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點半。
陸尹秋看著鏡中的自己,滿意地一笑。
合身剪裁的粉色香奈兒套裝,襯出她玲瓏有致的誘人曲線;足上同色系的香奈兒高跟鞋,使一雙修長白皙的美腿更加吸引人。大波浪長卷發瀑瀉而下,增添萬分性感的嫵媚風情;水女敕細膩的嬌容上著合宜的彩妝,愈加光彩煥發。
隨手拿起一旁的一疊文件觀看,做最後的瀏覽檢閱。’
八點半有場硬戰要打。她將文件謹慎而完整的放人手提包中。
為了爭取到「茵蓉坊美妝公司」的廣告合約,她已做好萬全準備。
這個case非同小可,「茵蓉坊」是世界知名的化妝品公司,除卻不斷研發的新彩妝產品外,它固定每一季所推出的主題彩妝更是頗受注目,要是能拿到這個廣告合約,肯定能賺進為數可觀的利潤一一想到此,她的雙眼更加閃閃發亮。
身為知名廣告公司「非亞」的企劃創意總監,這次的爭取合約實在用不著她出馬——放眼整個廣告界,有誰不知她「陸尹秋」的大名?凡她所設計的廣告文案,總創造出前所未有的佳績和好評,因此總有許多知名廣告公司欲高薪挖角,名氣身價扶搖直上,睥睨群雄,在中高階主管皆以男性為主導的商場上,硬是以教人訝異的卓越能力,將一干男人踩在腳底下。
只是這回情況特殊,為了爭取茵蓉坊的廣告合約,許多廣告公司皆卯足了勁兒,其中不乏有強大勁敵的競爭。于是她為了一雪上季因手下們疏忽而和合約擦身而過的恥辱,自願接下這回的任務。
她有信心,這次絕對不會再功敗垂成!
陸尹秋對著鏡中的自己拋個媚眼,嘴角無比自信地揚起,優雅利落地一轉身——呵,滿分!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是美麗的,也毫不吝于表現自己過人的美。
她從不隱藏自身優越的外貌;相反的,甚至自在而自信地展現。
美麗兼具智慧的女人,才是最有魅力的。她深信不疑。
她相當不能理解,為何大家總認為一位事業有成的女子,非得其貌不揚或刻意丑化自己的容貌,才能讓大家信服她憑的是真本事而非靠外表的皮相?
她陸尹秋偏不!由過去最基層的執行助理做起,一路由廣告企劃專員、組長,努力好些年,才有今日的成果和地位——
她憑的是自己的才能、付出比他人更多的努力和心血……她陸尹秋可是從里到外的「真材實料」,這點如今還有誰敢置疑?
故今日的合約,她志在必得。
做完最後的整裝和審視,陸尹秋拿起手提包,轉身離開。
她走出大門,邁向自己的白色房車,不經意瞧見隔壁那棟空出已久、平日總閉門深鎖的房子,如今卻打開了。
幾名壯漢扛著家具進進出出,相當快速而利落。
看來她將要多一位新鄰居了。她暗忖,卻沒有再細想,只因眼前的情況讓她無暇理會其他事。
車子發不動。
陸尹秋沈下臉色,轉動車鑰匙試了一次又一次,它就是無動于衷。
七點四十分了,到達茵蓉坊的辦公商業大樓需要近三十分鐘的車程。
「怎麼搞的,昨天還好好的……」她氣惱地低語,耐心漸失。
「听好,今天的合約非比尋常,我一定要拿到手?」她咬牙試著對車子「曉以大義」,脾氣本就不好的她,在又一次試著發動而仍是徒勞無功下,終于冒火了。
「你該死的快給我動?」她氣得拍打方向盤,隨後怒氣沖沖地下了車。
挫敗地瞪著眼前的愛車半晌,她決定另尋他法。
「好,等拿到了合約,就看本小姐怎麼整治你?」她氣呼呼地對著車子撂下狠話,隨後快步離去。
計程車,計程車……
站在街上,眼看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陸尹秋也愈來愈急。
莫非是連老天也要跟她作對?平日總是亮晃晃地滿街跑的計程車,現在居然一輛也沒瞧見!
焦急的美目左顧右盼,不時低頭看著腕上的表,臉色愈來愈青白。
在緊急的時刻,時間總會流逝得特別快速;這一等,二十分鐘又過。
陸尹秋美麗的臉龐此刻已不是難看二字可以形容的了,她就這樣傻傻地站著,直到雙腿發酸、手表的指針已正對著八為止。
該死,再坐不到車就要遲到了。
她此刻腦海里想的,全都是廣告展示開天窗、合約書在她眼前破碎的情景……
然後,向來在廣告界有著不敗之名的陸尹秋,竟只甲最微小、也最不可原諒的錯誤——遲到,而錯失了眾家廣告公司皆欲得之的季彩妝合約……
不,她絕不允許這種情況發生!
在忍耐已達極限、洶涌翻騰的火山即將爆發之際,她看見了自前方緩緩駛來的一輛公車。
她步伐再也沒有遲疑,趕在最後一個上了車。
當投下硬幣,手下叮叮當當的銅板掉落聲結束後,陸尹秋甫抬首,便感受到全車子人的目光統統集中在她身上。
她早在多年前就已習慣眾人的注目禮了,于是毫不在意地承受著眾人驚艷欣慕的眼神,緩緩往里頭走——事實上,要不是時間已快來不及、她心心念念牽掛著那筆大合約,她的姿態可以更從容些。
再一次看著時間,她估計自己約莫會晚到個五分鐘。
沒問題的。她告訴自己,人總會有些預料之外的小狀況——
正想著,忽然自臀後傳來的異樣觸感,讓她警覺心莫名地豎起。
她剛才太專注在自己的思緒里,絲毫沒發現到身後這個鬼祟的陌生人。
她秀眉擰起,水靈靈的眸不著痕跡地用眼角餘光輕瞥,甫一微微偏頭,鼻端便竄人一股怪異難聞的體臭;再一細瞧,她總算看清站在身後的,是一個中年男人,穿著破舊的汗衫、短褲、拖鞋,雖面無表情,可她卻清楚的感受到他的手正有意無意地摩擦過她的臀。
而且,似乎有愈來愈大膽的趨勢,力道愈來愈重……
饒是此刻車里並無任何空座位,卻也還沒到需要這樣密實貼緊的程度啊。
陸尹秋眼兒一眯,瞬間明白了。
渾賬東西,竟敢吃她豆腐?!
隨即,自早上就別到現在的一股煩悶郁氣,正隨著臀上那只不知死活的手的游移,而逐漸點燃,轉為奔騰的怒火。
她可以清楚的感覺到那令人惡心難受的觸感,正緩緩順著自己的香奈兒短裙輕撫,愈來愈過分。
她一向知道自己過人的美麗,但在公車上被騷擾,還是頭一回!
如果這匹狼以為她會就此忍氣吞聲,那麼他就大錯特錯了——
陸尹秋在臀上那只留連不去的髒手還要繼續往下探索時,倏地飛快一旋身,在身後的中年男子欲佯裝若無其事地收回手時,用力地緊緊扯住那只祿山之爪,以全車的每一個人都听得見的音量嬌聲怒斥︰「不要臉的東西!敢吃本小姐的豆腐,不要命了是不是?」
霎時全車的視線一致地投注在他們身上。
「我哪有!你……你可別胡說?」中年男人有些慌了,環顧周遭雖無人出聲,但個個皆露出鄙夷不屑的目光,仍力持鎮定地道。
他萬萬沒想到這個看來嬌滴滴的大美人竟敢這樣反抗。
「你沒有?哼,那剛才在我身上亂模的是誰啊?你這該死的,只會在女人背後偷偷模模、吃吃小豆腐,以為這樣得逞了就很愉快嗎?莫名其妙I你懂不懂羞恥這兩個字到底怎麼寫啊?你的行為真是令人發指!社會上就是有你這種敗類,我們治安才會一日敗壞過一日!你以為這樣到處偷模很有趣嗎?真搞不懂世上怎麼會有你這種不要臉的變態生存,簡直是國民道德淪喪一一」陸尹秋愈罵愈起勁、愈罵愈慷慨激昂,將滿月復的怒氣一股腦兒的全發泄在眼前這個上。
「我……你……」男人被她一陣驚天動地的怒吼堵得啞口無言;打從他「下手「這麼多次以來,還是第一次踫見這樣的情況。
公車開始騷動起來,男人見情況不利,轉身就要下車。
然而正在氣頭上的陸尹秋根本不放過他,「想走?沒那麼容易!你當真以為自己的獸行沒人發現、無人敢揭發是不是?錯了!我今天要讓你明白亂吃豆腐的下場;走,跟我去警察局,我要告你性、騷、擾?」她一口氣罵完後,這才有些氣喘吁吁。
而男人早在眾人犀利而一致排斥的目光下,倉皇地下了車。連頭也不敢回。
同時間,陸尹秋感到眾人投注在她的視線中,又多了股欽佩——只因大多數的女性,鮮少有受了騷擾後能大聲反抗或制止的,更別提能把嚇得落慌而逃了。
頓時,對這個渾身都是名牌、充斥著高貴與流行氣息的時髦女子,愈加崇敬起來。
直到公車上再度恢復了平靜,陸尹秋才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其實剛剛的那陣氣話,只是嚇唬那只罷了,她現在哪里有那個時間和心情將他架上警察局呢?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她愈加焦躁;公車緩慢的行進速度令她心急卻又無奈的想跺腳。
今天真是倒霉透頂!什麼不如意的事統統一起發生了。
她咬牙恨恨地想著,冷不防司機為了閃避前頭由路旁忽然沖出的小男孩,狠狠地用力砰了緊急煞車——
完全沒有防備的陸尹秋當場由後頭筆直往前摔。
突然意識到自己就要撲倒,她驚呼一聲,卻阻止不了自己猛然朝前飛撲的勢子,一雙白女敕的小手在空中揮舞,找不到可以穩住身形的東西;在身子搖晃傾斜間,腦中飛快閃過了數個念頭︰她的高貴氣質、她的美女形象、她為了今日合約特別盛裝打扮、才第一次穿上的嶄新香奈兒套裝、她的……噢,天!她穿裙子啊——
她在心里哀嚎,當身子控制不住地飛沖出去,
即將摔倒之際,映入眼簾的,是一雙穿著米白色休閑長褲的腿,屬于男性特有的結實修長,可以想象得出這男人絕對有著令所有女人臉紅心跳的強健體魄……
不!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當陸尹秋重重地在這雙長腿下摔倒時,她腦海里竟荒謬地浮現電視上某個爆笑的餅干廣告。
簡直是活生生的屏幕搬上現實,在她反射性地想抓住什麼的雙手就要拉住眼前的米白色長褲時,她暗叫一聲糟,卻已來不及縮回手。
忽地,面前的長膊機警地一閃,與她的指尖錯身而過,使得陸尹秋原本要抓住長褲的手,在他側身移動後,變為扯住他手里的塑膠袋。
下一瞬,陸尹秋以難看得令她羞愧欲死的姿勢,狼狽地狠狠摔在地上,頓時只覺一陣要命的疼痛襲上,她連痛呼都還不及逸出口,便感覺自己的手在同時間撕裂了那只塑膠袋。
一陣魚腥味撲鼻而來,只見那破裂的袋口,滑出了一只活生生的魚,正掉落在她愕然的眼前。
她仍以摔倒的姿勢趴在地上,魚兒的口一張一合,尚未完全斷氣,亮晶晶的魚眼直直對上她的視線。
車內的氣氛頓時變得相當尷尬。
由最初時的驚嚇恍然回神,陸尹秋意識到自己剛剛發生的糗事,美麗的臉龐皺成一團,她申吟一聲,幾乎不敢抬起頭。
老天爺,讓她死了吧……她發誓她听見了身後隱隱發出的悶笑聲。
嗚,好丟臉——
公車司機似乎發現她的狀況,轉過頭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小姐,歹勢啦,剛剛有個死囝仔忽然跑出馬路……你要不要緊啊?」
理著平頭的司機操著台語關心地開口,這樣的安慰解釋只讓陸尹秋更覺無地自容。
為什麼大家都沒事,只有她一個人倒霉的摔出去?!
瞪著眼前那條精力充沛的魚,她怒氣又陡升。
好極了!先是車子莫名故障、又攔不到計程車、接下來在公車上又遇到、最後是在眾人面前摔倒出糗、還和這只魚大眼瞪小眼……
她陸尹秋今天到底該死的走了什麼霉運啊?
驀然,一只手在她噴著怒火的美眸前出現,伴隨著溫煦如風的好听嗓音響起︰「還好嗎?我扶你起來?」
陸尹秋愣愣地看著面前的手,修長而干淨漂亮,沒有粗糙的厚繭和令人作嘔的污垢,完美得像是藝術家的手。
視線緩緩往上,她對上了一雙閃著笑意的黑眸。
瞬間,她為自己此刻的狼狽難堪而感到羞怒。
但,她仍是因面前這個俊秀的臉龐而微一閃神。
那是一張相當出色的臉孔。儒雅而秀氣,過份白淨柔和的五官幾乎可和女人相比擬,卻絲毫沒有讓人感覺惡心怪異的脂粉味,反而和他相襯極了;她……她從未看過這麼「漂亮「的男人!
原來,他就是那個穿著米白色長褲的迷人雙腿的主人。
隨後,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放進他朝她攤開的、友善的手掌中——
但立即,她臉色一變,「shit!指甲斷了?」而且還兩根……她氣極地怒視自己斷裂的指甲,怪不得她剛覺得手很痛。
男人莞爾一笑,並沒說話,只是輕輕將她扶起。
陸尹秋發絲已亂,狼狽地站穩,還來不及道謝,更無暇理會身上已沾染了塵土的衣服,便听見手機響起,傳出熟悉的音樂聲。
「喂?」接起電話,因心情壞到極點,她口氣相當不悅。
「秋姐……」電話的另一頭傳來著急又心慌的呼喚,「你在哪里啊?就快輪到我們發表了……」
陸尹秋心猛然一跳,想起了茵蓉坊的合約。
飛快地看了一眼腕上的表,心驀地一涼,八點四十五……
「shit?」她再一次懊惱的低咒,緊抓著手機,氣急敗壞地緊急下達命令︰「別慌!你現在只要好好的坐著,听別人說,記住要寫下每一家公司發表的主題和重點,我馬上就趕到!」
她心急如焚,一心牽掛著合約,完完全全忽略眼前的男人,連聲抱歉和謝謝都忘了說;五分鐘後,終于到達目的地,她用著生平最快的速度沖下車。
男人饒富興味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她玲瓏曼妙的身影,嘴角揚著淡淡的弧度。
她自上車後的一舉一動,都讓人印象深刻。
一個脾氣爆躁又強悍的女人……呵,有趣。
然後,他看見她在進人大樓時,緊急匆忙的腳步踉蹌地一拐——
他一怔,再也忍俊不住地輕笑出聲。
真性急的女人,穿那樣的鞋子不該走得那麼急啊。
公車仍行駛著,他最後瞧見的一幕,是遠方那個模糊的身影仍是倔強地撐起身子,一跛一跛地努力向前走。
太逞強了。他眉頭輕擰。
直到車窗外的倩影消失不見,他才緩緩收回視線。
隨即,發覺公車內其他人的注意力仍是集中在他身上;男人無所謂地聳聳肩,毫不在意眾人的目光,神情自若地蹲,將地上的魚兒撿起,重新裝入已經被撕裂的塑膠袋里。
魚兒的嘴仍不停地動著,他又揚起淺笑。
「你真是活力十足啊?」腦中又憶起方才的情景,那女人綠了臉色的模樣真逗趣。
嗯,就做糖醋魚吧——他愉快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