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怎麼了?醒醒……快醒醒啊!」
「恪齊,你這樣天天喊她也沒有用。」一名體格壯碩的男子蹲在火堆旁添加柴火,表情冷漠的說。
「可是駱大娘說了,若她再這樣昏迷不醒會有生命危險。」名喚恪齊的青年擔憂的說。
「啐!那又如何?」他冷嗤了聲,神情嫌惡的睨了一眼那個身子不斷發顫的女子。「她不過是一名漢女!」他不懂為何他們得為這個奄奄一息的漢家女延誤歸國的行程。
「別這麼說,琊蒙,你母親不也是漢人?」
琊蒙一听胸口一緊,瞳眸閃過一絲哀傷,語氣盡是憤恨,「是啊!所以才會如此無情無義、拋夫棄子。」他那個漢人母親在他三歲時,不顧念夫妻之情和嗷嗷待哺的幼兒,嫌貧愛富而改嫁他人。
從此他不承認有個漢人母親,和自己體內也流著一半漢人的血液。
「哼!你也別忘了當初駱大娘的丈夫是如何棄她于不顧,而攀龍附鳳的另娶千金女。」他冷睨了他一眼,「漢人全是一個樣!嫌貧愛富、趨炎附勢。」
「也不必以偏概全吧。」恪齊憐惜的看著被下的俏佳人,他相信眼前的女子絕非琊蒙口中那種趨炎附勢的漢人。「她會是個例外的。」數日來夜以繼日的親自照料讓他對這不曾談話過的陌生女子暗萌情愫。
琊蒙看出恪齊眼底的愛戀,用嘲謔的口吻道︰「看看你這股傻勁,可千萬別告訴我你已經愛上她了。」他回頭凝望著眼前熊熊的火焰,用佩刀削著藥材,語重心長的說︰「恪齊,看在是兄弟的份上我得勸上你一句,千萬別對漢人動了真情,瞧你這模樣當心引火自焚。」
與他做了二十多年的兄弟,他太了解恪齊的性情了,溫柔多情的他根本承受不了情感上的摧殘與背叛,他終究會被烈焰所傷。
「琊蒙!」恪齊臉紅的說︰「我不知道你在胡說些什麼。」他心口不一的咕了一句。
「不要緊,咱們心照不宣,只是……」琊蒙冷笑了下又說︰「希望你記得我所說的話。」
「都說了不知道你在胡扯些什麼,我全听不懂。」恪齊口是心非的打馬虎眼。
「對了,駱大娘呢?有一整日沒見她人影了。」他連忙轉移話題。
「她一直在白衣姑娘帳里檢視她的傷勢。」琊蒙頭也不抬的持續他手邊的工作,依照駱大娘的囑咐將預先配置好的十味藥材倒入小石白里細細搗成碎末,之後又加入駱大娘精心配制的天靈水。
恪齊好奇的問︰「你這是在做什麼?」
「給白衣姑娘敷傷的草藥。」
這倒新鮮了!對漢人一向厭惡的琊蒙怎會心甘情願為一個漢族姑娘研制草藥?
琊蒙看了恪齊一眼,注意到他狐疑的表情,立刻猜到他心中的疑惑,嗤笑了下說︰「不是你想的那樣,她不是漢女。」
「噢?」恪齊提高了音量。
「駱大娘說那姑娘身上應該流有一半契丹人的血統。」他的臉露出了難得的微笑。
「唔……不要、不要啊!」躺在帳篷內的姑娘,傳來斷斷續續的囈語。
「看來你的例外就快清醒了吧。」琊蒙口氣冷漠,斜睨了他一眼。
恪齊神情緊張的又趨上前,俯首檢視著十天前他從山澗里救回來的佳人。她柳眉緊鎖,冰冷的雙唇不斷逸出囈語,痛苦的表情像是經歷了什麼令她驚恐害怕的事。
「小姐!你在哪里?」她赫然睜開一雙美眸坐起,緊接而來的是遍布全身的疼痛,尤其是雙腿,一移動令她大喊出聲。「天呀!好痛!」
她緊擰眉心,閉著雙眸承受著劇烈痛楚,額頭沁出了冷汗,過了好一會兒,痛楚漸消後才緩緩睜開眼眸環顧四周,看著看著,對上了身旁一直用著關切的眼神猛盯著她瞧的男人。
「啊!」恪齊的臉龐距離她太近,當她注意到他時嚇壞了,立刻抓起被子又躲回被窩里,暗忖她一定是死了︰從這麼高的懸崖跳下怎會不摔得粉身碎骨?方才看到的那一對恐怖大眼一定是牛頭馬面的,是他們來勾她的魂了?
「姑娘,你還好嗎?」恪齊擔憂的輕拍著她的肩。
哎喲!他居然還踫觸她的肩膀,是催她盡快束手就擒嗎?
「好好好!別再催我了,我跟你走就是了。」她閉著眼霍然坐起,雙手一攤,一副豁出去了的樣子。「來吧!不管你是馬大哥還是牛大爺,趕快捉我回去交差吧!本姑娘敢做敢當,不會讓你們為難的。」
「姑娘,你在說什麼?」恪齊困惑的微偏著腦袋凝視著她。這漢語果然深奧,打從她說的一句話開始他就弄不懂她在說什麼,看來他得請駱大娘多教他一些漢語了。
咦?奇怪了,怎麼牛頭馬面的聲音竟這般好听?一點也不會令人膽戰心驚嘛。她放大膽的微睜開眼,偷窺了一下。
哇!怎麼沒听說過牛頭是個英俊的少年郎來著?至于距離她稍遠的那個馬面嘛,雖說是塊頭壯碩了些,但卻也稱得上性格。
恪齊見她默然不語判斷她可能是因墜崖而驚嚇過度。
「無論如何姑娘總算醒過來了,這樣代表月兌離了危險,我也就放心多了。」他微笑,輕握著她的手臂放下,「姑娘身負重傷,還是躺下休息別再亂動的好。」
他手心是溫熱的!這麼說她還沒死?
「唔……」一陣疼痛感再度襲來,她很清楚的確定自己仍然活著。「原來是公子出手相救,小女子感激不盡。」她掀開被子就要行禮。
「姑娘!你這是在做什麼?」恪齊見狀立刻厲聲喝止她的動作。
這一喊又把她嚇了好一大跳,全身變得僵直。「春綠只是想謝過公子。」
「屈屈小事何足掛齒。」恪齊讓她平躺之後,又替她蓋上被子才松口氣說︰「姑娘能專心養傷就是對我最大的感謝了,不知春綠姑娘怎會從懸崖上落下?」
他凝視著她姣美的臉蛋心萌憐愛,暗自猜測她究竟是一時失足抑或是有心尋死?如果真是自盡,是為情嗎?
經他這麼一問,春綠才想起她為何會跳崖的原因,連忙想開口又扯痛了傷口,疼得她冷汗直流。
「唔……」
「春綠姑娘,你有話慢慢說別急著動,才愈合的傷口如果裂開可就麻煩了。」恪齊勸著,對她苦笑著直搖頭。
「我究竟昏迷了多久?」她感覺身子十分沉重,虛弱得使不上力。
「整整十日了。」
「十日!」有這麼久嗎?依稀記得身子墜落的那一剎閑,耳畔有著聲嘶力竭的怒喊,是那位公子嗎?她憶起柯定邦爽朗俊逸的笑顏。
天可憐見,她墜崖殉主卻幸運的存活下來,只是不知蒼天是否依然有眼,讓至今下落不明的小姐也與她一樣幸運?
陷入沉思的春綠被一旁不停跳動的火光吸引住,將眼神調向一直守在火堆旁的琊蒙。他霍然起身,並朝他們的方向緩步走來,他的壯碩高大簡直讓她看傻了眼,全身皮膚黑黝黝的不說,雙腮蓄滿了胡渣,根本看不出他的實際年齡。
那男子手里端著一碗藥,以她听不懂的語言和她身旁的年輕男人交談,末了,邪笑的睨了她一眼才大步走出帳外。
「春綠姑娘,你別怕。」恪齊轉頭驚見她變白的小臉,以漢語向她解釋,「他是我同父異母的兄弟,琊蒙。恪齊是我的名字,我們兄弟倆是來中土經商的。」他禮貌的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原來如此,怪不得這樣高大嚇人了。春綠了解的點點頭旋即又問︰「請問恪齊公子,我現在在何處?」
「我們現在在河內鎮一帶的郊外,很抱歉,未經姑娘應允擅自將你帶離中土,實在是放心不下姑娘傷重,又因與家母相約歸國之期在即,不得不……」
「那倒不要緊。」她搖了搖手打斷他的話,「河內鎮是不是在京城附近?」
「不……差遠了。」恪齊搖搖頭,「過了河內鎮就是關外了。」
「這樣啊……」她蹙著眉心說。
見她表情落寞,恪齊話鋒一轉,「春綠姑娘在家鄉有掛念之人?」
「是啊。」她點點頭道︰「我就是為了這個人而跳崖。」
原來她心里有愛戀之人了,凝望著她滿臉哀愁,恪齊眼底一片黯然,心中對那個幸運得能得到春綠芳心卻又令她傷心欲絕而跳崖的負心漢,有著些許恨意。
「原來姑娘是為情自盡,這又是何苦?」
「為琴?不是為琴啦!」她都說是為人了!春綠蹙眉斜睨了他一眼以為他听不懂又說︰「是為了一個女子。」
「啊!」他居然是為一名女子殉情?他怔怔看著她久久不能言語。
「她是我家小姐。」她神情哀傷的將前因後果娓娓道來。
恪齊听她說完後大大松了一口氣,原來她不但沒有特殊癖好還是個忠心侍主的小丫鬟呢。「听姑娘這麼說,同一時間另有一名姑娘為我們所救。」
「哦?那麼那位姑娘人在何處?可否請公子帶春綠前去一探,或許正是我家小姐呢!」春綠驚喜激動的拉住恪齊的手臂直嚷。
「那可能要教春綠姑娘失望了,方才,我才得知那姑娘並非漢人,她似乎有一半契丹人的血統,這樣你還想去證實嗎?」
原以為春綠會傷心失望的,她听完卻笑開了臉。
「實不相瞞,我家小姐恰巧身上有一半異族血統,我敢肯定另一名獲救的姑娘就是我家小姐沒錯。」說著她完全忘了身上的疼痛,直拉著恪齊的衣袖拚命央求他,「還望公子帶路!」
「但你的腳踝還有傷,不宜走動啊。」
聞言,春綠心生一計,故意垮著小臉說︰「可我實在想見那姑娘一面,否則……我會寢食難安,抑郁而死。」她扁著小嘴眉頭緊攏,雙眸溢滿晶瑩淚水就要潰堤流下。
「這……」恪齊面露難色,但不肯讓步。
春綠斜睨了他一眼。還不中計?好,本姑娘就跟你耗上了。
「哇……我苦命的小姐,都是春綠不好!沒能找著小姐,也不知你是生是死。」春綠用袖掩臉,努力裝哭。
恪齊果然慌張起來,急忙柔聲哄道︰「好好,春綠姑娘,你快別傷心了,我帶你去便是。」
「真的?」
「大丈夫言出必行,失禮了。」他邊說邊將她攔腰抱起。
「恪齊公子,你這是……」她訝異的叫道。
「那姑娘就在帳外不遠的馬車上,春綠姑娘行動不便又堅持要見她,我實在放心不下你的傷勢,只有親自抱你去了。」
春綠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讓男人這樣抱著,雖擔心有失禮教,但也顧不了這麼多了。
「那麼……有勞公子了。」春綠僵著身子,面帶羞怯的任他抱在懷中,緩緩步出帳外。
走出帳外才知黑夜降臨,天上繁星點點,微寒的風襲來,她驚訝的發現自己身處在廣闊的草原切觠這是她在京城未曾見過的景象。
「關外的景色是否像這樣?」她訥訥一問。
「嗯。」他微皺著眉向著懷里佳人柔聲輕問道︰「你是不是覺得冷?」他發現她的身子微微顫抖著。
「不。」她搖搖頭,喃喃低語,「我大概知道京城離這兒會有多遠了。」
「看,就是那兒了。」他為她指了個方向,一輛馬車就停在右側不遠處,車里燈火通明,走近時還可以听見談笑聲。
「駱大娘!」他向靠近車外一名身穿異族服飾的婦人喊了一聲,她身後即站著先前她所見過的彪形大漢。
婦人微笑的向春綠點頭便示意恪齊將她輕放在車上的毛毯。
「姑娘,你可醒過來了,怎麼不多休息呢?」
婦人語氣溫和,春綠仔細看著婦人的面容,注意到她也有一雙與莫雪兒一樣的金眸。
突然,春綠的目光被婦人身後的一道身影所吸引。
「她是來找白衣姑娘的。」恪齊開口說明。
「找我?」婦人身後的女子輕緩步出。
「小姐!」果然是小姐沒錯!見莫雪兒安然無恙的站在面前,春綠緊繃的情緒頓時松懈下來,鼻子一酸,哭了起來。「小姐,春綠念得你好苦啊,嗚……」她既開心又委屈的撲倒在莫雪兒的裙下,雙臂緊緊抱住她盡情宣泄。
不料,哭了好半晌,春綠發覺莫雪兒一直沒有動靜,只是愣愣的由她抱著。
「小姐?」春綠止住哭泣,疑惑的抬頭仰望著莫雪兒,發現她也正用著十分疑惑的表情彎下腰凝視著她。
兩人對望了好一會兒,莫雪兒才沖著她甜甜一笑,微啟雙唇開口問。
「請問你是誰?」
「我……我是春綠呀!小姐,你怎麼忽然間就認不得我了?」這一嚇非同小可,春綠臉色變得慘白。
「春綠姑娘,你先別驚慌,不是她不認你,而是她墜下山崖時摔傷了頭部。」駱大娘委婉的向她解釋,「你家小姐可能失憶了。」
失憶?這怎麼可能!她轉頭看著莫雪兒,她回看她的目光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
春綠急忙往衣襟里掏出一支木簪,在莫雪兒的面前揮舞著。
「小姐還記得這支簪子嗎?它是老爺過世時留給你的遺物,你記起來了沒有?」她將簪子放至莫雪兒手中,忍不住再次痛哭失聲,「你千萬不能就這樣忘了一切啊!」
「木簪子?遺物?」一旁的駱大娘臉色倏地變得青白,怔怔的盯著莫雪兒手中的簪子,顫著聲音問︰「我能否……借此木簪一看?」
「當然。」莫雪兒二話不說便把重要的簪子遞到駱大娘面前。
「多謝姑娘。」駱大娘抖著雙手接過,直盯著木簪子出神。
乍見駱大娘的失常,恪齊和琊蒙面面相覷,他們沒見過冷靜沉穩的駱大娘會如此驚慌失措。
「怎麼了?」恪齊關心的問道︰「大娘認得此木簪?」
她泛著淚光,啞著聲說︰「我當然認得,我永遠也忘不了這絕無僅有的簪子,因為這是我丈夫當年親手為我刻制的啊!」
她的話語震懾了所有的人。
「這怎麼可能?那是我家老爺留給小姐的遺物呀!」春綠顫著聲道。
「你家老爺可姓莫?」駱大娘吸了口氣問道。
「正是。」
「那麼這位姑娘是不是……」她轉身緊握住莫雪兒的手臂,「是不是丁巳年,冬天出世的嬰孩?」
「是啊,小姐的確是丁巳年生的!」春綠瞠目結舌的應道,這簡直是太不可思議了。
「若真是如此,那就錯不了了。」她輕輕松開莫雪兒的手臂,雙手合十仰天含淚微笑道︰「上天總算听到我這老婦的心願了,讓我在有生之年還能與唯一的女兒團圓啊!」
聞言,春綠顫著聲說︰「您該不會就是大夫人駱雁雙吧?」
駱大娘點點頭,「我的木名是駱蘭,雁雙,是當初為躲避我父親薩契汗的追捕所取的漢名。」她將從未與人說起的過往緩緩道來,思緒回到二十年前她與莫劭捷初相識時。
「在劭捷上京赴考的那段期間,父親來到中原找到了剛產下女兒的我,由于我剛生產完根本無力違逆父親,最後只能跟隨族人回家鄉,等待有機會再逃回中原。回去之後由于思念丈夫與女兒,我趁夜里父親與家人不察時,不顧危險趕回中原,誰知,歷經千辛萬苦換來的是良人已另娶妻室的消息。
「悲恨交織之下,我拋下了在中原的一切回到族里。」她輕拭了一下眼角的淚水,無奈的說︰「縱然如此不堪,我仍牽掛著那與我無緣的女兒,在來往中土經商期間也曾打听她的下落,怎知在數年前就音訊全無了。」
看著駱大娘聲淚俱下的敘述傷心的過往,春綠眼眶又紅了。
「四年前小姐忽患惡疾,讓老爺送往府中的一處宅院養病,此後小姐未曾再踏出府外。」她頓了頓又說︰「這麼說來,您確實就是讓老爺尋了大半輩子的雁雙夫人。」
「他尋我?」駱大娘怔愣了下,隨即又換上滿是慍怒的神情,「他尋我做什麼?當他棄我不顧另娶富家千金時,可曾想到過我!」
「夫人……」
「也罷,這些對我而言已是過往雲煙,別再說了。」待情緒平穩之後,她走向一直呆在原地的莫雪兒。
「他……給她取了什麼名字?」駱大娘含淚帶笑,欣慰看著眼前亭亭玉立的女兒。
「小姐名叫雪兒。」
難道是他紀念女兒在雪夜所生,才喚雪字?「那麼雪兒,你還認我這個娘嗎?」
「我……」莫雪兒凝望眼前陌生的婦人,不知如何回答。
「不急,有朝一日你恢復記憶後再回答我這個問題吧。」她既憐愛又心疼的摟抱著女兒,「畢竟我從未盡過一日為娘的該有的責任。」
「不!我……我認您。」不知道為了什麼,被這個婦人擁抱在懷里時,她竟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受,而她泱定隨著這感覺走。「雖然此時我的腦海里一片空白,但是我相信那個還未失憶時的我,心中所牽系的也該是像您這樣溫柔的娘親吧。」
「孩子,謝謝你。」喜極而泣的駱大娘將女兒擁緊,久久不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