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場中央以竹子立了個高聳的棚架,最高處吊掛著一色彩艷麗的彩球。四周圍了層層人牆,人人莫不引領期盼那夜晚的高潮。
"娘,怎麼還沒開始?"一孩童等得有些不耐煩,轉身問一旁身著粗布衣裳的年輕婦人。"我等了好久了。"他的小瞼有些發皺。
"別心急,就快開始了?"婦人極有耐心,柔聲解釋,一雙手輕撫過那孩子的頭。
听聞就要開始,一旁的項臥非有些興奮。她眼兒發亮,唇畔帶笑,愉悅、期盼之情爬滿小臉。翟滄然帶著她穿過重重人牆,極為不易地擠到了前頭,因為怕她嬌小的身形讓人擋住視線,瞧不清楚。
忽而,鼓聲大作,伴隨著銅鑼的敲打聲,本就嘈雜的人群立刻鼓噪起來。圍住台子的人牆突然讓出通道,人人皆興奮的拍起手來
兩個獅形身影由外場舞進,隨著鼓聲,不斷擺動身子,那獅頭栩栩如生,眼楮活靈活現。舞獅的四人個個身手矯健,首先獨秀"番,接著便開始了今晚的重頭戲。
翟滄然不經意的瞥了眼身旁的女子,瞧她小臉上漾滿雀躍,他竟有些受感染,心情絕佳,不覺跟著她笑了。
此刻,只見那兩頭舞獅起腳便要踏上竹台,忽然從旁而來一串鞭炮噸哩啪啦乍響,一時間火光滿天,煙霧四起。
項臥非嚇了一跳,不覺向一旁的翟滄然靠近,挨著他,握緊了他的手。而她在鞭炮聲後,一雙眼又教前頭那舞獅靈活的身手奪去了目光,離不開眼。
一陣女性幽香在項臥非近身時撲鼻而來,翟滄然身子陡然一僵,她的發絲無意拂過他的頸,讓他一陣搔癢。他微蹙眉,心口有些異樣。
渾然不覺的項臥非,見著那舞獅活躍靈動的身手,一顆心隨著鼓聲上下起伏,心兒像要從胸口迸出。
舞獅色彩炫目,舞獅之人技藝高超,原先穩步上爬,忽而舞獅頭者彈跳起身,站立在舞獅身的人肩上,舞起獅頭——
項臥非不覺心口一震,捏了把冷汗,待回神,周遭的群眾早已報以熱烈的掌聲,歡呼聲四起。她喘了口氣,嘴角慢慢微揚,而後笑容擴大。
接著那兩組人馬在越往上益顯狹隘的竹台交鋒,一組舞獅身者突而一抬腳,欲勾另一組同為舞獅身者的腳,說時遲那時快,他猛然一躍,避開那突出的一腿,穩穩當當站上更高一層的竹台,從獅口吐出一副聯——
萬事如意
觀眾掌聲如雷轟動,響徹雲霄。
另一組亦不惶多讓,獅身偕獅頭起身跳起,空中一翻躍,兩人只以單手勾住竹台,也吐出副聯——
事事順心
旁人看的是膽戰心驚,替他們緊張,倒是兩人手腳活絡,做來駕輕就熟,不甚為意。觀眾對于掌聲從不吝惜,不斷鼓著掌,歡呼聲不斷。
不消一會兒,他們便收起聯子,對看一眼,便開始了搶青活動。竹台中,雙方你來我往,欲往上爬去卻又要分神阻止對方,避開對方互攻。他們在上空舞起獅身,雙方憑的是真功夫、真本事,一時間教台下觀眾看得是目瞪口呆、雙眼發直、直呼過癮。
雙方互不相讓,難分勝負,個個欲上前,卻又教對方給絆住。忽然,其中一組見對方暗露空隙,舞獅身者出腳一踢,出拳一揮,另一方錯愕,閃躲之際,這一組已身形一晃,爬至項方,拔得頭籌,取得那彩球。
剎那間,底下鞭炮聲又起,鑼鼓漫天敲打,紅光乍現,觀眾的歡呼聲震耳欲裂,讓人血脈狂熱,熱火四起。
項臥非因興奮而漾著艷紅的嬌俏小臉,煞是奪人心魂。待那鞭炮聲再現,她又更靠近翟滄然些,顯然還不太適應這震人心魂的聲響。
而翟滄然本就有些僵的身子,因她的依近,更顯僵硬,卻無法推開她。他不知道為什麼,但看到她嬌弱的身形,他心中一陣緊塞,一種怪異的感覺涌現,他的心口有些不適。
待那舞獅之人受盡掌聲後,便步步跳下竹台,站定地面。四人皆以真面孔示眾,深深一鞠躬,感謝觀眾的熱情。而群眾亦不負期望,掌聲更勝,歡呼益加高昂,成為今晚最熱鬧的一景。
舞獅采青在觀眾的掌聲中畫下句點,圍觀人潮漸散去,大伙兒轉戰市集中各色各式的小攤販,逛街去。
而翟滄然與項臥非依舊立定原地,並未如其他人離開。
"怎麼?"看著她若有所思的小臉,他不解問道。
她眨了眨眼,微微一笑,"我從沒見過舞獅,今日一見,可真開了眼界。我的心里有許多震撼。"她的情緒依舊停在那時,有些回不了神。
他輕笑,語帶調侃,"你飽讀書卷,樣樣都有所涉獵,偏這市井小民的玩意兒卻沒瞧過?"
"可卻讓我歡喜、愛看得緊……"她接道,望了眼身旁的翟滄然。"我一直以為世間任何事,書中一定都會有所記載;哪知這種體驗,縱然多有載錄,想來也只能算是皮毛而已,並未搔到癢處。曾經讀過小說中描述舞獅的情節,今日親身感受,方知那描述不及這感身同受的萬分之一?quot;她有感而發。
"那倒是。書里那套不過是文人搬詞弄藻,賣弄文采,倒不若親眼所見的真實與樸質,那般深受震撼。"
兩人心有靈犀,想法一致,互相凝視,淡然一笑。
"感動完了,咱們是繼續逛街,或是你已感疲憊,欲打道回府?"他詢問。
她一听,趕忙搖頭,"我不累。咱們再走走逛逛可好?"她想與他再多點時刻相處。
"嗯。"他點頭,順了她的意,仍牽著她的小手,帶她轉了身,又陷入人潮里。
同樣的月色,不同的人,卻有兩種不同的心境。
項臥非躺在床榻上,翻來覆去,怎麼也合不了眼。她的一顆心撲通撲通的跳,腦中盤繞的是今日與他的市集之行。
回想起他牽著她的小手,她傻傻一笑,羞紅了臉。她望著那被他握了一晚的手,指間依稀還殘留著透過他溫暖的手掌傳來的溫度,她將另一手緩緩的覆上,想讓它也感受到那暖意……她竊竊一笑,帶著赧然,燦美如花。
今晚,她與他是那樣靠近,她依稀嗅到了幸福的香氣……
另一頭,翟滄然獨坐桌前,手持一本兵書。
他本該投入書中,感其意,心中兀自盤算一番,將戰術多方揣摩與演練。
但不知為何,書上的字漸漸模糊,紙上浮現的竟是一張巧笑倩兮的嬌俏臉蛋。他皺眉,暗斥自己的分神,卻不覺想起今晚他牽著她的小手,那感覺令他有些陌生——
她的柔荑異常滑女敕,經他一握,他才驚覺,她的手真的很小。
說不上來那感覺,但他卻有些放不開她的手。直到回到翟府,她抽回手,他放了手,才覺有些空然。
為什麼?他不知,卻依舊不想探求……
他起身,放下書本,打開書齋的門,讓晚風吹了一身。
"少夫人!"幸兒上氣不接下氣、喘吁吁的跑進亭雲閣。
正坐在桌前看書的項臥非,听到幸兒的呼聲,從書本上移開視線,瞧著幸兒,張口道︰"怎麼了?"
幸兒拍著胸脯,順了順氣,用仍有些發喘的聲音道?quot;少!少夫人,方……方才那小牛……將今晚柯廚子要做的一道'紅燒鯉魚'給……給搞砸了!"
小牛是跟在柯廚子身旁的幫手,幫忙提菜的。
"嗯?"她有些模不著頭緒。
幸兒一笑,"那小牛將柯廚子晚膳要用的鯉魚,給丟進池塘去了。听說是柯廚子讓他提了太多菜,經過咱們的池塘邊時不慎滑了跤,那條用水袋裝著的活鯉魚就這麼不偏不倚的入了池塘。誰知道它一掙月兌,便大搖大擺的游了起來。"幸兒說著,還加上動作,唱作俱佳。
項臥非不覺噗哧一笑,"接著呢?"
"接著那小牛可就慘啦!"她咽了咽口水,續道︰"柯廚子命他晌午前要將魚給抓起來。可咱們池塘里養了不少魚,一條鯉魚本已難抓,現下還得從中找出是哪一條……您說,小牛是不是挺慘的?"她更是替小牛掬一把同情淚,只是臉上的表情似乎不搭。
想到來意,她趕忙再道︰"我是來問您要不要同我一起去,瞧瞧那小牛大戰鯉魚精三百回合。"說著,還有模有樣的比畫起來。"連春夏秋冬四個丫頭都下去幫忙抓了呢!"
項臥非再也忍俊不住,"手捂著嘴,咯咯輕笑起來。
幸兒等不及少夫人回應,便拉起她,朝門外飛快跑去。
讓幸兒拖著來到池邊的項臥非,見著眼前的景象,不覺微張著唇,有些傻了。
一群人不分男女全光腳踩在池中,大伙兒東瞧西望的在找東西,還要分神閃過池子中本就養著的魚群。有些人已濺了一身濕,有些人甚是小心翼翼,就怕身于其他地方沾上池水。大伙兒一雙眼全睜得精亮,目標便是那條混在池子魚群里的那條月兌逃鯉魚。
"看來這回不是'小牛大戰鯉魚精',反倒成了'尋鯉記'。"幸兒低喃,有些失望。她原先還道可以見著小牛擒住那作怪的鯉魚,鯉魚亦不甘示弱的回敬小牛,雙方使出各種招數,你來我往,戰個幾百回合——想來是她想象力太過豐富了。
"幸兒,你也是來幫忙的嗎?快下來啊,別淨杵在那兒!"說話的是丫環小夏。
"我?"幸兒一怔,指了指自己。要她下去幫忙?她才不想哩!
"快下來啊!"小春亦出了聲。
"就是,快來!"小冬小秋也說。
"幸兒……快來幫我啦……"苦主小牛皺著一張苦到不能再苦的臉,哀聲央求。
幸兒眉一皺,本是不太甘願,但大伙兒都這樣拜托她了,不下去幫忙,實在說不過去。
她搔搔頭,心一橫,月兌了鞋子,將褲管卷上,露出一截麥子色的腿肚,不甚情願的走至池塘旁。
看著大伙兒,她突生歹念,露齒一笑,撲通一聲跳入池中,濺起池水——
一個個奴僕至像落水狗似的,甚是滑稽。幸兒拊掌哈哈大笑,卻不知已引起眾怒。
大伙凌厲駭人的眼光全望向罪魁禍首——
"幸兒!"
幸兒蹙眉掏了掏耳朵,嘴里喃道︰"我又不是聾子,叫這麼大聲做什麼?"
遭殃的大伙兒你一言我一語,合力撻伐這可惡的家伙。
一旁被拖來看戲的項臥非,再也忍不住的笑了出來,那銀鈴般的嬌笑,倒教大伙兒失了神。
"少夫人好美喔!"
"是啊,連笑聲都好好听——"
"真是一笑傾城,再笑傾國——"其中一人賣弄起來,搖頭晃腦。
領受著眾人的目光,項臥非有些不太習慣,羞紅了雙頰。
"少夫人,一塊兒來嘛!"那僥幸逃過一劫的幸兒,竟膽敢邀少夫人一同下水?quot;挺好玩的,下來試試嘛!"
項臥非搖罰?quot;我——"
她還未說完,大伙兒便又七嘴八舌起來,把幸兒炮轟了一番。
幸兒卻恍若未聞,從池塘中爬了出來上身濕漉漉的踱至項臥非身前,沖著項臥非甜甜一笑,"少夫人,一起下來玩嘛!"
池中的小牛听幸兒如此說,面露哀色——他不是叫他們來玩的,是來幫他抓鯉魚的啊……
"我——"
不等項臥非說完,幸兒又調皮一笑,突地撲上項臥非,將一身濕衣貼上她。
"現下少夫人的衣服也濕羅!"她笑得邪惡,抽身離開,甚是滿意自己的杰作。
項臥非有些錯愕,沒想到她會有此舉動。
不等項臥非回神,幸兒一個勁兒的將她拉到池子邊?quot;少夫人既然衣服都濕了,那就下來吧!"說完,她撲通一聲,又跳入池塘。
這回,水花濺了項臥非一身。
原先是要替小牛找尋那條叛逃的鯉魚,可現下倒成了"打水花戰"、"戲魚戰",眾人玩成一片。大伙兒掬起池水互往對方撥去,水花漫天飛舞,個個顯得狼狽,卻都開心萬分。其中還包括了一抹倩影。
"少夫人,方才偷襲你的是小春!"幸兒對項臥非打小報告,說完還朝著小春擠眉弄眼一番。
"不是我是幸兒啦!"小春趕忙辯解。
"也不是我,是是小夏!"她推給一臉無辜的小夏。
?quot;我?"小夏受到點名,有些發傻,旋即道︰"才不是我,是……是小秋啦!"她也不知道是誰,但推給別人總比自己擔好。
"怎麼可能是我?!"小秋急壞了,"我喜歡少夫人都來不及,怎麼會這麼做?"她環顧四周,指向一名青年,"是阿平!"
只是潑個水而已,有那麼嚴重嗎?不過真的挺好玩的……幸兒在心里竊笑,當然不會承認那個禍首就是她。
項臥非瞧著,覺得有趣至極,輕輕柔柔笑了。方才讓幸兒一鬧,她倒真下了池塘。只是她不若那些丫環赤腳踏在池中,她腳上還穿著繡鞋。
一群嬉鬧的人中,惟有一個人蹙著眉,癟著嘴,一臉苦瓜像,似要哭出來?quot;你們到底是來幫我捉鯉魚的,還是來玩的?"
大伙兒皆一怔。
"真對不住——"幸兒吐著舌。她也忘了,他們可是有正事要辦的。
項臥非見小牛煞是可憐,便道︰"咱們別玩了,先替小牛找鯉魚吧。"
大伙兒听少夫人一說,便開始在一群魚中找他們鎖定的目標。
忽而,阿平眼楮一亮,"找到了!"他興奮地指著那鬧得滿城風雨的家伙,"在那兒呢!"
幸兒一探頭,"看到了、看到了……啊,它要跑了!"
眾人見著那魚,紛紛跟了上去,池中一陣水花聲,手忙腳亂,一陣驚惶。
"啊少夫人,它游到您腳邊啦!"其中一人眼尖,大聲嚷嚷。
項臥非一驚,左顧右盼地尋找魚影。她小心移步,怕踩著那魚,但或許是池底暗藏青苔,她突然腳一滑,拐了下,撲通一聲,竟跌坐池中!
眾人見狀全嚇傻了,是幸兒先回神,趕忙快步跑向項臥非,其余人才快快跟上。
"少夫人,您沒事吧?"幸兒挨在她身側,焦急的問道。
"是啊,少夫人,有沒有跌傷啊……"關心問候聲未歇,一群人滿是焦態。
腳踝傳來一陣刺痛,方才一摔,也有些犯疼。她皺著眉,不讓大伙兒擔心,牙一咬,擠出個沒事的笑容,"我不礙事。"
"幸兒,你先扶少夫人回去休息,等會兒我去找大夫來瞧瞧,再向少爺稟告。"一個年紀較大的奴僕開了口。少夫人跌傷了是理當讓少爺知道。但相對的,他們也慘了。
"少夫人,我先扶你回去歇歇。"完啦,少爺將少夫人交給她,可她貪玩,把少夫人一同拖了下去,肯定得挨罵。
"這事不用讓少爺知道,我不礙事的,回去躺會兒就可以了。"她怕大伙兒擔心,亦怕他們受罵,遂出聲安撫。"我沒事兒的,你們不用擔心,還是快幫小牛找鯉魚吧。"她再三保證。剛才她一跌,那鯉魚又不知溜到哪兒去了。
幸兒一手攙著她,便要助她起身——
哪知項臥非微微一動,便有刺痛從腳踝傳來。
幸兒瞧見少夫人臉上細微的變化,知道她肯定跌得不輕。
就在眾人慌亂之際,一個身影突從旁走來,啪啦一聲踏入池中,見著那因腳踝犯疼而無法起身的項臥非,彎腰一把攬起她——
突然騰空,項臥非大驚。待定眼一瞧,已在翟滄然懷中。
他怎麼會來?是剛好路過,抑或——
他已在旁觀看了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