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書店之際,她順手拿了份報紙結帳。
哪知才走出店門,不知從哪竄出的兩個同業記者,拿著相機直拍,嘴里也不停問著問題。
「請問江小姐,听說你被報社革職了,之後有什麼打算呢?」
「江小姐、江小姐,你之前跑影劇新聞的時候跟楊灝傳出緋聞,現在跑體育新聞又搭上了徐立堯,是不是貴報社的特殊策略?」
「請問你比較喜歡楊灝還是徐立堯?」
接連不斷的問題在她耳邊不斷嗡嗡響著,胸中一把怒火頓時升起,眉頭也緊緊皺起,巴不得眼前這兩個人能立刻消失。她可以選擇當街破口大罵,但她選擇忍耐,也唯有忍耐保持沉默,才是對付這種八卦媒體的上上之策。
她只是徑自走著,完全不理會閃個不停的相機和連珠炮般的詢問,即使這種情況已經引來路人的眼光及竊竊私語,她始終告訴自己,不要被別人影響。
終于在她連續多次進出百貨公司女廁及更衣室的無言抗議下,那兩個八卦記者開始覺得自討沒趣,在她第十五次從女廁出來後,再也不見人影。
「呼,總算走了。」她松了口氣,好不容易擺月兌纏人的家伙。
說也奇怪,那兩個記者一走,原本消失的孤寂感又再度浮現了。
不知不覺來到了以前常來的咖啡廳,以往習慣佔據的那個位置現在有了其它客人,她將就在窗邊坐下,窗外來來往往的人群,又把她的思緒帶得更遠。
其實,窗邊的風景也不錯,原來的位置沒得坐,換個角度看世界也很好。她的人生是不是也到了該換位置的時候了?
江韋凌掏出手機,在通訊簿里找到熟悉又令人心痛的名字。壓抑著心里的波折起伏,快速地打了幾個字,反復讀了數次,才下定決心按下送出鍵。
這次,沒有轉圜余地了吧?
我們分手吧。
听到簡訊提示聲,徐立堯連忙拿出手機查看,映入眼簾的卻是這麼一則令人氣結又傷人的訊息。
什麼叫做「我們分手吧」?他同意了嗎?
惱怒地按下刪除鍵,卻在確認時停頓了下。
他舍不得。
他怕刪除了這封簡訊,就會永遠斷了他們之間的聯系。
回想起昨天的紛亂場面,心中涌起的是不被信任的傷痛,以及對她的不舍與憐惜。一夜無眠,他想了很久,昨天他這麼做,到底是對是錯?
看起來是他錯得多。
他想逼她面對現實,想逼她承認內心深處最真切的念頭,沒想到卻逼得她崩潰,最終以失去她作為收場。
明明知道她心中最柔弱的那一塊,應該要小心呵護,但他卻用最尖銳的刀去剖開它,說是想解開癥結,其實那只是自私的他,想從她口中听見自己想要的那個答案。
這次,還有余地轉圜嗎?
換他鴕鳥地不肯面對現實,假裝從來沒收過這封簡訊,那麼就可以一直把她當成自己的女朋友,永遠有愛她、保護她、疼惜她的資格。
不行,他不能被動接受這樣的結局,他一向是主控全場的那個人,面對愛情,又怎能輕易言敗?
抓起手機、鑰匙,開著車直奔江韋凌的小公寓。
來到門前,深吸一口氣,按了下電鈴。過了許久,屋里並無人回應。
「沒听見嗎?」徐立堯試著再按一次。
只是結果依舊相同,電鈴聲一次次回響在空無一人的屋內,正如他此時的心境,一片空虛。
「江韋凌!快開門!」按了十幾次電鈴始終沒人開門,徐立堯隱忍不住,開始用手敲門。「快開門!難道你要一輩子當只鴕鳥躲著我嗎?」
可惜,不管他再怎麼敲,大門依舊深鎖,倒是左右鄰居好奇地探出頭來看,到底是誰在這里大吼大叫。
「為什麼?為什麼我做了那麼多努力,始終無法讓你面對過去的陰影?我是我,他是他,我在鎂光燈下逼得你崩潰,無非是希望你誠實面對自己的內心……」
此刻,徐立堯只覺得一陣刺痛浮上心頭,充滿無力感,整個人跪坐在江韋凌的公寓門前。
剛從電梯出來,江韋凌看到的就是左鄰右舍對著她家門口的人指指點點、議論紛紛的景象,仔細一看,那被包圍的背影,不正是徐立堯嗎?
一想到這里,江韋凌下意識地閃進了一旁的安全門。躲在安全門後,除了听見竊竊私語聲,還有徐立堯低聲的自言自語。原本以為自己可以把他放下,其實只是自我欺騙,一見到他不僅馬上躲了起來,還有一股莫名復雜的情緒幾乎將她掩沒。
她不能見他!
江韋凌壓抑著想多看他一眼的心情,不斷提醒自己,昨晚他是怎麼傷害她的。
明知她的弱點,卻毫不留情的在眾人面前,狠狠地揭開她的傷口。到這時她才知道,原來她以為已復原的瘡疤從來不曾痊愈,而是藏在內心深處化了膿,那種痛,比當初被一刀劃開還要更痛徹心扉。
淚水又滑過雙頰,她不是和自己約定好不再哭泣了……
突然一陣緩慢沉重的腳步聲傳來,她急忙掩住自己差點失控哭出聲的雙唇,退到樓梯間的陰暗角落。
從虛掩著的門縫中,她看見他落寞的背影,雙肩低垂,彷佛戰敗的公雞,完全不見他在球場上叱 風雲的威風得意。
想到他人生中的重要比賽在即,她更不能再見他,給彼此的傷害已經夠多了,何必再去影響對方的未來?
鎂光燈下的愛情,她自問要不起,也無力承擔。
等到他離開她的公寓,她才打開家門,燈亮起的那一刻,她有剎那間的恍惚。
那一夜,他做了一桌熱騰騰好菜,與她分享生命中的點滴。而現在,一樣的餐桌,冷冰冰的空氣,就算打開所有的燈,也溫暖不了已經逝去的回憶。
「鈴——」突兀的鈴聲劃破寧靜,把江韋凌喚回現實。
但她不想接,她知道,那是徐立堯。
電話響了數聲後,轉接到錄音機。「你好,我是江韋凌,我現在不在家,有事請留言,謝謝。」
「是我,你在家嗎?」徐立堯的低沉聲音傳了出來,說完這句,停頓了好一會。「我真傻,既然是錄音機,你當然不在家。」
他的聲音听起來是那麼苦澀無奈,也許是怕自己再度傷害她,每講一句,總要停個幾秒,像是在衡量著每一句話的力度。
「大概也只有這個方法,才能讓你好好地听我把話說完。首先,我要說的是,對不起。」
簡單的三個字,卻深深觸動了江韋凌的心,原本干了的淚水再度落下。
「是我自私,想逼你說出我想听的答案。但是人的心哪有什麼絕對?你忘不了他,因為他傷你太重,太難以抹滅。」電話那端的徐立堯,深深地嘆了口氣。「而我太高估自己,以為付出的夠多、愛得夠深,足以撫平你心中的傷痕,可是……」
一陣沉默,只剩江韋凌細微的哽咽聲。
「現在,我連你願不願意听完我說話的把握都沒有……」他的聲音有掩不住的顫抖,每一次停頓,都像在壓抑逐漸失控的情緒。「最後,這句話我從來沒好好地對你說過……我愛你。」
這句話瞬間引爆江韋凌潛藏在內心深處的眷戀,再也無法抑制地痛哭失聲。
她不知道為什麼徐立堯的話能如此深切的牽動她的情緒,也從來不曾這般細听過一個男人的獨白,此刻她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一次留下的傷痛,肯定比上一次更加劇另?。
為什麼總要讓她愛上不該愛上的人?
她以為可以牽著他的手,可以無畏鎂光燈的刺眼,但她錯了,越挑戰,越發現自己的脆弱,最終,是她放開了他的手。
得不到他的愛,是她自己太懦弱,只可惜,不管是「對不起」,還是「我愛你」,她都沒有資格對他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