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他沒想到……真的沒想到……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夏日懊惱的爬梳自己的頭發。
亮亮一走過來,就把身上的背包丟向他。「我把人交給你,你卻把她搞成這樣子!」她氣得想大叫,要不是這里是醫院的話……
「醫生說沒什麼大礙,只是住院個幾天觀察觀察,你安心了?」亮亮始終瞪著他。
不一會兒,夏媽媽和夏夜也趕來了。
「佳黛的情況怎麼樣?」
亮亮對她們點點頭。「暫時沒什麼事,你們可以進病房看她。」
「好好好,我們先進去。」
亮亮看著眼前懊悔不已的男人,她深吸了一口氣。「你跟我出來,有些事我要跟你談一談。」
夏日和亮亮就坐在醫院外的長椅上,看著街上的人來來往往,夏日腦子里全想著不久前才發生的事情。
「你最好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給我交代清楚!」亮亮咬牙威脅。
夏日將臉埋進雙手當中,如果可以的話,真希望這件事從來沒有發生過。
夏日自外頭回來,正值中午,他熱得滿頭大汗,手里拿著一份合約,最近這一陣子都是在忙這些事。他揉揉太陽穴,覺得疲憊,待會兒一定要好好的睡個午覺。
轉身入客廳,才發現袁佳黛坐在沙發上,一張小臉寫滿認真,一瞬也不瞬的盯著他,似乎很緊張的模樣。
「怎麼了?」他將領帶拉開,灌了一大口水。
「夏日……你冷靜听我說喔!」袁佳黛吞了吞口水,雙手緊捏著衣服下擺。她真的好緊張,好害怕夏日會生氣。
夏日一臉納悶。「你說啊,該不會又把廚房弄得一團糟了吧?」上次刀子那樣胡搞,他又重買了很多器具。
袁佳黛搖搖頭。
「還是你弄壞了什麼東西?」他不禁失笑,佳黛的模樣看起來就像做錯事的小孩。
袁佳黛還是搖頭。
「你就說吧。」夏日頎長的身體坐進她對面的沙發,一雙長腿恣意的交迭。小外星人鐵定闖了什麼禍,他等著听。
「我要去美國了。」她小小聲的說,聲音有些含糊不清。
「你說什麼?什麼美國?」他身體往前傾了一些。
袁佳黛頓了下,眼珠子左右轉了轉,不敢和他的視線交會。「我說……我要去美國了。」
夏日一時沒意會過來。「美國?要去玩?什麼時候?」
「不是去玩。」
「那去干嘛?」
「我之前在那邊的學業……休學的期限已經到了。」她一直盯著茶幾的某一角。
「所以你要回去辦理相關證件?」
「嗯,繼續完成學業。」
夏日愣住了,突然覺得袁佳黛在講外星語。
「怎麼這麼突然?」他問道。
「大概待個半年左右。」袁佳黛滿是歉意,這些日子她想了又想,就是想不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你就這麼隨意的決定了,那我呢?」
她沉默不語。
「那我呢?袁佳黛,你把我放在哪里?說離開就離開。」
「我沒這個意思。」袁佳黛趕忙解釋。
「你的行為在我看來就是這個意思。」夏日的臉部線條緊繃,這還是第一次對袁佳黛發脾氣,他平常最寵她了。
「可是我再念半年就可以考證照了,這樣以後我更容易找到工作,然後……」她就不會造成夏日很大的負擔,自己也可以養活自己,她想要和他共組家庭,她想要和他一直走下去。
夏日根本不等她講完。「然後呢?你人都去美國了,我還有然後嗎?」
「夏日,你冷靜听我說……」
「我沒辦法冷靜。」他現在胸口像燃著一把火。「你知道我最近都在忙些什麼嗎?」
袁佳黛看著他,眼眶稍微泛紅,她從來沒看過夏日這麼凌厲的樣子。
夏日將合約丟到桌上。「我就在忙這些,忙著取消我幾年前跟人家約好的建築工程。」
「為什麼取消?」她心底惴惴不安。
「地點在中國,幾個月後就要開工了。如果我依約前往,沒有一年半載是回不來的,我滿腦子都想著你,我想到你一個人在台灣生活我就害怕,我想到你不會照顧自己我就擔心……」
袁佳黛咬著下唇,不知如何是好。
「我也想過帶著你過去,但是我的工作很忙,必要的時候還必須睡在工地辦公室里,我想人生地不熟對你也不好,這里起碼你熟悉……」夏日抿了抿唇,深吸了一口氣。
「所以我取消了,到處去跟人家道歉。我寧願待在台灣做些小工作陪著你,袁佳黛,你是我生命中第一順位。」夏日笑了,笑容非常無奈,「可是你把我擺在哪里?」
袁佳黛淚流滿腮,為什麼她什麼事情都做不好?
「我……只是想……」
夏日眸光冷峻,平時溫暖陽光的氣質已不復存在。對于這樣的局面他其實想笑,但又能想哭。他搞不懂佳黛在想什麼?為什麼這麼輕易的就可以把他丟下?
看著她哭紅了一雙眼,他手動了動,習慣性的還是想擁她入懷,最好卻還是作罷。夏日舌忝舌忝干澀的嘴唇,人生第一次這樣感到挫敗。
「你只是想什麼?」他無力的問道。
他背過身,不願看見袁佳黛哭泣的臉。眼角瞥見不知何時移進客廳角落的兔籠,想也知道是她拿進來的,夏日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
「我不在你的人生計劃里面嗎?甚至比不上一只兔子。」夏日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連看她一眼也沒有。
袁佳黛用力捂著嘴,她怕她一放開,就會放聲大哭。夏日要離開了,她眼睜睜的看著他的背影,不知所措,渾身顫抖。
「……不要走……不要離開我……」她發出像貓咪的嗚咽。
夏日走了,她听見他離開的聲音了。袁佳黛終于放聲大哭,心里既害怕又惶恐。平常依賴夏日慣了,從沒想過有一天他不理會她的可能性。
袁佳黛蜷縮在沙發上,她把事情搞砸了嗎?夏日不要她了,怎麼辦?
她顫抖著手想要拿桌上的水杯,試圖喝些水讓自己稍微鎮定,但她瞥見水杯旁的鑰匙,突然拿了那串鑰匙就往外面沖。
她不要失去夏日,什麼都可以不要,就是不能失去夏日。
袁佳黛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將家里大門鎖上後,連鞋子都來不及穿上就跑到大街上。
大中午的,艷陽天,她什麼防護都沒做,一身輕便的曝曬在大太陽底下。
她不停的往前跑,用力的喘著氣,心心念念的是追上夏日的腳步。她要好好向他解釋,她不是要將他拋棄的,她也不是不重視他,夏日已經是她人生藍圖中最重要的區塊了,因為太過想要珍惜,所以才會有這樣的決定,她一定要好好解釋清楚!
「袁小姐,現在很熱,你去哪里?……怎麼不穿鞋子呢?」
「袁小姐,你不是很容易中暑嗎?正中午的……」
袁佳黛只管往前跑,無暇顧及鄰居的關心,她什麼都听不見了,總覺得只要這樣一直往前跑,就能看見夏日的背影,然後他會再度回頭,溫柔的對她伸出雙手,只要一直往前跑,只要追上他的腳步……
但眼前的一切總是是干枯的,相似的街景、熱燙的柏油路面、悶熱的空氣,這一切都令袁佳黛窒息。夏日呢?她好像站在迷宮里,左顧右盼,不知道出口在哪個方向。
夏日呢?她已經頭暈目眩。
「夏日?」站在十字路口,她不知道要轉哪個方向,彷徨的哭泣起來,她真的好害怕失去他。
袁佳黛蹲子,抱住膝蓋,她渾身通紅,幾乎要喘不過氣。
「小姐,你蹲在那邊干什麼?很危險耶!」路過的機車騎士瞪她一眼。
袁佳黛只是用力的喘著氣,她快要不行了,體力已經透支,夏日到底去哪里了?她跟不上他的腳步……
最後她眼前一黑,整個人虛軟無力的倒下了。
亮亮剛送完飲料,正要回店里,她眯起眼,看著眼前倒在路中央的障礙物。「那是什麼?」她疑惑,下車查看。
「袁佳黛!」亮亮大吼,立刻火速的將袁佳黛送到醫院。
「嗯哼,這就是事情發生的經過。」亮亮听完之後,覺得手上應該要有武器那一類的東西,她身邊的這個男人太令她不爽了!
夏日沉默不語,當他看見袁佳黛毫無生氣的躺在病床上,自責懊悔的情緒幾乎要殺死他。最心愛的人、最保護的人受到傷害,凶手竟然是自己,這比自己受傷還要痛苦十萬倍。
亮亮抿著唇,到現在還是很不爽,但是她明白現在任何的指責都不具意義。「為什麼不听她解釋?」
「我光听到她要離開我,就什麼也听不進去。」
亮亮瞪著他,老天,他的腦袋是被雷打到嗎?她皺著眉頭問︰「什麼叫做比不上一只兔子?」
夏日的表情難掩挫敗。「她不是有一只心愛的兔子叫‘千金不換’嗎?老是要找那只兔子,怎麼找都找不到,之前還會在夢里哭著喊那只兔子的名字,現在比較少了。」
亮亮的表情越听越古怪,空白了好幾秒才說︰「那只兔子早就死啦!哪來的兔子?」
「……死了?」夏日也一臉驚愕。那他找老半天是在找什麼?兔子的魂魄嗎?
亮亮點點頭。「死了,三年前的火場。」
「你說什麼?什麼火場?」夏日眯起黑眸。
「原來她沒跟你說啊。」亮亮若有所思的說著。
「說什麼?」夏日眉頭緊緊的鎖起。
「嗯……呃……要從哪邊說起好呢?」
夏日一臉不耐煩。「快說。」
「你也知道佳黛是做陶瓷的吧?陶瓷簡直就像她的生命一樣,別看她年輕輕輕的,她的天分是在這個領域,所以也算小成績。窯燒的地點在大陸,那只兔子是她朋友送她的。佳黛人很單純,人家擺明了是在利用她,但她卻掏心掏肺把人家當朋友。那個人之所以接近佳黛是為了方便做贗品,好流入黑市大賺一票。東窗事發之後,為了湮滅證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炸掉整個窯燒地點。幸好當時沒人在里面,不過佳黛很疼的那只兔子陰錯陽差死在里面。」
夏日兩眼發直的盯著前方,無法想象她甜美笑容的背後是這樣巨大的傷痛在折磨著她。
「她這人嘴笨,又不太懂人情世幫,人際關系根本是零,第一次這樣相信一個人,結果落得這樣的下場,從此她就不踫瓷器了,你知道嗎?她跑到美國學服裝設計,像個笨蛋似的,沒興趣的東西還逼自己學。」
夏日手肘靠在膝上,煩躁的抓著自己的發,他自己自責的想要殺死自己了。他要怎麼彌補他犯下的錯誤?他為什麼會跟佳黛計較呢?愛情是天平,本來就是兩邊高高低低、起起伏伏,他為什麼要去計較公平不公平呢?唯有雙方都懂得和平、寬容、忍讓,這座天平才有平衡的可能。
亮亮同情的看著眼前的男人,「我想佳黛會有這個決定一定有她自己的想法,只是沒辦法好好解釋清楚;事實上,她有找我商量過,是我鼓勵她要把事情說清楚,總比隱瞞你到最後要好吧?」
「我想死。」夏日懊惱的低吼。
亮亮嘴角勾起一抹笑。「你有這個體悟是最好,好好去賠罪吧。」她推了夏日一把。
夏日拖著蹣跚的步伐走進袁佳黛的病房。從來沒有哪一條路讓他覺得這樣漫長,夏媽媽和夏夜一看見他,自然而然的退出病房。
「哥,好好珍惜人家。」夏夜小小聲的說了一句,當然說完之後又趕快遮著自己額頭。
夏日沒理她,徑自走向袁佳黛。就這樣一直坐在床邊,帶著懊悔自責心情,太陽射入的光線漸漸西斜上,袁佳黛依然沉睡著,仿佛這個世界跟她沒有半點關系。
「對不起,小外星人,沒跟你好好溝通是我的錯,快點回來吧……」夏日將手輕放在她的額頭,祈禱似的說著。
一直到太陽完全隱沒至山的另一頭,袁佳黛還是沒有醒過來的跡象。夏日突然想起,剛認識她的時候,她也是這樣一天到晚睡覺,可能對她而言,睡覺是一種最好的療傷方式吧。
夏日坐到床上去,將她摟進自己懷里,緊緊的包圍住她。
一直以來他們都是這樣相擁而眠,他輕輕的閉上眼,其實是他自己不能沒有袁佳黛,其實害怕失去的人是他、其實害怕分離的人是他、其實……他只是太愛袁佳黛。
又一個早晨到來。
袁佳黛蹭了蹭棉被,還是不習慣這邊冰冷的空氣。將自己包得厚厚一圈之後才下床,習慣性的煮一杯咖啡和烤吐司,就這樣迎接每一天的早晨。
拿起紅筆,在今天的日期上大大的畫上一個叉。她每天都在倒數,倒數著這學期快快結束,倒數著回台灣的日子。
是的,她最終還是回到美國來了,不過這可是得到夏日的首肯。剛來的時候簡直度日如年,每天都想要下一秒就飛回台灣,不過她真的想要和夏日好好的認真生活,想到這點也只能忍耐。
失去目標很久的人,突然看見方向,是一定會緊咬著不放的。她和夏日的心態都是如此吧。
袁佳黛露出微笑,看著桌上和夏日的合照,盯著好幾秒才出門。
他真的好想念袁佳黛。
不知道這笨蛋在美國有沒有好好照顧自己?夏日看著華盛頓郵報,他想看英文報紙可以接近袁佳黛一些吧……好吧,這點是他白痴,他承認。
看著桌上的黑色玻璃杯,它已經孤獨了四個半月,它的白色伙伴跑到美國去了。死沒良心、死沒良心啊!什麼「不孤單對杯」啊?明明孤單得要死!
嘆了口氣,系好領帶,盯著桌上的合照好幾秒,夏日很認命的出門工作。
今天是假日,夏日照例起了個大早。每天起床第一件事都是模模隔壁床位,發現位置又冰又冷之後,就會帶著失落的心情起床刷牙。
然後試著對鏡子里的自己微笑,怎麼樣都覺得丑斃了!他的面具再也戴不上去,沒有袁佳黛的日子,他連虛偽都懶了。
盯著牆上的日歷,已經五個多月了,再過幾天就可以見到小外星人了吧?她終于要搭著她的飛碟回來了,這陣子就再多忍耐些吧。
對了,他最近養了一只兔子,叫「不值錢」!
夏日撇撇嘴,拿著工具到前院,專心的修剪花花草草,澆水施肥。他的生活真的很無聊,以前也差不多這樣,卻從來沒有單調的感覺,自從認識袁佳黛之後就全走樣了。
一個沒注意,「不值錢」就從沒關好的大門往外跳,兔子沖刺的速度其實非常快,夏日見狀臉色黑了一半,暗暗咒罵。
「‘不值錢’!你都已經成為不值錢了,除了我之外沒人要你了啦!」夏日放下手邊的工具,抬起眼就看見袁佳黛。
「它叫‘不值錢’啊?」兔子跳到袁佳黛腳邊就停下來,她順勢抱起兔子。
夏日愣愣的點頭,看著她進屋,她手上只有一個手提包,什麼行李都沒有。他呆站原地,身體僵硬得宛如石像,是他太想念她導致產生錯覺嗎?他轉身進屋,微微顫抖。
袁佳黛把兔子放進籠子里,對著他微笑。「你不問我為什麼提早回來嗎?」
夏日渴求的黑眸閃著晶亮光芒,喉結上下滾動,沙啞的問道︰「為什麼提早回來?」
袁佳黛立刻撲進他懷里,用力的抱住她想念的人,汲取了的溫暖的氣息。她一如以往,軟軟女敕女敕的拋出一句︰「因為我被當了!」
夏日什麼都沒說,只是緊緊的抱住她,甚至還在顫抖。他將臉埋入她細女敕的頸間,久久不能言語。
「我好想你,你跑去哪里了?」袁佳黛環住他的腰,惡人先告狀。
夏日不免失笑。「是誰堅持要去美國的?是你跑去哪里才對吧?」他抱起她,果然體重輕了不少。
袁佳黛笑咪咪,一張臉紅撲撲,整個人掛在夏日身上。
「那個教授是誰?我要寫信感謝他!」夏日親了她一口。
袁佳黛睜大了眼。「你真的相信我被當?」
「不然呢?」又親一口。
她閃躲著他的親吻,有些生氣的打他肩膀。「才不是!」
「不然呢?」什麼原因他才不在乎,重點是人回來就好,他養她一輩子也不是問題。
「是我成績優異,拜托教授我提早離校的!」袁佳黛捧著夏日的臉,認真的說著。噢,他一點點都沒有感受到她是多麼的認真上進,好縮短彼此分開的時間嗎?不是應該要稱贊她一下?
夏日深邃的眼眸盯著她,然後吻上她的唇,廢話真多!
「唔唔……你不覺得……應該……」袁佳黛拚命的閃躲,但手卻緊緊的摟著他的頸項。
換個角度,夏日再吻上去。
「唔唔……可是……我……」她很像溺水的人。
夏日停了下來,喘了口氣。
他很認真,非常慎重其事的說︰「袁小姐,時間留給我,好嗎?」
「噢……」袁佳黛有些不情願的點點頭。
夏日露出滿意的微笑,繼續進攻。
「唔唔……可是你……不……覺得……唔唔……」
夏日翻了一個白眼,天啊!誰來堵住她的嘴啊!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