懾魂術,一種北方的迷魂術法,被下咒者,失其魂失其心,只听令于下咒者。
準備一只純淨的小白瓶,瓶中裝著被除魂者的血液,蓋上瓶蓋,再用朱砂在瓶底寫下對方的生辰八字和名字,然後加上這一段咒語……
手握白瓶,陸官雍的腦子全是西寧那晚,術者對他說的話。
懾人心魂,這種行為絕非善舉,一個不小心便會害死對方,這並非他願意。
只是……早已忘了這事的他!怎會又在昨兒個夜里想起全部?
除去柳沐蕎的心魂?讓她像行尸走肉?
陸官雍只手擋住額頭,他自責地閉上眼楮,這絕非他期望。
一陣腳步打擾他的清靜。
「少爺,宋小姐來了。」管家領著柳沐蕎進到書房。
「陸公子,請問有何吩咐?」柳沐蕎必恭必敬的態度,讓陸官雍感到此許的微怒。
「今晚是你姐姐的婚禮,我暫時把你借給她,婚禮結束後你就到我房里。」
「你真的會放姐姐?」
「我對事不對人。」陸官雍簡單地說。
「那……為什麼你要救我呢?讓我死了賠罪不是更好?」從被救起的那天,這問題就一直困擾她。
你真的想死嗎?陸官雍想回問,卻問不出口,「我不願讓小蟬為了你冠上殺人凶手的名號,那不值得!」
「也對……我不值得的。」柳沐蕎落寞地說。
陸官雍自送她出去,他忍住想抱住她的沖動,為何他偏偏就是忍不住用言語對付她呢?他是如此深愛她,只是——現實的不允許,是命運、亦是注定,也許他們永遠也無法相守一起,沐蕎這般可憐的命運是他們陸家一手造成的,明知如此,他仍舊無法放棄仇恨,因為那是他的弟弟啊!
沐蕎啊!我這般對你,你還能接受我嗎?
心中的問題愈來愈多,壓得他快要喘不過氣來。
杜府一片喜氣洋洋,正是為了杜廉回和宋齡元的婚禮。
客人來來往往,爭相祝賀新郎官,柳沐蕎遠遠地看在心底,甜在心頭,高興終于宋齡元有了歸宿。
「這樣你可以走得無牽無掛了。」
柳沐蕎猛地回頭,是少松站在她身後,曉得少松在鏢局工作,卻一直沒機會見到他。
「少松——」柳沐蕎顯得相當高興,不過她不明白少松的意思。
「小李子跟我說了,你是夜火吧?」嚴肅的少松沒有一絲開玩笑的意味。
柳沐蕎注視他的眼,然後像是要掩飾什麼地背對他,「我不曉得你在說什麼,夜火已跌落崖底。」少松與她是好朋友,她了解他的個性,怕他為自己抱不平。
「沐蕎,你還要騙我到幾時?我是你的朋友啊,卻不能為你分擔。」柳沐蕎小他幾個月,少松總是將她當妹妹般來疼愛一般。
「少松,我沒事的。」柳沐蕎從容地轉身,露出微笑。
「為何不走?你以為陸官雍會念在以前的感情放過你嗎?」
「少松,我……」
「沐蕎,」少松忽然握住柳沐蕎的雙肩,「我帶你逃吧,逃得愈遠愈好,我會好好照顧你的,再待在這里,陸官雍總有一天會傷害你的。」他激動地說。
「少松……」柳沐蕎感動地紅了眼眶,她輕輕拿下少松的手,說︰「謝謝你的心意,可是我不想離開,這里很好,我非常……喜歡。」到了最後,她仍不想讓少松知道她就是夜火。
「她說得不錯!」冷冷的聲音夾雜清新的空氣傳來。
柳沐蕎不回頭也曉得是誰。
「少松,她是我的問題,你可以省了替她操心。」陸官雍逸出口的是強壓下的憤怒,他們的一字一句全已落進他耳里。
少松不卑不亢地抬起下巴,「若真是這樣,你就該對沐蕎好些了。」
「試問,我有哪里對她不好?」
「也許住這里算是很好,可是你卻放任下人對她無禮,你可知道沐蕎幾天未進食了嗎?」這是他昨日不小心听到婢女的對話而得知。
陸官雍眼中閃過一道銳利的視線,「你幾天未進食?」他問。
柳沐蕎拉著少松的衣服,怯聲地說︰「沒有,陸少爺別听少松亂說,他又不住在這里,怎會得知我未進食。」
柳沐蕎不敢看著陸官雍的表情,她悄悄地拉住少松的衣服要他別說了,不願添麻煩。
「這事我會處理,你可以離開了。」
威嚴的氣勢立刻壓過想開口的少松,于是他握了握柳沐喬的手離開。
少松一走,柳沐蕎頓時失去了一面讓她可以躲避的靠山,她勉強振作起來。沒錯,她是兩天沒吃任何東西了。
她明白是何人所為,所以她無怨言;不想說是怕關心她的人擔心。
「是陸蟬唆使的吧?」陸官雍耐著性子問。
「不是,不是。」她趕忙說,站了太久,她有些昏沉。
在那瞬間,他看穿她無心害人,也明白了她種種不反抗都是在等死的表現,她——真的是想死!
「我不管你想做什麼,可是只要你死了,也別想宋齡元會好過,你活著,我才會放過她,你最好能記住這一點。」他不會讓她死,絕不!
柳沐蕎定定地望著他認真的神態,輕聲道︰「是。」
「別再跟少松說話了,否則他會代你受罰,听到了嗎?」
忌妒,絕對是忌妒!看見少松與她的親密,所以他感到相當的忌妒,他不要他以外的任何男人接觸到她。
「還記得你對我許下的承諾?」他忽然提起。
「記得。」
施懾魂術的念頭再度懸繞于他腦海,他月兌口道︰「那好——我要你做的事情很簡單,告訴我你的生辰八字——」
「我的生辰八字是……」
懾人心魂啊!盡管非正道,他也要得到柳沐蕎的心魂!
虛弱的柳沐蕎終因站立太久、體力不支而往前傾倒,陸官雍順勢接住她薄弱的身子。
沐蕎除了他以外,誰也踫不得!
三更天,清晨的空氣格外稀薄,陸官雍輕輕地關上窗子,回坐在椅子上,他的視線落在床上動也不動的柳沐蕎身上。
他趁她昏迷之際要了她兩滴血,跟著他照著白衣男子的敘述完成一切。白瓶放在桌上,現在就等著試驗。但二更天過去,他依舊不動聲色,只是時而呆望著、時而模模她的臉蛋,因為他在猶豫。
末了,他坐在床沿,撥弄她額前的劉海,輕輕呼喚柳沐蕎。
幾次的聲音終于讓柳沐蕎有了些微的反應,她的眼皮動了動,然後露出困失去平日的神采而只有無情的一雙眼珠子,看著他,沒有表情。
「沐蕎。」
陸官雍的聲音令她的眼神動了動,毋需任何命令,他便曉得柳沐蕎已失其心魂,成了專屬他的木偶,只听令于他、效命于他。
對了,他要的便是如此的結果,她害死官浩,這就是他應得的索償。
但!——為什麼他的心卻莫名地痛了起來,一種未曾有過的稚心刺骨,深深地卡在心頭。意料之外的結果讓他的身體恍若也掉進了深深的痛楚,並非實質地流血受傷,而是無形地尖銳刺痛,很深……很深……
「沐蕎。」他又喚了聲。
柳沐蕎的雙眼多了一絲的專注,但在轉瞬間又消失,照舊望著他,沒有任何其他動作。
你要切記,一除了對方的魂,千萬別讓他離你太遠,否則會真的沒命,要記住這一點。
陸官雍想起白衣男子的提醒,「坐起來。」下了第一道命令。
一個口令一個動作,柳沐蕎慢慢地坐起身,接著又不動了。
陸官雍別過頭,沒有命令就沒有動作的人偶,竟是他造出來的!他是怎麼了?怎狠心傷害沐蕎?
又是白衣男子的話,他迷惑了。
如果只能一次的話……
除人心魂,那樣——,還是個人嗎?
陸官雍的手不自覺地握緊,他沖了過去,拿起白瓶,在放手的前一秒時,他又回頭,柳沐蕎依舊坐在床上,沒有絲毫反應。他迷惑了。
摔毀瓶子即可解咒,這樣的術法對一個人只能用上一次。
陸官雍慢慢放下白瓶于桌案,對自己低喃地說︰「沐蕎,你可會原諒我?原諒我的私心?沐蕎——」
他不停地問,卻沒有等到答案,因為不是命令,所以柳沐蕎沒有反應。
緊緊地抱住柳沐蕎的身子,明知她再也不可能離開他了,但又如何呢?她卻變成了沒了心魂的人偶!
封勝鏢局.——是泉州遠近馳名的鏢局,強調安全第一、信用可靠,所以一直是泉州居民想護送重要物品的最佳保證。
近來,城內首富白大爺有樣物品要送至杭州,封勝已接下,卻遲遲未動身,以至于白大爺今日上門催促。
「都五、六天了,怎麼不見你們有動靜?」沒有責問,白大爺相當敬重陸官雍,以前對于他決定的日期並不干涉,只是他這次實在趕了點,所以親自前來。
「抱歉,拖了你許多日,最近我會親自護送。」陸官雍簡短地說明。
白大爺模了模胡子,點頭道︰「有你一句話,我就放心了,你說最近就最近,只希望平安就好。」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這麼說白大爺是不信封勝?」陸官雍淡淡一問。白大爺已是封勝的老主顧,上次到西寧就是護送他的物品,這麼遠的路都放心了,短短的杭州有怎會有問題?除非是托保之物非比尋常。
「當然不,我今日前來是另有所托……小女也要一並跟去杭州,行嗎?」白大爺相當為難地表示。
他曉得這要求是過分點,但面對他那個散漫成性的女兒,若沒人護送,怕要一年才到得了杭州。會找陸官雍,也是因為相當信任他的為人,才希望由他來保護白染-上杭州探親。
「白姑娘也要同行……這是無妨,只要她捱得了苦,我並不反對。」封勝一向不護送人,也不賣任何人面子,但這次卻破了例。
白大爺微笑,顯然是放下心中的重擔,「多謝陸公子,你這一答應還真讓我安心不少,可否請你多帶一個略懂武術的女眷?小女任性地不要家里任何人跟著,所以煩請你多擔待些了,至于請人的部分,我會付給你雙倍錢。」
陸官雍早就想到柳沐蕎,如果他要到杭州一趟,勢必也要帶著她一道,「不了,我有現成的人可用,白大爺用不著多出錢,只是這是破例一次。」
「白某自然明白,多謝。」白大爺笑道。
「來人,送白大爺出去。」
「多謝陸公子幫忙,白某感激不盡,告辭了。」白大爺清楚陸官雍不愛听多余的話,他剛好省下這道手續。
眼眸一閉,陸官雍陷入沉思。
不久,剛送白大爺的僕人又折返回來,「大少爺,外面杜公子和杜夫人求見。」
陸官雍唇一揚,深知他們來此的目的。「帶他們去偏廳。」
不一會兒,杜廉回與宋齡元相偕入廳。
幾句的寒暄後,陸官雍不推拖地導入正題,杜廉回也立刻表明來意,只見陸官雍听完,露出神秘的笑容,宋齡元直覺有異。
「你們遲了,沐蕎早是我的人,有沒有婚約都不再重要。」
「她不是你的妻子,你怎能束縛她的行動?」宋齡元不曉得陸官雍說謊,神情相當激動。
陸官雍態度從容,悠閑道︰「杜夫人此言差矣!我並沒有束縛令妹的行動啊!她想走是她的自由,我不會干涉的。」
「真的?我可以帶走沐蕎?」宋齡元露出欣喜的神色。
「當然,只要令妹想走,陸某絕不挽留。」
陸官雍挑高眉的神態,只有杜廉回才看得明,那是當他相當有自信時才會露出的表情,杜廉回不知其原因,但曉得他們這次是白來了。
「沐蕎在哪里?我要立刻帶她離開。」宋齡元不知陸官雍為何改變,但總是先將人帶出門再想吧!只要把沐蕎帶出陸府,她便安心了。
「沐蕎。」陸官雍提了氣喊道,柳沐蕎隨即從偏廳後走了出來。
「沐蕎!」宋齡元喊她,以為她一定走向自己,誰知,她竟筆直地朝陸官雍走去。
陸官雍親匿地摟住柳沐蕎的細腰,「沐蕎,你的齡元姐姐想接你回去,你昨個兒不是告訴我你很愛我不想離開嗎?!那麼現在就將你的意思轉述給令姐听。」
無神的眼接到命令,柳沐蕎轉了頭道︰「姐姐,沐蕎很愛陸公子,他對我也很好,沐蕎不想跟你走,請你回去吧,不要再來打擾我們的生活。」
一字一句平板無力的聲音,像是個沒了魂的人一般,宋齡元不敢相信,怎會呢?才一天的光景,她的沐蕎怎會完全走了樣?
「沐蕎,你讓他洗腦了嗎?跟姐姐走吧!他不會對你好的。」宋齡元上前想拉柳沐蕎的手,豈料竟被甩開,那力量之大,讓她退了幾步,杜廉回連忙上前扶住。
「齡元,小心。」杜廉回一眼即看穿柳沐蕎被下了咒,「官壅,你到底對沐蕎做了什麼?」
陸官壅眼神一沉,像是罩了層黑霧,深沉而駭人,讓人看不清心中所想。
他笑道︰「廉回,我什麼也沒做,這全是沐蕎的意思,對不對,沐蕎?」
柳沐蕎點頭。
「沐蕎,我是姐姐,你真的不願與姐姐離開嗎?」
「不要再打擾我們的生活了。」沐蕎重復無情的話。
深深地打碎宋齡元的心的並非柳沐蕎冰冷的口吻,而是陸官壅終于有了行動,而她卻救不了沐蕎。
「杜夫人,想必你听清楚令妹的意思了,那就請回,我還有事要做。」陸官雍帶著笑下逐客令。
從頭至尾全都明了的杜廉回,無法與宋齡元明說沐蕎已被下了咒,他怕她會擔憂,于是他攙扶她欲要離開,傷心的宋齡元只能緊抓著他的衣袖不放。
「官雍,我希望你真明白自己在做什麼,如果你傷害沐蕎,我絕不輕饒你。」對杜廉回來說宋沐蕎就像妹妹一般,他也不允許有人欺負她。
宋齡元不舍的又回頭看了沐蕎一眼,才跟杜廉回出去。
頭一往後仰,陸官雍像是剛打了場硬戰般勞累,「沐蕎,過來,坐我腿上。」他輕喃。
柳沐蕎動作俐落地坐上陸官雍指定的地方,讓他雙手環住。
「失了心魂的你是離不開我的,否則你會死,懂嗎?」
看到柳沐蕎的回答,他才安心地靠在她胸前,「抱住我。」他說,她照做。
唯有確確實實地被她抱住,陸官雍才能感到些微的幸福。「原諒我!原諒我這輩子唯一的自私,好嗎?」
陸蟬快步通過庭院,她要去書房向大哥求情。雖然那些不讓宋沐蕎進食的婢女有錯在先,但也用不著辭去她們,她們也是為二哥出口氣,難道大哥就不能寬松一下。
經過池塘時,她瞧見宋沐蕎的身影立在池邊動也不動,于是她放意違背大哥的話走上前。
「我不想看見你,你現在就給我離開!」她說完半晌,感到莫名其妙,因為宋沐蕎對她的話完全沒有反應!她上前推她,仍是如此。
陸蟬一愣,往她前面一站,見到的是雙無神的眼楮,「你怎麼不說話?說話啊!」盡管她用力搖晃宋沐蕎,她的目光仍落在池塘上。陸蟬氣急敗壞地想走人,忽然想起大哥曾對她提過的攝魂術,她呆了呆,有也不信,不會吧?
「攝魂術——難道大哥對你……啊!」話還來不及說完,陸蟬就因為腳上站立的青苔石頭動了動而重心不穩地往後傾,連帶地柳沐蕎也讓她抱下水。
不熟暗水性的陸蟬硬生生喝了幾口水,在水中拚命掙扎,叫了幾聲救命,可是附近沒有僕人走動,她的聲音也小,根本沒人听見,眼看就要滅頂了。
突然一股很大的力量由下將她往上推,把她推到地邊的岸上。她咳了幾聲終于爬上岸,回頭又見柳沐蕎在池中沒有掙扎,她驚訝地發覺是宋沐蕎救了她。她這樣想置她于死地,她卻救了自已?
「救命——有人跌入池塘了,大哥——」
陸蟬沒想太多便激動地大喊,昏倒前,她仍急著喊著救命。
當她再睜開眼時,自己已躺在床上,陸官雍在一旁守候。
「小蟬,好些沒?」
陸蟬坐起來,「大哥,她呢?有沒有被救上來?」緊張地問。
「她死了不正好。」陸官雍故意說。
「不要!」陸蟬抓著被單,掉淚的說︰「不要,沐蕎姐姐太可憐了!」沒注意自己又喚起她習慣的稱謂。
「你不是要她死嗎?」陸官雍疑惑陸蟬怎麼轉性了。
「我不希望這樣的。大哥,你對她用了懾魂術是不是?」
「這是她應得。」他以為陸蟬會贊同自己。
「她什麼都不知道,就像個人偶一樣。剛剛我不小心拉她掉下,可她卻救了我。」
「她救了你?」沒有接到命令的她救了陸嬋,卻沒救自己,而任自己在水中浮沉。
「大哥,她已經不是個人了,她應該只听命于你吧!要不是我大喊的話,她會死的,你曉得嗎?就因為她已經不知道什麼是死,所以才救不了自己,那是行尸走肉啊——大哥,你不是對我說懾魂是種不好的法術,那你為何用在沐蕎姐姐身上?她好可憐!」
「我願意原諒她,放她走吧!讓時間沖淡一切,我們一定可以慢慢忘記的,即使無法真正原諒她,見不到她,也不會想起的。」陸蟬傷心地說。雖然宋沐蕎是她的仇人,但她並非恨她到如此的地步。她情願她死,也不要成為一個木偶,沒有自己的意志,還算是個人嗎?
陸蟬啜泣的聲音喚醒了陸官雍,那晚沒出現的理智竟在此時現了身。
小蟬說可以原諒她,可——她會原諒自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