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膳後,北宮無名突然宣布啟程。
藍雪的身子已無大礙,一路上有他護著,他相信不會有事。而為免夜長夢多,有些事還是早早結束比較好。
向客棧買好預備的干糧與茶水,馬車順利出城。在前座駕車的是曹叔,和硬要跟隨在旁的張夫人。
雖然春日暖暖,但北宮無名不會舍得讓藍雪坐在馬車外拋頭露面或者風吹日曬,所以還是陪著她坐在車里,只不過車廂里原本保暖的厚被,全換成了輕涼舒適的薄被,讓藍雪能依然坐得舒適。
和北上的時候一樣,無名斜躺在側方,而藍雪依然窩在他身旁,努力看懂一些以前沒看過的圖樣。
「這是什麼?」
「我住的地方,里頭還住了許多人,你要記得誰住哪里,要回房的時候千萬不要走錯方向。」
他閑適地低語。
「雲織樓、風雪樓……藏書閣……百寶塔……頭暈。」一圈圈八卦的圖樣,她開始頭昏腦脹了。
「一次看一個地方就好,不要一直盯著圖。」他輕笑著拿開圖,拉她入懷。
「閉上眼。」
一股熱流,透過他的指尖,由她的側腦傳入,讓她的精神很快恢復清明。
「好多了嗎?」
他收回內力。
「嗯。」
她點頭一笑,將圖樣收到一旁的藏櫃里,再回來偎在他懷里,手里把玩著他系在腰上的長長佩掛。
「如果一路順利,大概五天我們就會到家。」當然,依他預料,這趟路絕對不會安靜。
藍雪抬眼望著他別有所思的表情。
「你在想什麼?」
「嗯?」
他不甚專心地回應。
她的表情更疑惑了。「我覺得你在想一件事,可是沒有告訴我。」
「哦?」他回神了。
「可是,我猜不出來是什麼。」
她嘟著嘴,表情有點失落。
他輕笑出聲,吻了下她的唇。「有些事,我希望你永遠不要知道。」
藍雪沒再說話,只是抬起手,輕描著他臉上的五官。
他的眉很濃,眼神堅定、黑白分明,鼻子很挺,嘴唇略薄,當他不說話的時候,顯得特別堅毅而無情,可是面對她的時候,他永遠只有溫柔。
「大哥偷偷對我說,你殺過很多人。」她突然說。
他眉一挑。
「我對他說︰‘殺人是很不好的,但是我相信你不會沒有理由就亂殺人,你的心腸是好的,不然不會那麼疼愛我。」她甜甜地笑。「可是,就算你是壞人,也沒有關系。藍雪覺得,無名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這麼相信我?」他被她的傻氣逗笑了。
「因為你是無名呀!」她理所當然地道︰「是我的無名。」
馬車突然顛簸了下,無名及時抱住她,但她的臉還是撞進他胸口。他全身警覺,緩緩坐了起來。
「無名?」
他的警戒也影響到她了。
「如果有人要殺我,你怕不怕?」他低首問她,像在談論天氣。
「不可以!」她立刻搖頭。「我不要任何人傷害你。」
他笑了,而後囑咐︰「待會兒不管發生什麼事,都躲在我身後,知道嗎?」
回望他的眼神,她點點頭。
听他的話,就是幫他,不帶給他麻煩。
無名拿起紗巾覆住她的臉,再將薄披風系在她肩上,而後一手摟著她,悄悄飛出馬車外。
***
馬車外,一群頭上綁著布巾,巾上繡著馮字的殺手攔路。
曹叔停下馬車,老神在在地望著他們。
「就是你們挑了張家鏢局?」
「北宮無名呢?」為首的殺手反問道。
「就憑你們也配跟堂主動手?」曹叔眼神輕蔑。這群烏合之眾,他老人家三兩下就可以解決。
「臭老頭,如果你還想活命,最好乖乖回答我們的話。」
「如果你們還愛惜自己的小命,最好夾著尾巴快滾回去,以後別再想找玄武堂的麻煩,省得我老人家多造殺孽。」
「住嘴,臭老頭!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既然你那麼想死,我就成全你!」語畢,眾殺手立刻圍上馬車。
曹叔立刻跳下前座,引開殺手們的攻擊,但仍有殺手直接撲向馬車里。
空無一人!
張夫人跳下馬車前座,望著空空如也的馬車,立刻覺得不對勁。
而另一旁與殺手們對打的曹叔卻愈來愈使不出力氣。
「我……」曹叔被踢了一腳,滾到地上,眼露驚駭。「這……怎麼會這樣?」
殺手立刻想一刀殺了曹叔。
「慢著。」張夫人喊停,殺手們動作頓止。「別殺他。」
「寨主。」殺手們恭敬地喊。
「把他抓起來。」她下令,曹叔的手臂立刻反剪,人被架到她面前。
「你、你……」曹叔瞪大眼,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別掙扎了,在你喝的茶水里,我早下了軟骨散,三個時辰之內,你根本使不出任何內力。」她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你跟他們……」
「我就是馮寨的新寨主,馮如雙。」事到如今沒有什麼好瞞的。
「那,張鏢頭是你殺的?」曹叔一臉悲憤。
「沒錯。」她冷笑。「要殺一個的男人還不容易嗎?不過,憑他還不夠資格讓我親自動手。我只不過是在他食物里先放了化功散,那麼他自然會死在馮寨人的手里。」
「你為什麼要殺張鏢頭?」
「不殺他,我怎麼能接近北宮無名?」她嬌媚的神情瞬間冷情無比。「本來,我嫁給張鏢頭,就是想利用他來殺北宮無名。既然他無法背叛玄武堂,那也沒有什麼利用價值,不如用他來替我引出北宮無名。」她嬌笑了聲。「這點我倒是做對了,他的死,讓我有機會跟在北宮無名身邊,不是嗎?」
「你、你好歹毒!」
「再歹毒,也只不過是回敬北宮無名而已,我殺的人,還沒有他殺的多呢!」她尖銳地道︰「當年他殺死我大哥、毀了馮寨的時候,殺的人更多,他可曾手軟過!?」
「你跟馮人杰是什麼關系?」曹叔立刻問。
「馮人杰是我大哥,我重建馮寨,就是要為我大哥報仇!」
「馮人杰是自作自受,如果他不冒用玄武堂之名為非作歹,堂主豈會殺他?」
「住口,你沒有資格批評我大哥!」她嬌叱,捏住曹叔下巴。「說,北宮無名在哪里?」
「哼。」曹叔轉開頭。
「如果你不說,我保證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掏出一只瓷瓶,放出里頭的毒蠍子。「這只蠍子出生在西域的沙漠,可以輕易毒死一條蛇,我養了它五年,它的毒性當然更強,如果我讓它咬了你,你會全身發癢、潰爛,一個時辰之後,腸穿肚爛、痛苦而死。」
「你、你……」曹叔睜著眼。
「你說不說。」
「哼!」曹叔咬緊牙關,堅決不出賣堂主。
「有骨氣。」她抓住蠍子的手一放,毒蠍立刻竄向曹叔。
曹叔閉上眼——
突地,咻地一聲,一片樹葉射穿毒蠍,毒蠍當場斷成兩半。她心一驚,另兩片樹葉再度飛來,點中押住曹叔的兩人身上的穴道,曹叔身形一轉,立刻跳開。
北宮無名摟著藍雪,從天而降,落地無塵。
「北宮無名!」馮如雙轉身,殺手們全集到她身後。
「堂主。」曹叔也回到北宮無名身邊。恭敬低喚。
北宮無名只點了點頭,視線望向馮如雙。
「你沒中我的軟骨散?」馮如雙看著曹仁道,恍然大悟。
「如果輕易著了你的道,我老人家行走江湖這麼多年,不全白費了?」曹仁道得意笑道。
「你明明喝了茶。」
「是喝了,不過又吐出來了。再加上堂主的催逼,小小的軟骨散,又怎麼會對我起得了作用?」
「原來剛剛你全是在演戲。」馮如雙全明白了。
「不這麼做,怎麼能問出你的目的?」
「你們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我的?」她自認沒露出半點破綻,而藍雪根本不可能看出她另有圖謀。
「馮寨的人沒殺你,不是嗎?」這麼大一個疑點,難道她以為他們不會想到嗎?
「殺了我,誰向你們通風報訊?」
「以一個殺手來說,你的問題實在夠多。」真是多嘴的女人。
「想早點死,本姑娘就成全你!」馮如雙下令動手。
殺手再度蜂擁而上。
曹叔飛身向前擋住一部分,而不知死活妄想殺北宮無名的殺手,北宮無名光以單手,便足以令所有人近不了身。
眼看手下一個個被打倒,馮如雙親自動手,雙掌翻黑,一身是毒的朝北宮無名攻擊。
看出毒掌的威力,北宮無名立刻側身將藍雪完全護在身後,依然單手應付攻擊,而馮如雙卻偏偏每一招都往藍雪進攻。
無名神情一凜。因為她想傷害藍雪,立刻決定速戰速決。
「玄冰掌。」氣凝右掌,直對上馮如雙的左掌。
翻黑的毒掌立刻被玄冰之氣覆蓋,馮如雙只覺左手一陣冰涼,整只手掌已凝結成冰。
「啊!」她驚駭地望著左手。
「馮如雙,束手就擒吧!」解決完那群烏合之眾,曹叔立刻回身擋在堂主身前。
「休想!」馮如雙突然冷笑。「就算是同歸于盡,我也一定要殺了你,北宮無名。」
馮如雙喝下一瓶藥,左手冰寒之氣立刻化散,她面色轉青,將修練的毒功擴散至全身。
北宮無名一見,立刻知道情形不對。
「曹叔,讓開!」北宮無名放開藍雪,搶身在她出招之前先攻擊,如狂風迅速疾掠的身形讓人捉模不到。
馮如雙還來不及出招,胸口已中了一掌,口吐鮮血。
「唔……」她受痛地站立不穩,無法置信。「不、不可能……」
風聲初定,北宮無名的身軀也漸漸凝定成形,一身黑衣隨風飄揚,面色冷峻、毫無表情。
馮如雙終于知道,為什麼會有人傳說,玄武堂主就像玄冥之王,想殺他的人,等于是替自己買了一張死亡令。
「哈哈哈……」
她踉蹌地笑出聲。
北宮無名依然盯著她。
「就算我死,也要拉人陪葬!」用盡最後全部的力氣,馮如雙沖向站在曹仁道身後的藍雪。
但北宮無名的身形更快!
「曹叔,退開!」
北宮無名搶在馮如雙到達之前,以身擋在藍雪身前,正面迎上馮如雙最後一擊。
「哇……」馮如雙被他的內力震飛,直接落地,雙目圓睜、內腑盡碎,當場斷氣,但她原本青黑的神色,卻漸漸褪回成正常人的模樣。
「堂主。」
曹叔立刻瞧出不對勁。
「沒事。」北宮無名神色未動,依然平靜。
「無名……」藍雪抓著他衣袖,隱約也感到不對。
「我沒事。」他拍拍她的手安撫,然後又轉過去交代︰「曹叔,把馬車整理一下,我們啟程回宮。」
「是。」曹叔沒有多說,立刻照辦。
***
回宮的路上,北宮無名一如往常,在馬車里依然輕松自若與藍雪談笑,但曹叔卻愈來愈擔心。
四天後,曹叔終于將馬車駕到雲流宮山下。
「曹叔,你終于到了。」焰珂與夫婿任風行相偕現身,看起來像是等候已久。
「焰小姐、任姑爺。」
曹叔下車行禮。
「別多禮了,北宮大哥呢?」
焰珂忙問。
「在馬車里。」
曹叔才說完,北宮無名已下了馬車,焰珂揉揉眼,再瞪大眼楮,以確定自己沒看錯。
一向冷情、冷漠、又俊又酷的北宮大哥,居然站在馬車外,眼神第一次這麼溫柔,表情像是低聲說著什麼,輕哄著車里的……人!?
不一會兒,一只細白的小手搭在北宮大哥肩上,而北宮大哥雙手一抱,輕易從馬車里托出一個水藍色的身影。
那抹身影縴細地靠著北宮大哥身前,北宮大哥不知道低首又與她說了什麼,她點點頭,然後他才摟著她走過來。
哇!好漂亮的女孩,像仙女!
焰珂贊嘆地望著。她看起來好小,可是好美,像圖畫里那種不存在的人,在水藍色輕柔紗衣的裝裹下,不真實地像風一吹就會跑。
「你們怎麼來了?」北宮無名淡淡開口。
「奉宮主之命,來接你回宮呀!」焰珂這才回神。「北宮大哥,她是?」
「上官藍雪,我的人。」無名說道,然後低首對藍雪說道︰「她是焰珂,而他是焰珂的丈夫,任風行。我說過的人,記得嗎?」在回宮的一路上,他已經對她介紹過宮里的人,和宮中的環境。
「我是藍雪,你們好。」因為他們是無名口中的家人,所以她鼓起勇氣,朝他們一笑。
焰珂差點看呆了。
「你好美!」她月兌口而出。
藍雪害羞了下,低低地說︰「她像姐姐。」
姐姐?焰珂一呆,難道她看起來老了嗎?
「藍雪的二姐就跟你一樣,喜歡穿紅色的衣服,她叫上官紅嫣。」無名替藍雪的話作解釋。
「原來是這樣。」
焰珂點點頭。
「上官家的人來了。」任風行望著北宮無名,希望他有心理準備。
北宮無名卻淡然一笑。「現在才來嗎?動作未免太慢了。」
「爹嗎?」
藍雪疑惑地望向無名。
「應該是。」
他點頭,摟著她走上山。
焰珂和任風行跟在後面,曹叔最後。
「上官老爺那麼生氣,北宮大哥應該知道吧?」她小小聲地問丈夫。
「北宮心中應該已有打算。」見他那副神態自若的模樣,任風行只有這種猜想。
焰珂點點頭表示理解。
但願北宮大哥,有辦法讓一上雲流宮就噴火的上官老爺熄火。
***
雲流宮的大廳很久沒有這種熱鬧的場面了。
宮主柳輕非依例坐在首位的紗簾之後,三堂之主與其伴侶立于右側階梯,而三婢與其丈夫則立于左側階梯;合則不見蹤影。
上官家的四人代表,則在大廳中央的客位上坐著等侯。
終于,獨缺的玄武堂主、與焰珂夫婦出現在大廳入口。
「藍兒!」
上官業一見到女兒,立刻激動地站起來。
「爹!?」
大哥、二哥,還有二姐夫都來了。藍雪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因為……他們的臉色都不太好看。
「藍兒,過來。」看見女兒居然倚著一個混小子,上官業的臉色更難看了。
第一次看見爹這麼生氣、听見爹用這種語氣對她說話,藍雪心一慌,更往無名身邊縮。
「你嚇到她了。」
無名淡淡說道,一面拍撫著她。
上官業一頓,剛剛太激動,一時忘記女兒膽小不經嚇。
「藍雪乖女兒,過來爹這里。」
上官業放柔了語氣,藍雪這才又敢直視他,然後再望向無名。
「去吧。」他放開摟在她腰上的手,眼神柔柔示意。「你爹很擔心你。」
藍雪這才放開抱住他的雙臂,緩緩走向上官業。
「爹。」
她小聲地叫道。
「乖女兒。」
上官業忍不住上前抱住女兒。
太好了,他的女兒沒事,而且看起來很好。
那邊父女重逢,北宮無名則踏入廳中,躬身對紗簾之後的人行禮;焰珂與夫婿則立到宮主左側。
「無名參見宮主。」
「不必多禮。」
宮主語氣清柔,听起來並無絲毫不悅。「無名,上官老爺說,你‘拐’走了他女兒,要你交代一下。」
用詞完全來自上官老爺,四婢與三堂之主等人則努力忍住不笑出來。
頓了一頓,宮主又開口︰「這件事,需要本宮介入嗎?」人家都找上雲流宮了,她這個宮主總要意思意思問一下。
「無名可以自行解決。」
「好,那交給你。」
宮主不再說話。
北宮無名回轉過身,上官業已經將女兒交給大兒子,然後怒目瞪視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