幾眼。
「莊主,你覺不覺得這些花燈實在很美呀?我這輩子還沒見過這麼多奇怪又漂亮的花燈。」
費雋淳蹙著眉忖度了下,神情有些惻然。「我也沒見過。」
「你也沒見過?」茵茵吃了一驚。
「我和-一樣,頭一回參加這麼盛大的游燈盛會。」
「怎……怎麼會?」听到這出人意表的回答,她期期艾艾地歪了嘴巴,險些拿不穩筷子。
「很奇怪嗎?」他兀自聳肩,執起酒瓶倒了杯酒到杯里,再舉杯啜飲。
「這樣不是很可惜嗎?錯過了這麼多年的燈會……」忍不住扳起手指數只,計算他至少錯過了二十多年的盛會。
「沒有人陪,獨自一人前來賞燈有何意思?」這句話說得像在自語,沒細聞就讓周遭嘈雜的談話聲給掩蓋過去,但茵茵卻听得一清二楚。
她抿了抿干燥的唇,像在培養勇氣似的深吸口氣。
「如果莊主喜歡賞花燈,以後每年我都願意陪您一塊來。」她努力地控制微顫的牙齒與音量,卻回答得和他的自語同樣小聲。
從費雋淳的表情看不出他是否听到她說的話,他仰首再喝了一杯,待放下銀杯時,深邃黑眸流露出內斂的關懷。
「站了一晚上,-的腿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
「還好,有點兒酸,但不礙事。」她咧嘴輕松地笑說。「不過好幾次我都想跳起來跟著人群歡呼,後來才想到自己的腿還沒完全痊愈……」嬌俏地吐吐舌尖。「所以還是忍住了。」
「托-的福,我才有這機會見識這燈會奇景。」
「怎麼會?」她睜大眼珠子拼命搖頭,討好似的將嘴巴嘟得又翹又高,連帶抓著筷子此手劃腳。「應該是我托您的福才對,否則以我這奴婢的身分,恐怕也沒機會出來湊熱鬧,還來這麼高級的飯館里吃東西呢。」尾音拉長之余,還夸張著臉上的表情。
費雋淳忍俊不住,嚴峻的嘴角略微松動,漾開一弧開朗的笑痕。
見他笑了,茵茵自己也開心地-著眼笑了。
知道她漸漸不害怕自己,費雋淳心里感到十分欣慰,他凝注著她的稚氣笑顏,突然間伸出手掌,覆住她放在桌面的手。
「別淨顧著說話,快把桌上的菜吃一吃吧,都是為-點的。」
臉上忽地飛上一抹紅,她听話地將一道道從沒吃過的珍品佳肴給掃進肚子里,大概是真餓了的關系,每道菜都被她吃得干干淨淨,倒讓他有些吃驚。
放下筷子,茵茵連喝了好幾杯清茶,消除口里油膩的感覺,並打了個小小聲的飽嗝,不由得掩嘴傻笑。
「我吃飽了。」
他微笑。「是啊,-今兒個的食欲真好。」
「因為這里的菜好好吃哦,也難怪生意這麼好。」茵茵直率地回答。
「還想吃點什麼嗎?」
「不了,再吃下去很快就腫成一顆球,到時候馬車會載不動我的。」她自我揶揄著,燦燦落轉笑靨。
「-若腫成一顆球塞不進馬車里,我也會負責背-回去的。」
茵茵痴痴地望著他,覺得他帶給自己的恩惠,已不是她下輩子作牛作馬所能報答得完的。
「莊主,你對茵茵真好。」
費雋淳沒再說什麼,將一錠銀子放在桌上。
「我們回去吧。」
「好,回去溫暖的家!」舉起手,她精神奕奕地附和。
家?
費雋淳若有所思地望住她,一個「家」字,勾動他心頭多少心事。
但他知道,他會真的給她一個溫暖的家,就在不遠的將來。
不過才拐個彎瞧見那扇陰沉沉的漆木紅門,玉寧的心頭便無可避免地感覺到凝重,這重量壓在胸口可以讓人喘不過氣,甚至是無法呼吸。
這段路,是她有生以來走得最為艱困與恐懼的一段路,她從不知道,自己會因為要走進那間房而如此心慌、如此忐忑,像入了地獄要走到閻羅王面前接受審判的感覺一樣。
即使如此,玉寧還是戰戰兢兢地來到門前,伸手敲了幾下門板,然後屏著一口氣等待響應。
「是誰?」里頭傳出馬雲盼森冷的聲音。
「二夫人,是我,玉寧。」
「嗯,進來!」
進了房里之後,玉寧轉身將兩扇門關緊,然而大白天的,這房間的窗戶卻全部封閉,並做了簾子整個遮斷陽光,霉味、潮濕味加上房里透著陰森鬼氣,教人待在里頭莫不毛骨悚然。
拖著再沉重不過的步履,玉寧恭敬嚴謹地福了福身,不敢讓心里的畏縮表現在臉上,一切力求自然與鎮靜。「奴婢向二夫人請安。」
懶洋洋倚在幾上的馬雲盼,失掉了以往的豐采,沒上濃妝的臉泛著黑潮、嘴唇發紫、眼珠上布滿血絲,卻閃著異常刺眼的光芒,而那張臉孔也因長時間悶在房里顯得氣色衰敗。
吃力地支著肘,她稍稍挪了挪身子,目光陰騖地掃望玉寧一眼。
「我要-去辦的事,-辦得怎麼樣了?」
「回稟二夫人,奴婢去查的結果是……下個月月初,莊主正好會出一趟遠門,說是要到鄰城巡視產業,隔天才會回來。」
「我要確定的日期。」
「呃……假如莊主沒改變出發日期,應該就是二月五號。」
「二月五號是嗎?」馬雲盼沉了沉眼,死板板的臉孔釋放出慘淡詭譎的氣息。
玉寧心驚膽跳著,幾乎以為她面對的是個-尸。
「是……是的。」
「二月五號,哼,時間上應該還來得及。」她忖度著自語,接著又質問道︰「-去查莊主的行事表,應該沒讓任何人發現吧?」
「是的,奴婢是利用入夜時分才偷偷潛進燕總管的書房里,所以絕不會有人知道的。」
「嗯,這事-辦的好,我不會虧待-的。」她冷冷地說。
「謝謝二夫人。」
不知怎地,玉寧有種很不好的預感,總覺得這個賤婆娘已經不是純粹的囂張跋扈,城府深沉的她似乎在暗中計畫著什麼,卻又不讓人知道。
她命令自己去查莊主的行事表,看他哪一天不回莊里,玉寧卻不懂,這目的是要對那個柳茵茵怎麼樣嗎?如此大費周章,到時莊主回來還不是會大發雷霆,難道這個賤婆娘真有這麼愚蠢?
想了半天,一回神才驚覺馬雲盼正盯著自己瞧,她急忙垂下臉。
「二夫人還有什麼吩咐嗎?」
「玉寧,我希望-牢牢記住一件事。」
「二夫人請說,奴婢一定牢牢記住。」她不敢怠慢地答。
「別在我背後玩花樣、動歪腦筋,否則,依我的脾氣,-該知道自己會有怎樣的下場。」馬雲盼面無表情地道。
她慌亂地答︰「奴婢明白,奴婢不會在二夫人背後玩花樣的。」
「明白最好,我不希望再有人忤逆我,茵茵是一個例子,蓮媽也是一個例子,-若還沒有自知之明,我也愛莫能助了。」
玉寧當然懂得她話里的威脅與恐嚇,然而她只要一想到蓮媽今兒個一早已被派去廚房洗碗,便不覺有些惶惑。
「我就說嘛,她哪有這麼疼我呢?到頭來還不是替自己女兒說話,我還當她真把我捧在手心里疼呢,哼,全都是騙人的!不過是死老太婆一個!」馬雲盼愈想愈火,昨晚傾巢而出的忿怒,至今還余波蕩漾。
「這……蓮媽是做了什麼,讓您這麼生氣呢?」玉寧忍不住放膽問。
「做了什麼?」她冷冷地笑了起來。「從小到大,她總是順著我的意思去做每件事,沒想到我嫁進這莊里,她對我做的事就很有意見了,我倒要看看,把她趕到了廚房里去後,她還有什麼能耐管我的事情?哼!」
說罷,她扶著桌角站起來,晃晃搖搖的身軀,來到了封死的窗前,她回過頭,目光凌厲地看著玉寧。
「我再警告-一次,不許把我交代-的任何事情說出去,听到沒有?」
「奴婢听到了!」她心驚地答。
「很好,那-可以滾了。」撇回臉,她無情地趕人。
「是,那麼奴婢退下了。」玉寧哪敢耽擱,話一說完人已飛快出了房門。本來嘛,像這樣的鬼地方,給她再多銀兩她都不願意待。
一听到消息,茵茵便急如星火地趕到了廚房。
她從秀瓊的口中得知,馬雲盼硬是把蓮媽派去廚房工作,還吩咐廚娘李嬸,務必讓她做那些個最耗體力又最為辛苦的工作,像是提水、劈柴、洗碗、搬重物等雜務,明明是兩、三個人分攤做事的分量,卻要蓮媽一個人獨自做完。看得出這回馬雲盼是狠下心要讓蓮媽吃點苦頭,完全不顧這十七年來的養育與疼愛的恩情,如此恩斷情絕,令人心寒。
盡管茵茵和蓮媽已有好些日子沒踫面,但蓮媽畢竟是她的親生母親,就算她疼的不是自己,茵茵也不可能坐視這事。
「李嬸,-有沒有瞧見我娘?」在廚房繞了兩圈,茵茵急切地拉住了剛走進來的李嬸。
李嬸一見來人,楞了好半晌回不過神,難以想象這標致姑娘就是先前那個瘸了腿的黃毛丫頭。
「她……她在井邊刷鍋子。」
「謝謝。」匆匆放開李嬸,茵茵二話不說又沖了出去。
說沖是夸張些,她的腿還沒完全好呢,但速度上卻加快不少,到了廚房後方的一口水井邊,茵茵一眼就瞧見蓬頭垢面的蓮媽正奮力刷著一只黑鍋。
自小跟著馬雲盼的蓮媽何曾淪落到這等局面,穿著粗布衣衫蹲坐在板凳上,一臉憔悴與滄桑,像是經歷了不少折磨。而且天氣這麼冷,可見得井水也是冰的,蓮媽的手一踫觸到木桶里的水,就凍得縮了回來直打哆嗦,不住地搓著手摩擦生熱。
見到此景,喉管忍不住涌上一陣哽意,她輕喊出聲︰
「娘……」
听到這聲充滿不舍的呼喚,驟見蓮媽抓著鐵刷的手抖了抖,直到茵茵已經來到她面前,她才慢慢地抬起頭。她神色鎮定地看著茵茵,卻掩不住眼底的錯愕與驚震,難以置信眼前這亭亭玉女的娃兒是她養了十七年的瘸腿丫頭,心里也當下明白,何以莊主會看上這丫頭,還特地請大夫來治好她的腿。
蓮媽不由自主地瞪著她的下半身,在確定她的瘸腿子已被治好後,表情變得加倍冷冽。
「-來這做什麼?」
「娘,-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二夫人她為什麼要這樣對-?」茵茵激動地問著,眼眸迅速蒙上一層淚光。
蓮媽強咽口氣,逼自己硬起心腸,冷著語氣︰「不干-的事,-走開!我不想看到。」又低頭繼續刷鍋子。
「怎麼會不干我的事?」她慍怒地搶過鍋子,心痛難當。「-是我的親娘,如果二夫人是因為我的緣故而這樣對-,我不可能不管的!」
親娘?听著她反復喊著自己娘,蓮媽竟恍惚地笑了,笑完後神情一凜,極度諷刺地瞪住她的臉。
「很可惜,我從沒當-是我的女兒!我根本不疼-,根本不管-的死活,-應該清楚得很。」
茵茵的臉在瞬間變得刷白,但她仍努力地保持冷靜,不讓自己輕易被她的話給擊倒。
「娘,我知道-不喜歡我,可無論如何,我是-養大的,在我心中,-永遠是我的娘-疼不疼我,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要您受委屈……」說到這里,她忍不住放緩口氣,哀求地道︰「所以,您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好不好?」
對于茵茵的一片孝心,蓮媽是始料未及的。她以為在經過了這麼多事之後,她會死心不認自己這個娘,但--
蓮媽咬了咬牙,鐵了心不讓自己軟弱,況且這是她的報應,她根本不算是在受委屈。
「所以我說-笨!-傻!我從沒遇過像-這麼愚蠢的孩子!我說不理-就不理,-別煩我,快把鍋子拿過來!」蓮媽繃著臉厲聲道。
「不,我不還-!除非-讓我知道二夫人為什麼要趕-來這兒吃苦?」茵茵固執地將鍋子擺在身後。
「我喜歡吃苦不行嗎?要-多管閑事!」蓮媽氣極,站起身不由得發抖。
「我怎麼會是多管閑事呢?」鼻頭一酸,眼眶一熱,兩串眼淚撲簌簌地滾下臉頰,茵茵用手迅速抹去,卻阻止不了接二連三滾下的淚。「我瞧您這樣,我心里有多難受,您知道嗎?要我這個做女兒的不去心疼自己的親娘,那是萬萬不可能的啊!」
蓮媽心頭震動,同樣紅了眼眶,卻不斷強迫自己忍住,忍著不去難過、不去心酸、不去想那個馬雲盼的鐵石心腸、也不去想茵茵一廂情願的傻……
「好!-不把鍋子還我是吧?沒關系,-現在可是莊主面前的紅人,我得罪不起-,但我走可以吧!」丟下鐵刷,蓮媽氣紅著臉怒沖沖走人。
茵茵卻跟著扔下鍋子,死命拉住她。
「娘,您別這樣!我求求-別這樣對我,我沒趕-的意思呀。」眼淚模糊了視線,連鼻涕都淌了下來。
「不許哭!-哭成這樣是要讓人誤以為我罵-了是不是?」蓮媽火大地朝她耳邊吼。
茵茵卻拼命地搖著頭,怎麼也不願松開抓著蓮媽的手。
「-放手!」
但茵茵還是搖頭。
「-……-……」她氣得渾身發抖,然而心里真正氣惱、痛苦的卻不是這個,而是來自于自責的聲音。
老天,你要懲罰我有很多種方式,但你為什麼要讓這丫頭如此痴傻?我根本沒疼過她,她為什麼要因為我的處境而哭成這樣?
她多想對茵茵說︰不值得!-不值得為我難過!我現在變成這樣,-應該額手稱慶大聲歡呼才是,有什麼好哭的呢?
茵茵用袖子擦去鼻涕,繼續拉著蓮媽的手臂。
「娘,-不要生我的氣,不然……我……我幫-洗鍋子,-不要生氣。」說著就撿起鍋子預備走回井邊。
「用不著-來洗!」蓮媽眼明手快地迅速奪回她手中鍋子。「-走!-只要給我離得遠遠地就行了!」
「娘……您一定要這樣嗎?」她難堪地咬住下唇。
「叫-走-听不懂是不是?」蓮媽仍然怒氣凌人。
茵茵的淚再度不听指揮地掉下,卻沒有一絲力氣再說什麼,分辨不出自己是心灰意冷,抑或心痛到了無知覺。
「好,我走……我走就是了……」帶著一顆受傷過劇的心,茵茵淒愴地掩著臉離開了後院。
原來,即使馬雲盼已經不在乎娘了,娘仍然不會把注意力移回自己身上,也永遠不會疼愛自己;不管她有多麼奢盼娘回心轉意,這個奢望依舊只是個奢望……
那麼,她就算流盡了眼淚又有什麼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