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還存著一絲僥幸之心,但一看到路旁倒地的黑馬,邵丹清就徹底的覺悟了。
對方好像也不怕他知道似的,一路上留下姿蓮掙扎過的痕跡,明白的召告自己的狂妄。
邵丹清一路跟著痕跡,他根本不擔心是對方故意弄出來的假象,因為閻剎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
「來的真快,可見黑玄風寨養的全是一堆廢物。」譏誚的語氣好像早已預知屬下的死亡,閻剎勾起冷笑。
「邵大哥!」姿蓮手腳被粗繩捆住,好端端地坐在石頭上,她終于放心地露出笑意。
在求救的途中被他攔下來,接著就被挾持到這個地方,過程中他一句話也不說,只是遙望遠方,好像在等待某個人的出現。而姿蓮卻是心急如焚,幾次想咬舌自盡,幸好憑著一絲微弱的希望才強撐到現在。
邵丹清對她點點頭,示意姿蓮切勿輕舉妄動。
「只要放過姿蓮,我可以任憑你處置。」面對閻剎,邵丹清並無太多表情。
他劍尖垂下,暗紅的血跡凝塊沾劍,不再像剛才一般銳利,面對敵人的姿態完全沒有防備。
似乎只要閻剎一點頭,邵丹清就馬上棄劍投降,任人宰割。
「如意算盤打的真響,你以為我會如此輕易的放過你?」閻剎獰笑,扭曲的臉異常恐怖。「我最親愛的兒子,難道你忘記我最喜歡遷怒無辜的人?你欠我的債,我會叫她償還利息。」
姿蓮震驚,不敢相信她剛才听到的話。「邵大哥是你兒子?」
邵大哥是這個大魔頭的兒子?姿蓮拒絕相信這個驚人的消息。
「我不信!」她大聲否認。
閻剎一陣仰天狂笑。事情開始有趣了!
「他沒告訴你?」鷹似的銳眼盯緊面無表情的邵丹清,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嘲弄。「也難怪,這幾年他一定處心機慮的想讓你認為他清白的像張白紙。」
閻剎深諳折磨他人的手段,告訴她這件事,比親手折磨邵丹清還來的痛快百倍。
邵丹清連劍眉都沒有抖一下,像老僧入定般不言不語,但他愈是平靜無波,閻剎愈知道姿蓮對他有多重要。
「邵大哥,你說--你快否認閻剎的話呀!他是騙人的對不對?你同他一點關系也沒有,對不對?」姿蓮掙扎的想靠近邵丹清,但綁住她手腳的繩子釘在大岩石上,她一站起就趴跌在地。
即使手腕都因粗糙的地面磨破細致的肌膚,姿蓮還是瞬也不瞬地望著邵丹清,希望沒有漏瞧邵大哥的否認。
可惜邵丹青就這麼悶不吭聲,連瞧都沒瞧她一眼。
「不,我不相信,你騙人,騙人--」
邵丹清從小就是她的屠龍英雄,完美的形象在她心中根深蒂固。
「我何需騙你,你仔細看,他的外表就是最有力的證據。」閻剎得意地睨了姿蓮一眼。
姿蓮頓時啞口無言。
只要嚴謹冷靜的邵丹清微露怒氣,那股懾人的霸意確實神似閻剎。
難怪這麼多年來,他一直戴著平靜的面具,不顯露真正的喜怒哀樂。
那她愛的到底是真正的邵丹清,也就是閻剎的親生兒子,或者是在紀家的邵丹清,一個屠龍英雄的表面?是她自己親手把高貴的王冠加諸在他身上,一旦形象出現裂痕,顯示出不堪的過往,她還能確定自己的愛是真實的嗎?她真的能完全不介意他的過往,接受他有一個殺人無數的父親?
她該如何繼續走下去?
「或許你也有興趣知道,紀家那次搶劫行動,就是由他一手策畫的。」閻剎再捅他一刀。
他沒想到他會救走紀老爺,並在紀府躲了十幾年。更沒想到他接下來的行動,就是連結官府中最有名的捕快,再加上無數兵力,毀滅了整個山寨。閻剎就是在那一場戰役中,失去自己的一只眼、一條手臂。
但他殺出重圍,僥幸保住性命,並且東山再起。他把所有債都記在邵丹清頭上,不取得他的性命誓不罷休。
邵丹清冷眼看過閻剎的狂妄,盯住姿蓮每一個細微的變化,直到美麗絕俗的臉龐流露出些微驚慌、恐懼,他的最後一絲希冀,也終于熄滅。
勾起一抹清冷的讓人心痛的微笑,淡淡地像似月華余暉,沒有溫度。
他本來就不應該奢望,姿蓮會包容他的過去,更不應該認為能瞞住她一輩子。他想強求,卻強不過天意弄人。
這確實是一個可悲的結局,但已注定好是他的命,永不得翻身。
他自嘲地一笑,突然嘔出一口鮮血,順著嘴角染上胸前。
毒藥已蔓延至五髒六腑,此刻再不服下解藥,一個時辰後立見閻王。
「邵大哥?」姿蓮被他決絕的神情嚇住,胸前的血跡怵目心驚。「你還奸嗎?」
「多謝你的關心,我還撐的住。」他客氣地道,一點也不像對未婚妻說的話。
又一口鮮血嘔出,且夾著了暗紅。
「邵大哥,你別死--」晶瑩的淚水順著頰邊浸入塵土中,心慌意亂的姿蓮怎麼也扯不過大岩石的重量。
在這一刻,她完全沒有想到邵丹清是誰的兒子,有著什麼樣的過往,只是全心全意的希望他平安無事。
「閻剎,他是你兒子呀,你快救救他。」
「救他?」他挑眉,狀似驚訝。「土匪只奉行以眼還眼,以牙還牙。叫我以德報怨,不就是叫我改行當聖人嗎?」狂笑出聲,這一刻他已等好久了。
閻剎蹲,以鞭把托起姿蓮的下顎。
「你真是天真的可笑,難怪被他騙的團團轉。你當真以為他是喜歡你,才把你弄上床?醒醒吧!你家龐大的財產才是他中意的目標。」
「放開我。」賀姿蓮別過臉蛋怒視閻剎。「邵大哥若要家產,紀家所有的產業老早就是他的了,笨蛋!」
閻剎也不生氣,爽朗地仰頭大笑。
「這就是他高明的地方,假意忠心,等到娶了你之後,再把紀家的獨子干掉,到時他名正言順接管紀、賀兩府的事業,別人還會感激他,把他當作救世菩薩一樣看待。這就是男人的手段,你懂嗎?」
閻剎如願以償的看到姿蓮眼中的不確定,而後滿意地讓開身,讓邵丹清知道他美麗的未婚妻已經懷疑他了。
邵丹清見到姿蓮那一點不確定,猶如墜入萬年寒冰,連解釋也開不了口。
「閻剎,這幾年你就躲在這個小山頭,做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邵丹清語中有明顯的輕視。
「皆拜你所賜,我會叫你比我慘上十倍。」閻剎陰冷地轉頭,語氣不善。
邵丹清徹底的羞辱他。「叫你三流的手下下毒,這就是你的報復?何時改行吃素誦經,那一場大圍捕把你的狗膽嚇破了嗎?」用往事激怒向來把別人踩在腳底下的閻剎,此時他冷的連姿蓮也不認識他。
閻剎不怒反笑。「激我?是不是想拐我把解藥交給你?」探手進懷中,將一瓶白底紅紋的小瓶子托在掌心。「你再過一刻鐘沒吃下這瓶解藥,將會全身痙攣而死,屆時我會好好觀賞你的表演。」
握著瓶子的手往後一揮,解藥成拋物線墜入後面的山谷中。
「解藥--」姿蓮眼睜睜看它落入森綠的青翠山谷中。
「現在就連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你。」慢慢扯出纏在腰間的黑皮鞭,準備在死前好好凌虐他一番。「看在我是你父親的份上,我會留你一個全尸。」
「你的右臂已斷,勸你還是趁最後的機會快定,否則誰給誰留個全尸還不知道。」邵丹清劍尖朝上,豎立不動。「瞎了眼的閻剎,需不需要我讓你三招,以示公平?」惹怒他就如同惹怒一頭暴躁的獅子一樣簡單。
「你!」閻剎濃眉橫豎,長鞭立刻向邵丹清的門面鞭下,強勁的力道從空氣劈過,發出駭人的聲音。
身影快速的往右閃,邵丹清幾次想縮短兩人的距離,卻每每被皮鞭逼回。
邵丹清移動愈見不靈活的身體,遲鈍反應讓他添了幾道傷痕。
姿蓮擔憂的視線一直跟隨在邵丹清身上,他每添了一道傷口,她的心就更揪緊一分。
長鞭再一次落下,在邵丹清的肩扯出深刻的血跡,並且將劍卷住,閻剎運氣拉回,當一聲,長劍便躺在他的腳邊。
閻剎步步逼近,長鞭也毫不容情的在邵丹清頭上、肩、背留下更多血痕。邵丹清只憑翻身滾動,勉強躲避他的攻擊。
「再躲呀。」閻剎發出嗜血的冷光,處在極度興奮中。
打倒邵丹清帶給他十足的優越感,證明他在這個世界上仍是最強的強者。
「閻剎,你這個變態、下三濫、專門偷襲人的卑鄙小人……」姿蓮把所能罵人的辭句全說出,企圖轉移他的攻擊目標。
「你放心,等到他死後,我自然會好好地料理你。」閻剎張狂地一笑,不知不覺間,已非常接近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邵丹清。
原本閉著的雙眼突然發出熠熠光彩,眼神如炬的射向閻剎。
得意的閻剎毫無防備,邵丹清趁機抓準黑鞭,將措手不及的閻剎扯近,抓起事先暗藏在袖口的短刀狠狠刺落。
「去死吧!」短刀直沒額際,噴灑出無數血光,邵丹清雙腿一抬,順勢將閻剎的身體踢落谷底。
「不--」絕望的閻在危急之中握住邵丹清的衣袖,兩個人雙雙翻落谷醫。
「邵大哥--」心髒猶如被人緊緊捏住,姿蓮害怕的動彈不得。「邵大哥--」
「姿蓮,我在--」微弱的聲音從谷中響起。
「你沒死?我馬上救你,撐著,我馬上救你。」姿蓮驚喜交集,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她拚命往身旁的落劍靠近,希望能抓到它解開繩索。
「你不能死,一定要等我,答應我絕對不能死。」姿蓮喃喃自語,好像在鼓勵他,又好像在給自己勇氣。
直到快天人永隔的這一刻,她才發現自己不應該傷了他的心。不管他有著怎樣的過去,邵大哥對她確實是真心真意。
姿蓮將身體伸直,以腳尖勾劍,移來移去卻總差個些許距離。
「等我,一定要等我。」她急的淚花直落,語不成聲。
「別費力了,即使你現在救起我,我也無法再活下去。」
「不會的,我們馬上找大夫診治,一定能醫好你身上的毒。」現在她最怕的,就是他放棄求生的意志。
「听我說,我對不起你,不應該--」
「是我的錯,我不應該懷疑你,不應該听閻剎的挑撥。」她快速的打斷邵丹清的道歉。「我笨的認不清事實的真相,我是你的妻子,應該徹底的相信你的為人……我怎麼那麼痴呆?」
邵大哥為了救她,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而她口口聲聲說愛他,听到別人刻意的挑撥,就一頭栽進去,就算懺悔幾千次,還是彌補不了對邵丹清的虧欠。
山谷中頓時寂靜,沒有任何回音。
「邵大哥?」姿蓮屏住氣息。
「好好活著,找一個能給你幸福的人。」
「你不能拋下我,我已經有你的孩子了。」恐懼倏地佔住賀姿蓮全身。
听他的語氣好像在交代遺言。
「能听到你不後悔的話,我已經心滿意足了。」
樹枝啪啪斷裂的聲音傳進姿蓮耳內,接著巨大的碎裂聲猶如敲響死亡的鐘聲,邵丹清從此沒有回應。
姿蓮悲戚的叫喊回蕩在山谷中,久久不絕……
*****
下雪了。
潔淨的雪片如鵝毛從天空飄落,覆蓋整片大地,妝點出銀白的世界。
輕盈的腳步轉過九曲回廊,經過一座花架秋千,踏上整座由百年檜木制成的木橋。
橋邊連接一座小平台,平台的四周皆以防風厚布掩蓋,讓旁人瞧不出里頭,而台內的人可以透過布幕,淨收煙雪飛霧的景致。
美麗干練的賀夫人撥開重重簾幕,眼望素白娉婷的縴弱女兒。
「蓮兒,紀伯父來探望你了,」好似怕嚇壞了姿蓮,賀夫人輕聲細語。
姿蓮背對來人,望著結冰的湖面,不言不語。
賀夫人輕嘆一聲,使個眼色,退下守在小姐身邊的婢女們。
好好勸她。賀夫人以嘴型請求紀老爺,眼底滿是懇求。
紀老爺點點頭,答應下來。
等到所有人都撤離後,他才走到姿蓮身邊,也跟著遠眺美景。
「我一直把丹清當成自己的孩子。」他不勝感嘆。
沒有焦距的眼神逐漸凝聚,姿蓮慢慢偏過頭望著身旁的人。
「紀伯伯。」她好像這才發覺有人在她身邊。
紀老爺模模姿蓮的頭,慈愛的模樣像對待自己的孩子。
「我知道你心里很苦,哭出來也許會好一點。」
從姿蓮回家後,就像三魂丟了七魄,少言少語,連臉上也沒什麼表情,只是靜靜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他騙我。」賀姿蓮沒頭沒腦地冒出這句話。
「丹清?」
姿蓮點點頭。
「他也是有說不出來的苦衷。」拍拍她的肩安慰道。
其實他早在帶回邵丹清的時候,就知道丹清是閻剎的兒子,一開始他是測試丹清到底有什麼用意,可是到後來他是真心疼愛著這個寡言的孩子。
「無論誰有那種父親、那種往事,都會讓人無法啟齒。」
「這些年來他一直以自己的方式,證明他是一個真正的好孩子。」
「不是。」她搖頭。
「你還是不肯原諒他?那……」紀老爺模不清她的思緒。
「他騙我已經懷了他的骨肉,他讓我一個人孤零零地待在世上。他好壞、好壞……」想起此,姿蓮又紅了眼眶。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到最後還只掛念她的將來,一點也不怪她對他的懷疑。
紀老爺呆住,他沒想到丹清和姿蓮已走到這個地步了。
那往後姿蓮該怎麼辦?失去清白的媳婦會被夫家一輩子踩在地,即使有龐大的嫁妝也難做人!
「姿蓮,你以後有什麼打算?」他小心翼翼地開口。
她重新面對平整的雪湖,雪花不停的飄落,偶有一兩片停駐在縴弱的肩也不撥開。
平靜的幽瞳讓紀老爺心生不祥之感,姿蓮該不會想殉情吧?
這個念頭讓他嚇出一身冷汗,而他又不知該如何開口勸阻。
「你想開一點,人世無常,若能活著就是老天爺對你的恩惠,千萬不要一時糊涂,斷送以後的美好人生,想想疼愛你的父母親,他們辛苦養育你十八個年頭,到頭來還要白發人送黑發人……」
紀老爺嘮嘮叨叨地說得口干舌燥,姿蓮依舊沒有半點反應。
「姿蓮?」他輕輕推著她的肩頭。
看她的神情不知心神漫游到何處了。
「紀伯伯。」她回過神來。
紀老爺在心里嘆了一口氣,剛才的一番話一定沒有半句進入她的耳內,難怪賀家夫婦會急著請他過來勸她。
「姿蓮,等傾宇回來,你就做紀家的媳婦好嗎?我絕對不會讓你吃虧的。」
唯今之計只有讓姿蓮嫁入紀府,才不會讓其他人說閑話,而且傾宇也會代替丹清好好照顧他的未亡人。
姿蓮靜靜的搖頭,回絕他的好意。
「你想清楚,別死心眼,這關系到你往後的生活,固執不得。」
姿蓮是他從小看到大的女娃兒,也是他一心認定的媳婦,他看不得姿蓮受到委屈。
「你如果擔心傾宇,我會說服他,這臭小子如果不听我的話,我就一棒打斷他的狗腿。」
「紀伯伯,我會嫁人,可是不是嫁給傾宇。」她認真的說道。
「那你有其他的對象嗎?」
姿蓮肯定的點頭。「我這輩子要嫁的對象只有一個人。」
「誰?」紀老爺幾乎已經知道姿蓮要說的人是誰,可是他還是忍不住詢問。
「邵丹清。」