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康硯在食物的香氣中醒來。
"喵嗚"小貓在門邊抓著門,哀求著要出去,圓圓的眼楮可憐兮兮的望著他,懇求他來開門。他沒有馬上下床,靜靜的躺在床上想著香氣來自何處。
"喵嗚喵"
小貓的叫聲越來越可憐,他看了門邊的毛球─眼。
"我起來了。"他對著那小東西道︰"想出去嗎?"不過才不久前,他還認為對著動物說話是一件很愚蠢的事,現在卻已經視為平常。
習慣是一種很可怕的事──尤其對像他這樣,一直依循著習慣而行的人來說。
他打開門,原本以為會看見穿著圍裙、拿著鍋鏟站在廚房里的汪俏君,結果出現在眼前的,卻是母親圓圓的背影。
"你起來啦?"曹芬剛好端著一盤炒蛋轉身。"正好,吃早飯了!"
他默默的走到客房,推開虛掩的門,里頭已經恢復原來的模樣,被子整整齊齊的折成四角形,比他當兵時折得還標準。
再走到浴室,一樣是乾乾淨淨,連一點點使用過的痕跡都看不出來。
抬頭看向好奇的母親,到了嘴邊的問題又吞了下去。
"我去刷牙洗臉。"丟下這句話,避開母親的眼神,他走進浴室,靜靜的刷著牙,一邊猜想汪俏君兩人何時回去的。
不可否認,心中有些失望。他習慣于女人的主動接近,完全沒有想到她會沒打一聲招呼就離開。
"你怪怪的喱。"當他從浴室走出來時,曹芬賊兮兮的看著他笑。"看你走來走去的,是不是在找什麼人啊?"
他不動聲色的反問︰"什麼人?"
"一個女人"她笑嘻嘻的將紙條遞給他。"叫汪俏君的女人。"
秀麗的字體在白紙上寫著︰多謝收留,改天請你吃飯。署名汪俏君。
默默的把紙條收進口袋里,無視母親一臉急欲知道答案的表情,他端起桌上的粥,一口一口慢慢吃了起來。
曹芬等了一會兒,見兒子真的沒有要解釋的意思,終于忍不住好奇的問︰"她是誰呀?"
"鄰居。"
"鄰居怎麼會在你這兒過夜?"
他將昨夜的情形說了一遍。
"那她人怎樣?"她眼楮睜得大大的。"你有沒有問清楚孩子的爸到哪兒去了?還會不會回來?他們有沒有結婚?如果有結婚,離婚了沒?還有"
"媽,"他打斷母親一連串的問題。"我們之間沒有什麼。"
"沒有什麼?"曹芬竊笑。"你一起床就忙著找人,還說沒有什麼?"
"你怎麼這麼早就來了?"他岔開話題。"怎麼不先打個電話,讓我去火車站接你?"
"我坐巴士來的。"她伸手一撈,將腳邊磨蹭的小貓抱到腿上,完全不讓兒子回避問題。"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你的這些問題我一個也沒辦法回答。"梁康硯一臉無奈。"因為我也不知道答案。"
他說的是事實,但是事實有時比謊言更叫人難以相信。
果然,就兒曹芬一臉狐疑的看著他,喃喃道︰"昨天我打電話問你,你說沒有女朋友,結果我今天早上就發現有一個女孩子在你這兒過夜。現在我問你那個女孩子的資料,你說你不知道,改天說不定我就發現自己多了一個孫子。"
"媽,"他不得不抗議。"這太夸張了。"
"我說你啊,年紀也不小了。"一如以往,提起他的終身大事,那第一百零一套的經又搬出來念了。"成家立業,是人生中的兩樣大事。你的事業有了,家庭卻遲遲沒有著落,要我們兩個老的替你擔心到什麼時候?要是有對象,我們也不求對方什麼,只要你們早點結婚就好了喂喂,阿康啊!你要去哪里?"
梁康硯在門掩上之前答道︰"換衣服上班,時間來不及了。"
抬頭看向時鐘,明明還有三十分鐘。
"又在逃避問題。"曹芬低聲的向腿上的貓咪抱怨。"你瞧瞧,孩子養大了,我這做老媽的念兩句都不行,唉!鄰居嗎?我真想瞧瞧呢"
汪俏君一直覺得廣告這種東西,是一種集體洗腦的手段。幾個畫面、幾句標語再加上媒體的強力放送,不知不覺的深入人心。
其實,一切都是廠商的陰謀,讓你掏錢出來的陰謀罷了。
例如友社的某個鑽石廣告。
一直到現在,她仍然不明白鑽石和愛情有什麼關系?也不過只是碳的結晶體罷了,能證明什麼呢?
愛的堅貞、永恆?
還是只是為了證明你的另一半口袋麥克麥克?
偏偏有很多女人或是無意或是故意的被洗腦,彷佛男人不送上一顆鑽石便不能代表他的心。
在她坐的位子後頭,就有一對即將結婚的小情侶為了這小小的事吵得不開交。
"我就知道你怕花錢!"甜甜的聲音里有著濃濃的委屈。"以前是你自己說過,就算我要天上的星星也會想辦法摘給我,現在我不過要一個小小的鑽戒當結婚戒指,你的表情卻像要你的命!"
不是她故意要偷听人家情侶說話,實在是沉浸在自個兒情緒中的小女人不知控制音量。
"話不是這麼說啊。"男人不知所措的解釋著,"你也知道我們的存款不夠,一顆鑽戒少說也要好幾萬,沒有必要花這個錢嘛!"
不用等小女人回答,汪俏君都能想像這個男人的下場了。
雖然她沒有談過戀愛,也從來就不能體會這種非要男友或丈夫買東西給自己,才能證明對方有愛的無理做法,可是,她看過許多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
果然,下一刻就听見怒氣沖沖的聲音質問,"什麼叫沒有必要?你覺得買鑽戒給我是一種浪費是不是?當初說得那麼好听,說什麼就算我要全世界,你也會將它獻上給我,現在只不過是區區幾萬塊就心疼了?就舍不得了?那你之前說的話全都是放屁嗎?"
"媽咪,"樂樂小小聲的開口,"他們為什麼吵架?"
汪俏君搖搖頭,將手指放在唇上。
情侶的吵架仍在繼續,但她沒有繼續听下去,因為她已經看到自己在等的人了。
"媽,"她抬手揮了揮。"在這里。"
即使已經五十好幾,但是由于心態年輕加上保養得宜,梅靚芳看來倒似她的姊姊而不像媽媽。
"我不嫁了!"背後,忽然爆出一句石破天驚的氣話。"你去死吧!"
梅靚芳目送著那女子怒氣沖沖的背影,壓低了音量問︰"怎麼回事?"
汪俏君微扯唇角,好笑的說︰"都是鑽石惹的禍。"
廣告害人不淺喔!
"樂樂,好久不見了,想不想外婆喔?"梅靚芳一看見孫女就抱著猛親。"瞧瞧,你越來越可愛了。"
樂樂咯咯笑著閃躲她的親吻攻勢。
"媽,你找我有什麼事?"汪俏君在母親點完飲料後,開口問,
"怎麼,沒事不能找你出來?"梅靚芳皺眉望著自己的女兒。"哎呀,你看看你,跟你說過幾次了?你好歹是個女孩子,不要扣自己搞得像個男人一樣嘛!"
"媽?"汪俏君實在太了解母親了,沒什麼事她是不會找自己出來的,因為比忙,她這個母親比她忙上好幾倍。"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吧,我剛搬家,還有很多事得做呢!"
梅靚芳沒好氣的看了她一眼。
"你這孩子,真是一點也不可愛。"
汪俏君沒有答腔。
不知道為什麼,看著母親眼中的光芒,她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除了節慶假日,她們母女倆是很少見面的。
大家各自忙各自的事業,沒有什麼閑暇時間見面,像這樣專程約出來見面的情形更是極不尋常。
她希望老媽找她出來,不是為了叫她去相親什麼的。
"你知道,"梅靚芳輕快的開口,"雖然樂樂不是你親生的,但以你們的關系,說她是你的女兒也不為過,她需要一個健全的家庭幫助她成長,只有在健全的家庭中成長的孩子,才會健康又快樂。"
汪俏君一邊替樂樂擦嘴,一邊反駁道︰"你和爸爸在我七歲的時候就離婚了,我也是保姆帶大的,不是一樣長得健康又快樂?"
她聞言嗤笑。
"哎喲,我的乖女兒,這句話虧你說得出口喔!你都二十七歲了,男朋友也沒一個,連一次的戀愛都沒談過,只曉得拚命的工作、工作、工作,任何人都不會同意這樣的生活是健康又快樂。"
"愛情不是人生的全部。"汪俏君皺眉,"我一個人過得很好,沒有必要讓另一個男人來插手我的生活。"
"話不是這麼說。"梅靚芳喝了一口咖啡,若有所思的道︰"是不是因為我和你爸離婚的關系,讓你對男人失去了信心?"
"我根本不記得了。"她翻白眼。"那時我才七歲而已,你想太多了。"
"那你就听媽的話,去相親吧!"梅靚芳終于導入正題。"你需要一個丈夫,樂樂也需要一個父親,就算你不擔心自己,總得考慮到樂樂的將來。"
果然!
汪俏君毫不意外最後話題被導到這個方向來。
她的母親經營的是婚姻介紹所,生平最大嗜好是牽紅線。
任何一個過了二十五歲還沒結婚的女人,在她母親眼中都是肉中刺,非把她們嫁出去否則心里不舒坦。
而她,生為她現在僅存的女兒,更是首當其沖。
幾乎每隔幾個禮拜,同樣的話題就要再提一次。每回見面,她們的話題也都在這上面打轉,只是一攻一守,互相攻防。
她好累,今天和某個難纏的客戶周旋了一天,她實在沒有多余的氣力再去應付這種疲勞轟炸。
"放我一馬吧!"她舉高兩手,直接求饒。"我今天真的很累,你就發發善心,別再跟我談這個了。"
"不行。"梅靚芳毫不猶豫的駁回她的哀求。"你就當是交個朋友也好,何必這麼排斥?"
"我沒時間啊。"她哀叫。"一天二十四小時,光是工作我都嫌不夠用,哪有空去約會啊!"
"這不是有沒有時間,而是想不想的問題。"母親大人完全不理會她的苦衷。"工作也不是人生的全部,你應該讓自己輕松一點。"
她的頭開始痛了。
"二十七歲還沒結婚的女人,有這麼罪無可赦嗎?"
梅靚芳決定換個方法。
"樂樂,"從孩子下手,方是正途。"你想不想要一個爹地?"
"喂!"汪俏君連忙制止她。"太奸詐了,你怎麼可以利用小孩來攻擊我?"
"什麼利用?"梅靚芳嚴厲的瞪了女兒一眼。"事情也關系到樂樂的幸福,她當然有權利表達意見。"
只見樂樂先是飛快的看了她一眼,然後才小心翼翼的問︰"可以嗎?我可以有一個爹地嗎?"
梅靚芳看著女兒灰敗的表情,得意的道︰"當然可以,只要你告訴媽咪你想要一個爹地,外婆就會幫媽咪找一個爹地給你喔。"
"真的嗎?"小小的臉蛋發了光。"媽咪,我想要一個爹地。"
汪俏君低頭,一張充滿希望、企盼的小臉就這麼映入她的眼廉。
老媽果然夠狠,知道她沒有辦法拒絕樂樂的希望,用這麼一記狠招來對付她。
"樂樂"她考慮著該如何才能勸外甥女打消這個念頭。"你已經有媽咪啦,媽咪也可以當你的爹地啊。"
"哎喲,那不一樣吶!"梅靚芳不讓她得逞。"再怎麼說,你都是女人。何況你這麼忙,連母親的角色都不能勝任了,還談父親咧!"
"媽──"汪俏君閉了閉眼,很是捉狂。"你不要教唆樂樂好不好?我們母女倆過得很好,根本不需要男人。"
此話一出,樂樂臉上的光芒消失了。
"你看,你看。"梅靚芳皺眉。"樂樂多失望。你不能了解父親對一個孩子有多麼重要。"
"我不這麼認為。"汪俏君不耐煩的道︰"最起碼我從來沒有這種感覺。"
"你果然在怪我。"不過才一轉眼的時間,梅靚芳眼眶中的淚已經在打轉。"我知道你小時候沒有父親,我又忙著介紹所的事,讓你沒有得到充份的親情和關懷,才會讓你到了二十七歲還不想結婚,一想到樂樂將來也會變成像你這樣,我的心好痛啊,嗚嗚嗚"
"媽,"即使明知道那眼淚是裝的,是假的,可汪俏君卻無法視而不見。"你別這樣好不好?你明明知道根本不是你說的那樣"
梅靚芳兀自拭淚。
"就算我願意去相親,你也看看自己女兒的條件啊!"她不耐煩的指著自己道︰"你自己看看,像我這種男人婆有誰看得上眼?"
"只要你答應,其他都好淡。"梅靚芳的眼躲在手帕邊看她。"重點是,你肯不肯?"
她肯不肯?
只有老天知道她多麼不願意明!
可是,她有得選嗎?
"嗚嗚嗚"
哀怨的哭聲再次傳來。
"隨便你啦!"她抓亂一頭短發,終于投降。"我盡量配合,行了吧?"
"真的嗎?"此話一出,梅靚芳時笑逐顏開,馬上從包包里拿出紙和筆,笑嘻嘻的問︰"那就告訴我,你喜歡什麼條件的男人?我回去馬上替你安排。"
一個丈夫,是吧?
汪俏君感覺自己的表情一定是扭曲了。
她不討厭男人,但是也找不到理由喜歡。
男人之于她,就像小說要有背景,電視劇要有布景一樣,是存在但不太受到注意的東西。
她甚至不曾喜歡過──以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那樣的身份,喜歡過一個男人。
對她來說,工作就是生命中的全部了。
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喜歡什麼樣的男人,未來的丈夫該有什麼樣的條件,一時之間,她竟愣住了。
"怎樣?"梅靚芳皺眉看著她苦惱的神情。"連這麼簡單的事,你都要想這麼久,不會吧?"
她閉上眼,苦思許久,終于慢慢開口。
"好吧,條件是這樣。我要一個容貌中等,品行優良,顧家愛家的好男人。最好沒有不良嗜好,不會抽煙喝酒賭博,休閑活動是健康的運動,生平做過最大的壞事是撿到錢沒送察察局。
"喜歡小孩,喜歡寵物,喜歡一切正面陽光的活動,過馬路會扶老攜幼,搭公車會讓位,笑起來有一口整齊潔白的牙齒"
"等等一等!"梅靚芳終于忍不住打斷女兒的陳述。"你是要一個老公,不是童子軍,小姐!這種男人早就絕種了。"
"如果我要替樂樂找一個父親,當然要找一個模範啊。"她愉快的回答,"而且,這些只是基本的,不是嗎?"
"哎啊!哎啊!"梅靚芳受不了的高呼。"你又不是在買東西,哪有人像你這麼挑男人的?"
她挑眉,無聲的詢問。
"通常人家會說,我希望他有一雙美麗的眼楮,一張英俊的臉,修長結實的身材,溫柔體貼的個性,和我有同樣的嗜好這一類的,沒有人會要求他的對象搭公車必須讓座。"
汪俏君聳肩。
"我不是在替自己找白馬王子,而是在替孩子找父親,這不就是你要的嗎?"
她不需要愛,愛情這種東西太不實際了。
從小到大,她從來沒有感受過像電視或小說形容的那樣如疑如狂的疑慕愛戀,對她來說,愛情的面目是很模糊的。
她從來沒有因為思念一個人而茶飯不思,從來不曾因為喜歡一個人而影響自己的情緒和作息,更不曾為了愛一個人而心甘情願付出所有。
事實上,她覺得那很蠢。
梅靚芳完全不能苟同女兒這種想法,而汪俏君也明白她是怎麼想的,但她無意改變。
自詡為現代紅娘,愛是人生惟一的救贖向來是她老媽奉行的最高人生準則,即使做了二十幾年的母女,汪俏君還是不得不承認,她到現在仍然沒有辦法理解母親的想法。
她不打算讓母親影響她。
如果樂樂需要一個父親,而她的母親也望她有一個丈夫,那麼就替她找來一個童子軍吧!
她很懷疑母親大人找得到,哈!
汪俏君回家時,正好在電梯前巧遇梁康硯。
"這麼晚才下班?"他按下電梯按鈕,發現她的表情有些無奈。"很累嗎?"
"哪一天不累呢?"她聳聳肩,原本打算說出今天母親逼她相親一事,然而轉念一想︰那又不關人家的事,他也不一定想知道,便改口道︰"今天早上沒有等你起床就走了,真是抱歉。"
"沒關系。"
猶豫了一會兒,她問︰"改天請你吃飯?"
他微微一笑。"那要看你是基于什麼理由。"
"道謝?"
"那就不用了。如果只是朋友之間出去吃個飯,倒是可以考慮。"
汪俏君忍不住笑了出來。
"道謝是一種禮貌,不是嗎?"
他定定的看著她。
"我希望我們是朋友。"
"我們是啊!"她的神情是理所當然的。"都到你家過夜了,說不是朋友就太不夠意思了。"
"媽咪,"樂樂拉拉她的衣角。"我可以去叔叔家找喵喵玩嗎?"
這時,電梯到了。
他們一起走了進去。
"只能去一下下喔。"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