熾情曼陀羅 第三章 作者 ︰ 宋星帆

如果不是那通電話,杜百合可能就嫁給蔣立信了。

畢業之後的蔣立信在文壇平步青雲,名氣扶搖直上。而且蔣立信不但對杜百合照顧有加,連杜百合的親人也妥善照料。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呢?杜百合又怎能例外!

但杜百合始終掛念著顏可秀。她至今仍下落不明。

那通電話打來時,杜百合正在家試穿婚紗。

披上婚紗的杜百合,真是人比花嬌。但如果顏可秀能擔任她的伴娘,那這一切不就更圓滿了嗎?

蔣立信的用心良苦,杜百合很明白。父親中風住院時蔣立信一直隨侍左右。那一夜,父親突然暈厥過去,她和母親嚇傻了,正好來探望百合的蔣立信見到,立刻抱起她父親送醫急救。

雖然經過數月的診治,父親最後仍回天乏術,但一直到父親出完殯,蔣立信始終沒有半句怨言,不但事事安排妥當,更成為百合母女最佳的依靠。為了幫忙照顧她的父親,蔣立信已停筆多時。

這一切杜百合看在眼里能不感動嗎?當初排拒他,是因為顏可秀的關系,而今事過境遷,再用這個理由行嗎?

父親出殯後,蔣立信向杜百合求婚了。他希望代替她的父親負起照顧她們母女的責任。杜百合征詢母親的意見,慶幸的是,她早已視蔣立信為半子了。而經過這一連串的事故、悲歡離合,百合也感到身心俱疲,她的確想有個厚實溫暖的肩膀依靠。而這幾年來蔣立信對她的深情及對她家人的照拂,一再顯示出他是值得托付終生的男人。最後她也應允了。

百合望著鏡中的自己,一切,仿佛像夢一般,她明白自己就要嫁為人婦了。

電話突然響起,倏地把百合拉回現實中。

听罷,話筒掉了下來,她渾身開始顫抖。

杜百合扯掉白紗,換上簡便衫褲,匆匆忙忙出門。

這時天正微雨,杜百合顧不得身上已被雨淋濕,耳中只不斷響著剛剛電話中護士小姐急切的聲音︰「這是××醫院,有一位病危的顏可秀,要見杜百合小姐最後一面,請杜小姐速至××醫院三○七病房。」

雨愈下愈大,似乎也感染上了百合的悲淒。

趕到醫院,杜百合終于見著了顏可秀。

回光返照的顏可秀,在細說原由之後,仍不放心地一再追問著,當年她一時沖動而做出的行徑,是否對杜百合造成了傷害?這幾年來她一直受良心的苛責,愧疚很深……

「別傻了,可秀。你也知道,當時的我對蔣立信並沒有感情,何傷害之有?倒是你,可秀,真難為你了!」

杜百合一直強忍淚珠,她好怕一眨眼就再也看不見可秀。

精神恍惚的顏可秀,仍不停地回憶著往事。

「那一夜,我假裝成你,立信也把我當成是你。」

「我寫了匿名信告發老教授,我不願意他玷污我的清白。除了立信,我的身子是不讓別的男人踫的。」

「我離開了你,離開了立信,離開了學校,只告訴家里不讀書了。但就在我四處流浪,盤纏用盡無處可去只好回家時,卻發現我有了立信的孩子。」

「別說了!可秀,你休息吧!」杜百合阻止她再說下去。

「不!你讓我說完,再不說可能就沒機會了。」

「我未婚懷子,看著肚子一天天大起來,我一天比一天焦慮。好幾次想一死了之,但最後還是不忍心扼殺了小孩子出生的權利。我好想擁有立信的小孩,想看看孩子長大的模樣,我真的想……我忍受別人歧視的眼光,我去洗碗、洗衣、去做任何一件可以養活我們母子的事。我必須要存很多錢才行……」

杜百合激動地撫模著顏可秀粗糙的雙手,那原該是一雙文學家的手,應是用來創造文字之美,而今卻……

「可是我不行了,孩子是生了下來,可是生得好痛苦,我幾乎在難產中死去。我咬著牙撐下來,我告訴自己不能死,我必須再去工作……立信的孩子,將來長大了,也要讀大學,也要當個文學家,繼承他父親優良的血統……可是,我病倒了。如果不是真的不行了,我不會讓醫院通知你來的……孩子交給你,答應我……」顏可秀喘著氣仍不肯停口,用眼光祈求著杜百合。

「我了解,你放心吧!」杜百合委實不忍心她再說下去。

外面風雨越來越大,老天似乎也在哭泣著。

原本一旁安靜的孩子突然嚎啕哭了起來,或許母子連心,小小的孩子也能感受到一份離別的淒涼。孩子長得並不像蔣立信。這樣也好,忘了蔣立信這個人吧!孩子與他再無牽連。

杜百合抱著孩子,離開了醫院。

顏可秀走了,帶著杜百合的承諾,離開人世。

杜百合答應顏可秀,要照顧她和蔣立信的孩子。

走在風雨中,杜百合用她冰冷的身子緊緊地環住孩子。別哭!要做個勇敢堅強的好男孩……可是她自個兒卻忍不住落下淚來。這全都是蔣立信的錯!他不該對杜百合隱瞞事情真相的。

回到家的杜百合,再也無心看婚紗一眼,母親已睡了,她打電話回來交代過不用等她。而蔣立信也依照習俗,結婚前一日不能和新娘見面,她不用擔心此時熟睡的孩子會讓他瞧見。她已做好逃婚的打算!

對于母親,她有著深深的歉意,她不能再做個孝順的女兒侍奉左右了。她必須離開這里,離開蔣立信。她怎能嫁給他?在發生了這樣的事之後!不能的,她做不到。她怎能嫁給一個不負責任在先,又隱瞞事實于後的偽君子?再喊他一聲「丈夫」呢?不!她無法再面對蔣立信。顏可秀是多麼的無辜啊!

想起躺在病床上被生活折磨得不成人形的顏可秀。她為何要獨自承受這種罪?愛一個人竟如此痛苦!

愛情真是一種包了糖衣的毒藥,教人上癮,教人深陷,不可自拔!如果,顏可秀有那麼一丁點責怪蔣立信,杜百合也不會覺得這般不安!

顏可秀痴情得教人心疼!蔣立信值得她做如此犧牲嗎?是的,杜百合也是原因之一,因為蔣立信愛的是杜百合,而杜百合又是顏可秀的好朋友。

事情變得如此復雜,杜百合實難預料。

杜百合寫信向母親說明,且答允等她安頓好了,一定會接母親過去同住。至于蔣立信,她什麼也沒留給他,只有當日那塊蒙住顏可秀容顏的面紗。

人海茫茫,她該往何處去呢?

一個單身女子,帶著一名年幼小孩,別人又會怎麼想?

杜百合是不會原諒蔣立信的存心「欺騙」的。有一天她會加倍還給他,好替病重衰竭而死的顏可秀討回公道。

孩子醒了,看著她笑。從今天起,杜百合就是孩子的母親。她會代替顏可秀,扶養孩子長大。

杜百合坐在列車上,黎明時分,乘客並不多。

杜百合把孩子放在鄰座空位上,行李則放在行李架上。這時有個男人走向杜百合,揚了揚手上的車票。杜百合只買了一張票,孩子是無座的,她只好把孩子抱在膝上。男人不時瞥頭打量她,杜百合兀自沉思,沒有看男人一眼。

宋子強對這女子有種特殊的感覺,或許是因為她年輕的臉上有著不屬于那年紀的莊嚴凝重,而她膝上的孩子,熟睡的面孔則宛如小天使般惹人憐愛。

閱人無數,在社會打滾已久的宋子強,早已過了四十而「不惑」的年紀,如今「大惑」不解,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抱著一名小娃兒要去向何處?

目前,宋子強趁著大假,搭車南下休憩游賞一番,也順便調劑一下工作多年的壓力。他原計劃去國外度假的,因為他有的是錢;可他又放不下事業。年輕時他是個標準的工作狂,能不眠不休地為事業打拼,頗令他引以自豪。

如今宋子強雖然步入中年,但沖勁依然十足。

他之所以選擇了短距離的旅行,不外是自己開車太累了,倒不如坐上列車,到台灣的某個陌生城市,和陌生的人群共游數日。而今,他卻極想認識回程上鄰座的神秘女子。

宋子強不停地打量她,她出神的樣子,使他看呆了。

列車開出甚久,杜百合這才回過頭來。她是太沖動了,太意氣用事了些,因為一時之間無法接受「事實」,所以決定得也太莽撞了些。

杜百合想起那時出走的顏可秀,是否也想過未來呢?

這時列車突然一個大晃動,杜百合放在行李架上的行李摔落下來,杜百合尖呼一聲,趕緊抱住孩子,怕孩子受傷。但落下來的行李,卻不偏不倚地打在宋子強頭上。

宋子強顧不得頭疼,機不可失,他終于有機會認識她了。

「對不起!真不好意思。」杜百合連忙起身致歉。

「沒有關系,你快坐下。我幫你把行李放好!」

宋子強忙著獻殷勤,杜百合不知如何拒絕。

孩子吸吮著拇指,張大著眼楮看著宋子強笑。

放好行李的宋子強,又坐了下來。

「好可愛的孩子啊!叫什麼名字?」他模著孩子的頭說。

明清,孩子叫做「明清」,杜百合要這個孩子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她要這個孩子將來明白事理、分清善惡。她隱瞞了顏可秀給孩子取的名字。她喜歡明清兩個字……

「他是你的……」宋子強真不想听見肯定的答案。

「是的,他是我的孩子。」杜百合用力地點點頭。

宋子強有點失望,但基于愛屋及烏的心態,是又何妨!

宋子強向杜百合自我介紹,當然是自我吹捧一番。

「我叫杜百合。」杜百合簡單說著。

宋子強對杜百合冷淡的語氣並不介意,美麗的女人是享有特權的,他看多了美女,知道美女愛擺架子。

宋子強滔滔不絕地促銷自己,他喪妻多年,早有續弦的打算。庸脂俗粉,他是看不上眼的。想攀附在他身上的女人不知凡幾,卻一個個假正經,明明就是看上他的錢,又偏偏假裝對金錢很不屑,強調愛的是他的心。

宋子強是何等人物,怎會不知那些女子真正的用心?

對于此等女人,他總是打哈哈,不亂下承諾。

「你很有錢!」杜百合終于正眼瞧瞧宋子強。

當時杜百合畢竟還太年輕了,真的相信「錢」可以解決一切難題。

宋子強心想,果然女人都過不了錢關。但眼前的杜百合誠實多了,不像別的女人,明明愛錢還要惺惺作態。「百合」,好一朵百合,誠實的百合。

「你是要出門旅行,還是探親?」

宋子強急欲知道答案是什麼。她先生呢?為何先生沒有陪同一道出門?還是她要去會夫君呢?

「我沒有丈夫,我是要去找工作。」杜百合答道。

沒有丈夫?那小孩是打哪兒來的呢?宋子強疑惑。但是「沒有丈夫」可讓他的機會大增了。宋子強決定勇往直前。

「工作?你想找什麼樣的工作,我的人面很廣,或許可以幫上忙。」

「教師,我做過教師的。」杜百合誠實答道。

杜百合也知道,如今她帶著個小孩,想要再找教師的工作是難多了,教師的形象太重要了。教師!一听到這兩個字,宋子強大喜,這次真是天助他也。他的寶貝兒子極痛恨讀書,大學老是考不上,今年再考不上就該當兵去了,不如請她當兒子的家庭教師吧!

「家庭教師……」杜百合喃喃念著。

對于眼前陌生的男子,她該信任嗎?可是他又說得如此誠懇。宋子強極力邀請她,態度十分誠摯。

下了列車,宋子強一手提著杜百合的行李,一手抱起了明清。

百合不斷思忖躊躇著——宋子強可以信任嗎?

可是不信任他,她又能往何處去?

專屬座車來接宋子強,司機下車,畢恭畢敬地開門。

宋子強果然是有錢人,他的派頭可不小,百合心想。車子停在一座公園附近的別墅,「宋宅」二字映入眼簾,僕人開門迎接。

杜百合一踏進宋宅,即有一種似乎一生一世就要在這里度過的感覺。明清好奇地東張西望,杜百合抱過他,如今找到了安身之處,明清可要快快長大才行。

宋子杰倚著窗口,斜著眼看杜百合。他就是杜百合的學生了,十八九歲的大男孩,已有著大人的舉止。

「子杰,來見過你的家庭老師。」宋子強叫喚兒子。

「是‘新媽媽’吧!」宋子杰冷哼一聲。

知父莫若子,宋子杰很清楚他父親的伎倆。自從他媽媽死後,宋子強身邊的女人從沒斷過,但是登堂入室帶回家來的,卻只有眼前這個女人。好一個美人兒,宋子杰贊嘆。

杜百合充耳未聞,她關心的是明清是否肚子餓了。

老僕人過來接過明清,她有多年帶孩子的經驗。

杜百合住了下來,可是她根本「英雄無用武之地」,因為宋子杰一丁點也不愛讀書,加上常常不在家,連宋子強也管不了他。杜百合有著充裕的時間陪著明清。

宋子強也不曾提醒杜百合,當初請她到家里的「目的」何在。說穿了,根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宋子強擺明著是為尋找女主人。他在等待適當的時機向杜百合表白。

杜百合也非吳下阿蒙,雖然她的眼里只有明清。她對于宋子強的「企圖心」不是沒有感覺,但宋子強的「條件」對于杜百合有極大的幫助,這些條件足以讓她完成日後的復仇計劃。

倒是宋子杰,對杜百合的態度很怪異,時而若有所思地望著她,時而又對她不理不睬、冷眼相待。即使兩人平時相處的時間不多,這種感覺卻很強。杜百合不明就里。

「他不可能是你的孩子,你不像生過孩子。」宋子杰怪腔怪調的,充滿了自以為是。

杜百合有點訝異,他究竟是真的看穿了,還是在尋她開心?為何他不多把心思花在功課上呢?他並不笨啊!

「宋子杰,你該收拾玩心讀書了,免得重蹈覆轍!」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明清不可能是你的孩子。你太年輕了,而且你根本一點也不像個媽媽。」

杜百合覺得宋子杰咄咄逼人的口氣,叫她無法忍受,她不想再繼續談下去。

「我說得準沒錯,明清長得一點也不像你。」

「你說夠了沒!如果你讀書有這般追根究底的精神就好了!」杜百合真怕自己一時說溜了嘴。她不敢正面回答。

「還沒當我媽就這麼凶,真當上了,那我不就吃不完兜著走了?」宋子杰諷刺說道。

「是啊!讓我當上後母,準虐待你的!」

杜百合一時的氣話,宋子杰卻听得張大了嘴。

「不!我不要你當我的媽!我不要!」

宋子杰轉身跑走,丟下莫名其妙的杜百合。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杜百合覺得宋子杰仍像個小孩。

「百合,我有話跟你說。」回到家的宋子強,笑盈盈地走向杜百合。手上拿著個戒指盒。

從何時開始,宋子強對她的稱呼,已不是杜小姐、杜老師,而是直呼其名了。而杜百合竟也沒有阻止。

看著宋子強臉上的表情,杜百合暗想,時候到了嗎?宋子強是不是要開口了?我準備好了嗎?

她其實談不上愛不愛宋子強,她根本就還不算真正了解他,可是她「需要」他。她不但要給明清最好的照顧,還得把母親接來同住。唉,不知母親現在可好呢?

「百合,嫁給我好嗎?」宋子強說罷,打開了戒指盒。

這真是一樁不折不扣的買賣婚姻,杜百合為自己感到悲哀,可是如今她已無從選擇。宋子強算得上好人,雖然財大未免氣粗,但是看他疼愛明清的樣子,著實像真心真意。況且目前最重要的是明清必須有個戶口才行。宋子強有錢,弄張出生證明應不是難事。

杜百合不會讓宋明清三個字,成為私生子的代名詞。

她答應了。宋明清成了宋子強的麼子,而不是養子。杜百合成了宋子強的太太,宋明清的母親。

婚禮舉行時,宋子杰避不參加,宋子強當他是有了新媽媽不習慣而鬧別扭,所以也不以為意;但杜百合卻見宋子杰以一種難以言喻的眼光看她,那種眼光帶著惋惜、哀痛、還有一種……不,杜百合搖搖頭,那是不可以的。

當宋子強發現杜百合初夜落紅時,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他更加憐惜地抱緊新婚妻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是她的第一個男人。

「不要問好嗎?將來有一天,我會告訴你的。」

杜百合不希望宋子強追問,宋子強見她苦衷滿滿,恨不得能替她分擔!會的,他會把明清當做親生子般疼愛的。

杜百合聯絡母親,可是一直沒有回音。電話無人接听,去信又怕被蔣立信攔截。她托人去查,得到的回報卻是人去樓空的音訊。她好傷心,她早該通知母親的。宋子強見杜百合郁郁寡歡,真是看在眼里,痛在心底。

杜百合請人去查的征信社,也給了宋子強一份資料。他並不是想打探杜百合的隱私,只是真的關心她。

宋子強花了更多的錢、更多的人力,終于得知杜百合母親的下落,可是他不忍心告訴她。他把資料收在保險箱內,百合還是不知道的好,宋子強這麼認為。

自從杜百合嫁給宋子強後,宋子杰在家的時間就更少了。外出時,常見他捧著一本又一本的書。在家時,竟然也都用功K書,每日早出晚歸的,他是真想拼上大學嗎?他越是行徑怪異,百合越是不安。難道子杰的改變和她有關?

就快考試了!杜百合這個做「後母」的,怎會真去虐待他?她當然希望他有好成績,考上好學校。

「我是為你讀的。」臨去考場前,宋子杰丟下這句話給杜百合。杜百合受寵若驚,但她不要,她不要宋子杰這麼做,他該為自己前途著想才對,她不值得宋子杰如此相待。

放榜了,杜百合很緊張地去看榜單,沒有,沒有看到宋子杰的名字。他名落孫山了,他必須從軍報國了。

「算了!反正他也不是讀書的料,當完兵回來,等著繼承我的事業好了。」宋子強倒是不以為意,他看得很開。

宋子杰沉默不語,他只能等著兵役單的來到。

杜百合不知該說些什麼,但總得安慰他幾句。

「子杰,沒有關系,條條大路通羅馬。」她走進他房間。

「我並不在乎考不考得上大學,我在乎的是你。你為什麼要嫁給我父親,你根本就不愛他。」

杜百合沒有想到宋子杰會如此直接地質問她。難道他看出了什麼?她不是一直都隱藏得很好嗎?

宋子杰又憑什麼如此大膽向她求證?

「子杰,注意一下你現在的身份,我是你母親,你不該這樣說的,這樣對你父親很不公平,你不能這麼胡言妄語,隨意揣測!」杜百合嚴正地訓斥他。

「是嗎?你瞞不過我的,你的心事都寫在眼楮里,即使你極力隱藏,仍然在你的眼角間流露出來。你的眼中沒有愛,只有恨,你在恨某一個人,一個傷害你至深,而你愛他又很深的人,對不對?」

只對了一半,杜百合對蔣立信的愛並不很深,但是卻恨意重重,只要一想起顏可秀,她就恨他。

「你該為自己打算一下,我的事不勞你操心!」

杜百合面對眼前的「兒子」,實在不想多說。

「我這麼關心你,難道你一點也不在意?我為你所做的改變,你都沒看見嗎?我努力讀書,想考上大學讓你開心,我也就能多看你四年,不用馬上去當兵。」

「你在胡扯些什麼?」杜百合打斷宋子杰的話。

「你讓我說完,我不要你當我的新媽媽,我要你當我的新娘!」宋子杰竟然動起手,想強吻杜百合。

杜百合力敵不過,只好呼叫了起來。聞聲而至的宋子強,推開兒子房門,目睹這幕荒唐行徑,不禁勃然大怒。

「你這個畜生!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滾!你給我滾!再也不要給我回來!」宋子強氣炸了,怒火攻心,句句都是重話。

挨了一巴掌的宋子杰,仍舊死盯著杜百合。

「滾!你快給我滾!」

宋子強又吼又叫的,他當真氣壞了。

宋子杰頭也不回地沖出房門,杜百合想喊住他,可是宋子強高大的身子卻跌了下來。她趕緊扶起他。

宋子強從沒有這樣看過她……

她第一次從宋子強的眼里,讀到了「責備」二字!不!不是的!我沒有!我沒有勾引子杰,你不能冤枉我!杜百合在心里吶喊著。

看著百合無辜的表情久久,宋子強的目光才緩和下來。

的確,他是不該怪罪百合的,百合先天就散發出一股強烈的吸引力,就宛如一個強力的磁場,只要一靠近就不由自主會被吸引住,自己當初不也是如此嗎?更何況是初懂情事的大男孩……

可憐的兒子!他是不是出手太重了?宋子強懊悔著。

一夜,杜百合听見宋子杰房內有聲音,她想起身,但宋子強按住了她。宋子杰回來了,他的征兵令到了,大概是回家收拾一些必需的東西吧!沒多久,聲響停息,宋子杰,又走了!

杜百合看見宋子強的眼角滲出淚光,這一刻,他看起來蒼老了許多。對于宋子強,杜百合也不是全無愛意,畢竟已經是夫妻了。這時明清的哭聲傳來,喚醒了她,不!她不能感情用事,她必須處心積慮地報復蔣立信才行!

她起身去看明清。

宋子強望著她的背影,他多麼希望她只屬于他一人……

杜百合沒有想到自己懷孕了。她一直很小心避孕著,因她深怕如果生了小孩,那她就沒有辦法全心全意照顧明清了。這個孩子來的真不是時候!

宋子強卻欣喜若狂!他希望是個女娃,長得像杜百合的漂亮女娃。杜百合的肚子一天天地大了起來,她的心情也跟著煩躁起來。原來女人懷孕是這麼麻煩又痛苦的事。而且杜百合的身材整個都變形了。

好不容易孩子生了下來,果然是個女娃,漂亮寶貝一個!宋子強抱起來又親又吻的!杜百合則一臉疲憊,像剛打完一場仗似的。

她的心情和身材,正在逐漸恢復當中。

一日,宋子強出差,夜里家中遭了小偷,保險箱被打開,僕人發現時小偷已逃逸無蹤。還好損失並不慘重,宋子強的錢大都存在銀行金庫里頭。保險箱內主要是些文件之類的資料。

杜百合平日很少去動宋子強的東西,今日因情況特殊,她幫宋子強收拾被小偷翻亂的文件。突然,她看到了一份資料,一份有關她母親的資料,她顫抖著雙手,急忙翻閱它。

資料上面記載,母親因百合的逃婚而精神受創,又因思念成疾,精神愈發恍惚,一名蔣姓男子將她送往精神病院接受治療,但她堅持自己沒病,最後在精神病院內用撕破的床單上吊自殺,結束了性命。

不!杜百合相信母親沒有精神病!她只是想念她罷了!蔣立信怎麼可以把母親送到瘋人院去?是他害死母親的!他是凶手!凶手!

對蔣立信的恨意,越來越深,越來越深。

她也不能相信同床共眠的宋子強,竟然調查過她,而且得知她母親的死訊也不告訴她,為何男人都是一個樣?為何都要欺騙她?為什麼?為什麼?

杜百合泣不成聲,為母親,也為自己。

宋子強回家時,杜百合並沒有露出異狀。畢竟宋子強待她不薄,而她的目的也還沒有達成。她將心事藏住。

宋子強非常疼小女兒,小女兒也很纏他。一日,宋子強帶著女兒、百合及明清一同出游,兩人手上各抱一個孩子。

坐船游海是何等愜意之事,怎奈禍從天降!

船艙突然浸水,游艇眼看就要沉沒了,一時人心惶惶、大家你爭我奪,救生用品也搶成一團。宋子強搶到一個救生圈,他先讓女兒套上,而杜百合根本搶不到。人到了危急之時,不會管什麼老弱婦孺,都是先救自家人要緊。

宋子強再也無能為力了,只好拉起抱著明清的百合游泳逃生。可是女兒嚇哭了,而且年紀小,救生圈根本不會用。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杜百合不怪宋子強,她松開宋子強的手,帶著宋明清游離,而宋子強無暇他顧,推著女兒和救生圈一同游走。海水無情,一家人就此沖散了。

杜百合游啊游的,她不能死,她不能死,她不停地告訴自己,她不可以死!宋明清更不可以死!她覺得臉頰好痛好痛,因為剛被海上漂流物刮傷了。血不停地流,咸咸海水,更是讓她疼得痛徹心肺。但她不能停下來!

她必須活著、活著。

終于,她游上了岸,宋明清也被她拉上岸,她不但救活了自己,也救活了宋明清。這時臉上的疼痛如火燒般,她痛得暈眩過去,手卻仍然緊緊地抓著宋明清。

宋子強也游上岸,他把女兒放置在岸邊後,又往海里沖去,他必須再回去尋找他的妻子,和他另一個孩子。即使他再累再倦,他也不能停止搜尋,更不能放棄。

海水波濤洶涌,一個浪花打翻了他,他想翻身回來,可是他發現自己的身子變得好重好重,竟然無力翻轉!而且他好困!海水做的床,好軟,好舒服,他不由自主地想睡上一覺。

睡吧!海神呼喚他,你的妻子正在夢鄉中等你呢!睡吧!快睡吧!和妻子團聚吧!

海岸線非常遼闊,誰上了岸兩眼根本看不清楚。海岸救生艇趕來時,早已風平浪靜了,生還者,無不喜極而泣。

小女娃哭得像淚人似的,一對生還夫妻發現愛女為大海吞噬也嚎啕不已。婦人這時看見了小女娃,竟生起非分私念,希望沒有人來認領女娃兒。她抱起了女娃兒哄著,一直等到最後,仍然不見有人尋找,她望著丈夫,但丈夫喪女之痛未平,也沒有心情去猜測妻子是何用意。

杜百合是在另一處海岸被發現的,送醫急救後才月兌離危險,可是容貌卻毀了。而她一直緊緊抓住的宋明清卻安然無恙,正做著香甜的美夢。

杜百合成了遺孀。

宋子強的尸體在海面上被發現,另外還有同船數人的尸身,其中包括一名年幼女孩。

因海水浸泡,加上魚類啃噬,小女孩的尸身已面目全非。杜百合認定這無名小女尸,就是她的小女兒。丈夫愛她至深,如果不是援救無望,宋子強是不會放棄的。如今這世上,杜百合就剩宋明清和她自己了。

葬禮上出現了另一個人,宋子杰。

宋子杰退伍了,一回來所面臨的,竟是這樣一個局面。接受過軍事洗禮的宋子杰,顯得格外成熟穩重,惟一不變的是,他看杜百合的眼神。

戴著黑色頭紗的杜百合,遮去她毀壞的容顏。她不願去做整容手術。這張臉害慘了多少人?就讓它再也不能存活陽光下,永遠躲在黑紗的背後吧!

葬禮結束後,杜百合心無旁騖地栽培宋明清長大成人,有朝一日,她一定要蔣立信付出代價。

她避開宋子杰熾人的目光,緩緩轉身離去。

杜百合得到宋子強為數龐大的遺產,宋子強是愛她的,而杜百合的冷淡,讓宋子杰只敢遠觀。或許這一輩子,他只能叫她「媽」,再也沒有其他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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