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謝欣菱來說,凡事都要有個計畫。
早餐要吃什麼必須計畫,一天的行程如何安排也要有計畫,室內裝潢如何擺設也得有計畫,人生大計自然更要有計畫。
她的計畫很簡單,真的再簡單也不過。
一份穩定的工作、一個溫暖的窩,也許再養一只小狗,戶頭里有足夠的存款,一個人自立自強,活得逍遙自在——這便是她所計畫的未來生活。
「男人呢?」曾有人這麼問她,「男人在你的計畫里佔什麼位置?」
「沒有位置。」她斬釘截鐵地回道。
男人在謝欣菱的人生中,是被歸為「廢棄物」的一項。
她知道自己或許有些偏激,可好不容易才擺月兌被父親控制的人生,她真的一點也不想再讓第二個男人干涉她的生活。
她那軍人出身的父親,自小便對她施予嚴格訓練,將在軍營里的那一套管理方式,完全套用在她這個獨生女身上。
自小,她便被教育成一個口令、一個動作,父親發出命令,她唯有遵從,若有反抗或是稍稍怠慢,便換來一頓毒打。
所以父親過世時,她雖然難過,但比難過更多的是解月兌。葬禮結束後,她便告訴自己,從今以後,再也沒有人能命令她,左右她的生活、干涉她的人生。
就是這樣的信念,五年來,她交往過三個男友,可都為期不長,因為他們都出息圖改變她、支配她。
這或許是男人的劣根性,視女人為所有物,仿佛她們沒有腦袋,不會思考似的。
經過三次失敗的感情證明,她決定在計畫中把「丈夫」這一項刪去。
一個溫暖的家,不一定需要男人才能建立。
拿她現在住的地方來說好了,這兒的每一寸、每一個小細節,都是她精心布置的,她愛極了這兒,這是她理想中溫暖的家。
唯一的缺點是——由于她的薪水負擔不起昂貴的房租,所以必須和室友一同分攤。但,和好朋友分享她的家,絕對會比和一個男人好,因此這還算不上是困擾。
到目前為止,她的計畫可以說已經實現了大半。
在謝欣菱二十八年的生命中,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覺得如此幸福自在。
她正朝著自己的目標邁進,而且離達陣之日不遠,人生如此,夫復何求?
然而,要毀掉美好的生活是很容易的,甚至不需要來個大地震或是什麼天災人禍,只要一個小小的變數。
小小的,關于男人的變數……
有句話說,紅顏禍水。
但謝欣菱覺得,這句話該改成「男人禍水」才對!
她不敢相信,她的室友居然因為男友便要棄她于不顧,連夜搬走!!
「對不起嘛!」電話那頭,李美心嬌滴滴的說道︰「人家也不是故意的呀!但是人家真的很想跟我的阿娜答住在一塊嘛!」
她冷不防的打了個寒顫。
一個月前,她這個相交多年的好友兼室友,還和她一起信誓旦旦的宣言女兒當自強,男人靠邊站;如今搖身一變卻成了戀愛中的女人,判若兩人,口口聲聲都是她的「阿娜答」。
真是夠了!
謝欣菱肩上夾著話筒,兩手打著報表,腦中快速分析這個突發事件的情況。
她這個人,向來不喜歡浪費多餘的力氣在無謂的事情上,既然美心已經決定要搬走,此時此刻再去爭執誰是誰非也于事無補。
當務之急,是必須將損害降到最低。
「你什麼時候要搬?」
電話那端沉默了幾秒,才怯生生的開口,「今天……」
她話聲方落,謝欣菱已忍不住尖叫出聲,「什麼?!」
頓時間,辦公室里所有人的視線全往她身上集中。
她低下頭,轉過身子,壓低了聲音,「你開什麼玩笑?今天?!這樣我根本沒有時間再找別的房客。」
「對不起嘛,」李美心滿懷歉意的道,「我也不想這樣,可是人家的阿娜答說……」
「停!」她再也不想听到室友那位「阿娜答」說的任何話,這家伙把一個現代都會獨立女子改造成現在這副德行,她想起來就火大。「我不管你的阿娜答怎麼說,你要搬走,我阻止不了,但至少應該提前一個口月告訴我啊!」
「我們是臨時決定的嘛。」
好一個臨時決定!
關于這對情侶,謝欣菱是有幾分了解。兩人自從交往以來,常常就是這樣「臨時決定」了很多事。
只是,以往那些臨時決定對她影響甚小,她可以獨善其身,但現在他們就這樣「臨時決定」要搬家,她呢?她該怎麼辦?他們究竟把她置于何地?
要找一個合得來、好相處的室友豈是這麼容易?若是她的薪水能獨立負擔房租也就罷了,問題是她負擔不起啊!
她一手支額,瞪著地板不發一語。
「欣菱,你生氣啦?」那頭,李美心著急發問。「對不起嘛,人家不是故意的,你不用擔心啦!我會負責找到替補的人,還有、還有,這個月的房租我一定會給你的,不要生我的氣嘛。」
謝欣菱沒作聲。
與其說她生氣,不如說是困擾,也許還有點焦慮。
她薪水的分配完全按照計畫,除了房租及日常生活所需之外,其它的都按照比例轉作投資或按月定存。
這個變故或許會影響到她的薪水分配計畫,而她非常不喜歡計畫被打亂的感覺,那會讓她覺得一切失去控制。
她討厭變數!
「算了……」沉沉的嘆了口氣,她挺起身,重新投入工作,藉此重整心情。「你要搬家,需要我幫忙嗎?」
「你真的沒生氣嗎?」李美心的口氣小心翼翼的,帶著濃濃的愧疚。
「生氣有用嗎?」她反問,電話那頭沒了聲音。一陣尷尬沉默後,她重新開口,「確定是他了嗎?你真的愛他嗎?」
不管怎麼說,她還是關心好友的幸福。
「嗯。」李美心有點感動,「欣菱,我真的很抱歉……」
「好了、好了。」她無奈的笑了。「我們是好姊妹,你找到好對象,我也替你開心。房子的事我自己會解決,你開開心心和你的阿娜答築愛巢去吧!」
「謝謝你,欣菱。」她的體諒讓李美心更感動了。
「就這樣了,我還要工作,回去再說。」
「嗯!」
收了線,謝欣菱繼續手上末完成的工作,但腦袋里已經飛快運轉,迅速擬定計畫。
至于另一邊,滿心感動的李美心,為了不造成好友的困擾,也為了回報好友的體貼和關心,同時暗暗擬定了另一個計畫。
謝欣菱完全不知道,李美心的「好意」即將在她平靜的生活里,掀起一場風暴!
楊家的華宅里,彌漫著風雨欲來之勢。
平日里,楊家各個成員忙得天昏地暗,雖同住一個屋檐下,但常常一天踫不到一次面。可今天卻全員到齊。
身處風暴中心的楊恭平懶懶地斜倚在沙發上,俊美的臉上掛著滿不在乎的笑容,一雙修長的腿抖啊抖的,吊兒郎當的態度差點沒氣死楊家老太爺。
「給我坐好!」一聲石破天驚的大吼,嚇得全員立正,唯有罪魁禍首不為所動。
「爺爺,生氣對您的身體不好。」他笑嘻嘻的假意關心,絲毫沒有被楊老太爺的怒氣影響。「小心氣出病來。」
耳邊接二連三響起或是斥罵或是驚呼的聲音,而他依然故我。
今天,是楊家法庭開庭的日子。
被告︰楊恭平。
罪名︰拋頭露面,賣藝獻唱,有辱楊家門風。
判決︰罪無可庶,立即迷途知返,接管家業。
對這一天的到來,楊恭平早有心理準備。
他出身商業世家,自小所受的一切教育、所听的一切教誨,都是為了將來能夠接手楊家企業而施行。
但他對從商毫無興趣,這一點,他從小便明白。
可惜楊老太爺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他打拚了一輩子,好不容易才建立起自己的企業王國,所思、所想,都只有希望兒孫們能替他將這心愛的王國永續經營下去。
他的三個孫子,老大楊學成個性穩重、乖巧听話,最得他的緣;排行第三的孫女楊綠馨,個性強悍,頗有天份,可惜是個女兒身。
楊老太爺到底是個老頑固,說起繼承家業,他總認為女人家,嫁出去便是潑出去的水,因此縱使孫女有才也有心,可他還是希望排行老二的楊恭平能負起責任,接下重擔。
偏偏,就這個孫子最不听話!
不想繼承家業也就罷了,居然還給他跑去當那個勞什子歌手!
這成何體統!
「我們楊家的臉都被你丟光了!」再一厲聲獅吼。
室內靜得沒半點聲音,在楊家老太爺的怒吼之下,其它人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個,指責的目光全數落在萬惡根源——楊恭平身上。
都是你害的!他們的眼神仿佛這麼說著。
關我什麼事?楊恭平無聲的以眼神回答,一臉無辜。
眼看著楊老太爺的臉色愈來愈鐵青,很有中風或心髒病發的危險,楊恭平才不得不稍稍收斂態度,乖乖听訓。
「你看看你!」這火氣一發便無法收拾,楊老太爺劈哩咱啦的罵了起來,二個大男人,學女人穿什麼耳洞?穿一條破破爛爛的牛仔褲,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咱們楊家家道中落……」
十分鐘很快地過去,楊恭平暗暗打了個呵欠,這個動作沒逃過楊老太爺的利眼,他火氣更濃。
「你這是什麼態度?!」
「爺爺!」楊恭平站起身,決定提早結束這次審判。「不管您說什麼,我絕對不可能繼承家業,因此一切到此打住。」他伸了伸懶腰。「我要去睡了,晚安。」語畢當真說走就走,轉身就要上樓。
「你給我站住!」楊老太爺氣得跳腳。「我告訴你,咱們楊家絕不允許這種事!要是你不馬上給我辭了那工作回楊氏企業上班,咱爺兒倆就一刀兩斷!」
此話一出,室內抽氣聲四起。
「爸爸……」心知兒子心性,楊母著急地發聲,「有話好好說,恭平他只是一時貪玩,您別說氣話……」
「誰說這是氣話了?」重話一出,楊老太爺倒是平靜了下來。「要是他明兒個不回楊氏企業上班,我就當沒這個孫子,你也當沒這個兒子,我說到做到!」
「是嗎?」楊恭平旋身,雙眼亮晶晶的,「那好,我這就去收拾行李,Bye!」左手一揚,修長身影消失在二樓。
大廳內先是一陣靜默,隨即傳來楊老太爺震怒的大吼,「氣死我啦」
「所以你就這樣離家出走了?」
「正確一點來說,應該算是被掃地出門。」楊恭平咧嘴。「我爺爺氣死了。」
「可以想象。」他的經紀人連成恩倚著門框,完全沒有請他進門的打算。
「喂!你還杵在門口做什麼?不請我進去?」不待主人開口,他已經自動自發的推開擋在門口的「障礙物」,自己提著行李走進去。
「喂!等等!」連成恩來不及阻止,見他的背影消失在臥房門後,以手掩面。
片刻,預期的尖叫聲沒有出現,連成恩好奇地入內查看,卻見方才還與他溫存纏綿的女子,此刻卻如蛇般纏繞上楊恭平修長結實的身軀,賣力勾引著。
他嘆了口氣,拾起地上女子的衣物,將她從楊恭平身上扯下,再把衣物塞進她懷里,「你可以走了。」
「咦?」女子嘟唇不依。「人家還沒沖澡呢!」
「回家沖吧!」連成恩將她推到客廳,砰地一聲關上房門,轉身面對他旗下最紅、最有才華,但也最孩子氣的歌手。「你破壞了這個夜晚。」
楊恭平低頭,干咳」聲,「你又沒有說你有訪客……」
「沒關系,」連成恩擺手,「只是露水姻緣。」他從房里的小冰箱中取出冰啤酒,拋了一罐給楊恭平。「先說好,房子我可以幫你找,但你別想賴在這里。」
「哇!話有必要說得這麼難听嗎?」楊恭平踱到落地窗前,探頭望向窗外美麗夜景。「視野不錯。」
「謝謝。」他微笑,「但我還是不可能收留你。」
「早知你會這麼說了。」楊恭平倒不以為忤。
他和連成恩名義上是經紀人和歌手的關系,但私底下是極要好的朋友。當初就是連成恩發掘他進演藝圈的。
其實以楊恭平俊秀的外貌,不是沒有別的經紀公司與他接觸,只是那些人都是看上他姣好的外貌,企圖將他包裝成外表好看,腦子里一堆草包的偶像歌手,唯有連成恩不同。
當然,任何一個經紀人都不可能放棄他外貌如此得天獨厚的條件,但連成恩給了他更多的發揮空間。
半年前,他發行了第一張專輯,詞曲創作由他一手包辦,專輯一發行,立即造成轟動。
他迅速在演藝圈竄起,成了別人口中才華洋溢的小天王,也成了各家雜志媒體票選「最帥的男星」、「最性感男星」、「最想上床對象」……等等,數不清的各種問卷調查的第一名。
盡管他為連成恩賺進大把鈔票,同時也是連成恩旗下最知名的藝人,可他們的關系還是沒變。
他沒有因為走紅就拿喬,而連成恩也沒有因為多了一棵搖錢樹而對他改變態度。
「感覺如何?」灌下半瓶啤酒,連成恩再度開口。
他知道他指的是「離家出走」這件事。
「雖然我爺爺氣死了、我爸跳腳、我媽哭了,我大哥和小妹都不能諒解,但是——」他頑皮地咧嘴一笑,揚高手上的啤酒致意,「我的感覺很好,非常好。」
二十多年的抗爭,總算在今天畫下完美句點,他很滿意。
「那好。」連成恩也笑了,又從小冰箱里搬出一打啤酒。「今天就好好慶祝慶祝!」
時間將近中午,楊恭平睜開惺忪睡眼。
房間已經收拾干淨,不見連成恩人影,他打著呵欠走到客廳,牆上留言板釘著一張紙條,是連成恩留下的,提醒他下午四點進錄音室報到。
他走進浴室,洗了把臉,又緩緩踱回客廳。
連成恩這人最叫他佩服的就是這點,不管發生什麼事,就算是天塌下來,都不會影響他的工作小小的宿醉當然更不會。
想必他是一大早就出門了。
手機忽然鈴響,楊恭平看也不看來電顯示便順手接起,「喂?」
「二哥!」是他小妹,楊綠馨。「你在哪里?」
他靠向沙發,仰頭望向天花板。
「朋友家里。」他猜,小妹打電話來,十之八九是要勸他迷途知返。
果然!
「你知不知道爺爺有多生氣?拜你所賜,現在這個家里,沒有一個人有好日子可過,你趕快回來跟爺爺認錯,知道了沒有?」
他拿開手機,看著它三秒,隨即下了決定。
「你說什麼?啊?听不見!」手指在手機上敲來敲去,故意制造噪音,「哎呀,收訊不好……啊!手機沒電了!」按下斷話鍵,他將手機關機,心滿意足的笑開來。
好不容易月兌離苦海,他哪有回去自投羅網的道理?
回到房間,從行李中翻出帽子、口罩,在鏡子前精心打扮之後,他決定出門覓食。
至于楊家的風暴?其它楊家成員的日子好不好過?
唉、唉,恕他愛莫能助嘍!
布告欄上,滿滿紅紙。
買完早點,楊恭平在回連成恩家的路上,無意間發現了這個布告欄,于是便駐足觀看。
他從左邊看到右邊,從上面看到下面,發現每張紅紙寫的內容都差不多。
吉屋出租,采光良好,格局方正……等等。
忽然,其中一張紅紙吸引了他的注意「急」屋出租。
他偏頭,猜想這究竟是出于筆誤,或是真的「急」屋出租?
再看下頭的介紹,格局是三房兩廳,家具齊全,地址在市區精華地段,離他的工作室非常近,條件不錯。
考慮了一會兒,他拿出手機,照著上頭留下的電話撥號。
接電話的是個男子。
「喂?你好。請問我可以看看房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