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曉得自己在里頭待了多久、也忘了是怎麼回去,只知道當我回過神來之時,我正
倒在已恢復往常、完全看不出任何機關破碇的鏡台旁,全身顫抖。
我閉上眼,心如擂鼓般狂跳,即使我努力平順呼吸、即使我盡最大的力量讓自己鎮定,
卻仍阻止不了心中逐漸漫開加深的痛楚——
那個在腦海里不斷出現美麗女子彷佛夢魘,緊緊糾纏住我,那四面貼滿相片的牆仍清
晰地在眼前浮現,慢慢向我逼近、圍籠,壓得我幾乎無法喘息;她唇邊每一個甜美的笑靨
都像是一道道利刃,將我的心劃得鮮血淋灕……
天,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環抱住自己,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光,疲憊得眼楮發酸。
突來的震驚和打擊讓我整個人傻了。
獻給最愛︰吾妻伊蓮娜——
那排刻在木框上的文字彷佛也深深烙進了心里,抹滅不去。
原來,我竟然愛上了一個有婦之夫?
而我,竟渾然不知。
這是多大的諷刺、多大的玩笑?
烈呀烈,這到底是為什麼?
我輕輕揚起了唇角,笑自己的愚蠢。
我總算都懂了。
老頭說得沒錯,我果真只是一個外來的不三不四的女人;堡內僕人們對我的同情目光,
也有了答案;艾莉那天即將月兌口而出的人名,我明白是誰了;莎薇公主臨行前的一席話、
烈極力隱瞞的真相,至此已水落石出……
我雙拳緊握,大口大口地吸著氣。
只是,那個名叫伊蓮娜的女人現在在哪里?
既是烈的妻,老頭又何故要他娶莎薇公主?
而烈,你究竟當我是什麼?
我不信你眼里的情意是假,然而這一切又是怎麼回事?
我搖搖晃晃地起身,一片混沌昏茫的腦袋再無餘力思考,也裝不下任何東西,深重的
疲累和無力感幾乎讓我站立不住。
好不容易才穩了身子,向前跨一步,驀然下月復傳來一陣痛楚——
我咬住唇,卻仍止不住那緩緩加劇的疼痛。
艱困地挪動身子,然而每跨出一步,月復下傳來的痛楚便愈加深。
我張著口,卻發不出聲音。
最終,我再也忍耐不住,身子軟軟的一倒,眼前被一片黑霧淹沒。
當我再度清醒,已被安置在柔軟安穩的大床上。
「謝天謝地,雨柔小姐,你總算醒了!」驚喜中帶著釋然的聲音,艾莉飛奔至床前,
吁了一口氣。」我一開門進來就見你昏倒在地上,真是嚇死我了。」
我無言,只感覺好累,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
「醫生剛走呢。」艾莉輕聲說,看著我的神情有些復雜,「雨柔小姐,你可千萬得照
顧好自己——醫生說……你是動了胎氣啊。」
我結結實實的愣住了。胎氣?
艾莉微笑著,點頭,「才一個半月呢,雨柔小姐,醫生臨走前還一再交待,這時候千
萬要小心,現在這種懷孕初期是最容易流產的時候了。」
瞬間,五味雜陳的心情沖上,我竟怔然地說不出一句話。
下意識地將手按向月復部,有些顫抖。
我……懷孕了?
是和烈的孩子——
喜悅交雜著莫名感動,我輕輕笑了,卻在同時眼眶一紅。
竟選在這樣的時候來到,多了這小生命的牽絆,今後又該如何?
艾莉忽然緊緊抓住我的手,神情有些異樣的興高采烈,「可惜少爺如今外出洽公不在
堡內,得好幾天才會回來,不然他一定會很高興……」話至此,她忽然一頓,不解地看著
我,「你怎麼了?雨柔小姐,臉色很差呢,喝杯水吧。」
她轉身去為我倒水,我只是面無表情看著她的動作。
「我要知道一切。」緩緩,我啞聲開了口。
「什麼?」艾莉倒完了水,端著杯子朝我走來。
我極淺極淡地揚起唇,冷著聲︰「伊蓮娜——」
簡簡單單的三個字,讓艾莉臉色大變,手中的水杯月兌手摔落地面,輕脆的碎裂聲,在
僵窒的空氣中劃開。
「雨、雨柔小姐,你……」艾莉不敢置信地看著我。
「訝異嗎?你們以為可以瞞我多久?」我苦澀地笑開,忍耐著心頭滿溢的酸楚。
「不是的!雨柔小姐……我們……並不是……唉。」艾莉又急又慌,無措地絞著手。
「她現在在哪里?為什麼從沒有見過她?老頭又為什麼要烈娶莎薇公主?」我一口氣
說完。
連自己都訝異我居然能夠這樣保持冷靜--如果漠視這股心痛的話。
我深吸著氣,努力從至今仍嗡嗡作響的腦袋中保持清醒。
「我不知道她在哪里,真的!」艾莉小心翼翼地看著我,「自從……少夫人離開這座
城堡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她——」
「她為什麼離開?」我逼著自己開口問,在听見「少夫人」三個字時,心不可自制地
揪緊。
「是老太爺。」艾莉嘆息著,「那是一年前的事了……當初已懷了孕的少夫人竟失足
從樓梯摔下——雖救回了一條命,卻再也不能懷孕……老太爺眼見少夫人已無法為風家生
下子嗣,便逼著少爺離婚……」
「于是老頭重新選擇的對象便是莎薇公主?」我冷冷一笑。
「是的,但是少爺堅決不肯離婚,最後竟是少夫人犧牲自己,委屈求全地離開——」
艾莉說到這里,看著我,「雨柔小姐——」
「不用再說了。」我閉起眼,不願看見她眼里的憐憫同情。
是的,已經夠了。
「但是,少爺真的很在乎你的,雨柔小姐!即使從前少夫人還在的時候,我也沒見少
爺這麼開心過……」
「艾莉,我想休息了。」我阻斷她的話,輕聲開口。
「雨柔小姐……」艾莉擔憂地視著我,不再說話。
在乎嗎?我自嘲地一笑。
伊蓮娜相片中的甜蜜微笑又浮現腦海。
她可是他的愛妻哪——
那麼,我算什麼呢?
只有一點點的「在乎「?
甚至,連情人都不算。
畢竟,他早已有妻室——
我咬著唇,努力將「情婦「二字趕出心中。
那幅巨畫深深烙印在腦海,無法忘卻。
可笑,我居然不知道烈會畫畫……
我忽然發現,我對他的了解,遠比我想象還要來得少。
那深藏在畫中的深刻情感,是連外人都可以輕易看出的。
那麼他究竟把我放在心里的哪個地方?
但是我懷疑有了伊蓮娜,他的心還有空位嗎?
這個想法讓我心寒。
如果真愛我,為什麼仍無法拋開心結,將伊蓮娜的事據實以告?
若對她無法忘情,我的存在、我的定位又在何處?
只有一顆心,怎麼可以分給兩個人?
或者,烈的心一直都是別人的,從來都沒有我的份?
這到底是什麼樣的荒謬情況啊?我生平第一次這樣的慌亂無措。
壓抑不住的心痛加劇,疼得想哭,卻流不出一滴淚。
我孟雨柔是從來不會委屈自己的。
我承認我很貪心,對于愛情,我要對方心里只有我。
我不能容受當別人的影子、我不願在他看著我的時候,眼里卻倒映著別人的臉……
我只要一心一意。
該是我的,我會極力去爭取——所以我對老頭的阻撓和莎薇公主的敵意始終無驚無懼。
然而這回我有什麼立場去爭?
沒有,什麼都沒有……
我想起了烈偶爾凝望著「天使的眼淚」出神。
那幅畫里的伊蓮娜,眼里的幸福光輝,和胸前閃耀著的美麗光芒相映照。
我與他的首次初見,他便是為了找回「天使的眼淚」……
原來,這一切都是為了她。早就有跡象可循的呀。
至此,還有什麼話說?
真狼狽啊,孟雨柔,你輸了——
我干啞艱澀地笑出聲,久久不止。
時機正巧,向來工作忙碌的烈再度出了遠門,這幾天都不會回來。
這樣也好,因為我不知要用何種心情面對他。
看著鏡子的自己,臉色蒼白得像鬼一樣。
怎麼還真像是深閨怨婦似的?我撫得頰苦笑。
視線往旁,見著了那個木刻雕飾,心里又是一痛。
我不會忘記,那是通往那個地下石室的機關。
而那里石室里,住著一個美麗的女人——
不對,那個女人不是住在石室,而是住在烈的心里……
即使只有影像,卻仍是那樣強烈的深刻存在。
抹滅不去的。
我也這時才想起,我那天不小心把「天使的眼淚」遺落在石室里。
然而冷冷視著那個木刻雕飾,我遲遲沒有伸手開啟機關。
是的,我沒有勇氣。
再看見那個女人一眼、再看見那幅畫一次——
我會崩潰。
門外腳步聲傳來,鏗鏘有力,沉穩又不急不徐。
我朝聲源處望去,門開了,竟是老頭。
「真是稀客,有什麼事?」我只是淡淡地道。
換作平常,我可以從容地和他過招,但現在,我已經沒那個精力,也沒心情了。
老頭沒說話,臉上的嚴厲高傲不變,刻板冷硬的五官沒有表情,他只是緩緩的,走到
我面前坐下,一雙眼直直盯著我。
「出個價。」他吐出三個字,冰冷無情的。
我訝然回視,不解。
「你要多少才肯離開這里?」老頭蒼啞的嗓音沒有溫度,「我可以答應給你一筆錢讓
你走——條件是你得把孩子留下。」
我這回听懂了。
「你向來都這樣的是不是?以為有錢就能解決一切?」我冷笑,忍著心底陡然而生的
怒火。
我並不意外他會知道我懷孕的事,但他的做法卻讓我不屑至極。
「何必裝清高?」老頭扯著嘴角,神情卻帶點微微鄙夷,「我可以讓你在這里待到生
產,但孩子一出生,你就得走。」語氣里彷佛是做了多大的讓步和恩慈。
他希望我怎麼反應呢?叩首謝恩嗎?
錯了,我只想敲破他那顆只裝著無用細胞的頭。
「你以為用錢就想打發我?」逼回眼中的淚霧,我強迫自己笑出聲音,「真是可笑。」
在同時,卻感到無比悲哀。
孟雨柔呀,你被糟蹋得可真是徹底了——
「你仍嫌不足?未免太貪得無厭!」老頭挑起眉,提高了音量。
「你的話不僅侮辱了我,也侮辱了你自己;」我只是瞪著他,冷冷的。「請別欺人太
甚!對于你,我已無話可說。我並不想多費唇舌、浪費任何時間和一只遠古動物周旋,請
出去。」
「你……哼,我就看你神氣到何時!」老頭氣得嘴角抽搐,隨即傲然憤怒地起身,掉
頭離去。
門板被用力摔上,把我硬撐著的堅強偽裝也震垮。
深沉的無力和疲憊緩緩蔓延全身。
我閉上眼,環住身子,將自己綣縮起來。
明明外頭的陽光燦爛,為什麼我還感到寒冷?
起身輕輕打開窗子,期盼著新鮮空氣能讓我不再感到窒息的痛苦;冷不防那片白玫瑰
園映入眼中,我幾乎是驚得立刻逃離窗口——
我終于明白自己根本擺月兌不了這個夢魘。
即使她走了,卻始終沒真正離開過……
我跌坐在床上,回想著這荒謬的一切。
一向沒吃過虧的我,這回是狠狠的栽了。
被人吃干抹淨,還被騙得不知不覺。
我孟雨柔這輩子沒這麼丟臉過。
我恨恨地扯出笑,風承烈,可真有你的……
敲門聲又起,艾莉開門走了走來。
「吃點東西吧,雨柔小姐。」她噓寒問暖的態度一如往常,讓我的心注入些許溫暖,
「別忘了你現在要照顧兩個人的身體哦,愈來愈瘦怎麼行呢?」
我只是默默地吃著她送來的餐點。
即使我現在一點食欲也沒,但仍是逼自己將食物吞下。
說的對,我不能任性,再怎麼樣都不該委屈肚里的寶寶。
「唉,這件事對你的打擊一定很大吧?」艾莉忽然輕嘆。
我動作一僵,翻攪的胃幾乎讓我想吐出嘴里的食物。
她緩緩抬起頭,見我已喝掉大半杯的牛女乃,眼里忽然光芒一閃。
「我說過的,你真是一個很特別的人哪,雨柔小姐,和溫柔婉約的少夫人是完全不同
性情的人,卻同樣讓人情不自禁的喜歡上……」
「艾莉,你想說什麼?」我忍不住皺起眉。
她的話太詭異,讓我感覺不舒服。
她沒回答我的話,只是站起身走到窗邊,打開窗子,輕道︰「少夫人最喜歡白玫瑰了,
少爺為了她,特地建了一個玫瑰園,還請園丁每天細細呵護照料著,耗費好大的時間和工
程呢。」
「別再說了。」我放下餐具,再也食不下咽。
我不懂她為什麼突然對我說這些話,她明明知道我不愛听,又何必刻意提起我的痛處?
今天的艾莉太奇怪了。
隨後,她轉過頭對我一笑,「我每天都會剪一束玫瑰到她房里;你知道嗎?雨柔小姐,
我最喜歡看著少夫人抱著白玫瑰時的笑容,好滿足,好美麗——」
艾莉的神情有些恍惚,像是回憶起了什麼而笑著。
那笑容卻讓我顫栗。
只因那抹甜蜜的笑容里,有著明顯的、藏不住的戀慕——
不該出現在艾莉的臉上啊。
她對伊蓮娜……我因這樣的想法而心驚起來。
艾莉關上窗子,緩緩朝我走來。
我卻備感壓迫,心中突生的危機意識告訴我情況不對。
然而甫一起身,一股莫名而不尋常的暈眩讓我腳步顛簸。
「不可以唷,雨柔小姐,你應該要好好睡一覺的。」艾莉清秀的臉上掛著笑,眼神精
亮無比。
「你……」我驚懼地瞪著她,又看向桌上的餐點,頓時全明白了。
她下了藥?但這是為什麼?
「唉,為什麼你們總是不懂?」艾莉的神情變得黯然,幽幽嘆息,「你們眼里只有少
爺,為什麼總不正眼看看一直陪在你們身旁的我呢?」
我張大了眼,簡直不敢相信耳里所听到的——
只是愈來愈沉重的眼皮逐漸不听使喚地閉上。
我軟軟地向後倒,仍咬著唇,努力保持清醒。
「這不能怪我的,都是少夫人的錯呀。」我感到艾莉的手輕輕撫上我的臉,「她怎麼
可以懷了少爺的孩子?她明明知道我那麼在乎她……」
「你……你說什麼?」我駭然問出聲。
難道這一切都是她……
「我只要一直看著她幸福的笑容就夠了,可是她不該懷孕!」艾莉的眼神忽然變得狂
亂,「怎麼可以?我不能容許她和男人有了孩子!那不是我所喜歡的少夫人啊。」
說著,她忽又笑了起來,「只要孩子沒了,少夫人就還屬于我——我只是很輕、很輕
的一推而已,因為我舍不得讓她太痛……」
我再也說不出話來,腦中哄亂一片。
不是的,這不是我熟悉的艾莉……
「你也一樣啊,雨柔小姐,為什麼感受不到我的心呢?每次看著你和少爺恩愛的模樣,
我就好嫉妒——卻還得做戲地假裝很為你們開心……」
我感覺她的聲音愈來愈遠,昏沉的腦袋幾乎已無法集中注意力。
她瘋了,瘋了——
「放……開我……」我用盡力氣只能吐出這三個字。
「我不會放的,雨柔小姐,我已經失去了少夫人,只剩下你了……」
在失去意識前,我只能听見這微弱的聲音,隱約飄入耳里。
我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充斥著不安和黑暗。
想醒來,卻睜不開眼。
在現實和幻境中游走,我迷惘地徘徊,找不到出口。
我听見了聲音,很輕很細的呢喃。
彷佛在遙遠的一端,卻又好似近在耳畔。
看不到影像,卻感受得如此清晰。
細膩的觸感撫過我的發,蜿蜒而下。
是令人顫栗而想抗拒的。
心慌欲逃,卻動不了。
頭痛欲裂,身子冰涼,又燥熱無比。
聲音也被凍結,虛軟無力——
前方依稀有點點亮光,卻抓不住。
隨即,又一波黑暗淹沒。
隱約,傳來巨響,將我拉回些許神智。
不同的聲音交錯,愈加清晰。
感覺身子被搬動,沉睡的感官知覺開始蘇醒。
低吼聲,好熟悉。
逐漸增強的亮光緩緩驅走了黑暗,我認出了聲音的主人——
烈……
當我終于能睜開眼,不知已過了多久。
模糊的視線逐漸轉為清晰,一張陌生的臉孔出現在我面前。
我眨著眼,環視這間房,寬敞、潔淨,由窗外透射而入的陽光讓空間溫暖明亮,卻仍
掩不住一股淡淡的、飄散在空氣中的特殊氣味。
我滿心疑惑;我怎會在這里?後來發生了什麼事?艾莉呢?
她的臉孔浮現在腦海,我心一悸,心情復雜萬分。
怎麼會呢?我仍不敢相信我所得知的真相。
「這里是醫院;你的藥效已退,感覺還好嗎?」那陌生人走近我,「我是醫生,你現
在的身體非常虛弱,需要補給營養才行……」
說著,他有些遲疑地看著我,「你能明白我的話嗎?」
「我听得懂,醫生。」我用流利的意大利語回答。
「非常好。」他滿意地點頭微笑,「我還以為得等你丈夫回來,我們才能溝通呢。」
「丈夫?」我因這字眼而皺眉。
「哦,是風先生。」這位年輕醫生很有耐心地向我解釋,「是他把你送來醫院的——
可惜你沒瞧見他緊張的神情,你們感情真是好。」
聞言,我只是低頭不語。
烈提前結束行程回來了?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伊蓮娜、懷孕、艾莉……一連串的事已讓我精神疲憊不已。
「還有,我們診斷的同時發現你已懷有身孕,正準備向你丈夫道賀……」
「不要!」我心悚然一驚,反射性地輕喊。
醫生訝異地住了口,視著我。
「呃我……我的意思是……我想……我想親自告訴他這個消息……可以嗎?」驚覺自
己的反應過烈,我掩飾地努力讓僵硬的嘴角揚起自然的弧度。
「啊,這是當然。」醫生立刻不疑有他地點頭,「那你好好休息。」
直到他轉身離開病房,我才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輕輕下了床,頭還有些昏眩。
我支著牆想站起身,同時听見門被開啟的聲音,甫一抬頭,便落入一個堅實的熟悉懷
抱里。
「你在做什麼?怎麼不好好躺著?」烈輕斥著,將我重新抱回了床上。
鼻端嗅著他身上的氣味,想起了有個女人也曾這樣被他摟在懷里輕柔呵護著,我忽然
心酸起來。
剛才醫生的話猶在耳際︰正準備向你丈夫道賀。
丈夫?呵,是啊,他是別人的丈夫……
「怎麼了?身體還是不舒服嗎?」烈緊張地看著一言不發的我,「我再去請醫生過來
一趟……」
說著,起身便要離去。
我拉住了他,搖頭。
「我怎麼會在這里?」心情沉重復雜地看著他,我輕問。
他坐回了床沿,迷人的綠眸依舊深邃,我哀傷又依戀地望著,忍不住伸出雙臂環抱住
他,抵擋那股莫名沖上的空虛。
「幸好我及時趕到……」烈似乎仍心有余悸,將我按在他胸前。
我閉上眼,察覺他的心跳頻率不如以往沉穩規律。
他在害怕——是為我嗎?
苦澀的笑輕輕泛開,烈呀烈,我真的一點也弄不懂你了。
「我一點也不知道艾莉她居然……」烈的神情有些不敢置信,「我竟還把她安排在你
身邊,老天……」
我抬頭看著他心焦又自責的臉龐。
他顯露而出的情感是那樣真實而強烈,若非那石室給我太大的震撼,我簡直要以為伊
蓮娜的事只是我的幻想!
「我比預定的時間提早回來,只是沒料到門一開,竟看見艾莉手里拿著刀——就只差
一點,就要刺中了你……」
在同時,我看見他右手掌包裹著白紗布。
我快速執起他的手細看,是新傷。
「沒什麼,只是小傷,別在意。」他不在乎地笑了笑。
我卻喉頭一哽,已經明白。
我幾乎可以想象得到當時烈為了奪刀而發生的驚險畫面。
「我不是說了沒事?不用擔心。」他柔柔在我唇上輕吻,「我已經將艾莉送走,她再
也不會回來了。」
「她……有沒有說什麼?」我遲疑地問。
烈緩緩搖首,「什麼都沒說,只是神情非常怨恨,問我為什麼總要奪走她的愛——這
麼多年來,我一直不曉得她有同性戀傾向……」他苦笑,將我攬得密不通風,「幸好你沒
事,柔,否則我永遠都不會原諒自己。」
他溫柔憐疼的話語如今听來,雖萬分感動,卻有著更多的心痛。
「烈。」我輕輕捧起他的臉,深深望進他的綠眸里,「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好愛、
好愛你?」
他微笑,拉下我的手,那笑里卻帶著擔憂,「怎麼了?你有些不太尋常,我不在的日
子發生了什麼事?」
我只是搖頭。
「真的沒事?你的臉色好難看;柔,你有什麼事瞞著我?」烈細細審視我,我幾乎被
他輕柔的目光擊敗,「這不像我認識的你,我熟悉的孟雨柔一向是開朗又堅強的,不是
嗎?」
聞言,我淡淡揚起一個極淺的笑。
「我們回去吧。」我輕聲說。
是的,事情總該做個了斷。
我決定為自己再賭一次。
籌碼是我在他心中的分量。
我說過,在愛情里,我不當第二,只要唯一。
而且,我痛恨欺騙——
若輸了這場賭局,我會遠遠的離開。
即使付出的愛已收不回來,我還是不會回頭。
因為在心已破碎、愛也涓滴不剩的時候,我僅存的,只有最後的尊嚴。
那是唯一讓我能瀟灑離開的勇氣。
就如你所說的,烈,我是最堅強的孟雨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